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童-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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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街上的传说
我首先走访了拾荒街居委会,居委会主任为我们找来了拾荒街的户籍警察小刘。小刘竭力回忆,还是想不起来辖区内有一个叫马田的人。拾荒街居委会条件简陋,到现在连一台电脑都没有,辖区内住户的资料排满了一间大屋子。我们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排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马田的资料。小刘小心翼翼地问我:“那个叫马田的家伙会不会不在咱们拾荒街?”
我沉默了一下,对自己的判断也生出了几许疑虑。骆春元死在估衣巷中,难道这仅仅是偶然?我很快便让自己坚定起来,残肢杀手做事处心积虑,每一桩血案都不留痕迹,显然案发前他做过精心的策划。骆春元的案子既然跟以往不同,那么其中一定包含着其他一些原因。
我还是坚持残肢杀手杀害骆春元是在仓促间动的手。
那么马田即使不在拾荒街中,也必定和拾荒街有某种联系。
我们继续在拾荒街中展开排查。
拾荒街九曲十八弄,是海城地形最为复杂的城区,但凡是外地人,贸然进入拾荒街,没有不迷路的。这里生活着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社会底层人物,治安情况一直不好。走在拾荒街的街道上,你时常会见到光着膀子横穿马路的小混混,他们三五成群,行动诡异。你明知他们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但又一时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我们现在排查的重点是拾荒街里的老住户,因为马田在游乐场工作已是九年前的事。根据掌握的情况,他家里还有一个常年卧床不起的爷爷和父亲,那么他至少在海城已经生活了九年。队里的其他同志对拾荒街展开地毯式的排查,而我则选择重点,专门去找那些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了解情况。
地毯式排查毫无结果。我向数十个老人了解情况,他们也都提供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看来我不得不承认判断失误,马田其实并不在拾荒街中。
在向拾荒街的老人了解情况时,我意外地听到了很多关于大头娃娃的传说。原来海城大头娃娃的传说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说京家老宅是大头娃娃的家,现在听到的版本里,大头娃娃经常出没于拾荒街中。
“你知道杜老鸨吗?杜老鸨就是生生给大头娃娃吓死的。”
我不知道杜老鸨是谁,老鸨这个词我听起来觉得特别扎耳。坐在我对面的老头已经78岁,但眼不花耳不聋,穿条大裤衩提个小马扎,到哪儿往马扎上一坐便涛涛不绝给你讲故事。碰到这样的人你都不知道该哭还是乐,因为你想了解什么不用你问,他都会原原本本地给你讲出来,但他讲起来没完没了,你就是想逃都找不到机会。
附近的居民都管这老人叫张大古,海城方言里管讲故事叫讲古,但凡能称得上大古的人,必是生在海城长在海城了解海城的海城通。
“你连杜老鸨都不知道?”张大古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你回去问问你的爷爷,就说洋桥巷东边的琴海书寓,他准保第一个跟你提起杜老鸨。”
“我爷爷早就不在了,他就是想讲也没法告诉我。”因为事情跟大头娃娃有关,所以我才有兴致陪这个老人家打发时间。而且,我真想多知道一些跟大头娃娃有关的情况。
“我爷爷岁数算起来跟你差不多,还是你给我说说杜老鸨的事吧。”
有人问,张大古来了兴致。他坐在小马扎上,点上我递过去的一支烟,再抿一口一只积满尘垢的大玻璃杯里的茶,这才四平八稳地开始讲古。
“洋桥巷东的琴海书寓,咱们老海城人说起来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别说海城,就连省城来了什么达官贵人,也要抽空到琴海书寓里去转一转。你要问这琴海书寓究竟是什么地方,能有如此大的名头?那我就告诉你,琴海书寓是妓院,而且是海城最大的一家妓院。这回你知道杜老鸨是什么人了吧,对头,她就是琴海书寓的老鸨,也叫老妈子。当年逛过窖子的人谁见了杜老鸨都得客客气气的,不都指着她给你找俩新鲜姑娘吗。”
张大古边说边呵呵笑起来,显然回忆让他有了种幸福感。我仔细瞅着面前的老人,实在不能把他跟嫖客这个词联系起来。
“要说琴海书寓生意为什么兴隆,你们年轻人只要到现在那些什么宾馆桑拿还有街边发廊转转就清楚了。甭管什么年代,这男人都离不了女人,以前开妓院那是明着来,现在不让搞了,都转入地下了。”
我不想听老头发感慨,便催着他赶快说下文。
“那杜老鸨开妓院时可是风光无限,可自打新中国建立,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妓院关门不说,自己还被政府给下了大牢。后来从牢里出来,她就随随便便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那老光棍以前也是琴海书寓的常客,家里原本还有不少银子,那些年都给他逛窖子败得差不多了。杜老鸨嫁给他,两人都在一家街道办的皮鞋厂里当工人。你说这两人以前锦衣玉食那日子过惯了,当工人还真不是他们的强项。这两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多久就被厂里开除了。可你说怪不怪,这两人没了收入,可小日子过得还是比一般人强,三天两头小鱼小肉的吃着,既不张扬,又饱了口福。于是,便有人传说杜老鸨被政府镇压之前,偷偷埋了一箱金银珠宝。”
我皱着眉头提醒张大古:“大头娃娃!您老给我掐后半截讲成吗?”
