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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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济世抱拳道:“姚相公怎么会到洛阳来?你说不结党,别人可不这么看。况且这种徇私枉法的勾当,但凡我们食君俸禄的人都应该站出来说话!张某是御史,这事儿于公于私都应该管,但如果姚相公能说句公道话,才更可能取得成效……您在朝野的清名和文章才名都足够引起世人的重视。”
姚崇淡淡地说道:“既然姚某知道了汝州的事,从百姓公道上想写份奏章是可以的,不过这份帐簿张御史还是拿回去自行处置吧。”
张济世脸上一喜,告礼道:“只要您老能站出来说一句话就够了,东西我拿回朝里让御史台出面。”
姚崇平和地点点头:“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准备弹劾他汝州刺史,为了巴结上官,竟然教唆地方恶霸强抢民女,国法何在?公允何在?”
张济世高兴地看着姚崇道:“好,咱们就等姚相公一份折子上去揭露这运河沿岸的恶事,然后我们再拿出真凭实据,让天下人都看看,太平一党究竟是些什么玩意!”
得到了姚崇上书皇帝的承诺,张济世说罢正待要走时,姚崇忽然叫住他道:“这事太子知不知道?”
张济世道:“刚刚查清刘安一干人等的劣迹,还没来得及禀报太子。”
姚崇沉吟片刻道:“这事儿张相公(张说)应该也清楚,老夫便多言一句罢……当初在长安太平给斜封官,是明码实价明目张胆地*,这样的事都压下来了,你们要是想利用运河之事打击太平恐怕没用。造造声势就够了,公道自在人心。”
张济世笑道:“姚老与家兄英雄所见略同,公道自在人心!有姚老和张九龄二位名士的奏章,又有御史手里的证据,还怕他们抵赖不成?”
姚崇听罢便放心地送张济世出门。
张济世随即写了一封书信快马给长安的张九龄,然后带着证据西去。原来张九龄从岭南沿着运河一路送粮,已然将河运的实际状况实地考察清楚,再以此为依据写一篇文章,定然会引起朝廷内外、世家大族的重视;又有姚崇等名声响亮的名士文人上书奏章,舆情可想而知。
张济世等御史大夫已打定主意,等舆情一上来,便趁热打铁呈上各种真凭实据,定然见效。就算不能网住大鱼,也能拉几只鱼虾下马,最重要的作用是进一步妖孽化太平一党。所谓奸臣当道,匡扶正义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对于这些事,洛阳的刘安虽然无法得知他们的具体布置,但猜也猜得到有些不妙。明明有所察觉,可是刘安却拿不出一丝应对的方法来。无论是姚崇宋璟,还是仍在宰相位置上的张说,虽然倾向太子,但是他们一向的表现是不参与宫廷争斗,凡事以公心为凭。这样一来,刘安能怎么着?
他正在和幕僚对弈“象戏”,一种十二字的古象棋,但心不在焉的,有些走神。幕僚提醒道:“该刘使君了。”
刘安一看棋盘,郁闷道:“刚才没注意,怎么下成这么个局了?”
幕僚得意地笑了笑:“使君得丢一枚子。”
刘安看着棋盘沉吟道:“你动不了我的‘枭’,卢、雉、犊有点危险……但我当然应该丢卒保车,放弃‘塞’比较明智。”
幕僚微笑着点头道:“使君所言极是。”
就在这时,一个老家奴走到门口,躬身说道:“阿郎,汝州吕刺史送了两大口箱子过来,正在后门,要不要让他们抬进府中?”
刘安看向门口,片刻之后又回头看着幕僚沉吟道:“这两口箱子怕是‘塞’?”
