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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矛盾文学奖提名 徐贵祥:历史的天空 不全-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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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预道眨了眨眼睛,装蒜说:“没有这样的事啊。大队长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情报?当心这是汉奸造谣,破坏我们的内部团结呢。”

  梁大牙笑了:“没有这回事?你敢说当真没有?” 朱预道也笑了笑,顽强地说:“当真没有。”

  “喔……”梁大牙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看着房顶说:“他娘的又上当了,他们对我讲朱预道在江店集弄了个女人,我起先当真不相信。我就说么,新光棍就怕老邻居,朱预道我是了解的嘛,跟鬼子打仗还凑合,弄女人恐怕就不灵光了,谅他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本事。就他那个缩头缩脑的猴样子,恐怕像点模样的女人也看不上他。”又转脸对朱预道说:“说你搞女人,其实是抬举了你。不过你没弄也好,集中精力给我搞小出击。”

  朱预道不吭气,低着脑袋玩弄手枪上的红绸子,心里暗想,狗日的梁大牙,还搞激将法呢,转着圈儿设套子让老子钻。哪怕你说的天花乱坠,老子就是不吃你这个迷魂汤。这种事情不留枪眼,我自己咬紧牙关,你能把咱们打开看看?打开看看也白看,谅你没有火眼金睛。

  朱预道转个话题问道:“咦唏,大队长你的大牙呢?”

  梁大牙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盯了朱预道一眼,说:“山野大佐不是要拿十根金条买我的大牙吗?卖给他了,换了两挺机关枪……你他妈的还有闲心管我的大牙?你那一屁股的荒草树根还没捋干净呢。”

  朱预道笑笑,又不吭气了。他也听说梁大牙的大牙是掉在东方闻音的手里,心想,你训起我来像个大队长,可是你自己不也是想女人吗?而且还想得高,都想到天上去了,想人家城里来的学生娃。掉了大牙活该。

  见朱预道死活不上钩,梁大牙自己反倒憋不住了,冷笑一声,提高嗓门吼道:“朱预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没搞?”

  朱预道嘻嘻一笑说:“你不是说我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本事吗?梁大队长你说对了,我哪能跟你比呀,我一跟女人在一起,心里就跳得慌。”

  梁大牙说:“你他娘的是闷头驴偷麸子,不吭不哈的占便宜。你以为你做得巧妙啊?你那点鸡巴事,大队部里的老鼠都知道,半个凹凸山都传得骚乎乎的。李文彬给本大队长送来了一个账本,某月某日朱某某和岳某某在某某地点钻进了某某瓜棚,进行了某某勾当。某月某日岳某某对某某人说,抗日战争胜利了,就跟朱预道到庐州去。你还以为你隐蔽?他娘的全在人家的手心里掌握着。”

  说完,当真掼过来一个皱巴巴的破纸卷子。

  这两年学文化,朱预道虽然不像梁大牙那样有东方闻音上小课,成绩老是赶不上梁大牙,但是跟其他中队长们相比,又算是好的,眼面前的字还是认识的。朱预道把那个破纸卷子打开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不禁心惊肉跳。那上面不仅把他和岳秀英的每次来往作了详细的记录,还记载着他在各种场合下发的那些牢骚,比如那回从洛安州回来后他说过“狗日的二鬼子比咱们吃得好”,“城里的女人肉香”,还有那次说“国民党军队里也有能打仗的,上回在西马堰指挥保障咱们的人是咱的蓝桥埠乡亲陈墨涵,没有他们在北边挡住,拔掉西马堰据点是不可能的”等等。就连有次梦里骂人的话都写在这个破纸卷子上。

  这么说来,别说外面有人找茬子,连本中队内部都有人盯梢。想到这里,朱预道脸都气白了,恨恨地骂道:“他娘的李文彬竟敢派人卧老子的底,查出来我抽掉他的小腿筋。”

  梁大牙阴沉着脸说:“先别寻摸抽人家的小腿筋,先说清楚,到底有那个事没有?”

