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去的那一晚-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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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你,匠仔。”高千总算忆起了咖啡,斟了一杯推给我。“喝了这个再说。”
“虽然直接放入旅行箱也无所谓,但夏娃打算来个最后一击,把戒指也一并放进裤袜之中。如此一来,即使小闺再怎么少根筋,也不可能误解她暗中传达的讯息。高千,你想象看看,假如你去旅行。打开行李箱时却发现从未看过的裤袜中装着女人的头发及戒指,你会有什么反应?”
“我应该会浑身发抖吧!这和有没有看过无关,而是因为感受到灌注在里头的怨念。”
“怨念,说得对;正是强烈的怨念让夏娃采取了这些举动。不过,夏娃在进行最后一击时出了点小差错;她拔下戒指时,不慎让戒指掉到了地板上。”
“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故事的?”高千不敢置信地以口就杯。“匠仔,你有成为欺诈师的天分。”
“戒指一路滚到了餐桌下,她追着跑,抓住了戒指后松了口气,一时间却忘记了自己钻到桌下,竟直接站起来。”
正要啜饮咖啡的高千缓缓停下动作,她的脸依旧埋在热气中,只是抬起眼望着我。
“夏娃的头部狠狠地撞上桌底,而她原先用来束起长发的银质发夹由于起身时的角度关系,化为了痛击头部的凶器。夏娃刚捡起的戒指再度掉落,人虽然摇摇晃晃地爬出桌下,却昏了过去。”
“昏了过去?”结果她没喝半口咖啡,将杯子锵地一声放回盘上。“……这么说来……”
“对,我想夏娃当时还活着。这不单是我的想象,小闺曾脱口而出自己回家时她还活着;学长一追问,小闺又慌忙撤回前言,说她死了,还找了个有模有样的借口,说自己误把肺部空气外泄的声音当做呻吟声。但现在回想起来,我敢打赌,夏娃并没死;小闺回家时,夏娃确实还活着,只是昏迷而已。”
“可是,既然小闺发现了这一点,为何又要坚持夏娃死了?她扯这种谎,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猜小闺是想尽早把夏娃这个‘碍事者’弄出她家。为求准时出发,小闺没时间接受警方盘问;然而,一旦将夏娃送医,这件事就变成伤害案,身为发现人的自己必然被迫耽误。如此判断的小闺既没报警也没叫救护车,而是选择向岩仔求助,要岩仔帮她把夏娃扔到别处去。此时,夏娃的死活将产生巨大的差别;以岩仔的个性,倘若知道夏娃还活着,就算小闺命令他把人扔得远远的,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送医院急救。但若是岩仔这么做,小闺可就伤脑筋了。”
“为什么?”
“小闺不知道夏娃受伤及昏迷的经过,以为是另一个入侵她家的暴徒攻击夏娃所致;换句话说,她一心认定这是伤害案,只要夏娃被送往医院,便会引来警察。如此一来,纵使她百般叮咛岩仔别提及自己,也难保岩仔挡得了几时;岩仔的个性又那么老实,很可能招出小闺的名字。小闺一定是这么想的,才硬说夏娃已死;而我们把她的话当真,居然没试着探探夏娃的脉搏。”
“反过来说,要是夏娃死了,即使岩仔再怎么死心眼,也只能悄悄把尸体搬到别处去。岩仔绝不会报警,到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不愿小闺被卷入杀人案——小闺就是这么判断的?”
“正是如此。”
“可是,这个赌注未免也太冒险了吧?你想想,要是岩仔来时,正好夏娃清醒过来,小闺该怎么办?”
“所以,我有个讨厌的想象;或许小闺为了防止夏娃发出呻吟声,曾在岩仔来之前采取某种行动,以求让她再次陷入昏迷或死亡。”
这会儿高千的表情僵住了,持杯在空中痉挛着;一时间,我甚至怀疑她是否要将滚烫的咖啡泼向我。
“你是说……”然而,此时的高千却没展现这理所当然的怒意,反而露出了老成又达观的表情;这种表情,是她鲜少在人前展露的。“小闺攻击了夏娃?”
