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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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雁的血液渐渐变冷,他听到了自己细微的闷哼声,他记得那时他们刚搬去小城,他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哪里懂得要精打细算,还要给妈妈看病,外婆给的十万很快就花光了,他只好到处打零工,端盘子帮着在菜市场卖菜卖鱼这些他全部都干过。那天就是夜里帮打工的收拾第二天要卖的鱼,夜里忙到两点多,回去时在菜场拐角被几个喝醉的混混堵住了。
他其实是有武术底子的,也因为这个他才敢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半夜在外打工。但那晚他是直接被其中一人用酒瓶从背后砸中了后脑勺,他直接栽倒了地上。后来被那些人扒掉衣服的时候,明雁已经怕得记不住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最后不知谁发现了这里不对,报了警。他最后的记忆便是全身的疼痛和警车的声音。
明雁一直觉得那晚自己是被侵犯了的,这些年他一直刻意忘掉这些,也一直以为除了他与那天那位好心的警察与那几个混混,再没其他人会知道这些。可他没想到当时那群人居然拍下了这段,更加没想到这段的最后,那些人拍到了他的脸。他看着黑暗中自己迷茫着看向摄像头的脸,一口气没喘上来。
“你反抗啊!啪——!”
第二段视频却又开始了,裸|着身体的少年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嘴中呜咽着发出声音,一条鞭子不时抽在他的后背上。
此刻的明雁全身都在发抖,手中的手机直接掉到了地上,栩栩叼起手机,走到他面前。他用颤抖的双手抱住栩栩,浑身贴着栩栩,视频中的声音还在继续,依然是鞭子与皮肤接触的声音,以及自己那微弱的闷哼、呜咽声。栩栩丢下手机,担心地舔着明雁的脸。
明雁闭眼听到第二段视频放完了,手机又响起一阵钢琴声。
他头一阵阵地疼,浑身发冷。
那是他十岁时,自己妈妈一场音乐会上,他作为明澜子的学生表演了一个节目,除了他还有其他学生。那时他还小,并未曝光姓名,只说是明澜子的学生,当时还惊艳了不少人,由于学生多,也并未引起他人怀疑。明雁不知道是谁找到了这些视频,是谁拼凑了起来,又是谁将这个公布于众;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知道他是明澜子的儿子,他是燕衡的儿子;更加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他只知道他最宝贵的、最珍惜的、最害怕的、最黑暗的一切,都被放到了大众面前。
他不明白,他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为何醒来会是这般。
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
他脑子突然清醒了一瞬,全世界的人,包括,宁休,吗?
他鼻头发酸,他已经悲伤、绝望到不需要依靠眼泪去证明的地步,但作为这个心理反应最直白的生理表示,他的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他关了微博,他给宁休打电话,他想告诉宁休不要看那些不要相信那些一定不要看那些一定不要相信那些,即便他们已经完了,他也不希望宁休知道那些。
电话接通得很快,一个十分好听的女声:“你好?”
“我,我找宁休。”
“宁修哦?他在洗澡哦,你等下再打过来?”
明雁醒了过来。
他又忘了,宁休早结婚了。
他直接关机。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早就软了,可他还是挣扎着站起来。这次不能再靠其他人,他得靠自己解决这事。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大门突然被打开,门声很响。
靠墙撑着站立的明雁呆呆地看过去,明思大步走进来,一把拉住明雁的手往外走,栩栩焦急地叫着跟着他们跑出去,跳到明思车中。
“哥?”明雁听到自己有些怯弱的声音,他害怕到不想再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可是明思开口道:“明明,姑姑出事了。”
“出—事—?”
明雁今天听了好多遍看了好多遍这两个字,敏感得很,却也迟钝得很。半晌他才想起来,那么爱他的妈妈自从两年前身体变好后,就爱看他的微博。
他傻呆呆地笑了起来。
“明明?”
明雁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他不爱抱怨所谓命所谓运,弱者才爱将这些推给命运。可此刻他也想要问问命运大神,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他人生中唯一做错过的事仅有一件,那便是不信任宁休。可仅仅因为这样,就要这般作弄惩罚他?
明思听到他在一边哭哭笑笑,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他飞快地将车子往隔壁的城市开去。保姆阿姨平常有事都是直接联系明思,因明雁之前工作时间不稳定,很多时候不方便。明思没敢告诉明雁的是,保姆阿姨打电话来时,怕地说话都已经哆嗦了。姑姑看到那视频后,直挺挺地倒到了地上,她是直接被120的救护车带走的。
明雁后来已经不哭了,也不再笑。栩栩跳到了他的怀里,他抱着栩栩呆呆地看着前方,一路安静异常。
宁休洗完澡出来,见辛蔓正拿着他手机出神,他问道:“怎么?”
“刚刚有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找你,我说你在洗澡,他就挂了。你瞧瞧是谁,国内的电话,是个男孩子,听起来像在哭的样子。”说着将电话递给宁休。
宁休接过来,一看便知是明雁,毫不犹豫地拨回去,却始终都是关机。
他走到阳台上,给李欢心打电话,响了很久,李欢心才接起来,声音迷迷糊糊地道:“宁哥?”
