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3:掠宝清单-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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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啊……”说完他伸出手去,把这堆珠宝明器推到桌子中央,“兄弟我想销赃,你们想赚钱。不过买卖只能两个人做,今天你们却来了三伙儿,这让我有些为难。”
三人都屏住呼吸,知道正题终于来了。王绍义道:“兄弟我思前想后,一直不知该咋办才好,就跟马福田马团长说了。马团长到底是过来人,有见识。他问我,这些玩意儿都卖了,能卖多少银钱?我说怎么也得十来万吧?马团长又问我了,咱们团一个月发饷钱得多少?我说五万不止。马团长说你就算都卖喽,也不过是三个月军饷,这哪儿够啊?眼光还得放长远不是?我想也对,这个妃子墓,就算刨了几座,也不过是一两年的收入,没意思!要挖,就挖个大的。”
说到这里,王绍义一拨桌上的明器:“这点玩意儿,不过是添头儿。今天把诸位聚到这儿来,是想跟你们做笔更大的买卖——东陵里头最富贵的,那得算是老佛爷的墓。诸位有没有兴趣?咱们吃个慈禧太后的现席!”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在烛光映照下,比那周围的鬼面雕塑更为可怖狰狞。
稍微年纪大点的北京人都还记得,当年慈禧出殡时无比奢华的风光,恐怕是前无古人。而他们专业搞古董的人,自然也读过李莲英和他侄子写的《爱月轩笔记》,知道慈禧墓里的陪葬品之丰厚,恐怕要冠绝诸陵,全部发掘出来的话,将是一笔惊天财富。
王绍义居然打算开掘慈禧墓,这份野心和胆量,可真是不得了。慈禧墓的等级,不是淑慎皇贵妃的坟墓能比。虽说此时盗墓成风,可公开搞这么大的事情,众人心中都有些揣揣。
王绍义看他们被吓住了,嘿嘿一笑:“这陵墓哇,就跟整娘们儿一样。头一回都紧张得够呛,可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慢慢就习惯了。”
这个笑话大家都没笑。无论是许一城还是高全、卞福仁,都敏锐地捕捉到,王绍义刚才用了一个词,吃慈禧的现席。
吃现席,这是民国以来才有的事情。民国开国以后,各地一直动乱,挖坟掘墓的事屡有发生,无人监管。于是就有古董商人掏钱雇佣土夫子,专门挖古坟取明器。后来土夫子觉得这么做自己吃亏太大,索性反向操作,先找准坟墓,然后叫来几家古董商,当场挖坟,现场拍卖,价高者得。因为往往是几伙人围着坟坑盯着,跟开宴席似的,所以就叫作吃现席。
这种吃现席的做法,古董商都要先付一笔钱给土夫子,当作订金。土夫子收够了订金,才开始挖坟。无论坟里挖出什么,订金都不退,这就是保底。王绍义说吃慈禧的现席,自然是打算先跟他们三家收取订金,然后再去开掘。
高全先一拍桌子:“好!王团副难得有此雄心,我就舍命陪君子。”卞福仁不甘示弱,也跟着说道:“慈禧墓里,都是民脂民膏。王团副为民做主,取来也没什么不可。”王绍义又把眼睛看向许一城,说:“那你呢?怕了?”许一城淡淡道:“慈禧墓有多大,几位应该知道。那不是寻常的坟墓,说开就开。别的不说,那墓道在哪?你们谁知道?若不知地宫入口,就是几百人硬挖,也得几天工夫。北京政府再无能,这么大动静也传出去了。王团副说开慈禧墓,可也得告诉我们怎么开。财帛动人心,也得有命花才行。”
王绍义哈哈大笑:“你问到点儿上了。我就给你们吃个定心丸吧。当年慈禧墓修到最后一道手续的时候,留下了八十一个石匠封闭墓道。本来这些人是被灭口的,可其中有个姓姜的石匠,在施工中途被大石头砸中,晕死过去。监管太监以为他死了,怕弄脏了地宫,让人把他拖出去扔山沟里。姜石匠后来悠悠醒转,逃回村里隐姓埋名,活到现在。”
三人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若这是真的,那么墓穴定位根本就不成问题。高全惊喜道:“莫非,莫非王团副已经找到那个姜石匠了?”