“应该是。”
“我也开始想喝酒了。”高千从塑料袋中取出一罐我买来的啤酒打开,突然又困惑地眨眼。“我是怎么搞的……?匠仔说的话,我根本没必要当真啊!”
“当然没必要。”
“可是我却把匠仔的妄想当真了。这种事连想想都可怕,但我竟然觉得有理。”她将啤酒倒入大玻璃杯中,宛若因有生以来首次见到的光景而目眩神迷一般,目不转睛地凝视冒起的泡沫。“为什么?”
“不知道。”
“莫非这已经不是匠仔的妄想,而逐渐替换为我的妄想了……咦?”高千突然叫道,使得维持表面张力的泡沫溢出了几滴到桌上。“不对吧!匠仔,你刚刚说的话有个很大的矛盾。”
“真的吗?”倘若有人能指出矛盾之处进而推翻,让整个假设无法成立,该有多好……或许是因为存着这种期待,我的声音充满喜悦,连自己听了都觉得惭愧。“什么矛盾?”
“你想想,和夏娃同时发现的‘屋大维’,是别人的头发啊!小池先生之前不是也说过这点已确定了?但你的假设,是以‘屋大维’是夏娃自行剪下头发为前提才能成立;既然前提本身就是错的——”
“原来是这一点啊!”我大为失望。“啊,对了,我还没解释嘛!高千,这一点并不矛盾。”
“咦?你在说什么?明明就——”
“‘屋大维’的确是夏娃自行剪下的头发,只不过和‘屋大维’同时在栈桥公园发现的尸体不是夏娃——这么一来,就没有任何矛盾了,对吧?”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夏娃还活着。”
“你刚刚说她死了,说她原本只是撞到桌子而昏迷,但小闺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杀了。”
“这是你听错了,我没说小闺杀了夏娃。我的意思是,或许小闺为了防止夏娃在岩仔来时发出呻吟声,便以打昏或杀了她为目的而出手攻击她。我想,小闺实际上真的攻击过夏娃,这个可能性很高;但夏娃只是因此陷入更深的昏迷,并没死。”
“那岩仔搬出滨口家的不是尸体?”
“岩仔把活着的夏娃当成尸体搬了出去,不过夏娃还好端端地活着,照常生活。高千,其实你前一阵子也见过她本人。”
“咦……咦?”
“还能有谁?夏娃必须是和宫下学长有亲密联系,且知道他抛弃自己与小闺在一起的人。在我们周遭,满足这个条件的女人只有一个,不是吗?是谁告诉我们宫下学长和小闺之间的秘密关系的?”
“露咪小姐?”高千的声音以其说是惊讶,倒像是不满。“你是说,阿呼露咪小姐就是夏娃?”
“只有这个可能。”
“可是,匠仔,你和小漂不是在小闺家亲眼见过夏娃吗?但你们在‘丝丽绮’就近看她,却没发现她就是当时的夏娃?不,你和小漂就算了,连误信她是尸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开车将她搬走的岩仔都没发现?这种话叫我怎么信服?”
“事实上就是没发现,无可奈何啊!不,我这不是歪理把着说;别忘了当时我们都深信夏娃——或许现在该称之为露咪小姐——是尸体。再说,我们在小闺家见到露咪小姐时是七月十五日,正确来说是十六日早上;而我们是在八月十七日造访‘丝丽绮’,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之前的八月八日,你和小漂不是先一步见过她了?她和山田一郎氏在一起。”
“即使如此,还是接近一个月啊!这段时间里,露咪小姐的伤早治好了,她自行剪下的头发也已经到美容院去修剪成漂亮的短发。再说,闭目仰卧的脸孔与睁眼正对的脸孔给人的印象本来就不同,倘若是女人,差异便更为显着。在这些微小要素的重叠之下,我们没发现夏娃和露咪小姐是同一个人。”
“说穿了就是你们洞察力不足,还能扯这么长的借口啊?不过,你还没说到关键。这么一来,栈桥公园的尸体又是谁的?”
