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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借枪-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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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味臭气飘了起来,小泉敬二发怒了,狂叫道:该死的支那猪,你居然敢把屎拉到我的床上!熊阔海却心中大喜,杨小菊这家伙到底是个细心人,他没有给他们准备吸入效果更强烈的乙醚,必定是因为乙醚的味道太特殊,一嗅便知,不似氯仿这股臭气,可以造成暂时的错觉。  
  为了维持住对小泉敬二的吸引力,他踊身而起,张开大口向对方咬去,却被小泉敬二一脚蹬在脸上,又跌了回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裴小姐居然像只猴子一般灵活地攀到小泉敬二的后背上,她手中的女式皮帽一下子捂在他的脸上,双腿如藤蔓般紧紧缠在他的腰间。  
  好哇,聪明的女人,她方才半推半就地让小泉敬二扯下她的棉袍,原来是为了方便做出这个高难动作,而她一直戴着皮帽不肯脱下,也是为了此时将氯仿倒在皮帽里,然后就可以严严实实地扣在小泉敬二脸上。熊阔海大喜过望,同时用尽全力去挣脱手腕上的束缚。裴小姐倾倒的那半盏茶水浸湿了他手腕上的羊毛围巾,毛线遇水后变得很结实,但是,它却变细了,弹性也增加了。只有自己会染会织毛线衣的巧手女人才能想出这等高妙主意,熊阔海对裴小姐的机智佩服得五投投地。  
  小泉敬二背着裴小姐在房中乱转,同时伸手向后去抓她的双肩,想要用柔道中的“背摔技”将她从头顶上摔出去。熊阔海认为裴小姐必定是在学日语的同时也了解了日本人的这些手段,她用双臂箍紧小泉敬二的脑袋,将皮帽扣紧在他的脸上,双腿缠住他的腰……  
  裴小姐毕竟力弱,最终还是被摔了下来,而小泉敬二却现出了没出息的日本醉汉的原形,脚下好似踩了棉花,口中胡言乱语,显然他已经吸入了不少氯仿。但他没有去伤害裴小姐,也没有向熊阔海冲过来,而是摇摇晃晃地走向包厢门。这家伙要去找人来帮忙。  
  熊阔海只感觉心中一阵狂喜,双手的束缚终于解脱了。他伸手抄起餐桌上的手枪,但因双脚还被捆在一处,便只能像唱戏的表演跳僵尸一般,双脚一蹦一蹦地追上大醉的小泉敬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用枪柄在他的头上猛击了两下,然后俩人同时摔倒在地。  
  他下手并不重,只在小泉敬二的头上敲出来两个肿包,没有流血,接着他在女式皮帽里又洒了些氯仿,拿一条毛巾将皮帽捆扎在小泉敬二的脸上,让他继续吸入麻醉剂。  
  他将耳朵贴紧在门上,能听到门外的茶房和乘警正在闲扯,显然小泉敬二方才的那两个耳光打掉了他们的好奇心。  
  裴小姐昏过去了,他将她抱到卧铺上,仔细检查她的头和脖子,并没有伤痕,再凑近她的口鼻嗅了嗅,又用面颊去感受一下她的呼吸,终于发现,原来裴小姐也被麻醉了。她一定是在用双臂箍紧小泉敬二的时候,也用自己的头去压住小泉敬二的头,这样以来,她也吸入了不少氯仿。  
  他倒了些凉茶在她的额头上,没有动静,她仍然睡得很熟。  
  经过方才这一番厮打,房中弄得很乱。熊阔海撕开床单,编成结实的绳子捆住小泉敬二的双手和双脚,然后将羊毛围巾的一头系紧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头系在了翻板餐桌的铁架上。有了这个保险措施,也就避免了小泉敬二会像他一样找到挣脱的机会。  
  他担心小泉敬二吸入的麻醉剂过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掉,便解下捂在他脸上的皮帽,又用毛巾塞住了嘴。  
  下一步,他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那个一直在纠缠着他的难题——用哪种方法杀死小泉敬二。  
    
  26  
  裴小姐还在熟睡,熊阔海喂她喝茶,茶水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现在他正面临着两个难题,一个是怎样杀死小泉敬二,一个是如何安全地带领裴小姐逃走。他为裴小姐穿好棉袍和皮大衣,一旦她醒来之后,他们就必须得立刻行动,因为,他不知道门外的乘警会在什么时候再敲门,况且,此时离天亮没有多久了,车到徐州站之前,多事的茶房必定会巴结小泉敬二,给他送早饭来。  
