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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下-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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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简直就像诈欺哪,而且这里还有警察先生。可是幸好东西也还没出来,还有一些时间吧。”
    “是啊。可是照这样下去,就算搬出来了,评价也是伪书啊。而且就算真有那种好事者,与其说是喜好禅籍……”
    “哦,应该说是密教狂热分子才对?不晓得哪。有那种人吗?”
    “有啊。只是不管怎么样,都会沦为个人的死收藏,这才是问题。那送进博物馆就好了吗?也不是这样。但是落人收藏家、狂热分子之类的手中又……”
    “那还是该明确地查出所有权,依循正式手续,将其公之于世吧。筐原先生很贪婪,不能对他唯命是从哪。”
  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警官插嘴道:“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谈话,现在那个……只有和尚与小姐单独两个人吗?”
  “是单独两个人。”
  “可以吗?那个,怎么说……”
  “哦,他应该不是杀人魔吧,就算是,也不会在无处可逃的派出所行凶的。”
  “哦……”警官缩起嘴唇。
  伦敦堂主人摘下雾白的眼镜,一边擦拭一边问:“话说回来,警察先生,怎么样呢,刚才的答案?”
    警官说“哎呀,我完全投降了”,喝了一口茶。
    伦敦堂主人笑容满面,重新戴好眼镜,转向我们说:“别看这位警察先生长得这副模样……哦,失礼了,听说他是个侦探小说爱好者哟。所以我便告诉他那座仓库的事,有趣的是,他的推理与关口先生相同。”
    “跟我一样?”
    “对,连同和尚一起活埋的说法。但那并不是正确答案,所以我请警察先生再重新思考。”
    “不是正确答案?那么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吗?”
    “咦?京极,你没告诉关口先生吗?”
    “关口现在不适合理会这种事。老鼠啊、和尚啊、迷路孩童的,他的包袱太多了,实在没办法顾及仓库。”
    “怎么,那关口先生也不知道京极为什么要去寺院了吗?”
    “他完全不肯告诉我啊,山内先生,这家伙的心眼真是坏透了。”
    尽管我这么说,京极堂却恣意坐下,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哦,那我说个提示吧。关口先生或许不知道,但警察先生应该知道吧?芦之湖的‘逆杉’……”
    “知道是知道,但那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所以老实说不知道。
    “逆杉生长在芦之湖里头一一是里头哟,像这样立着。坐船靠过去看的话就知道,杉树像这样很平常地长在水里面。”派出所警官比手画脚地为我说明。
    “生长?树木不可能生长在水里吧?又不是海草。”
    “可是就是长着啊。不过没有叶子,可能是枯掉了。而杉木从湖面探出头来,又倒映在水面,喏,不是有叫逆富士的吗?歌麿'注一'的浮世绘里也有。”
    “是北斋'注二',富岳三十六景。”京极堂连对派出所警官也毫不留情。
    “这样啊,是北斋啊。我记得因为看起来就像那样是倒过来的,所以才叫做逆杉。可是那又怎么了吗?”派出所警官一本正经地问,他可能个性真的很认真吧。
    另一方面,伦敦堂主人愉快地问道:“是啊,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啊。那是因为……喏,那一带以前一定是陆地吧?然后逐渐下沉,低洼处积起水来,成了湖泊,所以……”
  “哦,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关口,你这样也算是理科最高学府毕业的人吗?箱根是活火山,是二重火山臼。就算它是火山臼,也不可能那样悠闲地慢慢积水。只要一喷火就会爆发,树也会烧掉吧。”
    “何必那样说呢?这可是警察先生的意见啊。”
    “不是我自谦,我这个人不学无术啊。”


注一:全名为喜多川歌唐(一七五三~一八〇六),是江户时期的浮世绘画家。在美人画的领域中首创“大首绘”(只画上半身的人物画),开创了浮世绘的黄金时期。
注二:全名葛饰北斋(一七六〇~一八四九),江户时期的浮世绘画家,在风景画、花鸟画的领域有杰出的创新,毕生致力于绘画的开发与变革。


    “哈哈哈哈,哎呀,总觉得警察先生很可怜,我就说出答案吧。我说啊,关口先生,还有警察先生,京极堂虽然那样说,但那座芦之湖以前也被认为是陷没之后积水而成,杉树因此才沉入水中的。肯普费'注'的那本书叫什么来着?日文书名我不知道。”

