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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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幽求道:“没事,我原本管不着审案的事,不过是因为突然想起萧衡的几诗一时感怀罢了。”
过了一会,崔日用便把卷宗找了过来,双手呈给刘幽求。刘幽求顾不得许多,一把接过,便翻看来查阅。
现场记录、邻居口供、案情概略,上面都有详细记录。刘幽求先看到一行:死者二人,萧衡之妻及幼子。
刘幽求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死的人只有两个,那萧衡不是没死?他到哪里去了?
急忙翻了一页,刘幽求又看到现场记录,其中有一条:案之地有男鞋一只,与其家中萧衡所穿之鞋尺码相同。
怎么只有一只鞋?难道是萧衡当时也在场,被人绑走了挣扎之下留下来的?不然另一只鞋在哪?刘幽求翻到最后一页看勘核案情的官员的推测一项,果然和自己的猜测相同,疑是萧衡未死,被人从家中绑架而走。
刘幽求的脸色已十分难看,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故作感叹地说道:“连妇孺都不放过,凶手也太残忍了!案情有进展了吗?”
崔日用道:“下面的官府还没报上来进展情况,可能进展不大。这个案子实在很诡异,现场有个钱袋,但里面居然装着几块石头。钱袋也不能算作线索,那样的东西市面上随处可见,也不知道是萧衡的钱袋还是凶手的钱袋……您说人把石头装在钱袋里作甚?”
刘幽求皱眉道:“也许凶手是萧衡认识的人,去的时候故意提着个装满的钱袋,以便顺利进入萧衡家中?”
“对,有这个可能。京兆府的李守一也这么说。他建议先从萧衡认识的人查起……”崔日用随即放低声音,把头靠过去,悄悄说道,“李守一甚至还怀疑刘相公您,只是证据和动机不足,您又是当朝宰相,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刘幽求愕然道:“老夫和萧衡无怨无仇,他不过是个刚上榜的进士,连官职都没有,老夫杀他的妻儿作甚?”
崔日用点点头:“正是没有动机,李守一才没急着查您,不过咱们是自己人,不能不提醒您一声,李守一这个人可不是好惹的,连太平的儿子卫国公家,他都敢进去翻箱倒柜……今日刘相公到大理寺,还不能说出去被李守一听到了,不然他就更怀疑您了。他会说疑犯犯案之后惶惶不可终日,总想去案现场或者有司探听消息,李守一在萧衡家也布了人手的……”
听崔日用提起薛崇训,这倒提醒了刘幽求,他的心里闪过一丝不祥之兆:这惨案该不是薛崇训或者太平公主那边的什么人干的吧?
“让李守一尽管来查!”刘幽求愤愤地说道,他想了想又说道,“今日我来过这里,催卿还是别说出去为好。”
崔日用道:“这个您尽管放心,日久见人心,我崔日用也不是在朝里呆一天两天,是不是能共事的人,迟早大伙都知道。”
“好,老夫下午还有点公务,就先行告辞了,别送,免得招眼。”刘幽求抱拳说道。
崔日用回礼道:“恕不远送,刘相公慢走。”
刘幽求回到衙门之后,越想越心烦,也没心思办公,便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就离开了大明宫回家去了。
这件事刘幽求心里很担忧,看样子太平公主那边的人嫌疑非常大……他当然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给大理寺刑部那些人说,因为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前段时间姚崇、宋璟两位很有名望的宰相差点被处死,仅仅因为在皇帝面前凭公心说了句对太平公主不利的话。虽然没死成,可也被流放到地方了。还有其他好几个大臣,也是死的死散的散,太平公主那边咄咄逼人,虽然这两个月情势有所缓和,但如果他们一有借口,自然也不可能放过打压太子党羽的机会。
……如果太平公主抓住了刘幽求受贿的真凭实据,结果会怎么样?
刘幽求就是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结果,铁定脑袋搬家,没有任何人救得了他!
刘幽求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脑中浮现出了侩子手的砍刀劈在脖子上的情形。他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娘|的,明知道这是非常时期,老子为什么要贪图萧衡的那点钱财?
……但刘幽求以前并不得志,穷困潦倒了大半辈子,诛杀韦皇后那段时间才通过政变中立功爬上来的,一朝平步青云,谁不想享受享受?受点士子的孝敬,天知地知,他萧衡也不可能把事情说出去说他是因为贿赂宰相才考上进士的,刘幽求为什么不收?
总之现在他后悔是没有用了,关键是怎么度过这次危机。
就在这时,一个俏丽的丫鬟端着茶走了进来,轻轻把茶杯放在案上,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给他轻轻捶着腿,娇娇地说道:“阿郎今天回来的真早,是惦记着奴儿吗?”
刘幽求真想事呢,突然没打断了思路,顿时勃然大怒,“腾”地站了起来,一巴掌扇了过去,“啪”地一声将那俏女孩扇翻在地。刘幽求骂道:“贱|货!要是老子死了,等不了一天,你这贱|货就一定会躺在别人身下叫|床卖|嗲!”
