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談-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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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这下完全看不清他了!”另一个声音虽然听起来稚嫩一点,但也绝不友善,而且最重要的事,它们是凭我的眼睛来确定我的位置的——彼岸世界的家伙们,大多只看得见我的眼睛。
“本来他们有两个人,可是半路上被娘娘截了去一个,我们就只能一个人分到一个眼珠子了!”先头说话的那个很认真的打着如意算盘,这让我更觉得冰鳍是凶多吉少。可是现在的我连哭都不敢哭,怕他们随着眼泪找到我的眼睛藏在那里。
耳中充斥着羽翼之声……然而就在这时,一筹莫展的我忽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不是讨人喜欢的气味,却意外的让人觉得安心,那是我和冰鳍从酒肆沽来的酒的气息!到了晚间爸爸和叔叔小酌时,身上时常带着这淡淡的酒味!
此刻的酒味比爸爸他们身上的要浓很多,这就表示有人在靠近我!即使看不见,我也能感觉到!
“干什么!离她远一点!”果然,是第三个人的声音!
“社公你不要管闲事!我弟弟可饿得吃不消了!”肃杀的声音里有几分恭敬,但更多的是不满,“好不容易有食物送上门来不是吗?”耳中的扑翅声越发鼓噪了,我吓得缩起了身体。
“你们就算饿也饿不死的!”被称为社公的人好像发火了,“你们再靠近她试试看!”
“哥哥!我一点也不饿呢!不要和社公顶嘴啊!”一直沉默着的第二个人忽然怯怯的说,随着他的话音,短暂的寂静降临了。“你是个无能之辈!”最终那个肃杀的声音说出了这指向不明的句子,接着,鼓翼声渐渐向无限辽远处伸展而去。
我从指缝间偷偷的向外张望,只见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正笑吟吟的低头看着我,他就是社公吧:团团脸配上了红鼻头,一副很糊涂的样子,可是怎么看他也是个挺亲切的人。见我没有移开手指的意思,他有些为难的开口了:“小姑娘,把你背包里的那个东西给我好吗!”
咦?我背包里的东西,那不是两盒围棋子吗?他要这东西干什么?
因为我一直我不搭腔,社公开始着急起来,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油汗:“你要我的东西也没用啊!快还给我吧!”
“我才没拿你东西!”我立刻不服气的喊起来,“我才被人拿了东西呢!”
尴尬的表情出现在社公的脸上,接着,他一个劲的陪起笑脸来:“偷喝你们的酒是我不对,我道歉还不行吗?快把那东西还给我吧!”
原来我们的就是被他喝了啊!害得冰鳍下落不明,害的我被奇怪的东西缠上,还差点丢了眼睛,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居然现在还赖我拿了他的东西!我只差打上去了:“谁稀罕你的东西?我背着的是我家的围棋子!”
“啊?”社公原本激动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不过他还是不死心的追问着,“难道我看错了?真是棋子,不是酒葫芦吗?”
的确,两个叠在一起的棋钵透过背包猛一看就是葫芦的形状呢!原来他以为酒葫芦在我手里才会斥退想要吃掉我眼睛的人!我偷偷看了社公一眼,急得团团转的他大声的抱怨起来,原本就很红的鼻子更加醒目了:“那女人真是过分!亏我平时还处处让着她!偷喝了小孩子的酒又怎样,犯不着把我秘藏的酒也拿出去送人吧!这么说,酒在另外一个小孩子手上……”
听到这里,我一把拉住了社公的衣角——我差不多已经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那位带走冰鳍的美人,就是想要吃我眼睛的家伙们所说的“娘娘”,她因为气不过贪杯的社公偷喝了我们的酒,而把他珍藏的秘酒送给了我们。为了不让社公找到,她又把背着酒葫芦的冰鳍给藏了起来!如今能找到那位美人的,应该就只有社公了!
“你拉着我也没用,别耽搁我的时间!”被我拉住衣角的社公用力的叹着气,揉着他的红鼻子。
“我知道冰鳍在哪里!”我因为说谎而心虚,声音起码比平时响了一倍,“我带你去啊!”