幕僚与刘安面面相觑,然后他低头看棋盘,指着桌子上的棋局道:“使君可得看清楚了,丢了塞,其他三字也很危险的。”
“哦?是这样吗?”刘安忙低头看棋局。
老仆人又提醒了一句:“阿郎,这么两大口箱子搁门口,别人看见了可不好看哩。”
刘安回头道:“去传话让他们弄回去……这样说,就说我不需要那些东西,该做到的事也会尽力去做。”
仆人听罢便告礼转身出去了。刘安在屋子里不由得仰头长叹了一声:“却不知殿下会如何应对呢?”
第十二章 粟米
薛崇训的行辕旁边有所偏院,好像挺清净的,他早上起来正打算在那里练武活动筋骨,进门却现院子里居然养着一群鸡!朝廷机构现在都在长安,东都这些衙门里竟然养起鸡来了,也不知是谁养的,薛崇训忽然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觉得好笑。。m/F/X/s。n/e/t 门口的一个皂隶忙上来说道:“郎君见谅,我马上把它们赶走。”
这时薛崇训见一只公鸡正在追逐一只母鸡,顿觉有趣,便抬手制止道:“不用,我见它们挺有意思的。”
皂隶愕然,不知所以然,一旁的三娘也是无语。薛崇训仿佛童心未泯,向那皂隶要了一把粟米,丢到地上逗起那些鸡来了。
一群鸡争着啄了一会米,又开始了公鸡和母鸡的游戏。先前那只小公鸡又去追逐正在啄米的羽毛光滑的母鸡;母鸡扑腾着翅膀到处逃窜,但不幸还是被小公鸡追上了。小公鸡刚爬上母鸡的鸡背,不料半路里一个雄伟的大公鸡杀了出来,冲上去就去啄那小公鸡。两只公鸡遂伸长了脖子开始争斗,可是高矮悬殊太大,没两个回合,小公鸡就逃窜了。
于是大公鸡霸占了薛崇训撒米的那块地方,召集鸡群在那里吃米,时不时还垫起一只脚扑闪着翅膀“调戏”一番那只母鸡,母鸡也不逃跑,在大公鸡的周围啄着米。那只斗败的小公鸡数次想过来啄米,都被大公鸡追跑了。
“看,物竞天职。”薛崇训指着那些鸡回头对三娘说道。
三娘好像对这种无聊的事没有兴趣,也没回话,只是默默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薛崇训沉吟道:“如果那只母鸡不是因为大公鸡能斗才委身于它,就更好了……如果人也只能和自然万物一样,那咱们还是做那只雄伟的大公鸡比较好,你说呢?”
三娘还是没有说话,弄得薛崇训像在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方俞忠走了进来,抱拳道:“禀郎君,西京来了信,刚刚才到。”说罢递上了一封书信,薛崇训撩了一把袖子,伸手接了过来,撕开来看。
母亲来的信,说了两件事,一是薛崇训要的人已经跟随监察御史一同向东都来了,不日便到;二是运河上的情况对自己这边不利,但并不是什么大事,太平这边的宰相准备牺牲部分人换取主动和舆情,让薛崇训不必插手,只管做好另一件更关键的事。
薛崇训看罢独自沉吟道:“就等刘安了……这个刘使君,胆量不够大,太谨慎,让我好等。”
……
“呼!”忽然一阵猛烈的风,让刘安的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树枝被吹得“哗哗”不住地摇曳,他不禁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坐在石凳上的幕僚接过话头道:“京里来的风声,确是不太妙。”
刘安皱眉踱着小步子:“如履薄冰啊。官场这地方,走错一步就能落魄一辈子,见效慢,但只要错一步,时运就会每况愈下……”
幕僚也点头道:“刘使君确是左右为难。”
“左右为难也好,难的是左右无路,现在晚了!”刘安沮丧地说道,“原本是想殿下一定能稳住的,谁想别人还没开始动手,咱们这边先投子认栽了。”
“今昔不可同日而语,以前殿下是要铺开场面,现今她却是要收取人心。上次她费劲保举6象先出任宰相,咱们就该看出转变、调整对策,与时俱进的……6象先此人名望很高,但为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生性淡泊,绝不可能为殿下出谋划策怎么对付太子,这个人根本就没什么用!殿下为什么看重他?就是为一个名。”
刘安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说道:“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如今可有什么补救之策?”
