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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十二玉楼-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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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刻请你永远记住我,惦念我,魂牵梦萦。又一步,穿扇而出,我不会再多走,桃金娘睁开眼,做一朵帝王花巡视自己的疆土,一颦摧一兵,一笑抵一卒。男人们,我的众卿家,还没回过神来。他们张大着口,揉着眼睛,掏出鼻烟来还魂。
  折返的锦袍男子推开身边撒娇的女人,他打量她一眼,从宠爱到嫌厌,他对她冷冷言道:庸脂俗粉。那女子哭了,捂着脸跑开,却没被人发现。目光的焦点,那灼热的靶心在我身上,男人们的手又举起来,喊出翻倍的价码。声浪里,我是一脉随波逐流的水藻,气定神闲,清雅又慵懒,身是红尘,身为是非,对谁都是浅笑,这不会错的,我知道。
  九星连珠。人群里的小奴喊,他站在锦袍男子身后,旁边还有捧着宝物的仆人,一行人一直守在门外,此时才鱼贯而入。原来,一开始他只是打算来看热闹。眼角中,我用余光留意他,颀长,白皙,脸色和润又圆融。老鸨子的手帕落在地上,喜形于色,她说,天啊,绰爷出的是九星连珠啊!语罢,全场哗然。九星连珠,九星连珠,每个人都在啧啧称奇。那宝物被双仆捧到我面前,红布掀开,竟是九颗如我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被串成通透的龙形,一曲一列,光泽如同四射的银箭,璀璨夺目。所有人都在说,啊,只有我,想把它一粒粒砸开,磨成粉撒在身上,伐檀,或荻,或连酹,原来我的肌肤一寸一金。