“真的?”看来社公把我的大嗓门当成是理直气壮了,他吃力的蹲下身靠近我,“你都不睁开眼。怎么带我去?”
“可是……我怕那两个人来吃我的眼睛啊……”我还是有点胆怯。
“那倒也是……”社公沉吟了一下,忽然伸手打开我的背包,只听得棋子哗啦哗啦一阵乱响之后,社公忽然单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此刻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威严:“左炎、右炎!”
鼓翼之声再度响起,由远而近,渐渐到达耳边。熟悉的肃杀语声缓缓传来:“社公有什么吩咐?”
“你们拿去吃吧!”社公一本正经的说。叫左炎右炎的那两个人似乎有些不解,社公慌忙解释,“我说带她去见她弟弟,不过代价是拿她的眼睛换哪!”我的眼睛?它们还好好的长在我脸上啊!
“啊?”那个声音稚嫩的人发出了小小的惊叫,接着,微微的哭腔出现在他声音里,“哥哥……你认为那样的东西,我可以吃吗?”
“不要客气!”社公说得好象自己在请客一样,然而那个稚嫩的声音却异常坚定:“社公,我是绝对不会吃的!”
“右炎!”声音肃杀的人责备似的喊着弟弟的名字,可是弟弟的态度似乎更加坚决了。社公看好戏似的大笑起来,但语声里却透着严厉:“给你们吃你们不吃,待会儿再让我看见你们缠着她,可就有你们的好看了!”
虽然看不见,但四周的空气里却有让我紧张的气味飘荡着,许久,那个肃杀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放心,既然右炎说不要,我就绝对不会再看她一眼!可是社公,不要以为你做的事能瞒得过我!”
鼓翼之声决然的响起,当这声音消失在云外的时候,社公放开了遮住我眼睛的手,因为重新看见光亮而一时无法适应的我眯起眼睛,在不确定的视野里,无数燃着绯红火焰的黑色羽毛在灰暗的巷陌之间徘徊飞舞,在接触到草叶和藤蔓的那一瞬,火之羽毛腾起一股金炎,然后消失无踪……
“啊?他们不就是社日火的……”我忍不住惊叫起来,我和冰鳍再回家路上看见的社日火,就是这样的羽毛引起的啊!
社公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们是我使唤的人,因为很长时间得不到供养了,有点脾气也是没办法的!”他伸出手,两粒黑黑的东西躺在他手上,我好奇的凑近一看却吓得连退三步——那分明是一对瞳孔,也不只是怎么从整个眼球上分出来的!
社公很得意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吓到了,吓到了!小姑娘你再过来瞧瞧!”
我不敢违逆他,只得战战兢兢的凑过去迅速的瞥了一眼,可是这一刻我看见的,却只是两粒普普通通的黑棋子而已——原来他用黑棋子变成我的眼睛来骗左炎右炎啊!我忍不住也跟着他笑起来。
见我不再害怕,社公顺手将棋子放进我背后的棋盒里:“好了,带我去找那个拿葫芦的孩子吧!”
一听这话我顿时泄了气,其实我也不知道冰鳍究竟在那里啊!我支支吾吾的样子让社公起了疑心,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见识过厉害,我可不敢惹火他,只能小声说:“冰鳍,在那个娘娘那里呢!”
“那个女人!”一听我的话,社公的怒火顿时喷发出来,“她究竟想怎样啊!拿走我的酒就算了,居然还背着我找别的男人!虽然现在只有五六岁,可过个十年八年就不一样了啊?”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生气,可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十年八年就和明天一样睡一觉就会到似的,让我觉得很好笑。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社公用力的点了点头,咬牙切齿的说,“好,我也要去找别人家的小姐!”
“你敢!”伴着娇嗔的语声,社公的头不自然的朝一个方向偏了过去,我的冷汗再一次被吓出来了——周围什么也没有,凭空出现的一只手却狠狠的捏着社公的耳朵!社公疼得连表情都曲扭了,却还用歪歪扭扭的脸努力的陪着笑:“别当真啊,老太婆!我不过是开在玩笑!”
