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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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夜没有在意他用错的成语，想了想，说：
“不会，他们只是在街上被随手抓的，当时抓的人多，没有目标，至多不过回去盘问几句就会放人了。”最有可能的是两个兄弟混进去之后却打听不到消息，计划可能就真的要在这里搁浅。
江白夜捏起台子上的烟揉掉，随手扔进垃圾堆里，动作有些急。
两人正沉默无言之际，忽听屋子里电话铃响，一人赶过去听电话，江白夜迅速跟过去接过来，话筒里是压低的声音。两个手下果然很快被放了出来，因为怕被盯梢，没有马上赶回来，只在外面打了电话。
“少爷，打听了……说是昨天晚上自杀，被送到医院去了……”
江白夜猛然挂上电话，脸色急转直下。自杀！
这样惊心动魄的两个字。梅卿自杀？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然而不管是因为什么，她曾经禁受过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计划要更改，说起来医院比佐佐木家容易进去的多。计划多日的救人行动一瞬间全部推翻，江白夜在一秒钟内做出决定，他要马上去医院找梅卿。
“太危险了，我带几个兄弟去吧！”阿全看出江白夜的心思，连忙自动请命。
“不用，我一个人。”江白夜淡淡说了一句，神色之坚决却令旁人插不上话。
之后他对阿全耳语几句，戴上帽子转身旋即而去。
佐佐木接到消息的时候，刚从医院出来，身后武原满心的不满，想要问他，却又不敢，半天之后终于忍不住，问：
“将军为什么要对一个女人这样手下留情？”而且不止一次两次，若是平日，对这样死硬的人，早已经枪决拉到乱葬岗，哪里还像这样要送到医院来小心料理？
佐佐木瞟了武原一眼，他心计深沉，为人谨慎，平日极少这样将情绪反应在脸上，能对一个女人不满到如此程度，可见沈梅卿也的确非一般人了。武原是憎恶她，而自己呢？佐佐木有意无意回避着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说，她不是一般人，名气有，靠山也有，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民间已经很不安分了，”佐佐木这句话倒是肺腑之言，“你该知道，要控制一个民族，光靠镇压是远远不够的。”
武原一声不吭，半晌，才闷声闷气回答：
“是。”
两人正要上车之际，对面却急匆匆冲过来几人，是众人护着佐佐木的妻子，样子及其慌乱，身上都被雨水淋湿。佐佐木皱眉，正要呵斥，便听到了女儿香也失踪的消息。
“混帐！”佐佐木脸色大变，一掌过去掴得手下半个脸都肿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在附近找了？”
众人唯唯诺诺都不敢答话，香也走丢已经是傍晚的事，现在已经过了三两个钟头，只因众人都知道佐佐木宠爱女儿，刚一丢失的时候不敢上报，只盼着马上能找到人，却没想到了好好的一个人儿忽然间就不翼而飞。
佐佐木心头一阵紧，他对香也视若珍宝，如今珍宝丢了，怎能不急？眼前众人的样子显然是没有找到人才回来，香也母亲又一个劲拉着自己的袖子哭哭啼啼，吵得人脑子都发怵。他心中烦乱，甩脱开手下令：
“马上派人再去找！旅顺城里每家每户都好好搜，人丢的莫名其妙——”说到这里自己先明白过来，好好的怎么会走丢？分明是被有心人掳走的，这人针对的必定是自己。一大堆人出动都没找到丝毫线索，说明对方有备而来，这样盲目乱找恐怕没有用。
“先等等。”佐佐木阴沉着脸，若是自乱阵脚，说不定正好中了对方的计，府中还囚禁有大批俘虏，出动了守卫去找孩子，反而不妙。佐佐木虽是日本人，《孙子兵法》却也曾经拜读过，明白调虎离山这一词的由来。
“如果是被人绑架，应该很快会有消息，到时候再看怎么办。”佐佐木沉着声音，见几人还没有反应，登时脸一拉，一掌拍在车上，“还不回去！如果被那些暴徒混了进去，你们干脆自己了结！”
“是，是。”众人一看风头不对，连忙退避。
佐佐木犹有些余怒未消，大部分原因却是女儿，虽说理智上不该为此事大动干戈，小小女儿怎能和自己的功业相比？只是想起来，心里说不担忧却是假的。
自己担心不说，旁边的妻子又因为太精神不济而昏了过去，佐佐木自己心事重重，便要武原送她进医院去给医生看看。待两人进去，自己一个人站在外面，却忽然不知道做什么的好。
一转眼见对面路上过来一男一女两人，男的撑伞，女的提着裙子走路有些不方便，像是扭了脚。这么晚还有人来就医，佐佐木多看了几眼，见那女子样子普通，男的却生的极斯文且俊秀，脚步沉稳而轻捷。
两人到近处，那男子手里的伞晃了晃，露出下颌优雅的曲线，他走在女子身边稍后的位置上，轻声对她说“小心”，声音极温和。佐佐木少见这样出色的中国男子，不免留意了些，却见对方已经到了面前，那男子伞一倾，一双沉静温文的黑色眸子对准了他。
“麻烦借过一下，谢谢。”他很有礼。
