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白玉楼-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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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忍不住道：“她怎么遇见你的？是不是……”是不是，五年前，顾惜朝抱着傅晚晴的尸体离开后？
虽然这个问题，实在无关紧要，但戚少商还是忍不住好奇。与这个局无关，他只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五年，顾惜朝是怎么过的。
难道知道了顾惜朝怎样度过这五年，他自己这五年来的寂寞就能减少？
好像知道了顾惜朝怎样度过这五年，他就觉得自己也和顾惜朝一同度过了。
顾惜朝摇头道：“不，我那时只想请一位最通晓佛法的大师超度晚晴。所以，我就带着晚晴上了少林。”
戚少商吃了一惊，那时顾惜朝的“罪行”早已天下皆知，简直人人可以用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杀他，他竟还敢公然上少林？还带着傅晚晴的尸体？这人，还真是无法无天，此性难改！
顾惜朝淡淡道：“少林僧人不许我见方丈，但我最后还是见了，请他为晚晴做了超度。”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多少曲折，可想而知。
他又道：“然后我说我愿留在少林礼佛，以忏悔所犯杀孽。于是我就在少林留了下来。”
戚少商微笑点头道：“这一招果然绝妙。我没想到你说在寺中读经，竟然是在少林。你既在少林，还有谁敢上少林来找你麻烦、找你报仇？你在少林这五年，想必早已令方丈对你另眼相看，信任有加了吧！”
顾惜朝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傲然，道：“悟因那老和尚虽然古板，心肠倒挺软的。”
戚少商微笑道：“我就知道，你绝不会从此一蹶不振。”
戚少商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骄傲的光彩。
戚少商当然不是在为自己骄傲。
顾惜朝也看到了戚少商眼中的光彩，而他自己的脸上似乎也焕发出光彩。
顾惜朝继续道：“我在少林的第一年，什么也没有做。后来我下山散心，偶然遇见了黎夫人。那时她的脾气已变得十分偏激，强行要我为她疗毒，我身上的伤疤就是在那时留下的……”
戚少商竟好像心头被人揪了一把——想必黎夫人的毒缠绵二十年，极难治好，她便用了许多方法来折磨顾惜朝。
顾惜朝又道：“之前我说霹雳堂废了我的武功，也没有骗你。我当初未上少林之前，被霹雳堂困住，一身武功早已被他们废去，但我也想法逃脱了。后来我从黎夫人手中得到了武功秘笈，才重新练了内功。但我心脉受损，一腿重伤，一直无法痊愈，功夫早已大不如前。你若要杀我，其实很容易。”
戚少商摇头笑道：“我已说过不会杀你，别老说得我好像多么凶神恶煞。”
顾惜朝淡淡一笑，道：“是么？我还没说完呢。这几年间，我在外游山玩水的时候，这江湖上各大门派里已渐渐有了我的人。”
——原来他果然连游山玩水，都是有目的的，原来他竟早已在江湖中织了一道暗中的网。
“黎夫人给我秘笈，还提供金钱于我经营我的势力，条件是我必须帮她报仇。但她这几年身体已越来越差，每当毒发时都痛苦万分、生不如死，要想压制毒性，就必须吸收他人内力。所以，我让人散布这白玉楼宝藏的流言，引人前来，一是为她压毒，二是引出俞燕吟。至于她将那些人如何处置，我却管不到了。”
他又轻轻一笑，道：“我也顺便做点生意——这江湖各门各派，总有人想杀别人又不能杀，我便帮他们这个忙，将他们想杀的人引到白玉楼来，指点些杀人的方法，由他们自己趁乱下手。比如萧衡玉，他野心勃勃，才华出众，却因为是私生子的身份受人排挤，若没有妨碍他的人，他便是萧家未来家主。比如雷敢，雷霆雷震若死了，霹雳堂便是他坐第一把交椅。比如天星堂和神枪会一向是死对头，这次神枪会副会主一死，神枪会便元气大伤，天星堂便可趁火打劫……”
