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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发现另一个中国-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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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话可以说基本上概括了两宋时代的民间武装抗争的状况,大多数民间的武装反抗是不能与打家劫舍的“盗匪”划清界限的,他们做不到“不掠妇女,不杀人民”,而且也是不能杀富济贫的。他们的武装反抗还没有构成政治行为,缺少宏谋伟略,因此,他们存在时间都不长,旋生旋灭。在没有新的意识形态传入时,要取得天下,必须遵从并灵活运用传统的政治文化。所谓传统政治文化就是以儒家思想为主体,融合兵家、法家、纵横家部分思想意识的综合体,包括其理想主义和操作性两部分。那些秘密宗教不管是属于佛教系统,还是道教、祆教、摩尼教系统,也不管这些秘密宗教在鼓励造反中起过如何重大的作用,但是它们都不能成为取得天下的工具,都不能把造反者推上皇帝的宝座。这一点被无数造反失败和成功的事例所证明。太平天国坚持“拜上帝会”,把传统的孔孟的著作统称为“妖书”,付之一炬,要靠洪秀全创造的教义打天下,虽然太平天国闹的声势很大,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这从反面证明了传统政治文化的威力。武装反抗的第二个结局是被镇压下去,这对统治者来说是寤寐求之的好事,对于造反者则是个悲剧。
  武装反抗的第三个前途就是被招安,当造反者的力量还不足取代统治者的时候,又不想死,如果统治者来招安,这就是惟一的选择,也是自然而然的事。造反队伍中的领袖人物有可能比一般造反群众更热衷于招安,这虽然有企图投靠统治者和往上爬的嫌疑,但须知,把跟随自己造反的群众带出死境也是这些领袖人物义不容辞的职责。招安对大多数参加者来说不是最坏的结局。
  上面说了那么多,其意在于说明“招安”这个政策,不管统治者在其中耍了多少手段,而且有些招安也不成功,成为统治者残酷镇压的另一种形态,但造反者对于招安的认同不能完全否定。如果统治者认真执行这个政策,它在历史上也是具有正面价值的。虽然招安是统治者的政策,往往也是他们主动实施的,但应该看到招安政策也是专制统治者无可奈何的一种选择,而不够强大的武装抗争的领导者和广大参加者往往愿意接受招安,以不多的成本换取自己所向往的东西。
  招安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多种因素。许多招安最后以失败告终,这里有深刻的社会原因,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专制统治者不承认老百姓有权力争取自己的利益。
  宋代一些文人士大夫更希望“招安”最好行于民间武装反抗之前,因为这种政策有利于保持社会的稳定、有利于国家和百姓,其中最关键的是安抚好可能成为武装反抗的领袖人物。宋代的重文轻武的政策不仅使得尚武之风下沉,而且把许多可以为主流社会所用的“豪杰之士”赶到了造反者一边。华州狂士张元(他曾写下“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的诗句)就是一例,当他在主流社会不得意时,科举屡考不中,便抛弃了家园,跑到西夏,鼓励夏主元昊造反,给宋王朝造成严重的边患。北宋的秦观认为:“臣以为销亡大盗之术,莫大于笼取天下之豪俊。”(《淮海集·盗贼》)苏轼说得更具体:“昔者以诗赋取士,今陛下以经术用人,名虽不同,然皆以文辞进耳。考其所得,多吴楚闽蜀之人。