佐佐木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视线，让开路。那两人慢慢进去，佐佐木回头又审视了一阵，女人走路的样子，的确是受伤了无疑，他们的关系，看不出来，有点像亲友之类。也许是兄长送妹妹来就医。佐佐木眯着眼睛又看了一阵，最终摇摇头，打破心里一点莫名的狐疑，忽听身后呼声：
“将军！有小姐的消息了！”
他立刻调转开视线，一双利眼投到来人身上。
“在外面找到了这个！”卫兵气喘吁吁地送上一把散骨的小红伞，“刚才有人打电话到家中，说小姐在他们手上……去查了打进来的电话，找到外面的铺子里去，根本就没有人，只有一把伞放在地上！”之后拷打了店里的掌柜，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当口，天色不好，谁能记住每个来往客人的脸？
佐佐木眼神变得阴鹜，接过小红伞在手里越攥越紧，里头铁的骨架硌手，伞布上的雨水滴下来，嘀嗒一声轻响。这明明是香也出门时手里抱着的伞，果然是被人抓走了。
“还说了什么，打电话的人？”
“什么都没说，没等人问出口就挂了电话。”
佐佐木抓紧手里的伞，咬着牙来回踱了几步，看看眼前那一片艳红，又看看黑得看不到尽头的街道，心中矛盾不已。踌躇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下令说：
“雨夜他要打电话必定是找近处，这群暴徒藏身的地方在店子附近，马上带人去挨家挨户地查！”他转过头，眼神凌厉，“从医院里多抽几个人去，必须找到小姐，其余闲杂人等，死活不忌！”
卫兵得令，抽调了医院不少人手赶往外面寻找香也的下落，本来这边人也不多，这样一来，没剩几个人看守梅卿。佐佐木满脸阴云地看着守兵从自己身边经过，心里总有一点奇怪的烦躁感觉，似乎整整一个晚上自己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先是香也出了事，街上家中混乱不休，他为了防止有人使计而暂停寻人，严守着家中的防卫，结果还没有安排好，又马上有了香也的消息，自己一时情急就派了人去找孩子。就算是绑架，这通电话来得也太快，而且对方目的不明，似乎只是想让自己混乱起来。
佐佐木回头看看恢复宁静的医院大楼，守卫撤了，便显得冷清，身后灯火通明，前面全是暗夜，自己的影子拉在地上，孤零零的，虽然留有人在近处保护，但是总觉得奇怪。感觉自己一步步走进了别人设好的陷阱中。
他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顿时脸色一变疾步跨进医院大门。
江白夜伴着那女子一直走进医院里，感觉身后那道紧紧追随的警惕的目光已经消失，他停下脚步，把伞送到那女子手里，感谢地笑笑：
“多谢小姐的伞。”
那女子脸上微红，自己走在路上一时不小心扭了脚，多亏这位先生主动送自己过来，实在该感激他的，偏他还这样客气，而且是这样一位令人难忘的男子。
“不必客气，实在是……”低如蚁讷的谢言还没有出口，那女子愕然，方才还温文尔雅的人，忽然在自己低头的瞬间就消失不见了。他离开的动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
江白夜离开那女子之后便迅速进医院楼里去，他神色匆忙像是前来探望伤病的友人，倒没有人多留意。楼梯拐角处有窗子，自然也看到外面守卫被仓促调走，佐佐木一人在门口低头沉思的情景。江白夜微微一笑，不再避忌，迅速在病房里找起来。
没再看到那么多的日本兵，也没找到梅卿所在的病房，江白夜甚至冒险在两三名守兵聚集的病房外也探过几眼，却根本没有看到人。于是心里暗暗着急，脚步又加快了一些。
却不料又遇到方才自己送进来的女子，那女子再次见到江白夜，不由惊喜，又见他着急，便凑上来问：
“先生，你这么急着是要找谁？”
走廊里人少，这么一句话便引起了附近几名日本人的注意，江白夜心下焦灼，正想要找个借口敷衍她时，却见一群护士医生跑过来，人人都是惊讶无比的表情，还有跟着看热闹的，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江白夜心中一动，混在人群里也跟了过去，只留下那女子再次一脸呆滞地站立当场。
人人却都是往女士厕所的方向奔去，说是不知医护人员还是病人在厕所中遇袭，加害者不知所踪，受害者还在现场。本来是一件和梅卿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事，江白夜心里却有越来越清晰的预感，仿佛下一秒就会见到梅卿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几乎要紧张起来。
随众人一同冲过去，江白夜在第一眼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结果自己却完全傻眼。
打碎的吊瓶，堆成一团的针管，地上沾点血迹，像是拔针头时力气不当落的血，还有一名年轻的女子只穿着夹衣躺在地上，已经昏迷。这女子分明是护士，被人击昏之后换了衣服留在这里的。
众人议论纷纷，七手八脚上去掐那女子人中，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江白夜在旁边看着，脸上表情委实精彩，先是呆住，继而怀疑，继而几乎变成肯定。在那护士口里说出话之前，他已经完全明白面前这一幕是梅卿的杰作。
