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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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就算受伤了又怎么样?和你又没有关系,难不成你还能去照顾人家啊?”祥发平日在人面前一声不吭,只求安心不出事,和百晓走得近,才敢这样劝他。
“我心里难受……沈小姐要是真受伤了,就是我对不起她……”
祥发张口结舌,愣了半晌,问:
“沈小姐受伤和你有什么关系?是那些小流氓惹的事,又不是你!江家的窗户不是你砸的吧,你在这里难受什么?”
“我那天明明什么都看见了,还缩着不出声,一个大男人,看着沈小姐被人欺负,连点力都出不上……”百晓越说越惭愧。
任祥发再厚道一个人,此刻也忍不住要笑出来。百晓平日那样机灵,偏偏在沈小姐这件事上冥顽不灵,若早知道这样,当初在丽都门外他就不应该把沈元两人的事说给百晓听。但就算自己不说,百晓就注意不到沈小姐了么?祥发想起当日百晓还是先一眼看见沈小姐的,只一眼,便从此魂都随着她去了。他无奈,说:
“百晓,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沈小姐是什么人,跟咱们这些吃力气饭的人永远也搭不上钩。你还真把人家当成‘你的沈小姐’啦?”
百晓瞪他一眼,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祥发见百晓不说话,以为是心里松动了,一边拉车,腾出另一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劝说:
“就是嘛,沈小姐和咱们没关系,人家那样的大小姐,以后注定是要嫁给少爷公子的,咱们这些拉车的人,还是想想和自己合适的人,老老实实拉车赚钱,将来讨个能干事的老婆,要几个娃娃……讨个大小姐回去,不说可不可能了,享惯了福的人,她会过日子吗……”
他一手拉车,一个不稳,百晓被他的车辕撞到一边,脸都涨红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百晓心一横,脱口便说:
“谁说沈小姐一定会嫁给什么少爷公子?你就知道她不会看上个吃力气饭的?你怎么就知道她过不了老百姓的日子?那天你老娘回去讲的什么?她讲沈小姐亲口说的——宁愿嫁给一个街上卖力气的,当老妈子伺候人,去乡下种田,她都愿意——我知道沈小姐一定不会当什么妈子娘姨,但别的,还都说不定呢!”
说完便胳膊一甩,扭头往前走去,连祥发在后面不断的叫声都再不理睬。
祥发拉着车,大热的天,赶又赶不及,只能被远远扔在后面。又想到百晓刚才一大堆话,简直有些莫名其妙。那天荣妈当玩笑随随便便提了一句,他就这样牢牢记在心里。他眼睛看着百晓一个劲地往前冲,整个人都快要呆住,半晌,才愣愣地说:
“这个百晓,真是疯魔了,他以后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说完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大热的天,竟浑身一个激灵,连连暗骂自己不该胡思乱想,随即便头一埋,拉着车使劲往前追过去。
第五十三章 顿悟
白夜还在书房里和英国人谈事情,门微掩,低低的说话声从里面传出来,梅卿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她想到那天晚上和白夜关于国难一事的争论,或者不是争论,不过普通的交谈而已,只是里面莫名其妙夹杂着一丝针锋相对的意味,因为什么,她自己都不明白。
正在出神的时候,两人谈完事情出来,门一开,那英国人一愣,随即脸上一沉,似以为梅卿在外面偷听他们两个说话,因而有些不满。白夜微微一笑,跟梅卿说:
“这位是工部局的亨特先生。”又转而对亨特介绍梅卿,“这是我妹妹,我准备待会和她一起出去,所以才叫她在外面等着的。”
梅卿还没来得及惊讶,见亨特的手伸过来,便和他握了手。英国人冷淡矜持,这亨特虽然因为白夜的解释而消除了疑心,终究还是不大热情,只对梅卿微微点头,便被管家送着出去了。
两人看着他消失在门外,梅卿立马转过头来,说:
“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啊!”
话还没说完便被白夜拉着从楼梯上下来,梅卿措手不及,一脚踩空,差点跌下去,被白夜拦腰抱住才没有出事。出了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不由自主跟着他往外面跑去。
下楼时咚咚的声音还在厅里回荡,张妈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两个一阵风般从眼前过去,叫也叫不住。少爷和他给自己最初的印象越来越不一样了。
到了外面,阿全开车过来,两人上车后,梅卿想到刚才的一阵慌乱,便忍不住笑,说:
“要到什么地方去?我又没有答应你。”
“不答应也没有用。”白夜关上车门,阳光不见,里面顿时暗了下来,他转过来对梅卿轻轻一笑,“我已经把你抢来了,你逃也逃不走。”
梅卿目光一凝,透过车厢里的阴影审视着白夜脸上的表情,周围昏暗,他的表情也变得模糊不清,像近日来两个人之间笼罩着的一团迷雾。梅卿天生的敏锐感觉突然在脑里敲起了警钟。她直视着白夜,脸上含笑:
“你抢我做什么?我们本来就是兄妹,注定要在一起的,这名分到哪里也逃不开。”
“对,兄妹。”白夜对她一笑,转而吩咐阿全,“走吧,去长老教会。”
车一开动,梅卿的心思反而定下来,白夜说完话便转过头去,眼睛直视前方,脸上仍是温文含笑的样子,她想到自己每日胡思乱想,白夜却总是一派平静,完全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什么,顿时又感到烦乱,索性不再看他,也转过去盯着车窗外的风景发呆。
虽然沉默了下来,心思却没有停。前面一直往长老教会的方向而去,梅卿想起刚才在家里的英国人亨特,罗氏的势力多在法界,白夜平日与英界的人并不多接触,只除了他常去募捐的长老教会是英国人办的。白夜是通过长老教会的人和英界官员搭上线的,他想要干什么?