  小泉敬二也在熟睡,头倚在通往站台的门上,两颊上带着鲜艳的酡红。用什么方法杀死这个混蛋呢?这是个颇费思量的难题。  
  他知道,最简单的办法是开枪射击,但在这里肯定不行,根本就不能考虑。用枕头闷死他,或是弄断他的颈椎?这种办法太普通,太世俗化了,报纸上经常会有类似的新闻。如果他这么做了,消息传回天津,必定要让那些对他满怀热情的“观众”失望,因为这种手段只会让人们联想到谋夺遗产的逆子,或是恋奸情热的奸夫。  
  这样可不行啊!他不能给党组织带来一丝一毫的污点,他必须得让人们将他看成是一个反抗异族侵略的民族英雄,而他的组织则是由这类英雄组成的团体。  
  当然了,让这个刺杀事件在报刊新闻中充满戏剧性的办法他不是没有,正因为他有好几个这种办法,所以才费思量。  
  他找出一条长大的干浴巾,拧成一股粗绳,然后再在一头系上床单编成的细绳。餐桌上有筷子,板壁上有几个结实的衣帽钩,还有两个衣架。有这些东西就足够了,他可以用筷子将拧成绳的浴巾塞进小泉敬二的胃中,再将两只衣架塞入他的军服里,给他穿上军服,系好衣扣,然后像挂大衣一样将他挂在一只衣帽钩上,而系在浴巾另一头的细绳则可以就近系在另一只衣帽钩上。  
  他相信,准备好这一切用不了太多的时间,只要裴小姐能尽快醒来,或是她在到达徐州站之前醒来即可。在这个办法之下,他可以有两种逃生方案,一个是让裴小姐用日语将门外的乘警叫进来打昏,然后他找到列车员打开车厢尽头的上下车门,这时他便可以拉下列车的“紧急制动闸”,强制停车。如果一切顺利,挂住小泉敬二的铁丝衣架钩会在列车紧急煞车的惯性下被拉直,他也就会跌落在地上死去,而他们二人便可以借着茫茫夜色,消失在大雪之中。当然了,为了避免饥寒交迫,他们得穿暖衣服,还要带上那只德州扒鸡。  
  第二个逃生办法,是他们等列车即将到达徐州站时,只用一只衣架将小泉敬二挂起来,再打昏乘警,然后他穿上小泉敬二的军服,带着裴小姐大摇大摆地下车。小泉敬二的车票是直达上海的联运票,在徐州站不会有人来包厢打扰他,而衣架上的铁丝钩最多只能支撑五六分钟,到铁丝钩被拉直,小泉敬二跌落在地上的时候,系在另一只衣帽钩上的细绳便会将他口中的干浴巾拉出来——当然了,这条干浴巾也就自然而然地会将他的胃从喉咙里掏出来,让他窒息而死。  
  这个主意太残忍了!熊阔海开始批判自己,虽说你没有从黄埔军校学成毕业,但毕竟受过正规的军人教育,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民间仇杀的手段来对付一个交战国的军人呢?这件事传回天津,记者们确是有好材料可写了,但是,你作为一个军人,却违背了“交战道德”。  
  他并不想用日本军人从1931开始便从未对中国军人遵守“交战道德”的事实替自己的辩护,因为那是对方的罪孽,自作孽不可活,日后总是要清偿的。他只坚持认为自己是一个有道德的军人,加入了一个有理想的组织,所以,当然不能以暴易暴,  
  他还有另外一个斯文的办法,同样可以无声无息地杀死小泉敬二,也同样可以保证他们得到那两个逃生的机会。  
  想到此处,他动手解开了小泉敬二被缚的双手,只将他的右臂束紧,再用绳子的另一头与他脚上的绳扣结在一起。这样以来,他的左手便空了出来,也没有绳子的捆扎制止血液的流通。  
  他抬起小泉敬二的左臂,这条胳膊又像死人一样松松地落下,他睡得很沉。这样很好,到时候他还是可以将小泉敬二挂在衣帽钩上,但要结实,不能用衣架。等到他开始行动的时候,就可以用小泉敬二的剃刀割开他左臂的动脉,让血顺着手臂流下来。为了防止血流出门外,他可以将痰盂放在下边接住流下来的血,还可以将圆顶硬礼帽的顶上挖个小洞,然后放在痰盂上,于是,血滴落下来的时候也就没了声音。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翻开小泉敬二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检查了一下系在他脖子和餐桌上的毛线围巾是否牢靠。他绝不能像小泉敬二那样大意,他要保证所有这一切都能进行得很顺利。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小泉敬二可能会幸免一死,不会的,臂动脉被割开后,只需三分钟的时间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他又翻看了裴小姐的眼皮,发现扩大的瞳孔正在恢复正常,也许再过几分钟她就会醒来。他又检查了手枪,弹夹和剃刀等物,保证一切都在手边,便将裴小姐揽在怀中,静静地等待她苏醒。  
  不好,这样做很不好!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说用毛巾将小泉敬二的胃从喉咙里掏出来有违“军人道德”,太像是报复,那么,利用割开臂动脉的手段让小泉敬二无声无息地死去,会不会更像是谋杀?  
