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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吸血鬼猎人日志 (1-4+特别篇)-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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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色彩斑斓的印第安民族服卷起来作枕头,仰视晴空的浮云。他手里抱着一把细小的吉他,胸前的铜铸十字架项链淡淡反射着阳光。

拜诺恩的日记本展开来放在身旁的地上,那两页全是手抄的吉他乐谱。整部日记里就只有这两页不是拜诺恩写的,它是墨西哥少女瑚安娜的笔迹。

拜诺恩无意识地拨弄了几段和弦,脑袋却沉醉在过去数年旅途的回忆里。在阳光底下,他并没有想起那一幕幕的血腥杀戮。回忆里的只有风景。他有点惊讶。过去匆匆而行,可原来一切景色都印在记忆的某一个角落里,这一刻自然地涌出来。

从前的拜诺恩讨厌阳光。他知道这是自己体内的遗传因子使然。在阳光底下他总是感到身体比较虚弱——在成为吸血鬼猎人后的这几年更是如此。

现在阳光仍然带来那种虚弱感,可是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已不用再像过去般,无时无刻绷紧着战斗的神经了。战斗的理由已经失去了。如今在温暖的阳光底下,他感觉身心都放松了。许多悲哀的往事仿佛都因日照而褪色变淡……

「加吉夏!」一把声音自山岩下传来。

拜诺恩坐起身子。他听出是毛亚西·蒙夸的叫声。

毛亚西背着他极爱的狩猎步枪,把马儿绑在一棵仙人掌旁,然后循着山岩的小路敏捷地前进,连跳带爬几下子就登上了岩顶,不负他的名字——「毛亚西」在纳瓦乔语里就是「猫」的意思。

「加吉夏,你又在这儿做日光浴吗?」毛亚西的英语很标准。「你再怎么晒,也不可能变成纳瓦乔人啊。」

拜诺恩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尽管已在沙漠地区居住了这么久,他的脸跟身体还是和从前一般苍白,他知道这是遗传的结果。「我说过了,你们替我取错了名字。看看我,哪一部位像『加吉夏』了?」

「加吉夏」在纳瓦乔语是「乌鸦」的意思。

「那是因为你刚来到时,全身都穿着黑衣。」毛亚西笑起来像个小孩子,可是他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你的那件大衣就像翅膀。我还以为你会飞呢。」

他指向山岩下的马儿。一串野兔挂在鞍旁。「我今早渡河去打猎。今晚有一顿丰盛的烤肉可吃了。」他又拍拍背上的步枪。「我没有浪费一颗多余的子弹呢。很棒吧?」

拜诺恩默默地又躺下来,把身旁的日记本收起来抱在胸前,没有回答。

「加吉夏,为什么你从不肯跟我去狩猎?」毛亚西蹲在他身旁问。「我跟爷爷都看得出,你是个很厉害的猎人。而且不是打野兔这类小东西。你打过些什么?山羊?野狼?老虎?熊?有没有泡制成标本?」

「我从来不把猎物带回家。」

「为什么?」毛亚西很讶异。「那你为什么要去狩猎?」

「我没有带走猎物,因为他们吃不得;我狩猎他们,因为他们会吃人。」

「好像很有趣。」

「相信我。一点也不有趣。」

「明天我去狩猎的话,你跟我去好吗?」毛亚西皱着眉。「一次也好。」

「我……」拜诺恩紧拥着日记本,眼睛瞧向远方的山陵。「……我不会再狩猎了。」

看着拜诺恩伤感的表情,毛亚西没有再打扰他,独自步下山岩,策马离去。

拜诺恩握着日记本,随意地翻开其中一页。那页夹着一帧慧娜的旧照片。

三月十六日

……我知道毛亚西为什么替我起了「加吉夏」这个名字。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他却不知道其实我记得。那一天,当我倒在荒野中央的时候。