戚少商不禁脸色微变，道：“厉害厉害。想必有些人本来不想或不敢杀人，也被你轻轻松松挑拨得动了心。”
顾惜朝微笑道：“不错，比如松鹰，松鹤一直压在他头上，他心里不满，却不敢真的去想除去松鹤。但总有些小事，令他渐渐动了心。以他为人，自不肯公然加害松鹤。但这白玉楼中一战，他只要不出头，等松鹤受了重伤，他再慢点救治……如今松鹤的伤已难以痊愈，虽然不死，武当的大权也必然落在松鹰手上了。松鹿武功大失，也不可能和他争权。”
他这阴冷微笑，竟令人只觉从头寒到脚，不敢直视。
戚少商缓缓道：“不错，而且这所有的凶案，你都根本未曾出手，你所作的不过是说了一些话……杀人的是黎夫人，白玉楼中机关与毒蛇，以及各门派中有反意的自己人。这白玉楼中生死一线，稍微动一点心思，死个人太容易了，无懈可击。这一切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而这些和你做过交易的人，从此便有了把柄在你手上，今后你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无法拒绝。可是，这路上还有很多人是无辜冤死的！”
顾惜朝满不在乎地冷笑，道：“无辜冤死？他们是因他们的贪心而死，听说宝藏就蜂拥而来，自找的。——我也不一定要做太多交易，但黎夫人好像已经喜欢上这种任意宰割他人生死的感觉，我也没法多管她的闲事不是么？而且，那俞燕吟已是浣花剑派的大夫人，深居简出，整整一年都未曾将她引出。后来我只好又散布谣言，说那白玉楼中还有驻颜秘笈……”
戚少商点头道：“是了，还有什么比驻颜之术更能吸引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呢？难怪我曾听那北镜山庄的于多说，他死去的师姐也是被驻颜秘笈吸引过来的。所以，俞燕吟和她的儿子萧嵩玉终于落入黎夫人手中，黎夫人也终于报了仇。萧衡玉那次也去了，想必他也没有真的半路逃跑吧？”
顾惜朝点头道：“没错，那次黎夫人已见到萧衡玉，但她终于没有母子相认，她也知道认了对萧衡玉并没有好处。本来我答应她，替她报了仇，让她见了儿子，此事到此为止。没想到黎夫人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她还想再见萧衡玉，与他相认。可萧衡玉这人我了解，他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承认这事实的。我本没答应，但探了黎夫人脉后，发现她最多还能再活三年了。我也不愿一直与她纠缠，于是我决定跟她做笔交易——我让她再见萧衡玉一次，但这一次，我要与她决斗。她若是能杀了我，这剩下三年便任她横行无忌。若是我杀了她，这白玉楼中一切自然也就归我了。我虽曾去过白玉楼，但都是从另一条通路直接进到内院，所以白玉楼中机关我一概不知，我与你们一样都是拿命在冒险，这交易很公平。”
戚少商语调淡然，道：“不错，而且你杀了她，江湖中多少门派都将奉你为恩人。嗯，你正巧又得知铁手准备出发查案，猜到我一定会随行，所以就决定趁这次将事情一并解决，暗中引来各大门派——四大剑派武当、峨嵋、崆峒、华山，长江以南两大世家北镜山庄、浣花萧家，神枪会是南方十三省第一大帮，太一门雄霸岭南，天星堂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云霄阁则最以诚信仁义受人景仰。你在这些人面前除了黎夫人，救了他们，再加上本来各派中就有些是你的人，今日之后，江湖上只要听到‘顾惜朝’这三个字，谁敢不毕恭毕敬？”
顾惜朝长眉一扬，傲然一笑，道：“不错，我要的便是这个结果。我要东山再起，不能再背着从前的名声。五年了，我等着逆水寒一案被人淡忘，再利用这白玉楼一案，树立威名，正式重出江湖。”
他眼中发出灼灼光芒，令人不敢逼视。
那正是，笑傲天下的气概。
戚少商竟也看得怔了一怔，才道：“那么我昏过去之后，你自然是去杀黎夫人了？你又怎么解释你的武功？”