梅卿所能联想到的只有在英界的李家。她知道白夜现在正极力地要吞并李氏,除了拉拢潮州帮的人,和张沉山合谋抽股,他还有什么办法?若不是近日李镛因为张沉山倒戈而忙得焦头烂额,恐怕江家下次被砸的就不仅仅是窗户了。
夏天已到,教会院子里的绿荫看着就让人心喜,梅卿一下车便见铁栅门外排起长队,队前几名修女正将垒成山的西药一一散发给老百姓,间或还有一两名青帮的人来帮忙,若有骗着来领药的,立马揪着衣领扔出去。凶神恶煞般的青帮帮众和平静安详的修女站在一起,倒是出奇的和谐。
白夜见梅卿站在门外不动,便说:
“你要想在这里待会也可以,本来就是拉你出来散心的。”
梅卿点头,问他:
“那你呢?”
“我进去找教会里的负责人,有事情要谈。”
白夜对她笑笑,又命阿全也在这里等着,便一个人进教会雕花铁门里面去了。
梅卿见领药的人太多,那几个修女有些忙不过来,便也过去帮她们的忙,在桌后又排起一队来。这几日派发的药,量大,都是治小病小痛的普通西药,所以才领药的都是从乡下及附近赶过来的庄稼人,平日舍不得花钱看病,有了派药的好机会,自然都蜂拥而至。
天气有些热,梅卿擦了擦额边的汗,转眼间那些修女们神色如常,浑身上下在黑白袍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居然没有一点喊热的意思。于是心里又佩服,她原本对教会的人并没有十分好感,如今见她们良善,便也喜欢起来。
只是天气实在有些热得厉害。梅卿手里派药,忽觉头顶一片阴影,原来是白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又找了一把伞来替她遮住太阳。她抿嘴一笑,见白夜颇感兴趣地看着自己派药,便说:
“这么简单的活还要被你监视,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哪里敢,不过第一次见你做这样的事,有些好奇罢了。”白夜也笑。
梅卿说着话手里不停,忽然想起了那天白茹来这里帮忙的事,便鬼使神差地说:
“昨天白茹也过来了,你是在比较我们两个谁更能干么?她常在这里帮忙,要论起能干来,一定比我强。”
说完便有些紧张地等着后面回答,半天不见有反应,她转过头去一看,正见白夜一手伸过来要替她擦汗,脸上是温柔而关切的神色。她心里一紧,不知道白夜听没听到自己那句话,她和白茹有什么好比较的?一个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一个是血缘亲情的妹妹,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白夜帮梅卿擦汗,只觉手下肌肤柔滑,微微有些发烫,简直像那天梅卿发烧时的感觉,但那时的她要羸弱许多。他微笑,正要说话,见梅卿脸色一白,猛地避到一边去,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失去了那样亲近的感觉,空荡荡的。
“你怎么了?”白夜慢慢收回手,一脸不解,其实他已听到了梅卿刚才关于白茹的话,也没有漏掉话中的一丝酸涩之意,并且因为梅卿的反应从心里感到愉快。
梅卿愣愣地转过头去,见眼前一老妇伸着手等自己派药,眼睛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人,表情似乎在说:呵呵,又是一对闹脾气的小男女。她心里一突,想起张妈偶尔审视着自己的眼神,顿时一个大浪的冲击过来,脑子里有些发懵。茫茫然看过去,白夜对着自己,一脸笃定的笑容。
她突然反应过来,把药盒往老妇手里一塞,对阿全说:
“你来发。”
说完便推开白夜往人群外而去,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出许多领药的人来,挤挤挨挨她无处可去,正见教会大门敞开,院内绿荫如盖,像一片清静自然的隔世之所,便头也不回地往里跑去。
漫无目的跑到教堂门外,下午三点,教会小学的孩子正在里面唱诗,悠扬童声传出来,梅卿无处可去,对面一棵大树笼罩下来,在草地上形成一团黑影,她想起自己曾经在这树下和白茹谈到白夜,还见到了年老平和的修女,那时她的心里也是平静祥和的。
慢慢靠着树身坐下来,梅卿心里的惊涛骇浪势头渐缓,她要从头整理自己的思绪,把这一团乱麻解开。
她记得在认亲之前,自己对白夜的好奇总是挡也挡不住,每次总是极力探索他眼中的各种神情,凤卿说对一个男人开始好奇是件危险的事,后来她停止了这危险的好奇心。结果白夜成了她哥哥,危险消失了。现在又产生了,比原来更让人难以接受。
他是自己的哥哥啊!梅卿想从这个称呼中找到一丝血缘相连的味道,却徒劳。她突然明白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从心里把白夜当哥哥。她急切的需要一个亲人,白夜出现了,带着亲生兄妹的证据,于是顺理成章作了她的亲人。
想明白了,更灰心了。梅卿心里哀叹一声,将头埋进膝盖里去。她明白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念头,要断了这样的念头就唯有离开白夜,可她不想离开。白夜是她的哥哥,不管心里怎么想,白夜是她唯一的亲人了,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
从南到北,诺大一个中国,满世界容不下一个她。
梅卿顿觉心思成灰。
