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俏 - 半个橙子-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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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以前差不多,最近几年都这样。法国整体的经济不如以前,大环境限制我们生意的发展。最近一有时间我就回国转转,去找找合适的投资机会。”何平的脸颊闪着光,他好像信心无限:“还是中国好啊,当年我们替法国人搞加工赚大钱靠的是国内的厂,现在中国的前景好了,我们的靠山更强大了,连社会地位都比以前高了。得找找机会。”
两个人的话题像胶水一样紧紧粘住工作中心,好像都担心稍一偏向,就会触动其他脆弱的神经。
吃过饭,何平开车把链链送回到她新家的楼下。他停好车,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着链链,(。)
“链链,我有个问题,想跟你说。尽管我可能没这个资格。”他扬了一下头,“听说你最近交了个法国男朋友是吧?”
“嗯。”
“他多大年龄?干什么的?”
“律师。四十多岁吧。”链链下意识地编了个跟G的职业相近的行业来说,她有点抵触何平审问似的口气,她也担心何平会对G的年龄怀有偏见,故意说小了几岁。
“他单身吗,他对你好不好,你们会结婚吗?”
“他几年前离婚了,现在单身。结婚,应该不会的吧,我都还没想过结婚。”
“链链,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番话。我想了很久,我有家庭,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但是我在法国呆(待)了二十多年了,看到太多嫁给法国人的中国女孩,婚姻大都非常不幸。前几天还有个女孩来我店里买东西,她以前在中国区是出了名的美女,现在瘦得跟黄脸婆似的。”
何平转过头看着车窗前面:“我不干涉你找男朋友,但建议你千万别找法国人。他们的文化跟我们不同,夫妻生活肯定也不和谐,你相信我。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任何责任感。我们这些聪明水灵的中国姑娘,干嘛委曲求全地嫁给外国人呢?”
“你好像在分析我的终身大事一样,我现在还没考虑那么多,只是交个男朋友而已啊。”链链觉得何平把事情说得严重了。
“你想什么时候考虑呢?你也二十七八的人了,得给自己的将来作打算啊。如果你想嫁人,你跟我说,我一定帮你介绍个条件好、有经济基础的中国人。都说法国人浪漫,那是他们的事儿,他妈的我们有多少时间跟他们浪漫啊?”何平激动起来。
链链有些茫然,她从心底里感激何平的肺腑之言,她知道何平十几岁开始闯荡法国,像他这样从底层做起、熟悉各行业状况的人,对法国社会的感情很复杂。但眼前纵横交错的生活轨迹,让她无法看到更远的距离,她从来不是一个善于做计划的人。
“你看他们在地铁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以为真跟你道歉啊?他们其实更想说:‘你眼瞎啊,走路不看着?’”何平的情绪很极端。
“谢谢你,何平,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但我想,对于我,现在只是个特殊时期而已。”
“链链,如果你想好了,我会祝福你。但如果还没有,你知道吗?我的女人,别人连碰都不能碰一下,你知道我这些天来的感受吗?”
沉默。链链发觉自己每一天的生活都像随时被擦去了影像的磁带,她一直认命地低头赶路,回忆却很苍白。她不明白她跟何平此时还有什么牵连,她比何平更加无能为力。
“那,你想我了吗?”何平还是忍不住问。他和链链眼神对视,都有无限伤感。何平忽然发动了汽车,霸道地冲上公路,把链链的家甩在后面。这霸道的冲撞勾起了歇斯底里的悲伤,链链失声尖叫起来。她眼里莫名其妙地有了泪花。
何平带她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酒店。他们在楼下买了很多蜡烛。到了房间,两个人都洗了澡,然后穿好衣服,沉默地在房间的窗台上点上一排蜡烛。何平用遥控器在电视里找到一个最舒缓的音乐频道,他们就只是抱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听着心跳,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地)过去。
其实有过很多个这种早上了,链链勉强记得,却不能模仿。她醒来的时候,房间角落的蜡烛坚持亮着,厕所管道里响着一种鼓风机一样轻微的轰隆声,闷闷的,这是这个舒适的旅馆唯一不太尽人意的地方,它坚持响了一晚,在她睡着和醒了时候都没停过,比男人忠实得多。
