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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从亲密到诱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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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失乐园》的诗歌中爱神的形象时,他也从不用手触摸我的手,每一次会面,我们的手都从未碰过。然而,他关心我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就像我时常在他梦中出现一样,也许,他从梦中传递出的意象中看到了我也许会变成一朵花,也许会变成一棵树,也许会跌进沟壑,也许会靠近悬崖。
  他唯一抓过我的一次手是在车站,那时候是冬季,天空中飘着雪花,他突然送我一双手套,亲自把我的手抓住,他给我戴手套时,我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可以同别的男人的手区别开来,因为他的手不会使我或他产生欲望。直到如今,我仿佛仍在历炼着,仿佛在《失乐园》中被历练着。因而我听见盲诗人说话:“在不忠的队伍里,虔诚的只有他一个,在数不清的伪善者中,不受影响,不动摇,不受诱惑,不受恐吓,他保存了他的忠心,热爱虔诚。”我在杨的目光中历炼着我的身体,我毫不动摇的勇气。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杨,数年之前,杨已经谢世,消息从电话中传来时:我的肢体已经挂满了一种人世间的幽暗,我愣了一下,随即从书架上抽出了《失乐园》,杨送给我的书已经变得暗黄。我的历炼之书同我的历炼之躯体都在那一时刻尽可能地寻找着我昔日的伙伴。


  杨的墓地在滇西,一个像《失乐园》一样的世界里,然而,直到看见墓地时,我还在回忆,我还在力图回忆杨给我戴手套时,我从他手指上感觉到的一阵灼热,他递给我的一束光就像他从未给予我的爱一样成为不解之谜。就像口诀,只可以默念,不可以被朗诵。
  1986年 我的姐妹,我的影子
  当两只沉重的行襄将我和海惠联系在一起时,她已经成为我的朋友和我旁边的一道影子。1986年三月,我和海惠决定去走黄河,被一种现实和虚无的梦境所折磨着的我们,首先应该准备的是两只行襄,这是两只军用行襄,是一位部队的友人送我们的。那是一个浪漫主义的时期,然而,我们的行为却一点不浪漫。因为黄河流域有荒原、困兽;有野狐的传说,有孤独的踪影,有壶口瀑布的咆哮,有茫无边际的草原,有红枣、大米和玉米棒交织的红土高原。而在出发之前,我们已经成为朋友,并达成了这样的契机:我们一旦已经出发,就不再是可以分离的影子,我们将尽可能地像一根绳子一样扭在一起。
  因此,我们变得现实起来,首先是行襄,它必须配制药品,每当配制药品时,我们就一次又一次地设置出这样的场景:当我们置身黄河源头上的荒原中时,当狼扑向我们,我们的躯体时,我们需要的是勇气和药品;当我们突然遭遇到疾病的危机时,我们需要的同样是药品。这种虚拟的场景,后来在我们出发后都一一地被我们所历经过。我在黄河源头差点被流感夺去生命,是那些药品救了我。荒原上的饿狼离我们很近很远,但因为那一时期正是大量的淘金人疯狂地扑向荒原的时刻,所以,那些饿狼只是时隐时现地出现又消失了,我们随身携带的药品不仅救过我们的命,我们还在黄河流域的小村庄将药品送给一位咳嗽不止的老人。那个老人的形象像一棵百年老松树,直到如今,在我记忆中,仍然像一棵老松树。
  当我们配制指南针时,我们显得很激动,我们面颊绯红,仿佛陷入了迷失彼岸的世界,我们在准备指南针时,一次又一次地虚拟出我们所迷失的黄河源头的一片荒漠,一座村庄,一片森林……这虚拟使我们配制好了圆形的指南针。当我们配制匕首时,我们从刀锋中触摸到了寒冷,我们虚拟出了一个凶手的影子,一个敌人的影子,一个暴徒的影子……所有这一切在黄河流域都与我们相遇,不过,我们却迷失在一片荒漠之中,那时候指南针确实标正了我们前行的方向。