当毛亚西发现我的时候,大概以为我已经死了吧?一大群乌鸦正围拢着我,等待啄吃我的尸体。

这就是后来他唤我作「加吉夏」的真正原因。

也许在他眼中,我跟那些乌鸦很相像吧?在纳瓦乔人的眼中,乌鸦并非不祥之物,而是现世和冥界之间的使者。

而我也曾生存在那条夹缝之中。

那一天,当倒在荒野中央的时候。

我确实死了。

……这一年间我的心灵算是平静了下来。尽量不再想慧娜。虽然那是几近不可能的事。尤其是那个晚上的记忆。那一夜,我整晚伏在她家的屋顶上,听见他们两人之间每一句对话。我甚至听见他们作爱的声音……慧娜,她一向喜欢这种缓慢、宁静、温柔的作爱……我的天……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必须这样提醒自己。

……我会永远在这片荒野居住下去吗?还没有决定。可是外面已经没有任何让我留恋的东西了。

至于吸血鬼……我厌倦了。连仇恨的力气也失去了。过去的狩猎生涯简直是个玩笑。那么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排除了自己身上邪恶的血统,就可以重拾失去的东西。

就让我远离过去的一切吧。

毛亚西的爷爷奥捷·蒙夸是纳瓦乔族弗也马部落最后一个巫医,也是整个印第安人保护区里少数坚持住在帐篷里的人。唯一陪伴他的家人就只有这个孙子。毛亚西高中毕业以后没有找任何工作,离开父母到这片荒野来跟爷爷同住,如今已经三十八岁了。

「我从来没有后悔。在外面的白人世界里,我永远是个抬不起头的『红皮肤』;这里我却拥有天空和大地。」毛亚西曾经这样跟拜诺恩说,「唯一比较难熬的是没有女人。」

「很早以前我就决定搬来跟爷爷住。小时候我每年只能来探望爷爷两、三次。在我的记忆里那全部是我孩提时最美好的时光。爷爷是我所认识最有智慧的人。」

在拜诺恩眼中的奥捷爷爷,则颇像他去世的恩师——吸血鬼猎人彼得·萨吉塔里奥斯。拜诺恩庆幸自己的运气:在他人生中两次遇上重大挫折时,都能遇上一位如此睿智的老人。

此刻他们三人围坐在印第安式帐篷里的火堆旁。奥捷爷爷一头灰银的长发编成了传统的辫子,正满足地抽着烟杆。

毛亚西把残余的野兔骨头抛到帐篷外,给他的两条狼犬分享。「加吉夏,你还是吃得那样少啊。爷爷,他真的没有生病吧?」

奥捷爷爷呼出烟雾,端视拜诺恩那苍白的脸,以生硬的英语说:「不。他比你还要壮。我敢说他一生从没有生过病。是吗?」

拜诺恩无言。他回想自己的过去,确实除了外伤以外,他从来没有看过医生。也许这就是养母碧达娜把他看成「怪物」的原因吧……

为什么不会生病?答案很简单:他身体里早就寄宿了比任何病菌还要可怕的东西。

——这倒很讽刺啊……

「你为什么知道我从不生病?」

「就在几个月前,我亲眼看见你几乎踩上一条眼镜蛇。连它也不敢咬噬你。」

拜诺恩凝视爷爷那双苍老的眼睛。他感觉得到,爷爷并没有用一种像看见怪物的眼神来看他。这是最令拜诺恩安慰的事情。

「对,对,还有一次……」毛亚西朝拜诺恩作了一个抱歉的表情。「我不是有意偷看你,只是碰巧看见,你从那岩顶上一跃下来,就像鸟儿般轻轻着地……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不要追问他啊,毛亚西。」奥捷爷爷用纳瓦乔语说。「正如我们不应该追问,那天他为什么流浪到这片荒野来。」

奥捷回过头来又向拜诺恩说话。「我们并不害怕你,你知道原因吗?」

「我知道。你教导过我,在纳瓦乔族人的眼中,天空和大地自有其法则。狩猎者与被猎物。日出与日落。草与石头。一切都有它存在的目的。」

奥捷点点头。「而我们身为人类,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怀着敬畏的心,顺从法则而活。过度仰赖我们的智慧是愚蠢的行为。」