王绍义道:“还没,不过已经有了眉目,很快就能找到他了。”他停顿了一下,忽然看了三人一圈,“几位,你看,这等机密大事,我都跟你们说了,兄弟我算够实诚吧?那现在轮到你们表示一下诚意了。”
三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就是要钱了吧?王绍义却下巴一抬:“这次吃现席,咱们改改形式,你们也别吃了,代我走货即可。”
寻常的吃现席,古董商给了订金,土夫子挖出东西交给古董商,这事就完了,这是为了防止万一坟是空的,土夫子白干一场。王绍义的意思是,这慈禧墓里头肯定有宝贝,不用猜,所以他挖出来,都算自己的,但会指定一人代为出货,拿到市面上去换现大洋。
要知道,慈禧墓的东西虽然值钱,但都见不得光,必须有门路找到那些匿名收藏家才行。古董市场水太深,如何找人,如何透口风,如何收款,如何保证不被曝光,其中门道很多。王绍义杀人如麻,可在卖货上就是个白丁,必须得找一个行家代为出手。
想想看,慈禧墓里那么多宝贝,光是抽水,就能拿到手软,果然是一注大富贵。
王绍义又道:“慈禧墓的事,兄弟我也知道影响不小,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们三位,我只能挑一位来出货。”
在座的都是人精,仔细一琢磨这句话,无不脸色大变。刚才王绍义已经把盗掘慈禧墓的大计坦然说出,连姜石匠的事都交代清楚了,现在居然只挑一个人合作。那么剩下两个人呢?知道这么多秘密,难道王绍义还会把他们放回去?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王绍义那句“慈禧墓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是透着何等的杀气。留一个,杀两个。这已经不是求财,而是求生了。赢了,大把富贵等在眼前;输了,性命就交待在这平安城里。王绍义手里,不在乎多这么几条人命。
阴司间,果然是阴司间。生人进了阴间,又怎么能活着回来?
高全嘴角开始哆嗦起来,卞福仁面无表情,可额头上的细汗却在一层一层地出。海兰珠站在许一城背后,不知道他的表情是如何。她突然起了好奇之心,这个平时总是嘴角带着一丝从容笑意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可惜这阴司间里的气氛太沉重了,谁也不敢动。王绍义身后站着掌柜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一把枪,在这狭窄空间里,任何人想暴起伤人都是不可能的。稍微一个突兀的动作,都可能会导致开枪。
王绍义没有催促,他抱臂后靠,留给这三个人充分的时间去消化。没过多久,高全哑着嗓子道:“就依王团副的意思。”卞福仁和许一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
富贵险中求,输了掉脑袋,赢了却可以拿到无限富贵。唯一横在自己前面的障碍,就是桌子上的另外两个人。高、卞二人有胆子来平安城,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看彼此的眼神,都带了几丝锐利。从这一刻起,他们就是生死仇家了,地地道道的你死我活。阴司间的气氛转向杀伐狠戾。
海兰珠打了个寒战,悄悄朝前靠了半步,手轻轻去碰许一城的衣角——许一城纹丝不动,她的指尖接触到许一城的肩膀。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一块古碑,纹丝不动,坚实无比。她这才知道,许一城的肌肉也已经紧绷。
卞福仁道:“那您打算怎么挑选?”王绍义一推明器:“规矩很简单,这一堆东西里头,有真的有假的。你们一人轮流拿一件,拿完为止。谁手里的真货多,就算胜出。”
吃现席,比的是财大气粗;代人出货,讲究的就是眼力和口才,王绍义出这么一道难题,就是为了检验一下这几个人的眼色。阴司间光线暗淡,只靠掌柜举着的一盏灯笼,鉴别起来颇有难度——但话又说回来,若一点难度没有,怎能考较出手段来?