…鹊桥仙 

回复'13':今晚的花主是绰爷。老鸨子喊,雷鸣般的掌声,不知他们为什么喝采,一个男人为一个女孩的贞操一掷千金。我只是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有两个婢女在里面调换床褥,她们不是红鸾禧的侍女,这豪富随身带着的仆众一呼百应,我静静的看着她们换茶具,换盥洗器皿,给屋子熏龙涎香和别的些什么。她们谦恭的说,小姐,鱼承春水,金宵好合。讨着口彩希望我打赏,这雅富就连奴仆都非同一般的慧黠。我随手翻开首饰盒,挑了一副翡翠镯子,一人一个,我说,我不是你们的小姐。从此往后,叫我桃金娘。她们为意想不到的巨大赏赐又惊又喜,以前,在那些花魁手中,她们最多只能拿到几粒碎银。她们喊,桃,桃,金娘多……福多……寿。激动而结巴的语气。
  老鸨子推门进来。她说,绰爷啊,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于是听见他笑,一个立刻要躺在我身边的陌生人。
  终于。只剩下我们了。
  烛火明灭。他为我泡一杯茶,手势三起三落,一枚细长的叶子,先苦后甜的苦丁。他说,美人呵,此茶好比你的今晚,先苦后甜,等一下我就会让你明白。
  我忍住不笑,我也忍住不哭,绰,我是你用夜明珠换来的绿水浮萍,幽静恬美。我要扮一个处子,活灵活现,把你当作另一个良人,移茶换酒,悠悠念道:香瘢新褪红丝腕……绰,我们褪下衣衫躺下,互缠丝发,微微的光亮里,我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喊疼。然而他却不缓不急,用一根手指在我的身体上滑来游去,他说美人如茶需细品,舌尖湿软,舔过我的眼窝,鼻梁与面颊,来到口中,熟悉的挑动,千篇一律。他的手指还在游走,在我的胸口逗留成弧形,一圈,一圈,由外及里。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每一次用力都料到我会怎样呼吸,他懂得体贴女子的感觉,想要共鸣,可见贪心。这酥痒怎让人平心按捺得住,他的唇在我的唇边微扬,他用气声说道,你急了么?呵气入耳,那手指又往下,换成一双,撩拨,逗弄,他的士不可挡攻我的溃不成军,防不胜防,手指入到内里,轻轻一抠动,深藏的蜡丸落在他手上,他说,果然不出我所料。然后捏碎,扔到床下。我在骗一个行家里手,骗一个明眼人,哪一步被他识破,此时我愿意细看他的眉目,昏黄烛光里的卧蚕眉和水晶瞳,儒雅风趣的表情叫人喜欢。我猜着接下来他又会怎样?拂袖离去?问老鸨子要回那尊九星连珠。然而,他哪里也没有去,甚至舍不得起身,沉湎在我的怀中。他说,这才好,更显风韵。我不用再顾忌你疼。桃金娘。我来了。
  于是,我在那连绵起伏身体的波涛上笑了,要我,还是要。不论怎样。这情形,这句话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如今,它得已在一个陌生人处实现。我的海枯石烂,我的桑田沧海。醒来时他磕碎两粒鸽蛋在金杯里,生吞下,以此滋补。用一种积雪草熬成的膏药抹在我的吻痕上消却微肿,他说,美人你是我的迷情,极爱又不忍心,我会慢慢调养你的。那眼神,闪过一道暧昧的流金。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才舍得离去,他送我一艘船,那原本是新花魁的生辰礼物。
  泛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濯歌。流连水色,倚翠偎红。谁在说着不羡神仙。那些轻柔的日子里绰用指尖挑弄着我的耳垂说,有了你,我连鸳鸯也不羡。
  你就是我的比翼双飞。蝴蝶花,鸳鸯鸟,抑扬铿锵的音韵连绵出不可分割的起伏。如同身体交缠的波涛悠悠延亘。鸳是不能离了鸯的,你听这声音有多美,听。来自江南的绰,他的身家财富是个谜,他的诗书经纶任我不懂也看得出那风华。隐隐的透着光泽从不刺眼,就像令我初次注意到他的那枚玉壁。温润和厚,不张扬,价值就是无言的后盾。这个并不特别高大神俊的男子,他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刻他又在我耳边低吟,鸳——鸯,两个字,无限宛转。
  绰的呼吸细细拂过耳畔。一来一去像他的手指。他向我讲起在他的故园,烟花风流地,珠玉富庶乡。东南形胜,文采都雅。讲起南朝旧事那些纤细的诗歌并不曾为铁骑刀兵所毁灭。水龙吟。齐天乐。摸鱼儿。桂枝香。那些我不甚了然的空灵美妙的词牌。绰是坐拥雄资的大贾,骨子里飘摇着一角书生忧伤的青袍。脉脉氤氲的旧书香。烟雨的春日,携一壶淡酒泛舟湖上,啊你想象不出那有多美。绰的眼睛,水晶双瞳也迷离着江南烟雨。乡愁与天生善感的秉性,他喜欢品味并享受着自身的忧郁。他说,红袖楼头美人一曲清歌如珠玉散落,江南的名花翰墨风流,名花名士相和,一段段哀艳传奇。她们敏捷的才思压倒须眉,那是九天上瑶池里的仙葩。
  绰以悠长蔓延的声调讲述着江南。江南的美人。那些娇小轻盈洁白若无物的女子,每走一步环佩叮当印下一篇平平仄仄的诗行。平平仄仄的旧时光。绰沉溺于自己的嗓音中一波三折,不醉无归。江南你家乡来的花雕酒,温一杯,慢火细焰,且让我素手轻传与你饮尽这玲珑好么。绰。他醉了,玉山颓倒,带笑带泪长吟着烂熟于心却一无用处的前朝文字,给一个不能够懂得的青楼女子听。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绰半倒在舱中锦榻上金尊泼洒,淋漓了一身琥珀色的沉醉。衣上酒痕诗里字,谁是谁的凄凉意,绰,我不懂得。我只是你买下的欢笑不是吗。点点行行的家国恨,飘零情,少年残断的旧恋,你心中所有的一切我无须懂得。我是红鸾禧的红姑娘,在这毒辣而喧闹,拥挤而辛香的五光十色的岭南城市之中,与你肌肤相贴,口舌传递。身体的慰藉最直接,绰,这个城市我们都是它的异乡人。你又何必问,我的心。

