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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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不是跟你说了水烫要等等吗?你整整一个晚上失魂落魄是怎么回事啊?看这烫的,没几天工夫恐怕好不了。这几天是遭瘟神了不成,简直灾祸连连,改天要去拜菩萨的。”张妈看着她脚上的伤,心疼又没办法可想。
“没关系,张妈。”梅卿咬牙忍住,反过来安慰她,今天出了许多事,张妈年龄大了,慌慌忙忙也费精神,“烫得不厉害,用冷水敷一敷就行了。时候不早,你帮我弄点凉水来放在旁边,我自己敷,你先去歇着吧。”
“这怎么行?”张妈嗔责地看她一眼,“这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随随便便就冷敷,说不定要留下疤的,姑娘家脚上留疤多难看。”
梅卿强笑,说:
“那有什么要紧……”
刚一出口便被张妈拦住。她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说:
“想到了,倒是有办法……小姐,你先等等,我出去找找看,说不定能找着东西给你擦擦这伤。”说着起身往外去,又回头叮咛梅卿一句,“千万别乱动,小心真留了疤,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梅卿笑笑,待张妈走了之后,才重新发起呆来。她刚才糊里糊涂连这水是开的都没注意到,实在是自找罪受。脚烫伤了,纽结的事,还没有想出丝毫头绪来。她又看一眼墙角挂着的白夜的衣服,终于叹口气决定放弃。刚刚这一烫,倒像将她的理智烫了回来,白夜是自己的哥哥,他留下自己的东西,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倒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了。
本来也没什么可追究的。她告诉自己。
但是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呢?这心里隐约的不安和惶惑又是什么呢?梅卿的烦乱才压下去没多久,又情不自禁想到自己一晚上心乱如麻到底为的什么。然后她突然发现自己连这个问题都答不出来。
第四十五章 貂油
不知道张妈出去找什么东西,梅卿等了半天,才见她一脸喜色地回来,说:
“幸好东西还在,我还怕搬家的时候把它落在那边了。”
梅卿禁不住好奇,看着张妈如获至宝地拿着一只小瓶子在自己旁边坐下,又从瓶中倒出点液状的东西往自己脚上抹,她一边抹,解释说:
“这是以前在家里用过的貂油,好长时间没用了,放着也白白浪费,索性都给你擦了吧。”
这貂油看上去清澈透明,有一点点微黄的颜色,倒没有什么味道,张妈小心翼翼替梅卿在伤口上涂了一层,她手上用力轻,涂上去只觉凉凉的很舒服,梅卿看着张妈忙活,心里感激,遂轻笑着说:
“张妈,你可是我见过最能干的人了,不管什么事都做得,我能有你一直在家里,真是莫大的福气呢。”
“咳,小姐,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能一直跟着这么好的小姐,才是我的福气呢。这些事算什么本事,随便哪个做娘姨的都懂。”张妈一边轻轻帮她擦药,又笑又叹息,“不过这貂油治烫伤,我以前还真不知道。还是那会太太在的时候教我的,她才真是什么都懂呢,又慈善又温柔,我能一辈子跟着这样的主顾,就是白干也愿意的。”
梅卿眼睛有些湿润,停了半晌,才说:
“张妈,我知道你一直拿我当女儿来看待的。”
张妈闻言一怔,手下慢慢动着,说:
“老爷和太太去得早,小姐从小的时候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跟着唱戏师傅一去北平许多年,连点信都没有。那么大一丁点人儿,倔得紧,偏偏还让人舍不得责怪……我只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咬咬牙把小姐留下,就是吃苦受累,也好过看小姐一个女儿家在北平闯荡。我知道,若不是在北平的这几年,你也不至于现在……”
“张妈!”梅卿轻声阻止她,“以前你也苦,拖着我日子更难过……还是不要再说以前的事了,既然现在已经在上海,也找着了白夜哥,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吧。”
张妈止住将要流出来的眼泪,许久,才点点头,轻轻答声:
“哎。”
两人便沉默下来,伤口擦得差不多,一瓶底的貂油也所剩无几,张妈掂着空瓶子,有意缓解这沉闷的气氛,便转开话题笑着说:
“终于用完了,这东西不好放,我还想着它到底要白白浪费了,小姐你今天这烫伤来得及时。”
梅卿闻言也笑,说:
“我以前倒没听说过,这貂油真有这么神奇么?烫伤一擦就什么事都没了?”
