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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从亲密到诱惑-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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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相隔的距离很远,于是,在这难得的见面之中,她和男友青春的身体发生了性关系。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找男友,商量办法。她啜泣着垂下头来说:“男友已经调到更远的山区去了,出这样的事情,男友会害怕的。因为我男友说过,近些年他还不想结婚。”这就是她隐藏的一个青春的理由。
  我对她说,你可以做人流,那样比你隐藏在我这里或者外婆家简单得多。她好像感受到了希望,她颤栗着纤小的肩膀说着咒语似的语言:“我今后决不会让任何男人碰我的身体了,我一辈子也不会让男人碰我身体了。”她哭了,那是一种身体遭遇到摧残的哭泣。她哭得很伤感,她哭的时候,仿佛想尽快地改变她身体的命运。
  在她庄严的选择之下,我带她来到了医院,一个多小时以后,她走出人流室,1981年还没有无痛人流,那时候,一切器械都会带来剥离感,这一点我守候在人流室外时已经感知到了,隔着几道门,我依然能够倾听到红的身体正在那些器械下挣扎、呻吟,她的身体在撕裂中获得了疼痛的记忆。几天以后,红乘车回林区去了,多少年以后,红嫁给的男人并不是当年与她发生性关系的男人。我想起了篡改权,想起在人生中一次又一次我们篡改历史的那种人生权利。
  1982年 明媚的、阴郁的婚姻
  整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都是我度过青春期的时光,也是我的生活与青春相系的时刻。当女友丁丽丽递给我她红色的结婚请柬时,在电影院门口,我们看了最后一场电影散场的时刻,丁丽丽一直是我看电影的伙伴。在这期间,她秘密地谈恋爱,直到她抛出请柬,我才感觉到丁丽丽美妙的青春期是多么地迷人。然而,她的男友到底是何人,一直是谜,在这个谜中,有人告诉我说,丁丽丽的男友不在本县生活,他在大理,是一个跑推销的男人,所以,丁丽丽认识了他。这么说,丁丽丽就要从县城嫁到大理去,大理城是如何地神秘,仿佛是神仙住的城市,而丁丽丽也骄傲地告诉我说她之所以嫁难那个男人,就是想到大理去生活。
  在电影院外告别之后,我们就没有机会再看电影了,丁丽丽正在忙着准备婚期的工作,当我出现在丁丽丽面前时,她的眼睛闪烁着比任何时候都明亮的光泽,那种青春期赋予她的自然光泽以及婚期笼罩她的期待,使丁丽丽显得很明媚。而当婚期终于降临时,却是一个阴郁的雨天,作为丁丽丽的女友,我将做伴娘,送她到大理去。
  当一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货车被装饰成婚车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用手碰了碰货车上那些塑料花,那些假的塑料花显得无比地艳俗。然而,那个时代,我们似乎都生活在艳俗之中。没有人可以站出来,抵抗这种习俗,我坐在新娘丁丽丽的身边,她就要嫁到大理去了,她就要梦想成真了。那时候,不知有多少县城的女孩子羡慕丁丽丽的婚嫁,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仿效了丁丽丽的生活。