「那么在面对邪恶之时呢?要顺从邪恶吗?」

奥捷拿起一根杆子拨弄火堆,继续抽着烟。「许多人类把毒蛇视为邪恶。那是真理吗?他们这样想,只是因为毒蛇带来死亡。可是对于毒蛇本身而言,它的剧毒与利齿却是它求生的武器。那么你认为毒蛇是象征生存还是死亡?」

「那并不代表,我们人类不应跟毒蛇斗争啊……」

「对。可是人类也没有憎恶毒蛇的理由。只是生存的斗争而已。」奥捷爷爷瞧着拜诺恩的眼睛好一会才又说:「正如你也没有必要仇恨自己身体里的魔鬼。」

——这个老人好可怕。全都看透了。

「我知道你来的真正理由是为了追求平静的人生。而这片荒野,还有我们爷孙俩,都很自然地接纳了你。」

拜诺恩深深地朝爷爷躬身道谢。

「所以当我在今天下午收到一件东西时,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交给你看。」

拜诺恩悚然。

——不!不要……

「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奥捷爷爷从衣襟内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织绳袋子,「我跟祖灵们都看见了,有一种很强烈的东西在召唤你……是你们称为『宿命』的东西……」

拜诺恩跪伏向前,接过那个袋子。

「你是否要接受它,不应该由我来替你决定。你自己选择是否打开它吧。」

拜诺恩感到手上的袋子仿佛像铅块般沉重。他瞧着它喃喃自语:「我早就知道,躲在这里也没有用……我可以抛弃自己的过去,然而我的过去却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

「那么你便勇敢面对它啊。」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又要把不幸带给身边的人……」

奥捷抚摸他的头顶。「然而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这种不幸已经开始了呢?你宁愿用自己双手结束它,还是毫不知情地隐居在这儿?」

拜诺恩闭起眼睛,久久还是无法把袋子打开。

拜诺恩回到那块他最喜欢的山岩顶上,生起了一堆柴火。他站在月光下,手里紧紧握着那个袋子。

——宿命……

就像无意识般,他的手指把袋口的绳结解开来。

里面是一张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报纸。是昨日的《纳瓦乔时报》的头版。上面转载了一篇来自凤凰城的新闻。

拜诺恩的脑袋瞬间结冰了。

比他想象的要糟糕一百倍。

拜诺恩霍然转身,抛去手中的报纸。

毛亚西捧着许多东西,刚刚步上岩顶来,正好看见拜诺恩那副冷静肃杀得吓人的面孔。

「我现在立刻就走。」

「我知道。我有预感。」毛亚西走近他。「你的行李我都替你收拾好了。还有这件大衣。」

毛亚西为拜诺恩穿起黑色的皮大衣,又把沉重的行李交在他手上。

「我的马就在下面。骑它到圣别多镇,在那儿可以转公车。」毛亚西拍拍拜诺恩的肩膀。「把马儿寄在站长那就可以了。我会去取回来。」

拜诺恩与毛亚西拥抱了一下,然后就像毛亚西上次看见那样,从岩顶一跃而下。

以不舍的眼神看着空中拜诺恩飘飞的大衣,毛亚西不禁赞叹。

——加吉夏,飞吧。

他没有看脚边那张报纸。

一阵风刮过,报纸被吹到火堆上,迅速燃烧起来。

天堂谷凶杀及疑似绑架事件

疑凶为在逃连续杀人犯

新闻文字旁边附有两张小照片。一张是拜诺恩的,头发比现在短得多,是他在特工处工作时拍的档案照片,也是他的通缉令里最常使用的一张。

另外一张是慧娜·罗素。下面的注解是:

MISSING

N.拜诺恩之日记 Ⅰ

一月三日

……昨晚作了一个短促而奇怪的梦。

我很害怕作梦。在梦境里,我不止一次把慧娜的脖子捏断。那种可怕的感觉就像我的脖子也断掉了一样。

那种恶梦曾经持续了好一段日子。特别是上次在伦敦的那段时间。幸好,自从离开伦敦——也就是知道了吸血鬼布辛玛与他的爱人的故事以后——那恶梦就没有再出现。

然而我仍然害怕作梦。

昨天的梦里,慧娜并没有出现。

梦中的我是个很虔诚的基督徒——这实在是奇怪透顶。现实的我从来没有信仰。大概每个人都作过这种梦吧:变身成为某个与日间的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这个虔诚的教徒——也就是我——刚刚死了。我看见自己的灵魂从身体脱离出来,随着风轻轻飘去。