“那是自然。以前太太教我的。”张妈看着梅卿脚上略微消下去的红肿,颇为自豪,“那时候太太教我用,说是一两岁的孩子擦它,一点疤都不会留,确实很起作用呢。只不过那会这东西还少见,不像现在到处都是药店里卖的,我以前为了找瓶貂油,不知道跑了多少人家,最后才在咱们街后的中药铺子里面搜罗到一点。”
梅卿笑着听她絮絮叨叨,随口说:
“哦,以前是娘告诉你的……满岁的孩子皮肤那样嫩,擦了都能好,竟真是治烫伤的好方子。”想到张妈所说这被擦药的孩子,不由笑起来,“那会是要给孩子用的?是给我擦过的么?我没想到自己小时候也受过烫伤,现在身上并没有疤,想来是擦了这貂油的缘故。”
这玩笑却并没有逗张妈笑起来,只见得她低头慢慢帮梅卿将脚送回床上去,又替她揉散周围的油渍。手下稍微重了点,梅卿一时不备,禁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张妈连忙手一停,抬头看梅卿,紧张地问:
“怎么,是我手下重了?看我,擦药都不小心。”
“没关系。”梅卿笑笑,“张妈,伤口擦过了,怎么也得等以后才能好,你现在不要管我了,时候不早,赶快去歇着吧,忙了一晚上了。”
张妈这次却没有再坚持,安顿好梅卿后便起身来,又看她一眼,才关了灯静悄悄出门而去。
次日一早却见白夜从书房出来,梅卿诧异,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出去后不久就回来了,看你在睡,没进去叫你。”白夜微笑,他一晚上没怎么休息,早上刚起来,声音有些低沉,“我听张妈说你又烫了脚,怎么这么不小心?”
梅卿想到她昨天整整一个晚上的胡思乱想,现在面对白夜便有些不大自在,只摇头说:
“没关系,差不多都好了……”
说着就要低头下楼去,结果走得太快,脚上的伤碰到拖鞋,一阵刺痛,梅卿强自忍住没有叫出来。白夜本就觉得她脸色奇怪,如今一见她皱眉,立马明白过来,一手拦住,说:
“还说好了,一个晚上怎么可能好?”
随即便要抱梅卿下去,梅卿却心中一惊,她原本并没有觉得白夜的动作有什么奇怪,经过昨天一事,心里却怎样也无法平静下来,眼见白夜的手伸出来,她慌忙躲开,有些狼狈地推辞说:
“不用了……刚刚走得快了点,慢慢走就行。”说完便自己往下走,伤口又被碰到,梅卿却连皱眉的动作都没有了。
白夜微怔,在后面盯着梅卿的背影琢磨了半天,联想到她方才的种种反应,他心思一动,似明白了什么,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笑影,清清嗓子在后面说:
“那你就慢点走吧,伤口老被碰到,恐怕不容易好。”
梅卿答应一声,头也没有回地下楼去。
早饭过后,张妈又送来她从外面铺子买的药膏给梅卿擦。
“小姐,要是还不行,就用这个吧,洋大夫开的,说不定比貂油还管用些。”
刚是早饭过后,厨房里忙着收拾,张妈送完药便急匆匆出去,梅卿想要回房间去,又太麻烦,便就着沙发低下头去慢慢在脚腕上揉着,旁边白夜在看报纸,纸张的声音窸簌作响,梅卿总觉得白夜的目光游移在自己身上,一抬头,却只见他对着报纸似若有所思的样子。厅里安静得过分,梅卿问:
“哥,你今天不出门么?”夜里发生那样的事,白夜现在却泰然自若,竟像要这样不了了之的样子,“昨天晚上的事……你那么晚出门就是因为这件事么?”
白夜将目光转移到梅卿脸上,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平日在梅卿面前并不隐瞒这些事。
“对,虽说也不是专门针对这件事,但也不能任李镛这样下去——否则下次说不定你就要被他所伤。”他想到夜里梅卿受袭的事,脸色便沉郁下来,“这件事,我昨天晚上去找能说得上话的人谈过了,总有办法制止他的。”
梅卿点点头,罗李两家相争,不管是通过什么方式,她总相信白夜有办法将李镛压制住。只是没想到自己也卷入了这场纷争中,是因为自己和白夜之间的关系么?梅卿刚一想到这里,马上刹住思绪,她怕自己会再次陷入胡思乱想中。
白夜余光扫到梅卿,微微一笑,他已经习惯了梅卿一早上不断的发呆。沉寂了一阵,白夜突然想起一事,说:
“昨天夜里谈事情的时候张大帅也在,他说今天要过来看你。”
“张大帅?”梅卿微讶,她并没有想到这件事张沉山也会参与在内。一瞬,又马上明白过来,张沉山是罗氏烟馆的幕后老板之一,罗李两家在生意上起了争执,他自然也是要关心的。若是张沉山出马,恐怕不管谁都要忌惮三分。
“我并没有怎么样,他倒不必这样专程来一趟——什么时候来呢?”