海兰珠心中一喜。淑慎皇贵妃的墓里丢了什么东西,富老公开列过一张详细单子,许一城都看过。这一场考校,对许一城来说可谓是毫无难度。可她再仔细一琢磨,发现不对。王绍义宣布规矩的时候,只说有真有假,可没说真的是不是全来自淑慎皇贵妃墓。他这是故意玩了个小花样,让人捉摸不透,如果自以为有了名单就高枕无忧,搞不好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海兰珠想到这里,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在阴司间里格外醒目。其他人瞪红了眼睛朝这边看,吓得她心中一颤。王绍义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小姐,这赌局事关重大,你可不要再发出声音来了,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这时许一城忽然开口道:“王团副,给这些东西掌眼,可以用工具吗?”王绍义一怔,随即道:“随便你们用什么,只是不许离开这阴司间。”许一城便说那好,从腰间解下来一条宽大的黑带,正是五脉珍藏的那一套海底针,原来他一直随身带着。
这海底针是乾隆年间一位名匠为五脉所铸,气质不凡。它一亮出来,在场的人包括王绍义和掌柜的都发出一声惊叹。不过高全和卞福仁也不甘示弱,也从怀里各自掏出一套趁手的工具,扔到木桌上,示威似地发出砰的一声——大家都是有备而来,谁也不是傻子。
王绍义哈哈大笑,说这回有意思,嗯,有意思。他摸出一枚骰子,让三个人掷点。许一城投出一个三点,高全是四点,卞福仁是六点,点大者先挑。
桌子上这一堆东西,差不多有二十多件,有凤冠、经被、玉佛、玉观音、各种金银法器以及数粒大宝石。先挑哪件,后挑哪件,其实大有讲究。
卞福仁第一个,他毫不犹豫地伸手过去,先端走了最醒目的凤冠。这件凤冠上面是七只金丝勾成的凤凰,有展翅翱翔者,有高栖枝头者,有引颈高歌者,造型不同,却又彼此相连形成一个整体,极为精致。下面还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几十颗,点翠珐琅,极为抢眼。即使在阴司间这么逼仄昏暗的地方,都光彩耀人。
这就是俗话说的开门货,凤冠一半价值都在做工上,所以真假一目了然。卞福仁先取这个,算是为自己先奠定了一分。
次一个轮到高全。高全不像卞福仁,十分慎重,没有轻易出手。他盯着这堆东西看了一阵,拿起一枚放大镜来,凑近了端详。其他两个人不做声,冷眼旁观,任他随意看。
这个规矩的妙处就在于,不怕你看得仔细,因为每次你只能拿一样,你看出真品,未必能拿得走。反而是你看得太仔细了,旁边会从你的表情里读出端倪,等于是给别人做嫁衣了,但你也可以故意装腔作势,误导别人。总之是尔虞我诈,虚虚实实。
高全看了有十来分钟,一直到王绍义不耐烦开口催促,他才从中挑了一片经被。经被又叫陀罗尼经被,织有金梵字经文,都是诸佛菩萨真言密咒或功德名号,盖在亡者尸体之上,可罪灭福生,往去西天极乐世界。这东西不是谁都能用的,非得皇上御赐才行。淑慎皇贵妃品级不够,只因得了慈禧宠爱,才得幸用一片覆面。
高全挑选这个,也是有原因的。经被这东西,少有人伪造,因为经被是藏羚羊羊绒混着金线织就,质地一摸就知道,不易造假。这堆东西里面,只有凤冠和经被属于大开门,断无打眼之虞,一前一后被挑走以后,第三个人心中一定起急,一急会乱了方寸——刚才高全那么长时间的观察,其实是故意的,有意给许一城制造心理压力。
这两次挑选,看似无甚奇处,其实颇有深意。高、卞二人看来已暗暗达成默契,先将许一城驱逐出局,再作竞争。就连海兰珠都感受到,这两位行家先后出手,阴司间的气氛变得凝重无比。一时间就连那些鬼怪塑像,都似乎被煞气冲撞而敛去几分狰狞。
王绍义道:“许先生,到你了。”许一城肩头一动,从海底针中抽出一柄小巧的铁锤。锤头只有两寸见宽,相当精致。其他人只道他要取金银器,用敲锤之法来看质地。不料许一城拿起这小铁锤,没有半分犹豫,朝着桌子上的一枚单散的东珠就砸过去。