  新郎突然出现在一道道阴郁的光线之中,他靠近丁丽丽,我感觉到了来自新郎的粗俗,他的年龄就像我在森林中看见的一棵已经充满伤痕的树,他的脸上确实有一道很不舒服的伤痕,丁丽丽在无人时说出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我并不爱他,然而,我只是想利用他让我去大理生活。我们看了那么多的电影,电影教会了我们去改变命运和实现理想,你都看到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我拉住了丁丽丽,似乎想把她拉回到一个无限明媚的时刻,拉回到一面镜子前,让她看清楚她的自我,然而,已经来及了。
  缀满了塑料花的婚车出动了。我坐在丁丽丽的身边,我要作为伴娘,一直送她到大理。然而,在越来越阴郁的时刻,我却感受不到婚礼的欢笑,也感受不到婚车正沿着明媚的幸福之路上奔驰而去。相反,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悲哀。
  丁丽丽胸前嵌着一朵艳红塑料花,她不时地低头看一眼花朵,然后又仰起头来,她似乎没有什么忧愁,她的身体所付出的代价并没有给她留下阴郁的颤栗。她直奔目标,似乎什么也无法阻止她。两年之后,我在大理遇上了丁丽丽,她已经离婚,事实上她在结婚半年后就已经离婚了,她说这正是她的目标,看电影让她学会了设计自己的命运。她在大理开了一家裁缝店,她正在上时装学校,学习设计,一边帮助人缝衣服,因为她的父母都是县城的老裁缝,所以,她继承了她们的一些技艺。
  当我看到她站在裁缝店门口时,她的身心显得很明媚,她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人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并用身体付出代价,尔后推翻了这种代价,丁丽丽就是这样的人。这时候,丁丽丽的嗓音、神态都已经变化了,她变成了一个她目标中的女人,一个英俊的男人骑着摩托车来到她的门口,丁丽丽诡秘地对我一笑说:“他是我现在的男友。”从昨天到现在,丁丽丽经历了婚车,正是那辆缀满塑料花的艳俗的婚车把丁丽丽带到了大理。
  一个女孩朝着艳俗的婚车朝前奔赴时,她可以放弃身体的欢快节奏;她可以隐藏住自己的明媚的幻想;她可以背叛身体的准则……这样一个女孩子的身体中会留下烙印吗?然而,透过她为自己设计好的时装,我简直看不到这种烙印,她把两腿置放在那辆摩托车上,跟着那个男人走了,如同当初跨上婚车。我所曾经感受到的阴郁也许她并没有感受到,因为她有她的诡秘,她有她的理想,她拥有她人生中所选择的权利。所以,她无所谓生活的变化,她既可以利用身体也可以为自己的身体寻找幸福。
  1985年 春天的头发
  春天,正当我们忙于穿裙子时,女友阿英的头发却开始脱落,那些弯曲的发丝脱落在走道上,她的单身宿舍;脱落在公共沐浴室和电影院里。起初,似乎只有我感觉到她头发的脱落,后来周围的人也感觉到了,但我们并不戒备在这悄无声息的脱离发丝之中一种隐患的降临。
  阿英有一头波浪的长发,起初我以为我是烫出来的,后来才知道阿英的波浪生来就是这样的。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是在三年前,阿英从一座小镇调到县城,她是我见过的气质最为浪漫的女孩,有着洁白的牙齿和波浪似的长发。所以,谁都无法想象,这些披在她肩上的从她头皮上长出来的长发会一根根垂落。
  而且,头发上脱落简直没有声音,即使树叶也会在秋日的凋零中发出沙沙声,而当那柔软的丝质般的头发脱落时,我们也许在看电影,我们也许在谈恋爱,我们也许在打哈欠,我们也许在参加婚礼,我们也许在穿高跟鞋……总之,只有到了头发落在肩膀上以后,我们才会在刹那间发现,地上、房间、肩膀上竟然被黑色的丝线缭绕着,像蜘蛛环绕,仔细一看,那是阿英的头发。她梳着头宽慰我们说,头发是要掉的,一个人每天好像要落下五十根头发,因为头发也在长,就像树叶,只有凋零才能长出新枝绿叶。对此,我们觉得有了安慰,似乎在一刹那间,那些抖落在地上的头发,暗示着一种发芽的现象。