顾惜朝淡淡一笑道：“我根本没用武功。我曾在内院呆过数日，有几位姑娘早已是我的内线。我请她们把你藏好，回到大厅上。黎夫人一等我们掉入蛇坑就出来杀人，当时她正与众高手交战，并没把我放在心上。我和几位姑娘用大厅上的几、凳，摆了一个九星八门阵，把她引入阵中。我也带萧衡玉入了那阵，她被困阵中，几乎受我所控，又见到萧衡玉竟向她出手，心神一乱，我便趁这时杀了她。这法子虽然狠心了点，但她武功太高，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戚少商不禁变色道：“你竟利用她母子之情，你是早就存心将他们母子相见与你和她决斗的时间安排在一起，她岂非一半死在自己儿子手里！”
顾惜朝冷冷道：“萧衡玉本就不会认她为母，何况她若不死，就是我死，而且这白玉楼一案不结，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戚少商道：“但这件事本就是你策划的！”
顾惜朝冷笑道：“我若死了，你以为黎夫人会收手么？她和我相处多了，已经学得越来越聪明，野心也越来越大。这一案中死了这么多人，你当我真有这么多闲功夫去跟人交易？我可几乎一年到头都在少林读佛经，少林方丈可为我作证。”
戚少商无奈点头道：“不错，你有少林方丈给你作证，更加无可怀疑。……那么，你杀了她之后呢？你又怎么处置这些宝藏？你难道告诉那些人，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他们肯相信么？”
顾惜朝微微一笑，道：“我把和这些门派有关的秘笈，都送给他们了。剩下的秘笈，我让他们看着我一一登记，准备分别送给各大门派。还有无主的秘笈，捐给少林藏经阁，没有人会反对的。金银珠宝，交给武当峨嵋几位德高望重的道长，请他们变卖成银两，捐赠给各地的贫穷百姓。不过几位道长都说不善算帐理财，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下这难题。当然，这一切都需要有个最令人信得过的人来监督，铁手铁二爷，自然是当仁不让。还有那些之前中了毒被囚的人，我也允诺会尽心竭力早日将解药配好。姑娘们我请她们去留自便，多数人都愿留下。”
戚少商竟也不由微微吃惊，半晌方笑道：“高明，这一手果然高明，现下你顾惜朝的侠义风范只怕已传遍江湖了。反正你做了那些交易，早已不缺钱，你与少林方丈已成忘年交，武功秘笈也不在话下。做个顺水人情，以后得到的会更多。那些中了毒依赖你解药之人，更加是任你掌控。今后这江湖上，敢不听你话的人只怕没什么好下场。——后面的事，就很明白了。你说我还陷落机关中，要和铁手一起来寻我。你随便利用哪个机关让铁手着了道，然后，你就与我慢慢来解这个局。……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你不是一向瞧不起这些江湖草莽的么？为什么现在却想要称霸江湖了？”
顾惜朝冷冷道：“朝廷二字，早已令我恶心透了。如今辽金强盛，宋室羸弱，不出三年，必会有一场大战。这‘朝廷’，输定了。那时半壁江山，只怕都要拱手送人。这局势已是无可改变，我为这样的朝廷出力有何意义？到时辽金若占领北方，只怕连皇帝都要躲到南方来，你们京城的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等等，若不愿做辽人奴隶，便只有往南搬。而那时的南边武林，已是我的势力范围。”
他这番对天下局势推断委实太过大胆叛逆，饶是戚少商也只能将信将疑，默然半晌，方道：“难怪这次去白玉楼的，几乎全是南方的各大门派，京城势力几乎无一插足。你早已筹划，将南方半壁江湖尽归入麾下。你羽翼尚未丰满，暂不与京城各大势力争锋。万一真如你所料，北方被侵，京城各派南下，初来乍到，自然以你这地主为尊了。”
戚少商当时并未想到，这天下局势日后竟被顾惜朝全数料准。
顾惜朝站起身，负着手走了两步，冷冷道：“这江湖上，有能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没有人会理会你的出身！权、势、名、利，我倒要看看我究竟能得到多少！不需要投靠任何人，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谁也管不了我，这江湖果然比朝廷爽快多了！待我有了这些权势名利，我若还有兴趣想在那朝廷上做些什么，亦不是难事。就算想要招兵买马，掀得天下大乱，那也可以一步步来！”