    “日文书名叫《江户参府纪行》。”
    “是啊,这就蛮古老的。可是阅读明治时期的地质学杂志与震灾预防的箱根、热海两处火山地质调查报告等,就知道那种想法已经遭到驳斥,认为是由于火口湖内火山的喷发与破裂,地形历经数次巨大的变化,受到山谷之类的遮蔽,原本是陆地的地方没入水中一一这两种都颇接近警察先生的意见呢。”
    伦敦堂主人说完后,得意地笑了一下,又说“好像也不算近”。
    “这无所谓。不管怎么样,当时也没有火口湖与火山臼的区别。湖泊产生的过程姑且不论,但现在已经大致明白芦之湖是在约三千年前形成的。可是我觉得那些杉树怎么看都没那么古老。所以我认为那些逆杉原本应该是生长在那座芦之湖上方的丘陵,在芦之湖形成之后,才直立着滑行移动下去的。”
    “直立着?树又没有脚,是用树根走下去的吗?”
    “不是走,是滑落,滑下去的。”
    “什么滑,树站着不可能滑倒?要是倒下去再滑还可以理解……”
    “不,我想是因为山崩,连同地层一起滑动了,不是只有地表滑落。”
  “有那种事吗?”
  “有树木不倒下而移动的例子。”京极堂补充说,“详细听完山内先生的说明后,我知道他是根据地质学一一特别是地层学的观点来考察,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过我只听闻过几个实例而已。我感到好奇,翻阅了一些文献,发现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虽然不常见,却是可能的。特别是这一带,似乎很容易发生。二十三年前豆相地震时,枞树直立着冲向箱根町的本还寺,造成了相当大的灾害。”
    “对、对,我想地质学家或地震学家,一定已经有人在想了,我想不久后就会有人来调查逆杉的现象。这先姑且不论,所以说我认为那座仓库也是……”
    “哦……”我忍不住发出怪声。
    “是啊,那座仓库是伴随着树木滑落下来的一一我们是这么想的。所以尽管生长着树龄一百五十年的大树,但那座仓库滑落下来的时间,应该是大正十二年。”
    “关东……大地震的时候吗?”
    “是啊,关口先生,所以我们认为那座仓库落下,顶多是三十年前左右的事,而且应该不会错。”
    如果连同树木一起滑落下来这样的事实际上会发生,那不管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都无所谓了。
    京极堂再度补充:“我们也想过或许是在豆相地震时滑落的可能性。可能是经过两阶段的滑落,才掉到那里的。但是最早的滑落一定是发生在关东大地震的时候。”
    “为什么?”
    “重点在于那座仓库原本的位置啊。如果是掉下来的,那当然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而那座仓库的正上方……”
    “明、明慧寺!”
“没错。我从你们那里听到了许多情报,不过现在那里的和尚全都是关东大地震以后才进入那座寺院的吧?所以……”

注:肯普费(Engelbert Kaempfer,一六五一~一七一六),江户时期的医师、博物学者,为德国人。于一六九〇年以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医身份来到日本。居住在日本两年,著有介绍日本历史、政治、宗教、地理的《日本志》、《回国奇观》、《江户参府纪行日记》等书。

    “这样啊。那场豆相地震是……昭和五年吗?如果是那个时候滑落的,至少泰全、了稔,还有觉丹贯首都应该知道那座仓库的事。”
  其中两人死了。
  “可是我想他们并不知道吧,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也用不着我出马,寺院的调查应该也会有大幅的进展,再怎么说他们有的是时间哪。我已经费了五天,不过才整理到人口一带而已。遗憾的是,他们人山时,仓库已经不在寺院里了。他们一定想不到悬崖下的沙土当中会有藏书,而另一方面,寺院里却……”
    “不管怎么找,却什么都没有?”
    “对,什么都没有,寺院里头什么都没有。但是,相反那座仓库里却可能有着许多不得了的东西。那些僧侣们望着脚下的至宝,却看不到。”
  一一或许有不能够存在的东西。
  这么说来,京极堂曾经这么说过。
  “有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吗?”
  “不,到目前为止,《沩山警策》是最棒的吧.那究竟是在哪个时代,由谁抄写的抄本,老实说我也无法判别……其他也找到了一些珍品,但是问题在于里面发现了疑似目录的东西,然而内容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如果这份目录的记载属实,里头就有着成千上万可以称之为大发现的东西。”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了。
  “等、等一下,京极堂。那个时候,你不是从那个洞里拿出两本《沩山警策》吗?”
  “一本是《沩山警策讲义》。”
  “随便啦,你不是说那是明治时期的书吗?”
  “明治三十九年。”
  “那样的话,那个时期明慧寺里还没有人……”
  “有啊,泰全老师的师父。”
  “啊……”
  白明治二十八年发现明慧寺以来,宛如被这座寺给攫住,为了保存与调查明慧寺而奔走,最后客死异乡,擅长造庭的老僧……
    “那你的意思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座仓库的存在?”
    “不仅知道,我想他还使用过。”
    “使用?”
    “我认为那本《沩山警策讲义》就是他的藏书。比较接近人口附近的地方,找出了为数不少明治时期的活字本,我想那也是他带进去的吧。他应该去了好几次,一点一点地调查吧。《沩山警策讲义》一定也是为了调查里面的《沩山警策》的定位而带进去的,因为相关书籍和资料也收在一起放着。”
    “这样啊,那过世的泰全老师就算知道仓库的事也不奇怪吧?他说他曾经陪同来过两次。不过当时泰全老师才二十多岁呢,或许他只负责拿行李,没看到仓库?”
    “这和年龄无关吧,听说那位叫慈行的监院不也才二十多岁吗?不管是不是泰全老师不知道仓库的事,或是明知道却佯装不知,反正就这样过了二十八年……?但老师已经亡故,再也无法确认了。”
  泰全不可能佯装不知。