张大古不慌不忙:“有点耐心年轻人,大头娃娃就要出场了。话说杜老鸨有天半夜出门小解,从茅厕里出来觉得有人跟着她。杜老鸨那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人,遇事并不慌张。再说,就算真的遇上了坏人,她一个半老老妈子,既不担心劫色,又没什么财可以让人抢,所以,根本就没当回事。但是那天晚上,她遇上的却是海城传说中的大头娃娃。”
“这些事您老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杜老鸨自已告诉你的吧。”
“你还别说,千真万确我是从杜老鸨嘴里听来的。”张大古一本正经地道,“听说过这事的不仅我一个人,那会儿杜老鸨逢人便说她遇到了大头娃娃,一时间搞得咱们拾荒街人心惶惶。后来,街西推水车的老贾,南院缝袜子的刘妈,开香草铺的岳老板,都被大头娃娃吓得不轻。刘妈当时那屎尿就拉裤子里了。你说咱这拾荒街要不是大头娃娃的家,为什么它就老在咱们拾荒街里晃悠。按说这海城地界也不小,别的地方怎么就没听人说见过大头娃娃?”
我对张大古的话半信半疑,这些都是无从考证的事,张大古尽可以说得天花乱坠。看我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张大古不乐意了:“年轻人,你还别不信我的话,那杜老鸨后来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文革那会儿,闹革命的红卫兵小将们押着她去游街,走半道上,杜老鸨忽然大叫两声大头娃娃,就一头栽倒在地,转眼间就没了气息。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你可以再去打听打听,大家都说,杜老鸨是给大头娃娃活活给吓死的。”
“游街时街上应该有很多人,如果杜老鸨真是让大头娃娃给吓死的,那为什么别人看不到大头娃娃,只有杜老鸨一人看到?”
“这你就外行了,大头娃娃可不是一般的人,相传见到他的人非死即伤。那杜老鸨晚上上茅厕那次之后又见过大头娃娃两回,一次吓得比一次重,到游街那会儿,她的精神已经不行了。没事的时候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犯起病来疯疯颠颠的十足一个疯婆子。她发病的时候满街疯跑,嘴里还叨唠一首大头娃娃的童谣。”
“大头娃娃的童谣?”我怔一怔,“那童谣怎么说?”
张大古露出不屑的目光:“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在我们年轻那会儿,这首童谣可是家喻户晓,谁都能张口就来。”
“您就直说那童谣是怎么样的吧。”我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但还得哄着这老头。
张大古再摇摇头,开始说那童谣:“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你有雨伞,我有大头。”
我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时候我脑子里飞快地跳出一个人来,他就是京舒的三叔京柏年。京柏年的症状跟张大古说的杜老鸨简直一模一样。这样说,张大古的话很可能是真的。但京家老宅与拾荒街隔着半个城市,京柏年与杜老鸨也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他们,却都被大头娃娃吓出精神病来。那么,是海城有两个大头娃娃,还是那大头娃娃有两个家?
更重要的一点,海城关于大头娃娃的传说,莫非是真的?
这天晚上,我心事重重,自己驾车一直在城市东南方向新修的迎宾大道上行驶。我并不想到什么地方去,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地想些事情。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大头娃娃真的存在,那么,很多已经定性的事情都要重新推倒重新定义。今年夏天,京家老宅发生了很多怪事,其中最蹊跷的就是京柏年的精神分裂与福伯的离奇死亡了,当然还有京舒接连碰到了四个已经死去多年的朋友。而京舒见到大伟青皮与小舞那次,最后是大头娃娃掳走了小舞。福伯已经死去,他没有办法向人讲述他死亡的原因,但是,既然每件事都少不了大头娃娃,那么他的死也应该不会例外吧。
小舞在现实里失踪已有五年,没有人知道她失踪的原因。如果按照京舒后一次见到的,她被大头娃娃掳走,那么,肥马、大伟和青皮的死是否也跟大头娃娃有关?
没有人知道肥马离开京家老宅后为什么会出车祸,同样,没有人知道已经逃到楼上的大伟为什么会从楼上摔下来。青皮的死现在想想更离奇,他根本不会醉酒之后还一个人下海游泳,就算他真的是在海中淹死的,死后他的尸体为什么又会躺在原来的地方?