“谁是老太婆啊!连小少爷都说我是美人呢!”娇憨又泼辣的语气是我曾经听过的——从捏着社公耳朵的那只手开始,仿佛看不见的画笔在空气的画布上以惊人的速度描绘着逼真的图画,墨绿底子上玫瑰色图案的旗袍袖口开始鲜明的浮现出来,眨眼功夫,抱着冰鳍的那位旧时代风情的美人,就这样再度出现在我面前。
“火翼!”冰鳍在那位被左炎右炎成为娘娘的美人怀里挣扎着,娘娘怕他摔着,只好把他放回地上,一得到自由冰鳍就立刻向我跑来,他眼睛红红的,声音里还带着哽咽:“火翼最讨厌!就这样不见了!”看见他的样子,我立刻回想起了自己的种种经历,顿时也跟着放声大哭。
“这个酒鬼,看你做的好事!”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有极大的责任,那位娘娘指着我们大声责备起社公来。社公陪着笑脸,低声下气的赔不是,他不死心的偷看着冰鳍手里的葫芦,还是对他的秘藏酒念念不忘。
“我才不会还给你!”冰鳍抱着葫芦恨恨的对社公说,我也用力的点头帮腔。
社公急得不停搓手:“那个酒对于我们来讲只是味道好一点,可人是绝对不能碰的啊……”
“才不要!”我和冰鳍异口同声的说着,一起抱住了酒葫芦。
“老太婆,不要只是在一边看呐!我完全不会哄小孩子啊!”束手无策的社公看看紧张戒备的的我们,求救似的转头去看他所谓的“老太婆”,那位娘娘一脸“活该”的表情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却在社公看不见的方向偷偷露出了笑容。
这场拉锯战以社公发誓再也不贪杯而告一段落,大获全胜的娘娘这才慢悠悠的走到我们面前:“知道吗,如果喝了那个酒的话,你们就得一直活着了!”一听这话,社公着急的大喊起来:“你干嘛把实话都告诉他们啊!”
那位泼辣的美人完全不顾社公的抗议,看着我们不解的表情,她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笑容:“如果喝了那个就的话,就算爸爸妈妈不在了,就算所有的朋友都不在了,你们也得一直一直活下去……”
“那个……不就是可怕的毒酒吗?”我恐惧的瞪大了眼睛,冰鳍也点了点头,吓的连葫芦都拿不稳了。娘娘静静的看了我们一会儿,忽然一把抱紧我们大笑起来:“不错呢,人类小的时候总是很聪明,为什么长大后就会变笨呢?”出人意料的,她的怀抱是那么温暖……
那时的我们并不能完全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一味的担心着打酒的问题,如果空手回去的话,挨骂的可是我们呢。那位美人看了社公一眼,叹了口气:“酒是不能给你们的,还你们酒钱怎样?”