…鹊桥仙 

回复'14':绰。我不是可替英雄揾泪的那双翠袖。你也不是英雄。一面太贵重的玉壁它永不可能成为兵器。宝光温润如恒,早已失却棱角。良玉好诗,以含蓄敦厚不露锋芒为上品我不是不知道。绰啊。你已不能改变。舟行珠江,这里的丝竹永远喜气洋洋。你听那旋律。绰。我只是一个不知亡国恨的女子。在这江上,对你,犹自唱着后庭花。很久以来我像个行尸麻木而自私,被内心一股藤蔓绞杀,被欲海困住。除了自己我不知道还可以关心什么。就让我们莫问明日阴晴,且尽杯中酒,这一线晶亮的流光。醉的是生梦的是死,生死原来不抵醉梦。绰呵,我温玉般的良人,就让你我彼此互为一脉风月,迷离忘了其他。这里不是你醉吟中的西湖,没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没有吹起青衫袖的杨柳风。
  我在那丝竹声中轻伏胸口拭去他衣上的酒痕。剥一枚荔枝,玉润清甜,含于口中相喂。他张口接了,舌尖欲拒还迎,在甜汁中轻轻一勾,挑起心痒难搔便离去。他来不及捕捉,像只蝴蝶逗引蕊珠萌动。绰啊,让你采尽我的芳华,可知有时花蝶颠倒,我也可以调弄于你么。花心轻坼,露滴牡丹开。
  妖精。他惊喜地轻唤。不准他蠢动,红唇半启,按住那双翻云覆雨的手另一枚水晶般甜美的果儿滑入咽喉。良人,是你教予我念,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那么就让我香津作引喂你这迷魂的甜药,教你在这异乡,不辞长恋我裙底帐边。
  他翻身漫过我。就在舟中荡漾着云雨。他这样细致会得调弄,轻重疾徐,浅深吞吐。酥软就像身下隔了舱板的水,随着动作一圈一圈涟漪弥漫开来。绰他永不急燥。情欢中的女人是雨前青嫩尖上尖的茶,滚水一泡就老了。他说。女人是具名琴,绷得太紧弦会断。鸾凤和鸣不应有变徴之声。他享受女人与他自己,玉体融融。
  小桃。他这样唤我。他说这名儿令他想起家乡三月枝梢上桃花的蕾。缀在嫩绿之间,春风吹着个个分明。明艳的颜色,开足了就轻淡些。绰说,小桃,你何必懂得诗文。
  何必比拟那些江南名妓。你是真正的女人知道么。真正的女人,本身就是诗。小桃,你不必去懂。绰保养如脂玉的肌肤半褪半掩在我身上。他又曼声把那首乐府古歌吟去。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小桃,你是哪里人?
  我没有故乡。绰。来,嘴张开,再喂你一枚多肉多汁的甘甜迷药。忘了这个问题。绰,我真的,没有昨天。我只是红鸾禧的桃金娘,你掌心轻绽的小桃。很久以前,我已经没有别的名字。
  在这繁华拥挤的燥热之城。我遗忘了所来之路。那些过往啊所有的过往它都只能成为发生在我心里的叙述。关于昨天。我像一只蝴蝶,从一个怀抱,扑到另一个怀抱。所有的记载与年轮,韶华底下的皱纹,都只在,我心里。
  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绰,你念的什么样的忧伤,我不懂。你这玉壁般的男子,我这三月桃花的女子,就让我们这样寂寞地拥抱吧。还能要求更多吗。还能要求,什么呢。在这异乡的河流上。
  每一次他离开总流露出不舍,但他从不提起关于赎身的话题。我总是到处跑,其实,即使可以跟你天天厮守在一起,我亦不想。小桃,我宁可花费九成的时间来想你,这样那一成的相聚才格外甜美。我害怕太快磨蚀掉你给予我的感觉。你知道吗。
  绰亲吻着我的额头说。这样的珍惜你,所以不能把你放在身边。你是否明白。小桃。我挽着他的手送他出门,香屑布满红鸾禧门前小径,老鸨讨好豪客从来不惜工本。绰紧紧地抱我一下,登上七香车。小桃,等着我,办完事情回来找你。
  我尽一个爱宠的本分无限依依地送我的恩客离去。每一次,离去又归来,带着他对我不变的惊羡与疼爱。我的千姿百态,看不够。如同床第间莹白的身子熨贴抚摩,他要我,还要,还要,总是不够。呵眼下这是一个心甘情愿要我的男人不是么。眼下,我是他心尖儿上春风吹绽第一朵桃花。
  这样的珍惜你,所以不能把你放在身边。绰。你的话我信不真也不想信真。九成相思,一成相聚,不管你心中它是否真能相抵。我不是商人妇却也轻言别离。不在乎究底你会给我个什么结果,这红鸾禧是我安身立命的所在。绰,小桃只是你眼下的爱宠。我是名花倾城,你不过是夜深持烛而赏,一段迷惑的流连。老鸨为绰对我的迷恋且喜且忧,担心着我调唆他赎了我去失掉一棵元宝树。她旁敲侧击,女儿呵,绰爷可真是疼你呀。投石入水,波澜无起。我自顾梳挽着方便就寝的家常髻,换上丝料水衣躺在今夜空闲了一半的合欢床。洗去一切脂粉膏沐,我纯白的容颜翻身向里就不愿搭理这口口声声唤我女儿的妇人。那是我亲生母亲给我的脸,她不配对着它唤女儿。
  老鸨狐疑离去,讨好地为我掖好被子。她忍受我的高傲与冷淡只因绰从不匮乏的大笔金珠,比一个头牌姑娘的拿捏架势更值得笑脸相对。绰包下我所有的寂寞与欢笑,在他不在的时间里以巨资买断半张空着的合欢床。绣被春暖,一半儿入梦一半儿闲。他指尖轻扣雕花床栏,并蒂双莲的图案,似吟似唱。
  小桃,给我留着这半张被。
  是的绰。我给你留着。