  我们还配制了各自的牛仔衣裤,1986年是一个普及牛仔裤的时代,我和海惠都喜欢那种深蓝色的牛仔裤,这也许是我们最为浪漫的时刻,我们从小商贩手中买回三条牛仔裤,它占据了行襄的一角,并使行襄一下子变得饱满起来,当我们虚拟出我们穿上深蓝色的牛仔裤出现在黄河流域时,我们的躯体仿佛变成了布帆,正沿着河流漂动。除此之外,我们还准备了笔记本,这对我们意味着在语词中记录着现实,在语境中解决我们内心生活的一大堆问题。我喜欢深黑色的笔记本,它更像诗歌,而海惠喜欢蓝色的笔记本,也许蓝色就像她的年龄:19岁。
  除此之外,我们还准备了一台劣质的照相机,在1986年,照相机显得很希罕,就像但丁的《神曲》一样稀罕,不多见,也不会出现在人们的现实生活中。经过斗争,我们依然从不多的经费中抽出了一部份,用来购置一台照相机,一台在那个时代显得光彩照人,在今天显得过时的劣质的照相机。当然,我们在拥有它之前已经虚拟出了它的重要诗性:它将十分准确记录下来我们的幼稚,我们的激情,我们的身体与黄河有关系的一切瞬间生活。
  而我的姐妹,我的影子就在两只行襄的旁边,就在她19岁的日记中跳动着。在宁夏一座县城,海惠看见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当她把这本书和但丁的《神曲》装在行襄中时,1986年夏天,我们已经在黄河流域行走了很长时间。我们不断地抛弃行襄中的东西,比如已经写满的日记本,我们会在一座小邮局,,把它们变成包裹,邮寄回我们的老家;比如,当我们觉得肩膀已经无力承担行襄时,我们会不断地瓦解那些罐头瓶和液体,不断地瓦解已经磨破的牛仔裤。
  1986年,有整个一年,我的姐妹我的影子,一直伴随在我旁边,在我身前身后,像一只蹦跳的彩虹,又像一只忧郁的蝉--给予了我足够的勇气,让我们共同经历了一条河流。所以,她是我的朋友,可以写在诗歌和笔记本上的,伴随我晕眩和伴随着我影子挂在树上,犹如挂在像册上。
  1987年 火车上的旅伴
  在车厢的起伏波动之间,我将从西南一座小县城出发到北京去。这次出发载着我的部份书籍,载着我重要的诗歌笔记本,载着我的行李,载着我的文学之梦。我坐的是硬座,火车滑动起来的时,仿佛我的肺部已经变成了一台发动机,正起伏着,这一年,我已经26岁。我坐在窗口,很长时间以后,我才感觉到坐在对面的一个男人一直在注视着我。当我感觉到一阵烟雾缭绕时,才意识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仿佛静止一样,整个儿地凝固在我脸上。我站起来,在火车进入云贵高原的隧洞时,想站起来,在火车厢中走一走,其实,我只是想偏离开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太陌生,像光凝固在我脸上,使我呼吸不自由。哪知道,他也站了起来,在我的身体顺着车厢朝前移动时,他就在我身后移动着,我回过头去,我很想质问他跟着我干什么,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车厢不是我一个人的车厢,是所有人的车厢,他像我一样拥有在火车厢中的一切权利。我来到了餐厅,我想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我至少可以摆脱他,恰好是午餐时间,我可以坐在餐厅中,独自要一瓶啤酒,我一定要让他领会到我的独立感,我的拒绝。车厢就在眼前,然而,车厢的位置已满,我只好等候,他已经来到我身边,我和他都在等候中,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书,总之,1987年,我对所有在火车厢上拿着书的男人或女人都充满了敬意。