我和冰鳍抬头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恐怕再去打酒也来不及了吧。干脆对爸爸他们说忘记打酒了,把酒钱还回去吧。很不情愿的,我们接受了那位娘娘的提议。
社公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杏黄色小荷包,塞进我手里,荷包上同色的丝绦绑成繁复的结扣,光滑的丝绒里面传出钱币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时冰鳍捧着葫芦的双手微微晃了一下,接着,他很轻松的移开了一条胳膊——葫芦里又空了。
看着我们重新露出的笑容,社公和娘娘对视着,也同样的微笑起来。伴着他们朝我们挥手的动作,空气像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水面那样曲扭起来,周围的景物瞬间呈现出不同的风貌……
史巷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三三两两的行人踏着洁净的石板路匆匆前行着,除了巷子两边墙壁上得野藤和我们先前看见的一样茂盛之外,这里和一般的巷陌没有任何区别。
“那里!”冰鳍忽然指着一丛茂盛的藤条,从浓密的枝叶间,被木条封死的古老大门隐隐约约的显露出来。
就在我准备靠过去看个究竟的时候,一声沙哑的鸟叫从我头顶传来,吃了一惊的我连忙抬起头——只见门扉之上,一对黑色的鸟儿并肩站立着,和识字图片里的乌鸦几乎一模一样的它们,有着美丽的金色眼睛。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体形稍小的那只拍了拍翅膀,优雅的腾身而起,而另一只也亦步亦趋的随着它飞了起来。人们只顾着赶路,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从它们的羽翼之上,不停飘落下燃烧着火焰的艳丽羽毛。渐渐消失在暮色深处的鸟影是因为我在的缘故才离开的吗?这些高傲的眷族,是在恪守自己许下的永不再看我一眼的誓言吧……
“左炎……右炎……”不顾冰鳍诧异的眼光,我轻轻的笑着,念出了这两个名字。
此刻的我们以为一切问题都已经圆满解决,可以回家向爸爸他们交差了,根本没料到麻烦还远远没结束——当爸爸解开那个绳结的时候,我们才发现社公交给的那个杏黄荷包里放的居然不是钱币,而是雕刻着胖乎乎的人头像的银色金属牌,一吹还会嗡嗡的响!爸爸见我们弄丢了酒钱却拿回这样的东西,厉声追问我们是从哪里弄到的,吓得我和冰鳍哭哭啼啼的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这下冰鳍的爸爸,也就是我的重华叔叔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而我爸爸更生气了,不但责骂我们说谎,疾言厉色的要求我们把东西放回原处,还不停的说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这样让人听不懂的话。
我和冰鳍只得摸黑把那个荷包放回史巷那扇被木条封死的大门前。社公可真是害死我们了,从那天之后他和娘娘就再也没露过面。可是不论我们还回去几次,第二天这荷包却还是好端端的出现在我家堂屋的供桌上面。
祖母终于看不过去了,亲自来问我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她知道我们是从“史巷的社公”那里的到这件赠礼的时候,祖母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摸着我们的头告诉我们,社公其实就是土地公公的意思。史巷那里很早以前是有间土地庙的,香火盛时还聚集着许多社鸦,人们都把它们看作操纵社火的眷族而加以喂养。不过在五六十年前那里就断了供养,社鸦也渐渐散去了。我和冰鳍拿回的那个杏黄荷包里,装的就是五六十年前的钱币。
祖母还告诉我们,她小的时候很喜欢去那个土地庙玩,因为不像别的庙里总是把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塑成正襟危坐的老爷爷老奶奶,这个小庙里的土地婆婆特别年轻漂亮,就连土地公公都在不停的偷眼看她呢!那时在幽暗的庙堂里,两个人总是笑得好像很幸福的样子……
奶奶的话我是不知道真假,不过我觉得那个社公还真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每当我和冰鳍下围棋的时候,总是争着拿白子,因为走黑棋的人经常会因为抓出一粒瞳孔来而吓出一身冷汗。好在会看错的人只有我和冰鳍而已。
可老实说社公也做了件好事——虽然那没有什么危害的小火苗从春社之日开始几乎就成了香川城的一景,但我家附近却几乎从来没有这社日火的光顾——到今天我还觉得:左炎和右炎,还真是一对讲信用的兄弟呢。
《异巷》完
骨绮想
对于春天的衰落,我是在不久前才能清楚感觉到的;变得越来越肆无忌弹的阳光毫不隐讳的宣告着——夏天就要来了。
如果不能在第一声蝉鸣来临之前结束整理工作的话,那么维新草和柳蒲公英就会恣意占据整个庭院,让人束手无策的。在这座位于香川古城的祖宅里,花厅前的庭院原本是供祖母做通草花时取材用的,一直由她整理着;可祖母年事渐高,收拾庭园的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们小辈的身上。此刻,穿着过于宽大的衬衣,带着手套和土气的草帽的我直起腰,环视着这小小的绿色空间——渐渐变高远的天空里,牡丹般的丛云将银灰的阴影倾泻下来,云层缝隙间的阳光筛落在绿意盎然的花草上,可是,却好像刻意强调不公平似的,避开了墙角那株孱弱的枫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