至于京东西、河北东西、陕西五路,盖自古豪杰之场,其人沉鸷勇悍可以任事,然欲使其治声律、读经义,以与吴楚闽蜀之人争得失于毫厘之间,则彼有不仕而已,故其得人常少”。而这些人中的“德不足而才有余者,困于无门,则无所不至矣”,因此苏轼主张,“不专以文辞取人”,“别开仕进之路”,并打通“吏”与“官”,使优秀的“吏”可以晋升到“官”,让那些豪杰秀士得以脱颖而出,而不至于成为民间造反者的领袖或中坚(《东坡七集·上皇帝书》)。南宋末叶的华岳还在《平戎十策》中说要注意访求沉沦在社会下层、但又特别具有才能与能量的胥吏、将校、江湖领袖、“山林标准”乃至干犯刑法的罪犯和流放犯(转引自《反刍集·再论宋江》),把他们招致到主流社会中来。从消极方面来说,这有利于稳定;从积极方面来说,可以有效地抗御外敌。有眼光的士大夫主张招安于出乱子之前,而平庸的统治者只是在出了乱子之后,把招安当作不得已而采取的手段。
  二、《水浒传》中的招安
  《水浒传》中的“招安”是很令读者瞩目的故事,首先,“招安”是《水浒传》精彩篇章的终结,读到这里,仿佛是《三国志通俗演义》读到“陨大星汉丞相归天”,《红楼梦》读到“林黛玉焚稿断痴情”,从此而后,一回比一回更败人意。似乎中国古典小说作家都不善于写收尾。招安给人的负面印象是如此之深,向慕“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英雄的读者,对“招安”故事感到扫兴,进而发展成为气愤,近几十年来更是把它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加以口诛笔伐;思想较为正统的读者,认为老当“强盗”也不是个了局,“招安”也不失是一条出路,但对施耐庵写的那种悲剧性的招安不满(这是“大团圆”意识作怪),有的续写者甚至把《水浒传》剩下的残余好汉送到海外去当国王,给喜爱《水浒传》英雄好汉的读者一些安慰。至于那些现实生活中的“梁山好汉”怎么看待“招安”?当他们的力量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招”正统王朝“安”的时候,他们也是常把它挂在口头的,作为一种向统治者讨价还价时进退自如的手段。例如到了明代,“招安”这个词儿已经在官方文书中隐退(这与明统治者对民间的反抗镇压更为严厉有关),而那些民间的造反者仍然常常据《水浒传》而大谈“招安”。崇祯十五年(1642年),刑科给事中左懋第上给皇帝的《题本》中说,“盗贼”李青山等窃据梁山,“日日破城劫狱,杀人放火,而日日讲讲招安,以为玩弄将吏之口实”,并且研究如何“招安”(转引自《水浒传资料汇编》卷四)。可见“招安”不仅在统治者那里是弭“盗”之策,在“盗贼”那里也成为一种斗争策略,所谓“打打谈谈”也是这一策略的发展。因此《水浒传》中“招安”故事给民间武装抗争的影响也不完全是负面的,这一点后面还要详述。
  1“讲史”体例的约束:《水浒传》为什么写“招安”的原因之一《水浒传》写了梁山“招安”这个情节,使得现代一些研究者感到迷惑不解。刘茂烈提出梁山两赢童贯、三败高俅,宋王朝倾其全力,想要一举消灭梁山全伙,但最终以惨败告终。此时“按照事物的发展逻辑,梁山军理应乘胜追击,‘杀到东京’,推翻黑暗腐朽的徽宗王朝,建立梁山军的政权,实现‘八方共域,异姓一家’的社会理想”。令刘氏感到“奇怪的是,宋江并没有这样做,甚至连想也没有这样想”,而是积极筹备招安。(《坐游梁山泊·梁山军何以走向毁灭之途》香港中华书局)


说招安(6)