他还是那个顾惜朝，一点也没有变的顾惜朝，那笑狂傲无忌，那神色睥睨天下！
而戚少商，是否还要拦他的路？
若戚少商拦他的路，他这次又能否狠下心？
顾惜朝忽然回头，神色冷淡地道：“我已将我这阴谋全盘托出，这些凶案也都算得上我一笔帐，戚‘大侠’，你又待如何？”
戚少商举杯，波澜不惊，微微一笑，道：“没有你，这些人也迟早若非死在自己人手上、便是死在黎夫人手上。何况我又拿不着你的证据。这白玉楼一案，已经了结，连铁手都信了你，我还能怎样？你称霸江湖的筹谋，虽然不太‘侠义’，但江湖上本就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我又能说什么？各门派自己窝里斗，我管得着么？至于你这些‘谋反’的言论，我又不是官府的人，更加懒得管。”
顾惜朝居然脸色一沉，道：“你若想拿我的证据，你盯紧我此后行动，迟早也能拿到证据。就算你拿不到证据，你也可以替天行道，想办法破坏我称霸江湖的图谋。”
好像戚少商不跟他作对，他反而有点不舒服了。
戚少商低下头，好像在强忍住嘴角一点笑意：“好。我从今往后，一定日日盯紧你一举一动，你若要意图对武林同道不利，我戚大侠一定第一个站出来跟你决斗！”
顾惜朝好像也发现他语调有异，脸色更沉，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戚少商赶紧咳嗽两声，换了正色道：“你这暗中挑拨杀人的事，以后只要若被我发觉一次，我定要阻你一次。这可不是戏言。”
顾惜朝的脸色却反而好了一点，淡淡地道：“这交易我本来就不准备再做了。我已靠它得了资本，今后我会按着江湖规则来经营这清歌白玉楼。这些门派中的秘密，只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一条后路罢了。”
戚少商奇道：“清歌白玉楼？……不错，不错，一曲清歌，荡去浊气，这清歌白玉楼，好像比我的金风细雨楼好听那么一点点。”
但他不知为什么实在忍不住他的笑意，终于笑了出来，然后道：“你做清歌白玉楼的楼主，我做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咱俩倒真是很般配啊。”——他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传唱京城的少游词，但他当然绝不会说出来。
顾惜朝这一次居然没有把脸沉下来，而是平平静静地道：“你一直说我走错了路，所以我一直在想，你走的那条路究竟又是什么样的？这一次，我决定试一试你走的路。”
戚少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凝注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道：“不错，一个人走路，和两个人一起走，滋味绝不一样的。我一直都盼望你能与我并肩同行、品酒论剑、笑傲江湖。今天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很欢喜。虽然你还是做了一些我本不能容忍的事情，但是，你就是你顾惜朝，既然是你，我就都认了。你都肯为我挡毒针，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忍？我在蛇池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决心。从此不管什么路，一起走。不管什么难，一起当。”
顾惜朝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戚少商抢在他前面道：“我不管你愿不愿意，答不答应。我已经决定了。我认定的事，就不会再更改。何况……”他又笑起来：“我的那个大胆的猜想，我早已知道不是妄想。你难道不是在两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