  在等候的日子里,他竟然举起手来,把头倚在火车厢一阵晃荡之中,那本被举起的书竟然是歌德的《浮士德》。这本一直被我的内心所响往的书,竟然在火车厢一个陌生男人手中出现,我仰起头来时,才感觉到男人很高大,我的头仰得越高才感觉到他的高大。他阅读的时候显得很投入,就像他刚才把目光投在我脸上时显得很专注。我盯着书的封面,这本书对我是一种勾引。
  终于可以靠近一张餐桌了,这是惟一的一张餐桌,他和我都不得不走上前去面对那张餐桌。我愿意跟他同桌,因为我想翻一翻他手中的《浮士德》。我的目光友好的使他的目光也变得温存起来。 我们各自要了两杯啤酒,因为短距离,所以,我们开始慢慢地聊天。那本书就放在餐桌上,那像浮雕一样的书封面,更像勾引这个词汇般使我的身心激荡。经过他的允许,我终于可以翻开书了,哪知道,这本书一旦来到我手上,已经使我解除了饥饿之感。我们从餐桌回到硬座厢,我们就在各自的对面轻轻地呼吸着。我一直翻拂着他的书,他不得不开始吸烟。他一边吸烟一边跟我说话,谈论的话题断断续续,我已经记不清那次谈话,因为我的手一直握着那本书,像是把手伸在磁铁之中。当火车进入半夜时,整个车厢的人都在睡觉,似乎只有我和他是清醒者,他突然问:“你喜欢歌德吗?”我点了点头,我看着他,他的面孔我现在想起来已经一片模糊,我只记得他跟我谈论《浮士德》时的那种声音。
  总之,在他离开之前的三个多小时里,他一直跟我谈论着歌德的《浮士德》。正当我的目光被他的声音点燃时,他突然告诉我说,再过十分钟火车就进一座小站了,他就要在那里下车,他的老母亲生活在那座小城市,他要去看望母亲。十分钟时间就像一片树叶在风中轻扬而去。我看着他的脸,我记得那应该是一张三十岁的男人的脸。我还记得他穿着米色的风衣的高大身体,就在十分钟以后,就在他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手提箱子的那一刻,我突然站起来把《浮士德》递给他,他的手本已经伸过来了,突然他改变了主意对我说:“这本书就送给你吧!”这个临时的决定使我欣喜欢如狂的同时也使我陷入了一个现实的问题之中去,我脱口而出说:“你应该把你的地址给我留下来。”
  他已经转身,他已经听不到我声音了,在月台上,我把头探出窗外,我看见了他,我又开始重复着这句对我来说很重要的话,然而,他没听见,他对我点点头,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于是,火车开走了,火车上短暂的旅伴消失了,我至今依然保存着《浮士德》,如果当初他留下地址,我也许会给他写信,或者会乘坐火车去找他。然而,任何消失的事物都是一种不朽的怀念。
  1987年 滇缅小镇小的堕胎之路
  吴竹花的腹部并不挺立,然而,她却怀孕了,这是一个现实:1987年深秋的午后,吴竹花来到了我身边,让我陪她找一个地方堕胎。吴竹花翘起嘴唇说:“我想去一个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认出我的一个地方去堕胎。”我问她孩子是谁的,为什么不去找那个男人,吴竹花翘起嘴唇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怀孕,在我不知道怀孕之前,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一再申明那个男人对她的怀孕负有责任,而且我是吴竹花的好友,也不知道他的男友是谁。吴竹花说她是违背道德,违背规则,违背一切习俗,违背一切家人意志与那个男人相识相爱的。我好像渐渐明白了:也许吴竹花有难言之隐,也许那个男人是个有妇之夫。
  我们站在县城的路上随便搭上了一辆货车,吴竹花翘起嘴唇对我说:“但愿这辆车走得越远越好,我响往最远最远的地方,那个地方跟我的历史没有关系。”吴竹花说完这话沉默了一会就睡着了。我看着越来越幽深的热带雨林,我看着逃窜在热带雨林深处的小松鼠转眼之间就不见了;我看着陌生的货车司机黝黑的面孔,他沉默着,仿佛石头一样;我望着把头依倚在我肩膀上的吴竹花的脸,她年轻的脸,她桃色似的脸如今正卷进一场身体的事件之中。所以,她正在为身体寻找自由的角度。