《半个橙子》 第三部分《半个橙子》 情人超市(3)
她掀去盖在身上的被子径直来到窗前,拉开厚厚的白色窗帘,一股清凉直刺进眼睛,街道刚被雨洗刷过,肯定是小雨,巴黎不具有大雨的热情。凉丝丝的安静,树叶是水亮的深黄色,小汽车划着圆滑曲线的身影一点儿不吵,响动被完全隔绝在严密的玻璃之外。对面的楼房,没有灯光,暗红的欧洲冬日的楼体颜色,像一条蘸了重彩的油画笔,在她心头狠狠地刷了一下,那有力的触碰,是实实在在地许多年前对漂泊的憧憬,今天它实现得完美无比,甚至,更添加了绚烂的雨水、老欧洲优雅的长街、男人的气味、可以不被任何人定义的未来感强烈的既定现在,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吗?链链的冬天。
她的巴黎的第三个冬末,她第一次拥有了一个含蓄而温情脉脉的夜晚,没有欲望,只有怀念。耳边唯一的响声还是那个管道的轰隆,整个人被包围得浑身燥热。除此以外,就是死了一样的安静,蜡烛的光芒像山洞角落里彩色的生灵般跳跃,地上散着几条皱皱的白色浴巾,两个枕头和被子痛苦地扭在床上,一旁宽大的皮沙发保持着它舒适柔软、弹性极好的模样。他们从来都没机会碰旅馆的沙发。何平以前喜欢在床角或桌子上堵截她,然后撞击,他可能是担心其他办法会因为他用力过猛而没有支点,他抱起她像抱一个很小的孩子,她还能尝到他汗珠落到她嘴里的滋味,咸的,油滑的,有失恋的特质。
他的身材可以挡雨的吧,她想象(删去)。她奇怪地发现,喜欢一个人的身体是多么必要,他光滑的皮肤和嘴角的笑。以前他坚持的时间很短,他总在考虑其他什么事情,他的高潮来得腼腆而不易,不像他的年龄。昨晚不同,他们好像同时感到了再也无法重来的关系,他没有丝毫侵犯,他只是紧紧抱着链链,用尽全身力气,她的骨头现在仍然酸疼。
链链点上根烟,何平从来爱憎不分明的笑容又从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冒出来了。好在昨天夜里,她一直睁大着眼睛,到了他走之前,她明智地哭得淋漓痛快,头昏脑胀。何平说他心里难受。这也有效减少了她此时心里可能出现的疼痛,他仍然爱她,他却不能不最后一次在半夜里离开,爱得委屈而挣扎。他像爸爸,链链也喜欢他。这爱情像块石头似地砸在昨天泪水模糊的白色床上。这个结束换来了心里的安静,某种联系正向上个世纪或某个不明确的方向奔去,好像不疼了。更没去想象,夜雨里,窗外面,这个冬天最后的街道上,正落英缤纷。
只是偶尔会神经紧张地担心他开车出事。链链在回忆吗?
链链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烟,穿上大衣,把手伸进温暖的被窝又摸了摸。关上门,后半夜难熬的寂寞好像都留在了里面。她来到楼下前台的时候,排在前面已经有一对老年的法国夫妇,男的光头,身材挺拔,女的瘦小干练,两人都穿着笔挺的黑色职业套装,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女人背着的黑色挎包里,赫然竖着一支鲜红鲜红的玫瑰,醒目得不容置疑,似乎是刚刚从外面的雨里采回来的。
链链一怔,她也下意识地把红书包从肩膀上拿下来,默默地拉好拉链。冬天临近末尾了,大西洋干涩的风在海岛间徘徊,她在肌肤冷漠的肉体间穿梭,没有欲望,没有征服。她把门卡交给服务员,一个人乖乖地走出旅馆。那外面满天的雨啊。
《2046》,王家卫的《2046》,正像瘟疫一样袭城。大幅的招贴画,很适合这个冬天,这个冬天,链链依然单身。可惜链链只喜欢这电影华丽的外表,却不喜欢它复杂的表达。王家卫镜头里的女人美到了形而上的境地,烟花零落,洗尽铅华,一堵旧墙、一盏夜街上的油灯、玲珑到骨头里的凄绝美艳。真不知道,这样的男人,怎样面对他生活里柴米衣食的女人。妇人之心或难成帝王之业?
她还有采访,得飞奔着赶去找地铁,刚刚在旅馆里洗澡弄湿了头发,被冷风一吹,头有点疼。路的尽头就是了,不太笨的法国男孩帮她指了路。她迅速钻进地铁通道,快步走,却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黑人女孩在一侧的过道上小便,神情自若,她迷惑了一下,没有停下来。她冷。
地铁摇晃的时候,她疲惫得几乎睡着了。模糊中眼前闪现一个画面,那是前天晚上,在狭小拥挤的巴西人音乐沙龙里,和着吉他和鼓的伴奏,一个过生日的小女孩唱过一首悠扬的巴西民歌,与她妈妈那种流浪歌女的班驳感觉不同,链链在她脸上看到了南美草原肆意的阳光,它居然与巴黎的夜毫不矛盾。看来,大自然总有它自己独特的组合方式,只是她发现得还太少。
尼采劝说我们不必向命运发问,只管追随它就是了。链链决定不再做徒劳的追问。
晚上,G见到链链的时候,坏脾气再度发作。
“小姐,我们是去一个非常优雅的剧院,拜托你能不能穿得像个正常的女人?”