幕僚沉吟道:“上次卫国公要七成,为什么不干脆给他七成?”
刘安瞪眼道:“那我们拿什么送到长安去?”
幕僚道:“不送长安了。反正他薛崇训本来就是太平公主一家子的,他把七成都拿去了,能怪到咱们头上?”
刘安低头沉吟不已,看了一眼幕僚,喃喃道:“这倒是一步棋……卫国公拿了大头,他就是高个子,真要塌天了高个子就得先顶着。当时他把话撂明了,我也这样想过,就是不敢确定这个人靠谱不靠谱。”
“事到如今,使君,决断吧!”幕僚斩钉截铁地说道。
刘安伸出白皙而有点浮肿的手,停在空中又犹豫了一阵,这才神色一狠,指着门口道:“走,随我去薛郎的行辕。”
二人遂乘车来到了薛崇训的住处,问明白了他的所在,又转身去了旁边的偏院。刚走到门口,薛崇训已经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刘使君,我等你好久啦!”
刘安走上前去,脸色有些尴尬道:“惭愧……惭愧……”
薛崇训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携其手道:“没事,现在还不晚。你以后会明白,今天你来找我,绝对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我已经想好了,不日各地的账目就会收齐,七成都给薛郎!”刘安低声说道。
“哈哈……”薛崇训仰头大笑,然后把手里抓的东西一把放到了刘安的手心里。刘安张开手掌,低头一看,是一把米,顿时感到十分迷惑。
他急忙苦思其中寓意:一把米,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禄米?刘安突然想到,莫非意思是说因为投效他卫国公以后就会给禄米,官位无忧?
这么个解释虽然有点牵强,但刘安越想越是这样,此情此景,把一把“禄米”塞到自己手里除了是这个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这是在暗示自己该表态效忠了!
刘安遂不再犹豫,当下便抱拳道:“刘某以后愿以卫国公马是瞻,单凭差遣。”
“等下再说。”薛崇训携他一同进院子,回头说道,“去拿一副运河图纸过来。”
二人进得院子,来到一间空屋子里,待奴仆呈上图纸,薛崇训便将图纸展开搁在桌子上,招手道:“刘使君过来看。”
刘安不知道薛崇训要搞什么名堂,只得走到桌子跟前,埋头一看,很普通的一副图,而且比衙门里专用的掉粮图纸还要粗劣。
薛崇训却不计较图纸的粗劣,他满面红光,兴致勃勃地指着图道:“我沿着运河一路东来,已经问明白了,从岭南到长安,运粮时长竟达十一个月!从杭州到长安,也得九个月之久!如此长时间运输,不仅要吃掉大部分粮食,还有险道、盗匪,天下赋税运及长安本身就是个万分艰难劳民伤财的事,有没有法子改变?”
刘安沉吟道:“人与天斗,无可奈何,但若是能清吏治,任人唯能,政通人和,或许能降低百姓的负担。”
薛崇训愕然道:“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我给你说漕运之法,你怎么扯到吏治上去了?咱们是户部的官,又不是吏部的,吏治关我们何事?”
刘安道:“吏治是政通之根本,所以我最先想到的是吏治。卫国公有何良策?”
