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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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不解道:“薛家的人害了咱们的主人,全府上下都愿意为阿郎报仇……也许高公还用得上……”
“不必了,天子脚下自有国法,官府会给人一个公道。”高力士淡淡地说道。
管家:“……”
就在这时,又一个奴仆急冲冲地走了过来,说道:“高公,太子来了!”
高力士忙起步向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到了哪里?”
“太子殿下到来,咱们都不敢阻挡,他已经径直到灵堂了。”
高力士急忙回到灵堂,只见太子李隆基正在那里鞠躬。李隆基向死者执礼之后,看到了高力士,便走了过来。高力士感动道:“殿下日理万机,怎么亲自来了?”
李隆基唉了一声:“元俊是力士唯一的兄弟了吧?”
只见李隆基长得是高大英俊,面相正派,脸部线条刚毅完美,剑眉之间英气勃,当真是一个人间少见的美男子。举止之间从容大气,又有贵族特有的优雅华贵,王者之气大概便是如此罢。
高力士抹了一下眼睛,“嗯”了一声点点头:“殿下,里面请。”
高力士将李隆基迎进客厅,请他上坐。李隆基坐定之后说道:“力士节哀顺变,不要伤了身子。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有兄弟,前几天我还特意叫人缝制了一个长枕头,够五个人睡的,咱们五个兄弟情如手足,相聚的时候同袍同衾。”
听李隆基说起兄弟之情,不论他是为了政治需要还是真那么在乎兄弟情谊,高力士也是情难自禁,掩面而泣。
高力士明白现在这种紧张的关头,太子是不愿意看到他为了私人恩怨影响大局的,所以高力士不能表现出太多仇恨和报仇心切的情绪。不过伤心一下是没有关系的,兄弟死了,还一副没事模样,这样反而更假。
李隆基看着他悲伤的样子,不禁说道:“这事牵扯到太平公主家,官府恐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力士打算怎么办?”
高力士泣不成声道:“这事儿不用查也知道,肯定和薛崇训有关系;还有宇文家的那个女人,不知羞耻的害人精,都脱不了干系!这个仇我先记着,迟早得还!”
李隆基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道:“别急,时候到了,我会为你做主的。力士,你不仅是我的臣子,更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
高力士用力地点点头,“太子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我绝不怀疑这个结果。到那时,新仇旧恨,咱们再一起算。”
“哦?你如何肯定?要知道现在朝廷内外都不看好我李三郎。”李隆基不禁问道。
“仁者无敌!”高力士毫不犹豫地说道,“仁者无敌是恒古不变的道,无论他们用什么阴谋诡计,都逃不过天道。太子是仁者,是大唐亿兆臣民心之所向,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希望大唐能重新稳定繁荣,所有的人都渴望衣食无忧的太平盛世到来;而太子殿下您,就是那个万民翘以盼的圣人、救世主!有这样的人心,谁能阻挡?!”
李隆基听罢心道:高力士果然不愧为我的知己,道相同啊!他的脸上流露出了自信和乐观,虽然世道依然险恶,但是他的斗志亦依然积极向上。
如果不是高力士的兄弟还挺在外面的灵堂里,李隆基真想爽朗大笑一声。他仰起头,自信地说道:“曾祖父太宗皇帝言,天命在我,若天将兴之,非人所能除。”
“好一个‘天命在我’!”高力士赞道,“太子殿下有大唐祖宗遗风,定是上天选定的真命天子,天降大任,当仁不让。即是天命,我这点私仇算得了什么呢,终有一天善恶有报,我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李隆基听罢满意地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第十六章 三娘
(这几天老是停电,如果今天没停,晚上还更一章。!m/F/X/s!n/e/t 李隆基说“天命有我”,而薛崇训的内心里则有一个相反的信念:我不信天命,命运应该由自己去创造!
历史上注定的事,可以被一个人改变?薛崇训只能反复地坚定自己的信念,历史是由人创造的,人才是它的主角。他不能信天,否则就只有死!
他甚至在想,如果真的击败了李隆基,那么历史就没有唐玄宗这个名号了,也没有开元盛世……从国家和民生的角度考虑,其实让李隆基掌权才是最好的路子,否则武则天以来的政局动荡将会继续下去。可是薛崇训没有那样高尚的情操,他可不想为了所谓万民的太平把自己往断头台上送。只要有一线生存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他站在屋门口,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雨还在下,那里灰白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天道是什么?你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不敬畏,如果天道只是虚无,那么真的改变了历史,没有了唐玄宗,前世的记忆又从哪里来的?
这时薛崇训看见家奴方俞忠从屋檐下经过,正向自己行礼,他便招了招手示意方俞忠过来。方俞忠走到门口,抱拳道:“郎君有何事吩咐?”
薛崇训道:“三娘走了没有?”