“对不起,我早上赶着去采访,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换衣服。”链链低头看看自己的牛仔棉袄、手里提着的红书包。
G马上打开自己的衣柜,往外翻找出一些女人的衣服。(,)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天啊,怎么所有女人都寄存些衣服在我家里,我烦透了。”是的,没错,链链一直对他衣柜里占据了一半空间的他前任女友……一个泰国女人的衣服,感觉不爽。链链虽然一周顶多能有三四个晚上住在这里,但每次看到她的一堆衣服就觉得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没有离开。听说那女人曾经是个泰国明星来着,衣服也极尽华丽之能事。她两年前回泰国了,不过偶尔回来巴黎照看一下自己的房产和孩子。
这时,G从里面找出一件闪亮的银灰色短西装上衣,递给链链,“要不,你试试这件,看怎么样?”什么?链链瞪大了眼睛,穿她的衣服?!她斜眼看了一下:“号码太大了,我穿不了。”
“链链,以前跟我在一起的女人都很优雅,我相信我这么久以来的眼光没错,这很适合晚宴。”
“呵,当然,经历了那么多女人当然没错。不过如果可能,说不定有另一个反面,就是一直在错。要不然我怎么听说你跟那泰国女人是不欢而散的呢?”
《半个橙子》 第三部分《半个橙子》 情人超市(4)
“哎,你能不能不耽误时间,我的事情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跟你讲,但不是现在。你先试一下这个,我这里没别的衣服了。”G很不耐烦。
“你自己看啊,我穿三十四码,她的衣服是三十八码的!”链链愤怒地反抗。
“那怎么办?演出一个小时后就开始了。我们得马上出门了,我在那里还约了重要客人。”
“那算了,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跟黛尔去吃饭吧。”链链刚刚听到他们父女两个讲电话了,黛尔呆(待)会儿来这附近吃晚餐。
“那随便你吧。OK;(中文逗号)OK。”G摆摆手,一个人无趣地走了。
黛尔开着黑色迷你小汽车来接链链,她们去了一家熟悉的老餐馆,里面的传统鸡蛋饼很好吃。没有G,链链觉得浑身放松。黛尔的车开得还有点磕磕碰碰,她说,没办法,我现在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晚上的酒吧工要从九点做到凌晨两点。白天都睡觉,刚学会的开车,也没有多少时间练习。
“听说你最近停了课,不喜欢戏剧了?”链链问。
“嗯,最近什么都不想做,除了打工养活自己以外,就是睡觉。”黛尔笑起来,眼窝深深的,很甜美。“等过段时间,我打算换个大学和专业”。
“你爸爸什么意见?”
“没什么啊,我五年前就开始自己住在外面了,他不管我的选择。但他会帮我的忙。”黛尔说得没错,G的坏脾气无处不在,就算在他儿子面前,他也经常暴跳如雷,夸大他的愤怒,但只是对于黛尔,他几乎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真不明白,同样是自己的孩子,他的反差怎么会如此强烈。或者,他觉得男人应该先忍受暴虐而后变得强大。
“那你有男朋友吗?怎么没见你们在一起过?”
“去年有,不过后来他去外省了,我们就分开了。”
“就分开了?你们没办法联系吗?”
“呵呵,法国人有句话,‘眼睛远了,心就远了’,我们不想徒劳地坚持。生活里总会有些注定失去的东西。留恋是没有用的。”黛尔说话语速极快,眉毛挑起,表情生动而真诚。她是个观念坚定的人,链链喜欢她的直率。
“我一直想知道,像你这个年龄的法国年轻人,都是怎样看待所谓爱情的?”
“按照我的理解,整个巴黎都是个巨大的爱情超市,舒适,丰富,自由取舍。在那里,人们游走期间各取所需,拥抱自选情人,用激情买单。所有人都很真诚,但未必持久。”黛尔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面包片上心平气和地抹着均匀的黄油,似乎熟谙了自己“超市理论”里的所有规则。
链链觉得自己又中弹了,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始料不及的巴黎爱情陷阱。这个超市里面,盛满美妙情人和冷酷的爱情。没有人不真心,也没有人去看一眼超市外面巨大的情感废墟。你会停留多久?她想到了G。哦,她还有一个不在超市中的恋情,她又想到了来巴黎只跟她见了一面的阿本,这让她安慰了一些,她对他没有取舍的权利,只记得他们逛街买衣服的那天,她还买了香水送他,为了他们的故事有个芬芳的结局,她那天纯洁无比。
刘拉丁来参观链链的新家。一进门,就开心地跳起来,“呀,好漂亮啊,你自己打扮的?”链链得意地笑起来。“你没事可以过来住啊,现在跟房东分开住,方便多了。虽然还是挺怀念卡若琳的。”
“嗯,好啊,今天晚上就要享受一下,我在郊区快闷死了,好久没逛巴黎晚上的大街了。”
链链想了想,中国城就在附近,不如去买些东西做顿晚餐。刘拉丁马上制止,别,我不在这里吃了,晚上我回来找你吧。
刘拉丁回来的真够晚的,夜里两点钟了吧,她才睡眼朦胧地进了屋。链链为了等她,一直在网上无聊地消磨着时间。“你去哪里啊?这么晚,路上很不安全啊。”
“没关系,男朋友送我来的。”
“新啊,他这么晚回郊区去住啊?那开车得开上一阵子。”
“他回游戏场啊,他能玩到明天早上。”
“那他明天不用上班啊?”
“呵呵,还上什么班?那家店卖了。”
“那你们做什么呢?”
“他在外面还有些其他生意,我先闲在家里好了。”
“你这样不是很浪费时间吗?”
“也没什么,他赚钱不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