  上级领导交给我任务,是让我刺杀小泉敬二,是军事行动,是交战双方所采取的必要手段,是“处决”,而非单纯的谋杀。如果他没有“处决”,而只是“谋杀”了小泉敬二,那也必定会让党组织的对手和敌人找到可攻击的把柄。  
  该死的!他环顾四周,想从包厢内的物品中间找到“处决”小泉敬二的方法。  
  突然,茶房在玻璃门上畏缩地敲了两下,又敲了两下。裴小姐还没有醒,无法替他打掩护。茶房道:对不起打扰您让您生气真是不应该啦太君,可是车长太君让我给您送来一封电报,说那边急等着回电。  
  熊阔海打开手枪的保险,推子弹上膛,然后摇动裴小姐,没有动静。茶房还在敲门,乘警也帮着敲,他们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已经有其他包厢的乘客被他们吵得出来骂街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回答,只要他一开口,茶房便能猜到里边的情况已大不相同了,如果他就这样沉默着,倒是可以让他们费些心思猜疑,给他争取一点时间弄醒裴小姐。  
  茶水倒在裴小姐的额上,脸上,她只是一味地摇头,盲目地伸手拦阻,意识还没有清醒过来。  
  外边的声音嘈杂起来,有人正在用钥匙开门。他随手抄起茶壶打过去,门上的玻璃碎了,人声一下子安静下来。他连忙将小泉敬二的行李往门边堆,希望能将他们拦阻一会儿。  
  有人开始撞门,他开了一枪,门外又没了人声。显然那些人没想到会发生枪战,被这一声枪响吓住了。但他知道,用不了一分钟这些人就会清醒过来,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这毕竟是战争期间,而且车厢里有许多乘客都是经验丰富的日本军人。  
  他扶起裴小姐,弯曲起食指和中指,像给幼儿“揪积食”一样,揪住裴小姐后颈上的皮肉用力一拧。裴小姐嘤地一声醒了,但还是迷迷糊糊地讲不出话来。他让她伏在床上,靠近板壁,以免枪战时受伤。  
  车厢中的人声越来越嘈杂,他伸手关掉顶灯,又用枪柄打碎脚灯。这样以来,他在暗处,对方在明处,交战条件比较有利。  
  门外有人伸手扯去窗帘,将手枪伸进来四处乱打。他没有射击那只手,而是向那只手的来处移过去一尺,将一串子弹打在板壁上。子弹穿透了双层薄木板的板壁,只听见外边有人发一声喊,手枪便跌落在地上。  
  很快又有人转动门锁,想要把门打开,但有小泉敬二的皮箱挡着,门只推开半尺,便被他一阵弹雨将来人打了回去。  
  换上最后一个弹夹,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做出决定了。在飞驰的列车上从高处往下跳,即便不死,怕是也得残废,但是,如果不跳,他和裴小姐便绝没有生路。  
  用杨小菊给他的钥匙打开通往站台的门,门上的餐桌便拉着小泉敬二将身子探出去一半。冷风一吹,这家伙立刻醒了,小眼睛一个劲儿地冲他做媚眼儿,如果不是嘴被毛巾堵住,他一定又是要劝降。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暴雨般的枪声,想必所有的乘警和乘客中的日本军人都参加了这次强攻。他的弹匣中只有8发子弹,如果选择自杀的话,除了他、裴小姐和小泉敬二每人一发,他只剩下5发子弹可以用来战斗。  
  裴小姐还没有清醒过来,他再一次抻手到她脖子上“揪积食”,裴小姐忙说疼,别弄啦,但口齿不清。  
  包厢门咣地一声被撞开,他只得向门口露出的“剪影”猛烈射击,再次将他们打了回去。子弹打光了,现在即使想自杀也不成,他将依旧无力的裴小姐抱到通站台的门口,在她耳边狂叫了一声“蜷起腿,抱住头”,便将她丢了出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中的日本军人冲了进来,打开了包厢内的顶灯,几只手枪同时对准他。小泉敬二此时已经将口中的毛巾掏出来,身子虽然半悬在车厢外,但他还是用那只能活动的左手抓住了熊阔海的裤脚,高声叫道:别跳,你还是投降吧。  
  然而,熊阔海知道自己不能不跳,便一点也没有慌乱。他用一只手抓牢那只装德州扒鸡的蒲包,另一只手伸向小泉敬二。小泉敬二面上大喜,紧紧抓住他的手。然后,他便将身子一跃,拉着小泉敬二一起跳下车去。  
  就在身体跌入结冰的水沟之前,熊阔海清楚地看到,牢系在餐桌和小泉敬二脖子上的围巾恰好变成了绞索,让他好似一只玩偶,被摇摇晃晃地悬挂在车门外——这个恶贯满盈的侵略者终于被处以了“绞刑”。  
  半个月之后,在宝鸡的长途汽车站候车室里,伪装成国民政府中校的熊阔海突然对自己的境遇感到好笑,而且是非常好笑,以至于让脸上满是伤痕的裴小姐大为不满。她嗔道:我脸上被碎冰割破的伤口真的很好笑吗?你当时为什么不问我一声,就把我从火车上丢下去?  
  见护送他们去重庆的同志已经拿着汽车票向这边走来,他连忙把话题岔得远远的。他道:您这是误会了,我不是在笑你,我是在笑小泉敬二挂在车门上的怪样子,居然还被人拍了照片登在报纸上,天津的同志一定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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