  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因为关于宋江36人纵横京东一带的故事,正像鲁迅先生所说,是属于“讲史”系统的。既然是“讲史”,细节尽管可以创造,但大的走向是不能改变的,不管作者或说书人如何崇敬关羽,如何爱戴诸葛亮,写“三分”和说“三分”都不能改变他们抱恨而亡的结局,更不能不让晋朝一统天下,而像《反三国》似的把取得天下者换成蜀汉。宋江是被招安了,归顺了宋朝,这一点谁也不能改变。历史上宋江一伙,本来人数不多,但因为流动作战,冲击力大、威势大、影响力也大(不排除有许多冒充宋江一伙的小股造反者也在汴京四周和中原一带活动),所以为江湖艺人津津乐道。最初创作和演说宋江故事的艺人的感情倾向都在宋江一边(为什么会形成这种“一边倒”的情形,现在已很难确切知晓,可能与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有关,也可能与痛恨朝廷军队有关,更可能的是最早创作和演说宋江故事的艺人就是宋江的追随者甚至是部下),《水浒传》的作者在感情倾向上继承了这一点,因此他要为梁山、宋江张大其事,要把梁山写得“打遍天下无敌手”。作者凭借着艺术上的想像力,把梁山泊写成造反的英雄好汉的坚不可摧的革命根据地,把梁山团伙写成拥有数万精兵悍将的强大的革命武装集团,又有一流的军事领袖与谋士,并且得到广大老百姓的热烈拥护和真诚支持。梁山的事业正是如日中天,只要与宋王朝打仗都是事事遂心,一个成功接着一个成功,梁山的八面威风是做足了,于是,在处理历史的真实时就未免捉襟见肘(现代历史小说《李自成》也犯这个毛病)。在这一点上《大宋宣和遗事》写得比较简单,言宋江等人大闹东岳以后,“朝廷无其奈何,只得出榜招谕宋江等”。宋江等人顺水推船,“归顺宋朝”。而《水浒传》不仅张大了梁山反抗烈火之不可扑灭,而且还有忠奸斗争一条线索,朝中“四贼”处处破坏招安,这更增加了招安的难度。从小说情节所展示的生活的逻辑性来看,招安几乎是没有可能了。作者要写“招安”这个情节,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突出宋江对招安的积极性,而且积极得有些不近人情,为此,他不惜自降身份、自取屈辱,对一切可能有利于招安的人低声下气地表白和求助(注重“革命气节”的一些评论家便据此对宋江大加谴责),这与前七十回宋江的形象有很大的不同,例如梁山好汉对年轻女人多是采取斥拒态度的,对妓女更是这样。前七十回的宋江对阎婆惜的冷淡和仇杀都与其他好汉是一致的,可是在七十回以后,宋江对李师师的态度则与其他好汉大异;另外,高俅,这个梁山的死敌和许多英雄好汉悲剧的制造者,在被俘而受到宋江礼遇后,与他恩怨甚深的好汉并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这是《水浒传》写作艺术上的一大缺点,每当情节的发展可能令作者尴尬时,他就如此处理。如秦明一家与扈三娘一家被杀后上山的表现。不知道作者是不善于描写这种内容的文字,还是作者不关心这类问题,或是认为这类问题无足轻重。
  大家知道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写《安娜·卡列尼娜》时,为了忠于作品中人物性格的发展逻辑,作者甚至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和感情倾向,人们称这是“现实主义的胜利”;而中国文学作品中人物形象只是受到作者意志的干预,叫他死他就死,叫他活他就活,任意性很大(《红楼梦》是个例外)。作者用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倾向左右人物的命运和走向是司空见惯的,这在江湖艺人的作品中更为普遍。既然宋江“招安”的历史不能改,那么只有在宋江这个形象上做手脚了。
  古代绝大多数平民百姓也把招安看作民间武装反抗者的惟一出路,因此,《水浒传》的作者特别注重招安这个情节,还是体现了古代社会大多数人们的善良愿望,他们希望宋江等人能有个“正果”,作者这样写也表明了他的感情倾向。
  2江湖艺人的寄托:《水浒传》为什么写“招安”的原因之二《水浒传》这部小说虽然成书于明代,但其作为平话故事早在南宋初年就已经流传。北宋南宋之交,不仅“国已不国”、民族矛盾十分尖锐,而且游民人数激增(如前面所引叶适的话