“明雁怎么了?”
“啊?没怎么啊,早上事儿都办好了啊,天我睡了一整天!”
“肯定有事。”宁休笃定。
“我看看?”李欢心声音渐渐清醒。
“好。”宁休说完挂了电话。
大约十分钟后,李欢心的电话才回过来:“宁哥。”声音格外低沉与严肃。
“说。”
“出事了。”
宁休住的地方全是白色建筑物,此刻这里依然是白天,他眯眼看着楼下绵延不断的白色建筑物与远处蓝色的海岸线,道:“说。”
辛蔓看宁休从阳台回来,就直接穿外出的衣服,她好奇道:“要出去?”
“小蔓,我恐怕不能陪你回国了。”
“啊?你这是要去哪里?有急事回国?可今晚全国都是雷雨天啊,飞不了。后台我们就能回去了,等一天也不可以吗?”
“我坐火车去能够飞国内的城市,或者邻国。”
“这么急?”
宁休已经穿好外套,行李没收拾,什么都没带,将护照等放到西装内袋,拿起钱包与手机就往外走去,甚至没再回答她的问题。
辛蔓眨了眨眼,出了什么事?这样急。
☆、九十九
十几年前,明雁的父亲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其实是很平静的,甚至在警察来带走他们的时候,他还能帮着其中一位抬起他已死去的父亲的身体,他全程都十分清醒,清醒到每一个细节在多年后的现在他都能记得很清楚,当时的他冷静得可怕。
十四岁到十六岁那两年,是他最为绝望的两年,却也是最充满希望的两年。那时的他只需要努力打每一份工,努力多赚哪怕一块钱,努力能让他重病的妈妈再能够多支撑一天的生命。愈绝望才会愈充满希望,因为已不会再有更黑暗的生活,那时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真的已经长大。后来遇到、认识宁休,与他相恋,被他爱护,他才愈发察觉到自己的无能。可他觉得他总该还是能够强过当年那个十四岁的自己的。
但他没料到,到医院后,他甚至连推开车门的劲都没了,他的手一直软软地垂着在发抖。
明思大步走到他这边,帮他打开车门,他迈着脚步想要出去,却直直地弯着身子往地面栽去,栩栩猛地扑过来拽住他,明思也一把抱住了他,拿起口罩给他戴好,转身背起他就往医院里面走去。
医院门口,栩栩被拦住。
明思已无暇顾及,低头对栩栩道:“你乖乖在这里等着。”也不知它到底有没有听懂。
栩栩却真的蹲在了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望着明思与明雁的背影,动都没动一下。任小孩摸它、怕它,任有些怕狗的人小声训斥它。他依然蹲在那里,始终望着明思带走明雁的方向。
保姆阿姨见他们过来了,立刻让护士去叫医生过来。
明雁四处找妈妈,明思撑着他的身体,也问道:“姑姑呢?”
“就等着做手术,要家属签字。”保姆阿姨眼圈通红。
很快,医生便衣角带风地走来问道:“哪位是家属?病人要即刻手术。”
“我们是。”明思上前道。
医生看了他几眼,问他:“你与病人什么关系?”
“我是他侄子。”
“病人没有其他家属了?”
明雁本来由保姆阿姨扶着,这时开口道:“我是她儿子。”
“病人丈夫呢?”
“我爸死了。”明雁机械道。
医生看惯了这些,脸色没有一丝变化,只是道:“快点跟我过来,早点安排手术,你母亲病情很严重。”
明雁再机械地点点头,想要跟上他,却发现自己还是走不动。明思又走过来背起他,保姆阿姨跟着他们一起过去。
明思猜到医生在签字前估计要说一下病况,他担心太严重明雁撑不住,想要找个理由把明雁支出去,哪道明雁咬字清晰,主动问道:“医生,我妈妈中风十二年了,以前也有过几次凶险,均未做手术,一直未痊愈。这次脑出血,做手术,成功,率,多少?”
医生看了眼这个还戴着口罩的男孩子,开口道:“20%。”
“哦。”明雁点点头,再点点头:“我知道了。”
保姆阿姨手撑着桌角,眼中眼泪直往下掉。
明思揽住明雁的肩膀。
明雁低头写下自己的名字。
医生看到“明雁”两个字,眉毛难得挑了挑,却也没说其他话,转身往外走去。明思将明雁交给保姆阿姨,跟了出去。
明雁身子一软,微微往后倒退,靠在桌子边沿。
保姆阿姨搂住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良久明思才回来,扶着明雁走到外面休息室里等着,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家属,座位却并不多,大多数都站着,其中又有病情轻微面目轻松的,也有病情严重失声痛哭、抱头大哭的,更多的是像明雁这样站着发呆的。
“明明,我告诉爷爷奶奶和我爸妈了。”明思小声在明雁耳边说道。
明雁点头,半边身子倚着墙,半边脸贴着墙壁。
以往他洁癖最是严重,最不愿意碰到这些东西,此刻却是全然忘记了这些。
明思轻声地问着保姆阿姨:“早上还好好的?”