方俞忠答道:“还没,她仍旧住在氤氲斋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薛崇训点点头道:“是我劝她不走的……李守一这个冥顽不化的人,认死理,是块又硬又臭的石头,他才不管你有什么身世背景,谁他都敢查。氤氲斋不是卫国公府,不是很安全,万一李守一那老头带人硬闯进去抓三娘,咱们也没辙,你去通知三娘,让她搬到府里来住一阵子。”
“郎君,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方俞忠突然说道。
“你从小就在我们薛家,有什么不当讲的,说罢。”
方俞忠沉声道:“三娘这个人来历不明,连户籍都没有,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死了也就死了,郎君何不干脆将她交出去,这样有人顶罪了,李守一也有个台阶下,好早些结案。不然麻烦事儿还真不少。”
“不行!”薛崇训断然道,“我答应过她会尽力保全她的性命,岂能随便就言而无信?何况她已经表明效忠,她便是咱们自己人。自己人都不相互照应,却要随时算计,那以后谁还诚心为咱们卖命?不必多说,无意已决,叫三娘搬到卫国公府来,他李守一敢违法强闯,那我也就不管规矩,拿他的妻儿抵命!”
“是,我这就去通知三娘。”方俞忠便不多说,抱拳告退。
没过一会,三娘就进来见薛崇训了,她好像没什么东西,还真是无牵无挂,拧了个装换洗衣服的包裹就来了,不过她戴着一顶纱做的帽子,纱巾从帽檐下垂下来,把脸也遮住了。
薛崇训见到她便随口说道:“你还真敢信我,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你不怕我把你交出去做替罪羊?”
三娘站定之后沉默了片刻,便说道:“反正我的命是郎君救的,上回在古寺巷如果不是郎君出手相救,我也活不到今天。郎君真要把我交出去,那也就扯平了,就当没被人救。”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沙哑,怪怪的犹如幽魂的低述。她停了片刻又说了一句:“郎君说得不错,天天被人追杀提心吊胆的滋味确实不怎么样。”
薛崇训笑了笑,用随意的口气说道:“我本来想听你说相信我,原来是这样……后边花园里有间屋子,我叫裴娘给你收拾一下,你就住那里吧。”
“是。”三娘低沉地应了一句。
薛崇训便唤来裴娘,叫她带三娘过去,顺便帮忙收拾屋子。
到得下午,还真叫薛崇训料准了,京兆府的人来到卫国公府,要薛崇训交出凶手绳之以法,并想带那天参与凶案的奴仆回府审讯。
薛崇训的一个跟班吉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告知了薛崇训,薛崇训只说道:“出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滚蛋。”
吉祥就是常拿胖马夫庞二开玩笑的那个瘦子,长得尖嘴猴腮的,脑子反应倒是挺快,这时他愕然道:“把郎君的原话告诉官府的人么?”
“对,原话,就说我说的,杀人的凶手已经逃了,让他们滚蛋,自己去抓。”薛崇训道。
吉祥只得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传话。他走到大门口,让门房将角门开了一个缝儿,自己就从那道缝儿里侧身钻了出去,外面一大群拿着真刀真枪的兵丁让他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自己传的是郎君卫国公的话,吉祥也就壮起了胆子。
他扯了扯衣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指手画脚地说道:“郎君说了,让你们……”他看着那些凶巴巴的兵,有些怯意,声音也小了一些,“……滚蛋!”
众人顿时哗然,坐在马上的李守一的脸也是青一阵白一阵,气得胡须都快翘了起来:“什么?你这个低贱的奴婢!谩骂官员,知罪不知罪!”
吉祥顿时心虚,反手轻轻敲了敲门,打算随时躲到府里去,但对方还没真动手,他也就麻起胆子撑着,说道:“嘿!我说你这老头子,我还没骂人,你倒先骂起我来了。叫你们滚蛋,是郎君说的,你们这么一大堆人堵在咱们家门口,不叫你们滚蛋难道还要请你们喝茶?”
“低贱的奴仆,本官不想和你这样人理论,叫卫国公出来说话!”李守一正气凌然地喊道。
吉祥听他反复说自己低贱,心里也是老大的不爽,回敬道:“你算哪根葱?咱们郎君是说见就见的?先在门口磕几个响头烧几株香,看郎君能不能放下身份和你说两句话!”
“你……”真是小鬼最难缠,李守一气愤地说道,“本官办的是公务,是替皇上办差,还要烧香?”
吉祥伶牙俐齿地说道:“您办您的公务,咱们过咱们的日子,没碍着你啊。我叫你这老头子烧香,是给你出的好主意,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李守一听他话里有话,没顾上多想,脱口就问道:“何意?”
吉祥笑道:“凶手已经跑了,你们无能抓不到,想求郎君帮忙,可不得烧香么?”他这小厮看起来有点猥琐,可嘴皮子翻飞,很能胡搅蛮缠。薛崇训派他来应付,还真是知人善用,如果换作是庞二,就没辙。
吉祥也没有身份,更没有顾及,反正不讲道理,只讲歪理,把李守一逗得哭笑不得,李守一用马鞭指着他喝道:“凶手是卫国公府上的人,老夫不找卫国公要人,找谁要人?跑了?本官的眼线上午才看到疑犯从对门进得卫国公府,跑哪去?!赶紧交人,否则本官定然上本弹劾卫国公窝藏疑犯!”