  “宣和失驭,天下安土乐业之民,皆化为盗贼”),为求生存,他们也是空前活跃。江湖艺人应该是属于游民范畴的,他们脱离了宗法网络,在城乡娱乐圈中为自己闯天下。他们在演说故事时,必然会选择一些城镇听众极感兴趣、又为自己所熟知的游民冒险的故事,这样宋江等人的造反活动就成了他们的首选题材。从历史的真实来说,宋江等人的武装反抗活动只是一股力量不甚强大,但是却十分强悍的、流动作战的绿林好汉。他们只有36人(江湖艺人把他们夸大为36伙),纵横驰骋于京西、河北、山东、淮北之间,有时剽掠至海边。36人之间团结十分紧密,有“来时三十六,去后十八双。若还少一个,定是不还乡”之说。这一伙人采取的是“打了就走”的游击战策略,以致“官军数万,无敢抗者”。这样的绿林英雄不仅特别勇敢,而且其行动必有传奇性,人们都具有好奇的天性,那些生活在宗法网络中的人们一生过的都是安全平庸、周而复始的生活,游民的冒险故事自然会对他们有吸引力;宋江等人驰骋江湖的经验和他们之间的团结精神,又会使得那些流落江湖、无依无靠、只是凭技艺糊口谋生的艺人们羡慕不已。演说宋江的故事不仅城市人爱听,艺人们也爱说。
  中国人在审美习惯上是喜欢大团圆结局的,特别是宋代以后的通俗文学中,大团圆倾向更为明显。这与通俗文艺面向市场是密切相关的。日常生活中多有缺欠的平民百姓,为了求得心灵上安慰,更是喜欢大团圆的故事,买主既有这个要求,卖主就要使买主满足。古人早就认识到这一点。《古今小说》卷末所附的《绿天馆主人叙》中说:“大抵唐人选言,入于文心;宋人通俗,谐于里耳。”如果我们把这点不只理解为语言,其内容的“通俗”(例如大团圆的情节)也是为了满足广大听众的要求。不同类型的人,有不同的大团圆。青年人的大团圆是才子佳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文人的大团圆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官员们的大团圆是出将入相,连升三级;平民百姓是生活富足,子孙满堂……,那么什么是武装反抗的游民的大团圆呢?我想应该是发迹变泰,具体说就是成为帝王将相,最高的当然是做皇帝,最低也是招安做官。不仅江湖艺人这样想,观众听众也是这样企盼。宋江没有做皇帝是历史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于是,便采用了招安做官。这样的故事不仅寄托了创作者的理想,也反映了平民百姓的心理需求。所以说“招安”这个被现代人所诟病的“投降主义”,恰恰反映了广大平民百姓的善良愿望,它更是游民重要的爬升之路。
  3民族的共同愿望:《水浒传》为什么写“招安”的原因之三南宋初年,北方蜂起的抗暴的武装力量大多转化为抗金队伍,蜷局在西子湖畔的南宋统治者感到昔日的“盗贼”,现在是他们的同盟军了。南宋初年,许多武装造反的人们被南宋朝廷招安,有的还被派往北方参加与金人的战争。这是因为金人大举南侵的铁骑,踏碎了各个阶层人的正常生活,引起全体汉族人民的一致反抗。此时游民领袖与最高统治者有了共同点,统治者用“官”的虚名(由于时局艰难,当时许多官已经没有了俸禄)招诱时时刻刻想改变自己门庭和地位的游民。北方游民与广大民众的奋斗屏蔽了南方,也给在南方刚刚安定下来的宋统治者以喘息的机会。这些造反者被南宋褒扬为“忠义人”,有的还遥受官号,给他们以鼓励和表彰。朝廷的做法受到举国上下的认同。用现代的说法,这就是民族主义的高涨吧!
  宋江的故事本来发生在北宋末,后来被招安,这是与南宋建立后在北方的“忠义人”不同而又有相似之点的。江湖艺人在演说宋江等人故事时特别强调“忠义”这一点,在现在来看就是利用民族情绪给人们造成误读,仿佛在北宋宣和年间就已经有了招安造反者去抵抗异族侵略者的“忠义人”的故事。《大宋宣和遗事》中把宋江等人的根据地——“梁山ND056”前面非要加上“太行山”三字,仿佛“梁山ND056”是太行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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