“我想,深信露咪小姐已死的岩仔,应曾一度将她弃置于市民交流公园的凉亭里;但过了片刻,露咪小姐却醒过来了。”
“本来跑进滨口家,醒来却躺在那种地方,露咪小姐肯定吓了一跳;搞不好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瞬间移动了呢!”
“说不定她倒是料到了几成真相,认为是讨厌惹事的滨口家人悄悄把自己扔到那种地方去。总之,恢复意识的露咪小姐就这么离开了栈桥公园。我想她应该没注意到放着装有毛发的裤袜及戒指;假如注意到,应该会带走才是。”
“所以是放有裤袜的凉亭又碰巧发生了另一起杀人案?”
“当然,这种偶然并非绝无可能。不过,实际上被遗弃在凉亭的尸体——暂时称呼她为爱娃好了——爱娃的头发也被剪断了,和露咪小姐如出一辙;这种情形,有可能是偶然吗?”
“或许是杀害爱娃的凶手将爱娃的尸体搬入凉亭时发现碰巧遗弃在那里的裤袜,为了混淆视听加以利用啊!据你们所说,那个凉亭坐落很偏僻,如果同是为了弃尸说不定就会选择同一个地方吧!”
“好吧,假设是这样的,那么为什么?干嘛要这么做?只要进行科学鉴定,立刻就会知道藏在裤袜里的毛发不是被害人的;做这种手脚,对凶手有何好处?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是这种假设,凶手势必在到达凉亭后才临时起意,而与其有时间剪下被害人的头发,不如快点逃离现场比较实际,对吧?”
“这么说也对……可是根据被发现的尸体来看,凶手的确是剪下了爱娃的头发啊!难道这不是凶手所为,而是其他人——”
“不,我认为是凶手做的。”
“匠仔刚刚也说了,没有任何好处,干嘛要这么做?”
“其实有好处的。”
“慢着,我突然想扁你耶……你一下子说没有,一下子又说有,到底有没有啊?”
“假如凶手是其他人,的确没有半点好处;但对于某个人而言,却有一个好处——就是促使别人误认栈桥公园弃尸的身份。这里说的别人不是警方,而是漂撇学长与我。”
“促使匠仔与小漂误认弃尸身份……?为什么对象不是警方,而是你们?骗你们能有什么好处?话说回来,那个凶手到底是怎么骗到你们的?难道他认得你们,那他又是谁——”
咯噔一声,高千坐的椅子翻了过来。抬起腰部的她似乎得靠撑住餐桌的手才能成立,嘴唇也颤抖着。
“你胡说……”面无表情——但那不是平时宛如铠甲般穿戴于身的防卫机能面具,而是人格崩坏造成的。“匠仔……你……胡说……什么?”
看来高千已经明白我所想象到的事实,是啊,只要将从那一晚以来的所有怪诞联系到一起;虽然我也不愿接受,然而事已至此,我只能依序说明我的想象……不,妄想的场面吧!唯有这样,才能和高千一起寻找,能够推翻这个妄想的破绽。
“首先,岩仔将露咪小姐遗弃于栈桥公园的凉亭后,便回到车上打算离开;此时,他不经意地往凉亭方向看,却目睹原以为已死的女人竟然还活着,令她非常高兴;因为这下子杀人案便不存在,自己也不至于犯上遗弃尸体罪。岩仔想找人分析这份喜悦,而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谁呢?”
“……小闺?”高千喃喃说道,嘴唇几乎没动,双眸如空荡的洞穴一般。“你是说……岩仔折回小闺家?”