“阿郎……”俏女孩的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她用手捂住脸,眼泪哗哗就流了下来,“阿郎早上还对奴儿千依百顺,百般呵护,现在怎么了,要是心里不高兴您好好说不行吗?奴儿不烦阿郎了……”
“滚!”刘幽求吼道,“大白天你叫个吊,出去把你那东西洗干净,晚上再来!”
那俏女孩捂住脸,一路哭一路退了出去。
刘幽求对着她的背影愤愤地说道:“操,不是我有权有钱,你会跟着我这样的老头子?”
他端起刚才女孩送进来的茶猛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态,继续寻思着法子。
现在最要命的是萧衡还留着活口!如果死了还好,死无对证。可他|娘|的确实还活着!萧衡会不会把老子供出来?恐怕他不说也得说:抓他的人连妇孺都杀,手段残忍,心黑手辣可见一斑;萧衡一个没吃过大苦头的小白脸,能经得起拷问?
如果能灭口事情还有得救!可是现在连萧衡在谁手里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谁能去太平公主的地盘上灭口?
“死了,死了!”刘幽求喃喃自语地左右焦急地踱着步子。
权力场,一个诱人的地方,一朝得志便应有尽有。瞧瞧刚才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多可人疼,但老子想怎么操就怎么操,一脚踢在她的屁股上,叫她回来趴着她不敢躺着。
可这又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如履薄冰,稍有闪失,人头落地,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被当成祸国殃民的奸党写进书里让千代万代唾骂。
刘幽求冥思苦想,一个心思想着怎么把萧衡灭口,可这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太平公主现在权势熏天,上面还有皇帝罩着,要在她的地盘上杀一个人,比刺杀一个邦国的国王还要困难。
……要杀一个国王,最常见的手段是什么?刘幽求灵光一现:战争!
直接用大军推平他的整个国家,然后杀进王宫手刃敌!这基本是最有效的办法……那么要杀太平公主手里的人,办法就是直接推平太平公主一党,全部消灭,不是就干干净净了?
刘幽求理清了线索,终于静下心来,考虑着一件事:如何劝说太子提前动手动政变,坚定太子必胜的信心,然后突然难,把太平公主那干人等搞死,至于萧衡,就不用说了,小人物一刀砍了便是。
只要太平公主党羽倒台,就算刘幽求贪墨的事情败露,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大不了将功补过,或是稍受惩罚,脑袋是不用搬家的!
第二十八章 故事
红豆、胡桃、松子、柿、粟、黄米、糯米、小米、菱角米、枣等东西都采购好了,全部装上了马车,但蒙小雨突然想起少一样东西:糖。她说是最重要的东西,便飞快地下了车跑去了旁边的一家杂货店。
薛崇训和蒙小雨说要去城隍庙为那些难民煮八宝粥……
这种事薛崇训感觉不到有什么意思,但是道理他是明白的:大部分人在做善事的时候就会得到快乐。蒙小雨就会在这样的事中得到快乐,给她留下美好的记忆。
看着蒙小雨那欢快的背影暂时消失在杂货铺门里,薛崇训心头的愁绪也在一瞬间涌了上来,仿佛单纯的蒙小雨就是镇压他黑暗内心的灵药,离了一刻那些病痛就会犯上来一样。
薛崇训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挂念着刘幽求那边的事,他自己也不确定刘幽求是不是会用劝说太子动政变的办法自救;更不敢确定刘幽求有没有能耐说服太子。一切都是未知数,只是存在那种可能罢了,可能很小。
这种阴谋的手段用在庙堂上,谁也没有把握,结果会摇摆不定,因为阴谋太依赖细节了,偏偏细节又是最难控制的……为了让母亲充分认识到李隆基的危险性,坚定母亲的决心,薛崇训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人有时候就该有冒险的胆量!
现在薛崇训觉得自己和刘幽求的处境其实很相似:自己为了自保,想尽办法去坚定母亲鱼死网破的决心;刘幽求也是为了自保,要想尽办法地坚定太子冒险动政变的决心。
他和刘幽求虽然互为正反,但是因为结局的不确定性,其实他们二人现在都很危险,谁失败谁死……薛崇训很担忧,但担忧又有何用?反正左右都是等结果,不如做点让人感到愉快的无聊事吧。
世间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戏剧性。
就在这时,三娘突然沉声道:“城隍庙那边的人来历复杂,鱼龙混杂,郎君要不要多派几个人手一同过去?”
薛崇训摇头笑道:“都觉得穷人可能铤而走险做坏事,可是真正危险的人其实是衣冠楚楚的君子之辈,明白?”
很快蒙小雨买好东西回来了,她就像一只春天里蹦出来的白兔子,哪怕是遇到最不公正的对待也喜欢笑,能潜移默化地感染人。
“你知道糖是什么味道吗?”蒙小雨笑眯眯地看着薛崇训说道。
薛崇训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甜的,世人皆知。”
蒙小雨笑道:“你说对了,真聪明……哈哈,嘻嘻……”
近朱者赤,薛崇训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什么那么好笑?糖不是甜的?”