“下午吧。”白夜将报纸都收拢起来,自己站起身,“你和张大帅交情不浅,他来看你,也没有什么,不必太客气了。我今天还要出去办点事,时间等不及了,若是大帅走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你跟他说我改日去拜访,今天恐怕抽不出空来。”
梅卿答应一声,正要起身,白夜又摁她坐下,动作温柔却坚定。
“你不要乱动了,脚上有伤,再走来走去小心伤好不了。”见梅卿张口要反驳,他手指点在梅卿唇上,轻轻一笑,“不要再反驳我——你要是愿意将来都没法走路,那我也不反对,不过你以后不管去哪里,恐怕都得被我抱着走了。”
梅卿张口结舌,当下便愣住。没等她反应过来,白夜便笑着转身离去,她怔怔地坐在原地,手停在自己的唇上,刚刚被他的手指碰到的地方,像一团火在燃烧,鲜明而灼热的感觉。梅卿不知道这团火有没有烧到脸上,她的脑子里已经完全糊涂了。
白夜越来越让她难懂,而她自己的心思,连自己都开始不敢去探究。
第四十六章 盟友
下午张沉山登门,倒没有前呼后拥的过来,只是带了几名近卫守在江宅外。梅卿与他相熟,也深知张沉山性子粗豪,最不喜繁文缛节,便只是等在厅外迎他进来。两人一见面,张沉山上下打量梅卿一眼,松口气说:
“果然没有出什么事,真是万幸。”立马又脸色一变,“李镛这个混账,生意场上争不过就来暗算人,连女子都不放过,算什么英雄好汉!”
梅卿早已习惯他这样开门见山,况且这件事彼此都心知肚明,也不必隐瞒,便直言说:
“大帅,李镛为了报复白夜哥,才有意过来寻事,倒并不是真想要闹出人命来。既然现在两家已经剑拔弩张,势必要分出个高下的,大帅是准备站在白夜哥一方么?”
张沉山赞赏地看眼梅卿,别人都慕她美貌娴雅,他却看重的是梅卿身上没有一般小姐们的矫揉造作之气,虽则平日是个纤纤女子,若有事情发生,却也有更胜男子一筹的巾帼之气。
“这样的话都能问出口,梅卿,可见你心里是早有答案的。”
梅卿一笑,她知道张沉山的性子,所以才没有绕弯子,况且这件事关系到白夜,她不愿意再像往日一样沉寂下去。
“可是大帅,我却知道你在李氏那边也有股本的。”梅卿轻声说。
张沉山一愣,继而大笑,说:
“梅卿,真看不出来,我以前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被你记在了心里,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关心别人的事呢。”一顿,他正色对梅卿,“不错,我以前在李氏那边也有下本,你应该明白,光白夜这边,要供上军中用货,肯定远远不够……不过现在罗氏这边有超过李氏的势头,所以我在考虑把李氏那边的本抽过来。”
他以前都叫白夜江先生的,张沉山对自己没好感的人从来不会假以辞色,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已经走得如此之近了么?梅卿想到他的后一句话,心中微惊,问:
“大帅,我想问你一句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透露——你在李氏的股本有多少?”
张沉山微微一笑,说:
“告诉你也无妨,我们都是多年的交情了——我在李氏那边下的本,不比在白夜这边下得少。”
“大帅,你这样做,不怕担风险么?”
“风险是有,不过利益更明显……”张沉山点了只烟来,打火机盖子一合,一声脆响,厅里安静之极,“梅卿,股本分两家下,到底相互之间有冲突,不若合成一股……如果罗李两家作一家,那对我来说,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原来白夜竟有这样的打算!梅卿有些意外,但转眼一想却也合情合理,她现在已经知道白夜骨子里是有几分霸气的。
“对白夜哥来说,要吞并李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不容易,但是我相信白夜的能力。”张沉山看似粗豪,眼中却精明十分,到底是一方枭雄,“正因为这件事不容易,所以我才要从后面推一把,李家本就在走下坡路,若是在这个当头被抽掉股本,那也离崩溃不远了……有时候,一方势力的消亡,是一瞬间的事。”
梅卿拧眉看了张沉山半晌,问:
“大帅,你并不是个很容易就能付出信任的人,我很疑惑,白夜哥到底是怎么说服你的。李家再走下坡路,到目前为止,还是上海烟土行里的执牛耳者,你这么轻易就转移目标,不怕最后血本无归?”
张沉山笑,摇头说:
“梅卿,你说话还真是不客气。为什么相信白夜……怎么说呢,我虽以前同他没有什么交情,对他的能力却早有听闻,如今一接触,果然不错,是个合作的好对象,或者,像你们说的,他给人的感觉很可靠。”
梅卿眼睛盯着他,心下并不相信他的说辞,然而张沉山平日在自己面前的确是个很坦白的人。除非这件事对他来说事关重大。
“我不相信,大帅,你并不是一个凭感觉做事的人。”
张沉山无奈,梅卿也很少有这样固执的时候,她平日并不关心这些事,一旦话语中有触及,也是尽量避开的,知道太多内幕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是因为白夜的原因么?张沉山简直要佩服白夜善谋人心的能力。
“梅卿,你是个明理的人,这件事,还是不要追究了吧。”张沉山低头笑笑,“没错,我相信白夜,不是因为感觉这样玄而又玄的东西,对咱们这些握枪杆子的人来说,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重要的,我和白夜,早在合作烟馆这件事前,就有过别方面的接触了,换句话说,我们算是……盟友的关系吧。”
他这话说得隐讳,梅卿却已经大致明白了一些。她相信白夜给张沉山的好处绝对不止鸦片军费几项,他们在别的方面也有协议。白夜不会是单纯的生意人,梅卿自然明白这一点,可是她现在才确认,白夜果然早就卷入了自己最不愿接触的军政的漩涡。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宜再深入下去,张沉山见梅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