“或许岩仔曾考虑过送露咪小姐就医,不过见她步伐还算稳健,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叫住露咪小姐,直接开车离去。这种情况下,分享喜悦的对象,无论是从共犯角度还是有好感的异性来说,小闺都是不二人选;然而,当他抵达滨口家时,却发现有个意外的人物和小闺在一起。”
“宫下学长……”
“没错。当晚的宫下学长不太可能有前往滨口家的计划,应该是小闺临时叫他去的。假如我那小闺曾打晕露咪小姐的想象属实,或许小闺便是因此陷入亢奋状态,才叫宫下学长来家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宫下学长的联络方式,但小闺应该知道。另一方面,岩仔撞见他们两人在一起,心头的波澜万丈可想而知。他们有何反应,我不知道;总之,岩仔一时冲动,将他们——”
“可是,他们两个!”半是惨叫的高千忘了椅子已然倾倒,一屁股跌坐在地;然而,她似乎完全不感疼痛,表情丝毫未变。“他们两个现在一起在北美旅行——”
“但是没人亲眼见到小闺和宫下学长出国啊!没人确认过。他们根本没去美国,就连小闺的信和照片,也是瑞秋制造的假象,不是吗?”
“那……那个亚当是……”
“米仓满男自然是假名。宫下学长没有搬到其他房子去,他为了到美国避风头,已经变卖所有家当,跑到旅馆躲起来。他是在上个月十一日离开‘安槻宅第’,正好是亚当投宿那家旅馆的日子;亚当预付了五天份的住宿费,便是付到十五日晚上为止,因为他十六日将与小闺一起离开安槻,飞离日本。这么一想,一切都吻合了;宫下学长正是亚当。”
“……和亚当同时发现的‘路德’呢?”
“当然是小闺的头发和她被脱下的裤袜;这是为了让我们将小闺的尸体当做夏娃而做的手脚。当然,岩仔应该也把小闺的旅行箱和行李都带出滨口家了,这样她的爸妈回家时,便会以为小闺已经平安出发。”
“做这种手脚有什么用?”高千依然坐在地上,迟迟未起身。“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
“或许他真的期待能骗得了一世,顺利的话,说不定会当成小闺出国旅行却行踪不明,从此成为悬案。”
“但要是女儿一直没回来,小闺的爸妈当然会报案;警方只要一查,就知道她根本没出境。”
“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到时候,警方自然会推测她是在赴美之前——比方说东京——出了事。只要小闺的尸体没出现,行踪不明的故事便宣告完成;社会大众也会认定小闺是受不了严厉的父母而离家出走的吧!”
“他处置得那么草率,尸体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就算尸体被发现,若身份不明,意思还是一样。”
“可是,万一栈桥公园弃尸之事从你们口中泄露给警方……”
“这正是岩仔的期望。我们的证词只能确认一点:栈桥公园的弃尸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是小闺。”
“傻瓜!”大颗眼泪于高千的眼角膨胀,随即便似坏了龙头的水管一般满溢而出,流遍脸颊。“傻瓜!不是岩仔傻,是我傻,我是说我傻!干嘛把匠仔的话照单全收?说不定根本不是真的,胡说八道的可能性要来得高多了;这种妄想,为何我无法一笑置之?为什么?”
“对不起啦,高千,我好像又恶搞过头了。我不说了。”顺着思路走到现在,即使情感上再怎么觉得是妄想、再怎么想反驳,却没有找到任何致命的破绽。这就是我不得不说出妄想的原因,也是高千不能一笑置之的原因吧。直到现在,我才伸出手来拉坐地的高千一把;或许我也因为自己的假设而失去了理智。“好了,站起来——”
“话不要说到一半!”
我完全忘了我们的身高差距,想拉高千起身,却反而被拉得跌了一跤。
“可是……”
“我对你的看法还有质疑之处。假如亚当真是宫下学长,为何岩仔要将‘路德’——也就是小闺的毛发和裤袜——丢在他的尸体旁?太奇怪了。根据你的看法,岩仔并不希望小闺的身份被查出来;既然如此,绝不能留下任何线索,让人发现栈桥公园弃尸案与国道沿线杂木林案有关,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