  朱预道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咕咚一声又咽了下去。

  梁大牙说:“要不是因为老宋和东方他们不同意,我就把你捆到梅岭送给杨司令了。”

  朱预道说:“这上面讲的,有些话老子是说过,但是有些事老子没做过……”

  朱预道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当的一声爆响,一颗枪子儿嗖地一声射进他胯裆下面的土坯里,抬头望过去,梁大牙正举着驳壳枪朝枪口上哈气。

  梁大牙说:“朱预道你掰着指头算算,进入四月以来,我跟你说话充过老子了吗?你再充一声老子,我枪口就抬高一寸。”

  朱预道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撇撇嘴说:“鸟毛灰!你那一手只能唬住水蛇腰她公爹……我就闹不明白,这种事情你们问来问去地有什么味道?” 梁大牙说:“大丈夫敢作敢当,搞了就是搞了,男人搞女人,女人要男人,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既不叛党卖国,也不丧天害理。但是你要跟我说实话。李文彬正在到处抓我的小辫子,搞你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突破口,搞我恐怕都是趟第一道防线。听说上面现在争论得很厉害,窦玉泉想当司令员,张普景想当政委,江古碑想当特委书记,朱疆想当参谋长,他们就是想把凹凸山搞乱,把杨司令、王副政委和姜副参谋长扳倒。把你我弄得骚乎乎的,就是要证明杨司令的用人路线错了。在这个时候,咱们要争气。你屁股后面有屎没屎要跟我说清楚,我好掌握主动权。要是真的没有纰漏,咱们就把事情闹大,闹到江淮军区去,闹他们无中生有陷害忠良破坏抗战,把他们弄臭弄灰弄蔫巴,下回他们就不敢碍手碍脚了。那几个人仗着是从上面来的,又有点墨水,看不起咱们,总是想给咱弄点事。咱就逮住这个机会,将计就计,杀他个回马枪,狠狠地弄他一下。话说回来了,你要是屁股下面真的有屎,那咱就得招呼着点了,咱得打防御战,打不赢就走,不能硬对硬,该含糊的还要含糊。”

  朱预道现在才闹明白了点,他这回搞女人可不是一般的水平,这回算是搞出天大的学问了,搞得不好,有些人要跟着倒霉,有些人要跟着得利觉悟到这一层,于是便阴起脸,视死如归地说:“有……他娘的有——有那个事。就是搞了。”

  朱预道原以为梁大牙会接着骂他,或者是更凶狠地骂他,但是没有。

  梁大牙只是阴阳怪气地看了看他,然后站起身来背起手说:“我就不相信,你们做那件事的时候,会把妇抗会和你的二中队都集合起来去观看,没有吧?”

  朱预道气鼓鼓地说:“你把咱们当牲口啊?”

  梁大牙说:“那好,只要没有人亲眼看见,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第一,近半年内,不许你和岳秀英勾勾搭搭了,当然,也不是说就不能在一起工作了,但是要保持纯洁的同志关系,不能偷鸡摸狗。第二,立即在二中队和二区内搞一个调查,当然是隐蔽的,摸清楚哪些人吃里扒外,对于特别危险的分子,必要时采取果断措施。第三,摸清重点人物,把话问清楚,挖出背后的角色,弄个状子,直接送到杨司令那里。第四,以后给我管住你那张稀屎嘴,少他娘的到处牛皮哄哄的。你犯毛病,就犯在两头,两头都要注意。”

  朱预道说:“卵子!你的训话完了吗?”