锤声落下,东珠应声而碎,化为一堆粉末和数十片晶莹的残渣。现场一片寂静,大家都傻了。
东珠是东北黑龙江一带所产珍珠,因为个大圆润,为皇室所青睐。真正的东珠,如果用暴力弄碎,会化为粉末。有人用鱼骨胶和南珠混裹成假东珠,这种假珠被粉碎后,鱼骨胶只会散碎成片状,不能成粉。
这种鉴别方法,在古董行当里叫作死鉴。意思是,鉴定结果出来了,东西也没了,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会如此做法。
可是,谁也没想到,许一城会做出这个选择。
这枚东珠是假的,没错。
问题现在是生死之局,规则要求比的是谁拿到的真货多。许一城没有去为自己争取到一件真品,反而挥舞锤子,去砸毁了一枚假货,让桌子上可以分的物件少了一件,岂不是便宜了别人?他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还想不想赢了?
或者说,他还想不想活了?
许一城这出人意表的举动,别说海兰珠和高、卞二人,就连王绍义都面露惊讶之色,右手不由自主地摩挲自己下巴,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家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一城脸色不变,稳稳坐在椅子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不打算做什么解释。高、卞二人虽然不解,但那是许一城自己犯傻,他们可没义务去提醒他。
紧接着第二轮,卞福仁亮出一套分玉三宝,分为棒、片、镜——这是鉴玉的利器。卞福仁招呼掌柜的把灯笼端过来,拈起三宝中的镜,这东西叫镜,其实是片磨得极薄的透明玻璃,周围镶嵌着一圈铜套。就着光亮,透过这镜去看玉器,可以滤出玉中真正的色泽。比如祖母绿,真品过镜一照,看到的是红色,反之则呈绿色。这镜子一照,真伪立现,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卞福仁凭着这件宝贝,很快选中了一尊翡翠滴水观音像,搁到自己面前,面露得意。
高全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对卞福仁那得瑟劲很不屑。他伸开五指,故意从许一城面前抓起一把混金六指长独股金刚杵,放到自己面前。
这件东西挑得十分有水平,因为金刚杵这种东西,乃是密宗之宝,样式、度量以及用法都有严格规定。加持神用,金刚杵为三股;修金刚部法,杵为五股;修大威德明王法,用九股。只有行道念诵,修莲华部法,才用独股杵。淑慎皇贵妃笃信佛法,但她是女子带发修行,又相信自己是大芬佗利华,白莲花转世,放进棺材里的自然该是独股金刚杵。高全这个选择,不光是精通佛门仪轨,同时也对清宫掌故做足了功课,这一选,以说是示威了。
果然,卞福仁的气势为之一夺。他急忙转头去看许一城,发现这家伙居然把眼睛给闭上了,压根没看。一直到王绍义开口催促,许一城才把眼睛睁开,高、卞二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看他到底还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许一城果然没让他们失望,他挥舞小锤,又击碎了另外一枚珍珠。不用问,也是假的。
过了五轮,高全和卞福仁各自选了五个物件,而许一城每次出手,都要毁掉一件赝品。他们逐渐觉出不对劲来了,这个姓许的,居然厉害到了这个程度?如此昏黄的灯光之下,他看也不看,直接连续五次出手,居然五次都把藏在其中的赝品给揪出来。这是什么眼光?
更令他们不解的是,许一城如果认真一点,赢面不输给这两个人。他为何舍弃优势,去做这无意义的事情呢?
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