“都好,明明说要带她一起出国了。她这阵子也和我说,先生的事情水落石出,她彻底没了牵挂,就等着和明明一起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谁知道……”保姆阿姨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明思叹气递给她面纸。
“晕倒的时候,我在厨房里做晚饭,听到一声响我就立刻跑出来看了,结果就看到她平常总看的ipad掉在地上,屏幕恰好撞到茶几角落都碎了,我也没瞧见到底看了什么,吓得立刻就先打了120,随后才给你们打了电话。”
明思细细地与她低声说话。
明雁却动了动,他靠着墙站得更直了些。往前看去,玻璃墙外便是一间手术室,一个病人刚被推出来,手术似乎很成功,家属们纷纷笑着迎上去,再簇拥着他们离开。
手术做得很久,明思的父母与爷爷奶奶到达时,他妈妈躺着的那间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
明雁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外公外婆与舅舅舅妈,印象中他们对自己十分好,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明思的父母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年妇人走在后头,明雁的外公率先走进休息室,一眼便看到了依然贴墙站着的明雁。
明雁也一眼看到了他,与妈妈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
女儿像爸爸,儿子又像妈妈。
小时候便有许多人说明雁长得像外公,此刻只有更相像的。
明雁此刻脑中什么想法也没有,不知是该感谢他们帮助他爸爸平反所做的一切,也不知是该恨他们放逐他们母子从不提供帮助的十多年。如果他们能够提供一点点的帮助,他的妈妈是不是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
他直接走到明雁的跟前,沉默良久,伸手拍了拍明雁的肩膀。
明雁收回视线,恰好看到身边多出一个空位,他指了指:“外婆,坐。”
老妇人有修养了一辈子,此刻却痛哭出声,差点儿也哭晕过去,明思的母亲落着泪扶着她坐到空位上,包中拿出药喂她吃,不时抚着她的心口。
明雁这才继续往外看去,盯着手术室。
他希望手术能快点,他想快点看到他的妈妈对他笑。
他又希望手术能慢点,他害怕再也见不到他的妈妈睁开双眼。
手术室灯熄灭的时候,他突然不敢走上前。
明思与明沧一齐走过去,与医生说了些什么。
明雁一直静静地看着,没看到明思立刻回头欣喜的脸,也没有看到明沧镇定的面容,只是看着他们的背影,他们一直在说话,甚至医生身后又有其他医生与护士慢慢走出。
却没有人推他的妈妈出来。
明雁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觉得有点冷。
明老爷子突然伸出手,拉住他的手。
明雁下意识地反手握住老人精瘦的手,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支撑点。
终于明思与明沧先后转过了身子。
明雁看到明思的眼睛,以及他欲张未张的嘴唇,明雁又眨了眨眼,随后没有一点征兆地往后倒去。
“明明!——”
宁休大步往机场外走去,却被闻讯而来的记者们堵了个正着。
“宁休,你对于明雁不雅视频事件怎么看待?”
“宁休,据传,你与明雁曾在一起过,是否属实?”
“宁休,你提前结束蜜月,是否也是因为明雁的事?”
宁休深呼吸,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记者们依然跟着,其中一人录音的手机直接伸到了宁休面前,大声问道:“明雁是不是靠被你潜规则才达到如今的地位……”
宁休伸手一把打掉他的手机,看着他的眼睛道:“闭嘴。”
那记者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趁机宁休更快地往外走去。
随后他的身后响起那位记者的尖叫:“打人啦打人啦!宁休打人啦!”
宁休只是沉着脸,路人纷纷认出了他,却无一人敢上前,均让出一条路。他穿着黑色大衣,沉默地快速走在喧嚣的机场里。
陈昭从小城赶来,到的时候,明雁正跪在明澜子的遗体跟前,栩栩蹲在一边陪着他。
明澜子是在医院里去了的,他们没等明雁醒来,先把遗体带回家,放置在客厅内。明家亲戚众多,但明澜子的直系亲人也就明思一家与外公外婆,当年那事之后,与其他亲戚早就断了联系。
此刻家中也十分冷清,外婆几乎与明雁一同晕倒。明雁年轻人,醒得也快,外婆这些年身体本就不好,至今没醒,明思的母亲还在医院照料她,就待她醒了立刻过来。
明雁醒来后,得知遗体已带回家,便起身立刻回家。
之后就跪在地上,一动未动,不哭也不闹,只是跪着,谁劝都没用。
陈昭其实是有点怕的,不太敢靠近。
保姆阿姨小声道:“你远远鞠躬就好。”
陈昭也小声问道:“丧事准备如何办?”
“停一天,明天就要送去——火化,明明同意了的。明明说身前他妈妈就不爱繁琐,身后更不需要,什么法事都不做。”
陈昭点点头,眼泪不住往下掉。她本想问阿姨如何去的,想到如今网络上的纷纷扰扰,只能用“乱”字形容,便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