  梁大牙说:“嘿嘿,你嫌本大队长说多了?我告诉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跟你说呢。

  你那件脏事,你以为我说到此为止就真的到此为止啦?那不成了姑息养奸了吗?我跟你说,暂时放你一马,是因为斗争需要,我给你记下一笔,等抗日战争胜利了,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那一次训话,朱预道对梁大牙的意思是心有灵犀的。虽然挨了一顿抑扬顿挫嘴巴打击,但是梁大牙却实实在在地护着他,这一点他绝对不傻。回到江店集之后,他在暗中做了一些动作,果然发现中队里有人同李文彬直接联系,甚至还有窦玉泉和张普景安插进来的骨干分子,只是因为后来梁大牙又来了指示,鉴于团结大局,眼下不宜同李文彬等人把关系搞得太僵,所以才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他不动声色地便把那几个人换到地方区中队去了。

  该处置的都处置了,还算顺利。只是,再也不敢像先前那样明目张胆地同岳秀英眉来眼去了,更别说钻瓜棚了。当然,前头也有一个亮亮的火光在照耀着。避开人眼,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个头、递一个眼神心里就豁然了。 咬紧牙关等着吧,打鬼子要持久战,瓜棚的事情也要打持久战——等到把狗日的鬼子都打出去了,咱们把南京城里庐州城里都搭上咱们的瓜棚。

 
第十章(五)  
徐贵祥  
 

  这一年的秋天,凹凸山的形势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由于江南战事吃紧,江淮军区的程度司令员和李志坚政委率领军区主力驰援江南,江淮军区和分局领导再次改组,新的负责人都是江淮军区和分局上一届成员,在程度和李志坚时期担任副职,几年前派遣窦玉泉等人加强凹凸山的领导,这几个同志都是积极支持者。现在他们终于扶正,主持江淮军区和分局的工作,对于窦玉泉等人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恰在此时,出现了一个情况。一份措词尖锐的材料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到了江淮军区和分局。材料中列举了大量事实,陈述凹凸山根据地存   
在着相当严重的自由主义、宗派主义、机会主义、军阀主义甚至封建主义,革命的纯洁性和队伍的纯洁性令人堪忧,而杨庭辉同志俨然一方诸侯山大王,个人独断专行,身兼三职一手遮天。权力绝对集中必然会形成独裁,助长了杨庭辉同志在凹凸山搞个人崇拜,搞宗派,排斥持不同意见的人,重用自己信得过的人。陈埠县县大队大队长梁大牙以杀敌为名,到斜河街逛窑子,还私自挪用公款二百块大洋,擅自带领武装人员给汉奸维持会长朱恽轩祝寿,对这样的严重问题,杨庭辉不仅不调查处理,还姑息养奸阻止别人调查。还有,杨庭辉同志大权独揽,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放松了对部队的思想管理,容忍不健康的思潮放任自流,有的甚至默许。部队虽然能够打仗,但问题很多,有的人偷鸡摸狗,有的人酗酒打架,有的人搞封建迷信,有的人搞腐化堕落,甚至还有人革命信念不坚定开小差……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而且这还不是一份匿名信,落款有“张普景”三个醒目大字。