这一切疑问当初就该被提出来,但因为找不到他杀的痕迹,所以,就把它们当成意外死亡结了案。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前段日子怀疑这一切都跟那个牵骆驼的少年马田有关,现在看,或许这其中还要加入一个大头娃娃。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迎宾大道上,路面被高悬的路灯照得如同白昼,而在路两边不远的旷野里,却是无边的黑暗。我忽然感到了些恐惧,我想,如果大头娃娃此刻突然出现在我的车前,我是否能够坦然面对它。
此刻才八点多钟,我想我该回家了,或者到冬儿家里去,暂时把困扰我的这些问题抛开。冬儿实在是个很单纯的女孩,跟她在一起,我能发觉我也变得简单了。想到冬儿,我心里生出些温馨的感觉,便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她。我告诉她,我很累了,我想到她那里去休息一会儿。
车子掉头往回开,因为路上车不多,我便一边开车,一边把手机夹在耳朵上跟冬儿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车子驶到前面一个岔道口的时候,一个横穿马路的人从车前一闪而过,我慌忙刹车,前面的人也在车前失去了影子。我心中一紧,顾不上跟冬儿说话,丢了电话赶紧下车察看。
我看到一个身子单薄的人正从路面上爬起来,但刚才那一下显然并没有让他受伤,这让我心下稍定。我想上前问一下那人怎么样了,但他站起来后头也不抬,甚至连车子都不看一眼,便慢慢吞吞地向着岔道一侧下去了。
我心中奇怪,便对那人的背影多看了两眼,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前面的人似曾相识。我仔细想一下,立刻心中一紧,紧跑两步,追到那人身后。
“等一等!”我大声叫。
那人停住,但仍不回头,只是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我并没有受伤,你只管开你的车去吧。”
“但是我还有事要问你,我是警察!”
那人的背影颤动了一下,仅仅一下,便恢复了正常。但我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些,那一刻,我竭力屏住呼吸,不让自己显露激动的心情。我手心脚心里满是汗水,仿佛此刻面对的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那人缓缓回过身来。
我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面色白皙的青年,但原本清秀的脸上却沾了许多污渍。虽然事隔九年,但是,这瞬间,我还是一眼认出这青年正是当年坐在街道上哭泣的少年。那时,他牵着一头骆驼在街道上走,京舒的车载着肥马、大伟、青皮、小舞和我撞断了骆驼的腿,骆驼的血不停地流淌出来,街道上变得殷红一片。那少年便坐在离血不远的地方呜呜地哭,那模样,既伤心又害怕。
现在,我从面前的人身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当年那个少年的伤心与害怕了,他的眼睛很深,在望人时目光先是淡淡地一瞥,然后拐个弯儿再落到人身上,被他看的人心里会隐隐有些发毛。
他就是我这些天来苦苦寻找的牵骆驼的少年马田。
马田原来并不住在海城的城区,怪不得我找了这么些天一无所获。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他,那么,他便再也无所遁形了。
战胜心魔
安晓惠轻飘飘地在京家老宅里走动,她穿着一件荷叶领的斜襟短袖上装,下身穿曳地的浅绿色百叶裙,头发披散开来,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块凝固的冰。
荷叶领的斜襟短袖上装与浅绿色百叶裙,是她与京舒在海城的仿古一条街上买到的。
现在,安晓惠身上便穿着这套衣服。她穿行在京家老宅古意十足的门廊走道间,分明就是一个晚清或者民国初年的女子。
安晓惠从楼上下来,穿过厅堂,来到外面的庭院里。又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天上的满月将沾些红晕的月华洒落在她身上。这时她的表情有些怪异,像是迫不及待要去做些什么,又像对要做的事懵然不觉。她一双眼睛睁得很大,那里面深邃得好像可以容纳无数岁月烟尘。
月华如水,安晓惠在月光下舒展着肢体,开始轻轻地舞蹈。
没有音乐的节奏,安晓惠舞动得如水般轻柔。
厅堂内这时有一双眼睛,隔着窗棂死死盯着月光下舞蹈的安晓惠。因为紧张,他的双拳已经握紧,全身都进入一种备战状态。
他就是京家大少京雷。
这天半夜,外面轻微的响动再次惊动了京雷,他出门后便看到了安晓惠像个游魂样走到了庭院之中。京雷立刻知道怪事再度发生,只是这一回,异常的是安晓惠而不是京舒。
京雷知道,自己此刻与那种未知的力量已经近在咫尺了,只是他还找不到目标,满身的力量根本无从宣泄。他只能暗中注视着安晓惠,希望从她身上,能找出那力量的所在,继而找到背后施以这种力量的人。
庭院里的安晓惠舞蹈了大约半个小时,额头上出了不少汗,人也有些微喘。但她根本不去擦拭额上的汗,在院中继续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转身。京雷看到她的表情呆板,跟那晚的京舒一模一样,便断定她此刻亦是被人控制了心智。只是,如果那股力量要加害京家的人,为什么只是控制京舒与安晓惠的神智,而不去伤害他们,偏偏京扬却遭逢了不测?
京雷及时隐在黑暗里,但就算他此刻站在安晓惠的对面,她也未必能看到。
安晓惠走向楼梯,慢慢走上楼去。
上次京舒回到房里后便沉沉睡去,再没有了异状。今晚要不要继续跟下去,京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
安晓惠推开京舒的房门走了进去,京雷隐在门边,探头向里张望。安晓惠回到房中却不上床,她坐到了东墙边的一个梳妆台前。梳妆台是清朝的古物,有一面椭圆形的镜子,边框雕了荷花的图案,看起来古意十足。
安晓惠坐在镜子前面,慢慢将自己长发盘起,又取出化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