  然而,阿英的长发却以迅猛的速度在落下来,我终于发现她头发开始了稀蔬,在那稀蔬处,意然没有新生出来的,像绿林幼芽似的头发,阿英在空隙的时候不断地梳头,这是别人告诉她的奥秘,不断地梳理头发,尤如不断地给树浇水松土,以此就会长出新发来。然而,那希望是多么地渺茫啊,而且不仅如此,我竟然发现了阿英的牙齿也开始稀疏,原来整齐的一排牙齿说起话来的清脆悦耳,而此刻,随同头发稀疏,阿英的声音在变调。1985年春天之后,一个夏日逼近这个时刻,阿英突然在一个夜晚开始发起高烧来,我是她的邻居,离她最近,当她用手指尖敲击着我的门时,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扑门而出,剧烈的高烧已经把她的脸烧得一片通红,我和另一个女友当即背着下了楼。
  我们将送阿英到县医院中去,在漆黑的小路上,我不断地感觉到阿英的头发在飘落,。好像我的面颊,我的脖颈,我的手臂都已经感到了那些飘落而下的头发丝,它似乎缭绕着我。我们终于到了县医院,从进大门的那一刻,我并没有感觉到阿英将在医院度过她余后的时光,我仅仅感觉到的不过是一场高烧而已,即使是头发脱落也只不过是头发的问题而已。
  然而,阿英却躺在病室,持续地发着高烧,她的家人男友都围绕着她,我不时地到医院探望她,当医生把确诊的病症告诉我时,我吃了一惊,阿英竟然患上了不治之症:红斑狼疮症。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医生说阿英的早期症状是脱发,牙齿突然变稀疏。这已经潜伏着病症了,然后是持续地发高烧,家人隐瞒了病情,大家都怀着美好的愿望,企图让阿英获得一种期待,阿英不断地梳着头发,当我陪她在花园中散步时,她也不断地梳头:在阿英的世界里,那些已经不在属于她的头发,永远也是一些落英而已。她期待新的幼芽会从头皮和身体中长出来,似乎我已经习惯陪同阿英等待这种幼芽,似乎我已经相信了这种魔法有一天会出现。
  阿英从高烧进入昏迷期时,她就不可能再说话了。我坐在病室之中看着她,她已经开始秃头,看着她枕边红色的木梳和镜子,医生已经宣布了她的危机,那些病毒已经入侵她的血液,所以,她的身体全部紊乱了。而当木梳从枕边滑落而下时,阿英的生命已经停止了摇曳。
  我们所期待的魔法并没有出现。那些再也无法从头顶上生长出来的头发已经飘落在我们不知道的尘埃之中去了。阿英的身体幻想似乎只是一根根头发,因为那些随风飘逝的波浪的长发给阿英带来了浪漫的生活。因而,我们把红色的木梳埋在了墓地里。
  1987年 我父亲的身体
  当父亲的身体突然停止晨跑的夏天,父亲开始不断地吞咽着一些黑色的药丸,并不断地往医院跑,在之前,我父亲的生活中从未出现过药瓶,他不需要药瓶,就像母亲不需要晨跑一样。当每一次出差,母亲悄悄地把药瓶塞进父亲的包里时,父亲又会悄然地把它归回到母亲放药瓶之的屉中,在这个抽屉里,就连我自己也认识了许多药。一直以来,我的父亲远离着家庭和药箱,因为父亲是一个业余长跑运动员,是一个从未患过伤风感冒的人,是一个从来跟药品没有多少关系的男人。
  在这样一个时刻,我看见父亲咀嚼着药丸时,当然已经感觉到了异常。生命是什么,它依据什么存在着,当然是气息,环绕着我们存在的气息,无所不在,而当我嗅到父亲气息中的药丸味时,母亲又在药箱中搜寻着药瓶,她不时地在替换之中把一只只药瓶给父亲。父亲已经不拒绝药瓶了,而且在他住的房间里竟然陈列起了一只只药瓶。然而,仅有药瓶是不够的,当父亲被确症为癌症时,我们隐瞒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真实的恶梦。同时我们让父亲住进了医院,父亲强打起精神,我知道,如果不是药瓶中大量的药粒维系着父亲的身体,他早就已经站不起来了。在那样一个时刻,父亲就像孩子一样亲近起了那只只透明的、棕色的药瓶,并把它们视为生命的魔剂,当我坐在父亲床头时,父亲不时地吞咽着那些药片。一个人只有躺在病床上时,才可能正视自己身体的疾患,在药瓶的笼罩之下,父亲像是触摸到了阴影,他总是愿意让我陪他到楼下花园小径上走一走,而且他总是期待着阳光把那条阴郁的小径照耀。