飘到一处完全黑暗、四周空荡荡的地方。只有一个人在那儿等着我。是苏托兰神父的灵魂。他一副无比失望的表情。

「好久不见了,神父。」终于看见认识的人,梦里的我感到喜悦与安慰。

「我已经不是神父。」苏托兰说。「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没有地狱。什么都没有。原来根本没有上帝。」

{文}然后我便醒过来了。睁开眼睛时,我还能感受到梦里的我那股深沉的悲哀。

{人}你深深地、真诚地相信某种东西。那信念一直支持着你的整个人生。你热切地期待获得那东西的时刻。然后你发现,那种东西从来没有存在过。

{书}就是这种悲哀的心情。

{屋}……关于我的生母,我是从碧达娜姨妈的口中听来的。那时候我大概十五岁。姨妈因为酒精中毒而在她工作的医院接受检查,结果却诊断出患上肺癌。之后她并没有停止喝酒。

在许多喝醉了的晚上,她断断续续地透露了关于我母亲的事情。

这也许是我对宗教信仰毫无兴趣的原因。母亲是个修女,一个忠实的上帝仆人。她如此被邪恶折磨至死,而他竟懒得动一根小指头来拯救她。

我不知道他是否存在。我也不关心。即使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只有一句话跟他说。

「去你的。」

钩十字

五月七日 亚利桑那州 凤凰城天堂谷区

警员荷西·阿奎迪斯从热水瓶倒出半杯黑咖啡,放在唇边慢慢啜饮。他需要那气味来刺激自己昏昏欲睡的脑袋。

他坐在凶屋外那小园圃的一张石椅上,仰头看看黑夜天空。幸好是晴天,否则这看守的差事还要更难受。

——谁教我是新人呢?而且还是拉美裔。总是分到这种糟糕的差事。美连斯警长那伙「白兵」,大概正在家里做着好梦吧?要不然就在局里享受甜甜圈,而我却要在这阴森的凶杀现场外吹风……

他自言自语嘀咕着,看看垫在热水瓶底下那叠通缉令传单。这几天在区里捱家捱户地送发,走得腿都软了,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请回忆一下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男人……有的话请马上联络我们凶杀组的同事……」

因为是绑架案,头号嫌犯更涉及数年前别州一宗屠杀案,听说FBI已经插手……

荷西拿起当中一张,打开手电筒,端详上面的照片。要真是这个家伙的话,他可真厉害,竟然能这么长时间逃过全国通缉令……

手上的纸张突然给夺去了。

不知何时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他面前。身躯靠得很近——那人的腰带金属扣几乎贴上荷西的鼻子。

荷西悚然仰望。手电筒的光束随之往上照。

那人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就是「照片上的男人」!

下一刻荷西已仰倒在草地上,身体一动也不动。

拜诺恩透过眼睛发出的强烈催眠信息令荷西瞬间昏倒。两小时后当他醒过来时,不会记起自己何时睡着了,也不会记得自己见过拜诺恩。

拜诺恩没再理会他,提着行李径自走向屋子的正门。外门早已破碎,连框架也扭曲变形了。木门洞开,门口交错拉着警察专用的蓝白色塑胶封条。

拜诺恩笔直进入,把封条都扯掉了。

进入客厅时,那视觉的冲击令拜诺恩脑袋一阵昏眩。装满刀具兵器的行李跌在地毯上。

染满血的地毯。

墙壁。沙发。电视屏幕。

全都是血红。

拜诺恩再也支持不住,双膝软软跪倒,双手掩着脸。

在他眼前的地毯上,警察用胶带圈出尸体的位置。然而那并非人形,而是一个粗略的长形。

因为尸体被发现时没有手臂,没有双腿,没有头颅。

拜诺恩以他超人的嗅觉辨出了:屋内没有半丝开枪后残留的火药气味。

除了泼洒的血污以外,客厅的一切陈设完好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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