  新的军区和分局领导派人来调查,首先就找张普景谈话。

  张普景一听说这件事情就懵了,暗暗叫苦不迭——出鬼了出鬼了。

  千真万确,这份材料就是他写的,初衷也确实是写给军区和分局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后来他又放弃了这个行动。虽然又抄了几份材料分发到几个同志手里,但是时隔不久他挨个督促都收回销毁了。江古碑的那份是张普景收回来自己销毁的,老王和老窦的是当着张普景的面撕碎的。老杨的那份倒是没有销毁,杨庭辉说销毁干什么?我留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些问题今天没有不等于明天不会出现。还开玩笑说,我过个时期就把它翻出来,同上级的文件对照着学。那么,到了最后,除了张普景自己的那一份,就只有老杨手里还有一份,难道是杨庭辉自己告了自己一状?真是活见鬼了。 张普景向江淮军区和分局特派员解释了这份材料的来龙去脉,并且一再声明,当时有许多模糊认识,有些问题证据不足,他写这个材料的真实意图是引起杨庭辉的警觉,后来同杨庭辉同志交换了意见,又在分区党委和特委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问题得到了澄清。这个材料是他写的不错,但这一次不是他送的。 江淮分局和军区派来的同志对张普景的态度没有表态,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但张普景后来从别人的谈话中得知,人家是不相信,认为他搞阴谋,是受到某种压力或出于某种心态反悔了,企图“撤诉”。 这真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张普景只好自认晦气,也刻骨铭心地认识到了革命的复杂性。再同杨庭辉在一起,心里就有许多不自在,平白无故地担了个阳奉阴违的小人名分,脸色阴暗了许多日子。 在这段阴暗的日子里,张普景把知情的几个人都琢磨了几遍,杨庭辉是可以排除的,王兰田也是可以排除的,就算窦玉泉和江古碑有这个动机,可是他们手里的材料是销毁了的,而军区和江淮分局特派员手里的材料又确凿是他亲笔所书,只是隔日许久,他已不可能分辨是谁手里的那一份。如此排除来排除去,就只剩下自己手里的一份。 到了最后,张普景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了,难道真是自己一时混蛋派人送了这份材料?难道是梦游了吗? 想到这里,张普景惊出一身冷汗,再回过神来去找自己的那一份,这才大惊失色——自己装在公文包里的材料当真不见了。这就由不得他不疑神疑鬼了,这疑神疑鬼的毛病并且愈演愈烈,甚至延续到数十年之后——此为后话。 不久,新上任的分局和江淮军区党的组织对所属各分区干部进行调整,鉴于种种可以明说的原因和种种不可以明说的原因,拟调杨庭辉担任江淮军区副参谋长,由窦玉泉担任凹凸山分区司令员,江古碑担任分区政治委员,王兰田担任特委书记,李文彬担任分区政治部主任兼特委副书记,而张普景则稀里糊涂地被降了一职,改任分区政治部副主任兼特委宣传部长。

  这个动作显然太大了,无疑就是对凹凸山分区和特委的大换血。

  杨庭辉对这个安排不能接受,在征求意见的时候表示坚决反对,陈述自己熟悉凹凸山部队,掌握了大量的敌伪内部情况,这样的安排来得仓促,自己没有思想准备,恐怕不利于凹凸山斗争大局,请军区和分局从长计议,让他在凹凸山再坚持工作一段时间,顺利完成交接。

  杨庭辉同时还提出,尤其是分区政委,绝不能让江古碑担任,政治委员虽然是政工干部,但毕竟是军队的政治工作者,江古碑完全是军事斗争的门外汉,担当不起这个重任。如果硬性调整,他请求离开鄂豫皖,到陕北抗大学习,并提议由王兰田担任政委,政治部主任最好不要换人,张普景同志虽然有缺点,但是原则性强,做人正派,不应该降职使用。如果不同意王兰田担任政委,也可以由张普景担任。

  杨庭辉的请求不卑不亢合情合理,江淮军区和分局当然不能不予重视。而且,如果事情闹大了,杨庭辉当真跑到陕北去,反映军区和分局新领导上任伊始就大刀阔斧地改组凹凸山分区,或者跑到江南去向老司令员程度和老政委李志坚发发牢骚,显然对大局不利。新的军区和分局领导经过慎重研究,也认为不宜操之过急,遂采取一个折衷办法,让杨庭辉离开岗位到军区学习,名义上还是凹凸山分区司令员兼政委,在正式调整命令没有下来之前,窦玉泉暂时代行司令员职责,江古碑临时代理特委书记,其他人员原职不动,实现稳妥过渡。

 
第十章(六)  
徐贵祥  
 

  窦玉泉期待指挥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来到凹凸山的时候,他就怀着大干一场的抱负随时跃跃欲试——他有理由认为自己是一个文韬武略的英雄,他虽然算不上熟读兵书,但治军带兵用兵的道道还是揣摩过一些的,在长期的战争生活中也积累了颇为丰富的战术思想,这些当然都是土生土长的匹夫之勇所不能比拟的,他自信可以成为中国的夏伯阳。但是,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一个理论上的英雄,他没有夏伯阳那样可供纵横驰骋的领域。来到凹凸山之后他才发现,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军师谋士,凡是涉及军事行动,尽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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