薛崇训想着刘安这种在户部干了许多年的官,理政经验比自己丰富多了,他都没办法,莫非自己想出的那法子真是纸上谈兵,不能实际操作?想到这里,薛崇训的兴奋收敛了许多,隐约有些不自信来,便说道:“那我先说说这法子,刘使君是故吏,给参详参详,能不能实施。”
“请卫国公明言。”
薛崇训想了想道:“我这法子叫四段法,一句话就是江船不入汴水,汴船不入黄河,河船不入渭。分段运输,有两大好处:其一,各种水性里的船只可以在熟悉的水中航行,减少事故;其二,不必等待河水涨退,省去了滞留的时间。四段法配以另外两个附加法令:储仓法、雇用法。储仓法,在扬州、汴口、河阴、渭口等地设置转运粮仓,赋税收上来之后,只要分段运往各地粮仓,只待适合航运的季节,再以转运,运往长安。雇用法是为了节省运粮户的时间,降低百负担,运输由官府出面雇佣船丁,再配以军队护卫,这样就不必让运粮户滞留在各个隘口,也不必担忧盗匪,减少损耗。刘使君,你给参详参详,此三法可能实施?”
刘安久久不语,脸色变化极其丰富,一会兴奋,一会苦思,良久之后才说道:“卫国公要七成钱财,就是为了把钱用到变法上面?”
薛崇训笑道:“正是如此!建仓、造船、通河、雇人,什么不要钱?我很早就想到这个四段法了,就愁没银子,现在可好,银子有了,我觉得可行性还是很大的。”
“哪里是可行性很大?”刘安怔怔道。
薛崇训皱眉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刘安叹息道:“今日刘某对卫国公的敬佩之心再无半点虚假!此法真是天人之合、绝妙之至,旷古绝今、治世之妙策也!佩服、感概,英雄出少年,刘某人不服不行……”
“哈哈!”薛崇训顿时大笑,“刘使君,你这恭维话实在太夸张了吧,不过我听着舒坦呢。”
刘安松了一口气:“卫国公怎么不早说呢?早知有此妙计,一石数鸟之策,我也不用担忧挂心那么久了。”
薛崇训叉着腰,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只等太子那边的人打脸打到石头上,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舆情越凶,咱们越是风光,嘎嘎……”
第十三章 树洞
运河上的一摊子事儿在京里能怎么闹,薛崇训大概也猜得出来,他也懒得去打听具体情况,只管做自己的事。!m/F/x/s!n/e/T/按照现在的消息传递度,等东都的事传到京里的时候,估计改革漕运的事宜也走上轨道了。一想到那些“仁人志士”得到消息时脸上的尴尬劲,薛崇训心里就非常得欢乐。
在行辕里呆了半个月,薛崇训已经安排刘安等官员分别负责筹建仓库、招募兵丁、胥役等具体事宜。他自己要做的就是制定法令和委任临时的官吏将领,这种事需要亲自过手,因为那些被自己亲自提拔的官吏以后会有派系的烙印,对扩大势力和影响力很有帮助。
他提着毛笔,一边写字,又一边修改,很认真地逐字逐句地制定漕运法令。一整天都在做这事。
临近旁晚的时候,刘安又来了一次,聊了一会公务便告辞了。薛崇训送走刘安回到书房,见那个侍候笔墨的奴婢正往砚台里倒水要重新磨墨,他便喊道:“不用再备墨了,今天就到这儿,把书房收拾收拾休息罢。”
那小丫头听罢低头应了一声,便先把砚台拿去清洗。薛崇训走到桌案前,将上面的纸张分类,等那丫头进来时又说道:“这些纸没用了,要烧掉。”
“是,郎君,我先烧这些纸,一会再收拾桌子。”奴婢说道。
薛崇训坐到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舒口气,感觉挺疲惫,不过因为办了不少正事有种充实感。他心情放松,这时候才注意了一下一整天都在听自己使唤的小女孩,十多岁的年纪,和裴娘差不多大……她确是让薛崇训想起了裴娘,瘦瘦弱弱的样子很温顺。
“叫什么名儿?”薛崇训随口问道。
她本来在烧纸,听到薛崇训问话,便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屈膝执礼道:“回郎君的话,奴儿姓江,名字叫彩娘。”
“呵,中规中矩的还挺喜庆,不错不错。”薛崇训笑道。见她还垂手站在那里,他又说了一句,“一边做事一边答话就行,这里没有外人,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