…鹊桥仙 

回复'15':四、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

  黔夜。穿一种洋布料做的亵衣把玩一柄如意,衣质胶黄,玉质透明。老鸨子忽然在楼下高喊,哟,连爷,你舍得回来啦。锐声刺耳,正是喊给我听的,呼应她以前曾说过的甩掉这个男子,一个酒囊饭袋,一个靠女子倒贴来生活的废物。我披上件衣裳走出去,看见他烂醉如泥,我讨来块湿毛巾给他敷脸,被双手臂猛的抱住,如昔不变的蛮力。连酹,气息似数罟,率性却自私。我的手陷进他的浓发,一片子夜的丛林。他还是黝黑,健壮的,只是更容易醉,作恶又不彻底。他说,我想你。很轻很轻,但我听见了,手指在他的嘴唇来去摩挲,他含住它们,像个饥渴的婴儿。
  老鸨子惊乍起来。天啊!快松口!这给绰爷见了怎么得了!
  连酹的眉头纠结起来。他叫喊道!滚开!那声音透着疲软。他扭头时,我得以看见右耳上的新穿孔,银环上的刻花不是别的,它叫桃金娘。傅玑之珥。小粒宛珠是花心。他在提醒自己时刻铭记住我,在之后每次离去都一样,怀揣着我的卖身银,花费在身上钻出印记。本性难移。
  嘘……酹……安静些……囚柙虎犀,为情所困的神农,安静些。于是他沉沉睡去,眼角有颗水珠,流星般坠入发线,留下一条像蜗牛爬过的痕迹,闪光,晶莹。多美丽的谎言,不使人感动他不会罢休,我只能装作没看见,从他的怀抱里抽身。
  我是随俗雅化,佳冶窈窕的女子,独来独往。
  匆匆。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雷声从远处压过来,好像天神在动怒。闪电,白色柱状的光剑,电母寂寞了,在此时她想惩罚谁,又是一道银霹雳。我捂住耳朵逃上船,掀开竹帘,空无一人,莫非小奴们都躲去吃酒了。呼哧,恶狠狠的喘息声,谁,我吹燃火引走入船厅,桌椅散倒,停在那儿的是一匹骏马,哪来的?轰,雷声,不免让人骇怕。马套着缰绳我想伸手去牵,猛的,楼上有人高喊:别碰我的纤离。
  谁?如此耳力,如此感应,微毫洞悉。绰?是你吗?不会,那声音明亮如洪钟。颤巍巍扶栏而上,手到之处有血迹,火引子晃动一下熄灭了。谁?我愈害怕就愈好奇。在亲眼所见的那刻,恍惚了,风满楼船雨欲摧,手持短剑的金甲神背对着我,电闪雷鸣中,宛若乘霆而下的天将,斜背箭囊。他转身,在瞬逝的电光里,我们彼此看清面容,异域的缠头,他是蒙兵,汉土上的一等人,粗重的眉色和深邃、犀利的眼睛。
  他喊,阿缟。扑倒在我的身上,口中满是酒气。阿缟是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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