  他渴望着晨跑,他给我讲述在他每天晨跑时,他身体中荡漾出的喜悦,那些喜悦使父亲拒绝着生命之外的药瓶,当一个的身体不需要药瓶相伴时,那时候,任何东西都无法击败这个人;而当一个人被药瓶所环绕时,一个人所滋生的幻念就像是在伸出手抓住河边的一根纤弱的苇杆而已。
  我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感受到父亲生命中的那根苇杆的。父亲的身体开始变得清瘦,他的目光仁慈地抑制癌症给他带来的疼痛,我在病房守候他时,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犹如波浪中辗转着风浪的远舰。
  身体的萎缩是父亲的疾病进入最后时刻的症状,历史中的父亲消失了,严重的肝癌带来的疼痛使他昏迷过去,我不时地倾听着他虚弱的心脏在跳动。身体啊,我们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它可以势如破竹地把父亲的身体彻底地击败。父亲始终没有从昏迷之中醒来。1987年8月17日,我触到了一个魔法,它就是让父亲回到尘埃深处去。在那尘埃里,我感觉到了辽阔,我们的生命始终都在回到尘埃深处去,这是我们生命尽头的一个最大的魔法。
  在父亲往昔晨跑的马路上,我又开始晨跑着,我似乎用这种方式感受着我父亲的身体:他在这些晨雾中奔跑时,他的身体像雾一样升起,像泉水一样叮咚着,而当他消失之后,他的身体也变成了故事。


  而那只药箱,与我们的身体却有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当我们成人以后,我们远离母亲到外地生活以后,我拥有了自己的药箱,当身体异常时,我会直接奔向药箱,它纤巧,它在增大,它在跟随我起伏的身体,哪怕是在旅途上,我也会从药箱中寻找到随身携带的药品。我害怕生病,有时候会害怕死亡,然而,每次在探访父亲的墓地时,我又会坦然地感觉到父亲已经进入了天堂,那是世界上最大的魔法世界。因为人只有在化为尘埃之后才会进入天堂。
  人只有在生活过的地方才会回过头去,我在晨跑时看见过父亲的身本的故事,然后,幕布拉上、合拢之后,我回到生活当中,在有药瓶陈列的空间里,也有盛美酒的容器,我们的身体故事可以变成容器装进去。而身体在药粒中康复着,在晨跑道上,健康地奔跑,在那个最大的魔法没降临之前,就让我们的身体变成许多种灿烂的魔法,就像此刻,事隔多年,我在怀念父亲时,看见了一个明媚的冬日拂晓悬挂在窗前。
第六章 男人的故事
  1969年 背我淌过河流的男人
  1969年我7岁,而吴叔30岁,当我们居住在干校的房屋遭遇到洪水的突袭时,我们得迁移到山坡上去,洪水扑来时,妇女们带着孩子惊叫着,试图用惊叫之声唤来隔壁的男人们。刹那间,我看到了冲出房屋的男人们,他们全都扑向女人,一个叫吴叔的男人奔向我,弯下腰去让我趴在她背上,我乖巧地扑在他的背上。内心的恐惧骤然间消除了很多。那时我并不知道男人意味着什么,那时候,我紧贴着吴叔的背,他似乎感知到我的恐惧,便对我说:“别害怕,我们会到山坡上去的,我环顾四周,每一个男人都背起了一个孩子,他们淌着已经到腰部的水,有的男人还牵着妇女。我们一步一步地从急流中淌过去。
  四十多分钟以后,我们终于抵达了一片山坡,吴叔把我放在山坡上,让我别动,转眼之间又向着山坡下跑去。我靠着一棵松树,我是头一批到达山坡上的人,而我的母亲,我的小哥哥依然在水里,我的嗓子干涩着,想呼喊。我又看见了吴叔,他此刻正在水里伸出手去,他把手伸给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25岁左右,辫子环绕在肩上,我知道那个女人是干校诊所的医生,吴叔终于拉住了那个女人的手,我能感觉到他们手牵手的力量,那个女人朝着吴叔笑了一下,仿佛寻找到了彼岸。后来,我还看到了母亲和小哥哥,他们手牵手牵地淌着水,已经靠近山坡了。应该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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