“谁看见的,那只眼睛看见的?”吉祥就胡扯道。
这时李守一身边的一个武官低声道:“明公别和这厮多费口舌,疑犯明明进了卫国公府,咱们把府先围了,再请奏今上圣裁,要抓人便进去抓人,今上不让抓,也不关咱们什么事。”
李守一寻思了片刻,便说道:“来人,把卫国公府给我围住,只要疑犯踏出府门一步,不论死活,给我拿下!”
吉祥见状没他什么事了,便又从角门的缝儿闪进去,把外面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诉薛崇训。薛崇训道:“让三娘别出去就是,李守一不敢擅闯。他们这么多人耗着,不当差做事了?我看他们能耗到什么时候。”
“郎君,那老头扬言要请奏今上下旨进府收查呢。”
薛崇训笑道:“我是皇亲,今上会同意一个刀笔吏随便就来收查?他不怕我被人趁机栽赃私藏甲兵意图造反之类的事,不怕这件事变成冲突的火索?今上没那么容易同意。”
第十七章 搜查
李守一还真敢把薛崇训的事写成奏疏递上去。、m/F/x/S、n/e/T/奏疏一般都是说关于国计民生这样的大事,或言国策纲纪,或言具体的大事如旱涝灾害税赋加减等……一个刑案,居然直接说到皇帝跟前,那下面那些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侍郎、御史中丞是干什么吃的?这要是别人处理案子时这么干,等于是得罪了一大票人,不过李守一这么做,大家也懒得和他计较,他就这么个人,什么事都不知变通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皇帝李旦只看了一眼,也没管案子本身是怎么回事,见涉及到朝廷官员,就按常规的办法把奏章送到御史台处理。御史台的侍御史一看是太平公主那家子的事,有点犯难……终于有人想起了老上司萧至忠!
萧至忠以前干过御史中丞,现在已经当宰相去了,中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中宗时太子李崇俊动政变失败,有人在中宗跟前说太平公主也是同谋,萧至忠谏言“陛下富有四海,就容不下一个弟弟和妹妹吗?”由是和太平公主关系不浅,现在他更是常常出入太平公主门下的人,侍御史们私下和萧至忠通通气,看他什么态度,这事处理起来就更稳妥了。况且宰相是百官之僚,官员和宰相商量事情并无不妥。
萧至忠听了这事儿,很快就说道:“你们向今上回禀此事时,恐怕今上会先问:问过太平否?问过三郎否?所以我觉得你们先问问太子,然后也不必做什么,把太子和公主的意见回禀今上即可……公主那里就不用问了,卫国公是公主的儿子,有做母亲的愿意看到别人没事就去搜查儿子家的吗?”
御史以为然,便依言而行,这事多经辗转,等再次回禀到皇帝跟前时,已经过去三四天了。可怜李守一手下那帮人,百无聊赖地在薛崇训府周围盯了好几天哨,没有收获也没有音信。
事情辗转,还去问过李隆基,高力士也摸清了御史们的行事过程,估摸着御史该向皇帝回禀的日子了,他便不动声色地尽量寻找机会呆在皇帝身边。高力士的官是朝散大夫、内给事,原本就常伴皇帝左右,所以这事并不困难。
高力士想:李守一既然要强出头捉拿凶犯,不如帮他一把。杀害他堂弟的幕后主谋自然是薛崇训,但高力士对亲自动手杀人的那个薛家奴仆同样痛恨,让她死,能稍解心头之恨。
又过了两天,李旦在麟德殿接见了侍御史,因为他刚刚在这里举行了一次歌舞宴会还未离开,麟德殿又有非正式场合接见官员的功能。此时李旦的兴致很高,宴会上的舞姬们如花似玉,舞姿婀娜,观赏时真是莫大的享受,以至于宴会完了他依旧意犹未尽。
多么欢乐的宴会,多么愉快的场面。做大明宫的主人,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李旦不仅喜欢麟德殿的宴会,更喜欢坐在含元殿高高的龙椅上观看“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的磅礴景象。
尊崇的地位,丰富的生活,开阔的胸襟,这就是做皇帝的感受……但是,李旦的内心对自己的这把椅子充满了敬畏和惶恐。他这一生,经历的血腥政变多达十几次,不都是在争夺这个位置么?通往皇位的路,铺的不是红地毯,而是鲜红的血!
总之如果不想失去皇位,权力还得抓在手里。所以李旦总是会定期过问朝廷大事,今天宴会之后有了空闲,他便就在麟德殿接见了几个大臣。
而御史台的侍御史,也在这个时间面见皇帝。
果不出萧至忠所料,李旦听完侍御史的回禀,就先问道:“问过太平了么?”
御史答道:“回皇上,公主殿下认为卫国公是朝廷重臣,又是皇亲国戚,应顾及尊严,不能随意受辱于官衙。”
李旦点点头,又问:“三郎知否?”
御史道:“太子监国,自然已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说朝政清明,便应赏罚分明不论亲疏,卫国公有嫌疑,就该秉公审察……但军国大事、五品以上官员任命、重要刑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