周围静悄悄没有人声,教堂里的童音已停,和风吹得树上的叶子轻微作响。梅卿听到自己一颗惊疑不定的心慢慢坠落,像无根浮萍四处飘荡,不知该往哪里靠,靠到哪里都是错。于是满江河大海都成了它的眼泪。
面前有人走近,梅卿猛然抬起头来,她知道是白夜找过来了。
第五十四章 和好
“你不要碰我!”梅卿见白夜在自己身边蹲下来,慌忙往后一退,冷冷地瞪着他。
白夜有些吃惊,转眼间梅卿就变成了一支浑身竖起利刺的刺猬。但是她这样瞪着人的时候,脸上有种毅然决然的冷意,自己是绝不能随意蒙混过去的。他安抚地笑笑,在一边坐下,眼睛望着对面教堂上色彩斑斓的窗户,问:
“你好好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梅卿沉默,白夜刚刚那样平静的眼神看着自己,一脸温和,他真心想要安抚人的时候,自己是怎样也无法抗拒的。这才刚一转眼,两个人就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她想起自己方才心里的无比矛盾,脸上又一白,说: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那你要去哪?”白夜失笑,“回家里去么?要回家就早说,这样一声不吭,我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梅卿没有看他,他越温和,自己心里就越矛盾。稍顿,她突然说: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不想在上海继续待下去了。”
白夜听到后一句话,脸色一变,倏的转过头来盯着梅卿,她脸色虽白,却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原来她刚刚说的这里,不是教会的院子,而是上海,或者说,是江家。
“为什么?”他紧紧盯着梅卿,努力压制自己心中的震惊,面上反而更温和起来,“好好的家里不待,你要到哪里去?要和谁去?”
“不和谁,就一个人,我想离开上海,去别地方看看,不是说最近南北形势有点紧张么,我怕迟早有一天上海也会打起来,所以要未雨绸缪。”梅卿面上轻描淡写,实则心里却翻江倒海,她怎么能告诉白夜,自己是因为有了可怕的念头,所以才想要逃开。
“你在我面前还要说假话么?去别的地方看看?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思,每日只盼着安安静静过下去。再说你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想去哪里?”白夜目光一凝,眼中利芒闪过,“你不要告诉我你想去北平……”
“我绝对不会去北平的!”梅卿一惊,差点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思?你这么了解我,已经完全摸透了我的心思了么?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自然知道的,白夜心下明白,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笑意,梅卿在钻牛角尖,也许哪一天自己不注意,她真的会从家里跑出去。其实梅卿身上也有一点决绝之气的,太倔强的人,做事会比别人决绝许多。
“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白夜却摇头否认,“不过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实际的人,从来不会轻易做傻事。梅卿,这不过是一时冲动,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人能去哪?不说会不会打仗,便是不打仗,各地都有各地的规矩,你一个单身女子,到哪里去都不安全。好好的家在上海,为什么要出去漂泊?”
梅卿无语,她自然明白离开江家不过说说而已,自己若是真要离开,怎会把这件事说给白夜听?离开上海去哪里呢?难道真回北平?她心里一紧,连忙摇头否决这个想法。
白夜看着梅卿脸上神色瞬息万变,微微一笑,说:
“梅卿,是家里不好么?还是你觉得我不好,所以一定要离开?”
不,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梅卿心里哀求,想要白夜别再这样无时无刻地诱惑她,否则江家自己真的要待不下去了。她还不想做一个惊世骇俗的人。
“家里很好,你也很好。”梅卿极力克制自己,“可是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怕自己会做错事。”
白夜嘴角上扬,一双眼睛更加专注于梅卿,他轻声问:
“做错什么事?我不明白。”
梅卿怔怔地看着他黑眼如墨,自己快要溺毙在这样温柔而危险的眼波里。她脑里警钟再响,有些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说:
“你不用明白……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可是我不能任自己这样错下去……”不这样下去又怎样?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