“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唉,笑死我了!脸还那么黑,你不说名字,我干脆叫你黑牛好了。”蒙小雨掩着小嘴,笑不露齿。
……
煮一大锅八宝粥其实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薛崇训也跟着蒙小雨亲自动手,二人身上都弄得脏兮兮的。而那些可怜的穷人全都围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他们其实不在乎味道如何。
薛崇训叹了一口气:“我们享受过他们的税赋,但现在他们无依无靠了,却得不到朝廷的保障……”
“你这句话我听着为什么如此恶心呢?”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
薛崇训回过头,只见是宇文姬,今天真是巧了,两人狭路相逢。宇文姬戴着璞头,穿着麻布衣服,还是一身男人的打扮,但是粗衣紧|窄掩饰不了她婀娜的身段,带着嘲弄的冰冷脸色也掩饰不了她娇|媚的面容。
宇文姬嘲弄地看着三娘:“原来你改了行,不杀人开始熬粥了?”
三娘脸色尴尬,不知如何作答。薛崇训的脸皮却很厚,对宇文姬的嘲弄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看了一眼三娘:“你和小雨先回避一下。”
三娘转身便走,蒙小雨却十分生气,瞪着宇文姬道:“你谁啊?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的,见不得别人做好事?”
只见蒙小雨那张清纯的圆脸上抹上了黑灰,现在变得就像一只小花猫一样,生气起来瞪圆了美丽的大眼睛,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宇文姬用复杂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白衣女孩,神色之间多是同情,兴许还有一丝嫉妒。宇文姬冷笑道:“这是谁家的闺女又被这个衣冠禽兽骗了?小娘,你跟人出来,也不先打听下这个人是什么人?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为了权力简直六亲不认杀人如麻!”
蒙小雨生气极了,冲上去推了一把宇文姬,恨恨地盯着宇文姬:“黑牛是个好人!你这人真讨厌,管别人作甚!”
“黑牛?”宇文姬带着嘲笑的神情看着薛崇训。
蒙小雨嘟起小嘴,狠狠地瞪了宇文姬一眼,嘟噜着说道:“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就在这时,那些围着锅的人里终于有人先用碗舀起了一碗半熟的粥,一边吹一边稀哩呼噜地吃起来,其他人见状也依样学着去舀粥……宇文姬忙道:“六婆,您慢点,别烫着了。”
薛崇训沉吟片刻,突然说道:“宇文姬,你还记得在千福寺说的谒语吗?”
宇文姬沉默了一阵,说道:“你这个人,我已经看透了,今天我倒霉竟然又遇到了你。你慢慢在此装模作样,我今天就当白走一趟,哼,告辞……这个小娘……薛崇训,我提醒你,多作孽必自毙!”
薛崇训道:“我再给你讲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宇文姬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依然放慢了脚步,很慢。女人的好奇心是很奇妙的,更何况薛崇训总是能讲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薛崇训便马上说道:“说是有一个少女在她父亲的丧事上对一个陌生男人一见钟情,但只见到一面;一个月之后,少女的姐姐突然被人杀死了,官府最后现杀死姐姐的人竟是那个少女。她为什么要杀她姐姐?”
这个故事的人物很简单。宇文姬赌气没说话,而一旁的蒙小雨则脱口说道:“不会是为了在她姐姐的丧事上再见到那个陌生男人吧?”
“小雨真聪明。”薛崇训悠然说道。
“为什么啊?”蒙小雨十分不解地问道。
宇文姬的脚步停下了,她虽然没有转身,但是在想着什么……薛崇训是在揶揄着什么吗?
薛崇训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背影,她想起了千福寺的谒语了吗?另一个男人为了看你一眼,已经修炼了两千年……
宇文姬终于没忍住,回头冷冷道:“你以为我还会信你?无论你如何花言巧语也没用,所有你的话都是假的!你就是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偶然之间,薛崇训现宇文姬说的,有点像蒙小雨骂萧衡的话。男人的话确实很假。
……就在他们吵吵嚷嚷的时候,突然见一个白苍苍的老太婆杵着拐杖走进了城隍庙的院门。薛崇训是习武之人,警觉还是很高的,马上就感觉这个老太婆的姿势有点别扭,像是装的。宇文姬见薛崇训看着自己的身后,也回头看向那个老太婆。
宇文姬突然说道:“白无常?你还活着?”
薛崇训毫不犹豫,忙喊道:“三娘!”
老太婆见被人识破了身份,便直起腰来,媚声道:“黑无常老三是藏在暗处偷袭别人的人,你叫她傻站在太阳底下……咯咯,我的一招都没挡住。”那声音细到了极点,跟一个小女孩一样,还带着撒娇的口气,可是这种声音怎么听得让人头皮麻呢?
白无常一边说一边从背上的破布包里取出了一把短小的古筝,媚声道:“薛崇训,有人要你的人头,借我用用好吗?唉,我都跟你半个月了,好辛苦才找到这样好的机会啊,给你弹曲子作为报酬够吗?”
宇文姬的瞳孔收缩,手慢慢伸向了怀里:“白无常,现在你在替谁卖命?”
白无常娇笑道:“当然是为钱卖命啦,钱可比人可靠多了……怎么?你要替薛崇训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