  货车在一座小吃店吃午餐时,我劝诫吴竹花说:“如果你勇敢一些,你可以留下这个孩子。”吴竹花忧伤地又一次翘起嘴唇说:“我对这个孩子降临一点准备都没有,我无法让孩子继续在我体内生长下去,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命运是什么……”她那高高翘起的艳红色嘴唇没有涂任何一种口红,仿佛花的颜色,仿佛花蕊轻柔地荡漾着。我没有说话,我们继续搭上货车前行。对此,吴竹花充满了身体的释放,仿佛她的身体连接的是远方的旅程,仿佛在货车轮子朝着前移动之中,吴竹花越来越清晰地触摸到了她的自由。
  黄昏,我们的眼睛被染成茶色时,货车司机告诉我们目的地到了。他的货车不再往前走了,让我们下车。我和吴竹花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仿佛肯定了这种现实:所以,当我们的身体如同两只箱子抛掷在这座滇缅小镇时,我嗅到了芒果树的香味,吴竹花也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在香味荡漾中颤栗着,她环顾着四周,她纤细而挺立的身体,那青春的身体将在这座滇缅小镇上经历一场磨难。黄昏如同茂密的热带雨林穿行在我们的迷离和方向之间。终于寻找到了一座小旅馆。首先,我们在寻找着洗澡房,经过漫长的热带世界的旅程,我们的身体已经变得汗淋淋的。当我们站在乡水笼头下面时,我们总共四个女人,四个女人的裸体对视着,我们沐浴,我们沉入水龙头喷溅而出的温水之中去,我们尽情地想彻底清洗干净身体上的那汗渍和肌肤上的一切负担。就在我擦干肌肤上的水时,我看见了吴竹花正盯着另一个浴者的背影,那个浴者竟然是一个孕妇,而且她已经到了那种快要分娩的时节,她高高地挺立着的腹部,骄傲地、毫不动摇的挺立着。
  吴竹花仿佛寻找到了伙伴,寻找到了同病相怜中的伙伴,回到旅馆住下来,我听见了从吴竹花床上发出来的身体辗转声。那辗转声仿佛碰到了荆棘,仿佛已经从铺满荆棘的道路处寻找到了暗香和花朵。
  第二天,我们依然按照预先的计划寻找到了滇缅小镇上的卫生所。就在我们走进卫生所时,吴竹花突然作出一个重大的选择,她把手放在腹部,仿佛在触摸着琴键,仿佛在弓与弦之间选择音符;就在这种转折点中,我看见了吴竹花那高高翘起的如同茶花一样艳红的嘴唇,她把她那犹如胚芽变成果实的秘密告诉我时,我愣住了。然而,我却坚定地支持她的决定,并对她说道:“你留下孩子会使你很快成为母亲,这就是你的命运。”她翘起嘴唇对我说:“我就是想让这个孩子在我体内成长,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个命运使吴竹花二十多年以后出现在我面前,使她理所当然地呈现出了她二十岁的女儿的身体。
  1992年 漂亮女友瘾君子的生活
  她吸香烟的历史就像抖落在一只暗盒之中的烟灰,那些粉沫或者像珍珠的碎片,或者像羽毛的碎片。总之,我认识她时,她的脸,她的修长的美腿,以及纤细的指甲仿佛都已经溶解在那只暗盒之中去。只要见到她,她总是以香烟为伴,有很长时间,因为失恋,之前,她经历过好几次风暴似的爱情,据说每一次都给她的灵魂带来了彻头彻尾的震荡,乃至于她的肉体像是为爱神而存活着。她容易陷入爱情,是因为她漂亮,她是那种很容易让见到她的陌生男人产生感觉的男人,所以,她避免不了受到骚忧。爱情,在现实的意义上来说,更多的就是两个人的骚扰,就像婚姻注定是两个人的战争一样。
  她低领处的肌肤里散发出一种肉欲,女性的低领处更像未被人重视的、歌吟过的私处,当我第一次在一座酒巴看见她的时候,她的领口很低,像坠入深渊口,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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