他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结果梅卿却在前一刻自己先逃走了。这样顺利地就离开了医院。
于是喜出望外，差点要忍不住笑出来，随即又有担忧涌上心头。短短数秒间心情大起大落，变化之复杂简直是生平仅见。
外面人声越来越大，似乎有更多的人挤了过来，江白夜左右看了一眼，迅速退了出去，无声无息，毫无痕迹，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迅速从医院离开，江白夜站在雨天的街道上，四周人迹稀少，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完全一片漆黑。他方才心中因为得知梅卿逃走的喜悦，顿时被焦虑所代替。
这样的天气，落了水必定要大病一场，梅卿曾经发烧时的样子，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于是更加担心起来。医院里的人声已经听不见，估计佐佐木正在里面发怒，江白夜脚步不停往街道的另一头追过去，他想梅卿一定会抓紧时间离开这里，自己总要在出事之前找到她。
追了一段，雨没有停，人却依旧不见。江白夜双眼在两边搜寻，房屋前黑影曈曈，却都不是梅卿。她走的时候穿的是护士服，白色扎眼，在夜里一定藏不住，也许在半路上衣服就被她扔掉了，但是这一路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见着。
江白夜心中愈发焦灼起来，猛一眼见前面有白衣的女人疾步走着，心里一跳，立马过去抓住那女人的手臂。
“梅卿！”
转过脸来却不是，对方看着他一脸的疑惑，江白夜愣愣看她几秒，放开手，讷讷地说句对不起，继续往前面找过去。
终于气息不匀地停下来，前面依旧是黑的，雨下的整条街都萧索起来，江白夜停下来，又疲倦又不肯放弃，也许梅卿就在下一个路口，可是他永远不知道这个路口什么时候出现。
仿佛没有了希望。
江白夜一手撑着电线杆喘气，他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想来时间也很晚了。路灯下雨丝飘摇，他全身从上到下都已经湿透，也许还有汗。江白夜抬起眼睛，擦把脸上的水，心里慢慢甫复平静，理智也跟着回来。
也许梅卿根本没有离开医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她离开医院之后走的是另外一个方向，那自己继续下去就只会离她越来越远。也有可能梅卿在自己刚离开之后就被佐佐木重新抓了回去，想到了这里他心中一阵痉挛。
最后朝前面看了一眼，江白夜还在幻想梅卿就在自己身边的某个角落，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可惜还是失望了。他摇摇头，脱下身上湿透的外套，当机立断往饭店里赶回去。
阿全和一干人等自然还在饭店里守候，江白夜出去许久一直没有回来，众人都有些坐不住，左等右等，最终还是阿全决定亲自带几个人出去看情况，结果还没有出门，江白夜就回来了，于是都放下心来。
阿全最灵醒，一见江白夜的狼狈样子，又没有如预料般救梅卿一同回来，心中便大致明白过来，看来今天的事是失败了。
“少爷，出了什么事么？”
江白夜一边换衣服，声音已经平静许多。
“我去之前梅卿已经从医院逃走了。”
“逃走了？！”阿全瞠目结舌，能从佐佐木严守下的医院逃走，小姐的本事不小啊，果然不愧是少爷心心念念要找的女人。逃走之后呢？不用看江白夜表情就知道自然是没了影踪，否则他也不会这样空着手回来。
“那……逃去哪里了呢？现在怎么办，还是得去找小姐到底在什么地方落脚啊。”
“当然要找。”江白夜简单回答一句，转而面向众人，“都去收拾东西，我们明天早上就要离开这里。”
都是闯荡惯了的人，自然明白此时情势不利，在人家地头上绑架了人，能声东击西撑到现在已经不易，今天晚上天气不好，佐佐木必定会从明天开始大肆搜捕，不管是为了他女儿还是逃走的梅卿。
众人二话不说行动起来，阿全努努嘴朝里面的小套间，问：
“那小倭寇怎么办？”
江白夜朝屋子里看了一眼，里面没一点动静，那小姑娘闹了一天已经睡着了。江白夜毫不犹豫地说：
“明天留她在这里，一旦开始全程搜捕起来，马上就会有人认出她是佐佐木的女儿。”
阿全有些意外：
“留在这？不是还要利用她离开旅顺么？”
“不用，”利用她也不过想要扰乱视线，现在目的算达成，“带着她，太容易引起人注意了，东北的码头和铁路都在佐佐木手里，如果他想要留住我们，就算有了这个小女孩也不一定能离开。”
这倒也是，此行本来就危险，若带着这女孩，恐怕更累赘，阿全想起白天有兄弟意看到香也哭，就拔出枪来瞪着眼睛说要毙了这倭寇，于是又觉得还是赶紧把她还给佐佐木的好。
众人收拾完后都去歇息，江白夜一个人坐在厅里，为了被人怀疑，还专门灭了灯。外面的雨打在阳台上嘀嗒轻响，他凝视着对街稀疏的灯光想心事。
平静下来，思路才理清楚。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