    老师是继承其师的遗志,第一个进入明慧寺调查的僧侣。
    而且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忘记调查这件事。事到如今还执着于调查明慧寺由来的,恐怕只剩下泰全一个人了。而且他也说过,他会赞成脑波测定,动机是希望促使调查重新展开。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舍弃他明知道却佯装不知的可能性。科学调查团是外人,明慧寺的秘密会被揭发,泰全的使命将会消灭。亦即他可能是想借由外入之手,强制将他带到外面。要他自力离开,到外面去……
  他果然还是不愿意吧。
  “话说回来,关口,泰全老师的师父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怎么,你不知道吗?真是的,既然是主动涉人事件的,这点事至少也该打听清楚吧?”
  “这很重要吗?”
  “常信和尚不是说了吗?相当于慈行和尚师父的慧行和尚,是泰全老师的师兄。换言之,慈行和尚也算是那个人的孙弟子吧?”
    “哦.对啊。”
    “什么对啊,仁如和尚似乎也不知道这么深入的部分……去向仙石楼的老板打听好了。不……或许没用。但是那个发现者究竟做何打算呢?如果只靠一人独力一册一册地调查那座仓库的书籍,几十年都查不完的。事实上,他的人生就先结束了。如果在那个阶段公之于世就好了。”
    京极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筐原先生他啊,想卖那些书想卖得不得了呢,关口先生。”京极堂默默不语,所以山内接着说下去。
    “想卖?卖那座仓库里的书吗?”
    “是啊。京极这个人就是这样,想要给那些书一个正当的评价额。但是那样一来,我们这些镇上的一介小旧书店就不可能买得起了,太贵了。而且有好几册无法勘定的书,这已经是文化财产级的了。可是要是我们不买下来,笹原先生一定会拿去卖给哪里的不法之徒吧。那样一来,那些文化财产……”
    “就算是真货,也会变成伪书了。”京极堂以严峻的声音说道。
    “可是真货就是真货呀,不管是谁拥有,玉就是玉,石就是石不是吗?”
    “不是那样的。”和服打扮的旧书店东露出更加厌恶的表情,“那不是金子也不是石子,是书啊,书。惟有书是特别的,它不是美术品,具有的不仅仅是古董及考古学上的价值.书本上记载着情报,无论是抄本还是赝本,只要记载着相同的内容,作为情报的价值就是相同的。但是,如果器皿是赝品,内容一般来说也会被判断为是假的。说起来,那种东西不可能被拿来买卖,所以纵然是真货,只要在黑市里流通,就很难在公开的场合一一学会等地方使用;即使被提出来加以评论,若无法确认出处,还是无甚说服力。”
    京极堂眉间挤出皱纹,把手收进怀里,伦敦堂则将双手摆到火炉前。
    “而且啊,关口先生,书的所有人究竟是不是笹原宗五郎也是个问题啊,所以京极才会一反常态积极地行动。”
    京极堂说“就是啊,就是啊”,真的摆出一副一反常态的态度。
    “如果这原本是明慧寺的东西,那么所有权该归属于谁就不晓得了。明慧寺的那块土地就如同刚才听到的,是属于松宫仁如和尚的。但是明慧寺本身是谁的则尚未明朗。保存那座寺院的是教团吗?或者是与教团断绝关系,留在那座寺院的僧侣们?这也不清楚。如果有居住权这样的权利的话,那么叫做仁秀的老人应该是住得最久的。虽然这些或许都无关。不过不管怎么样,绝不能够照着笹原先生的意思任意处理。”京极堂一脸凶恶地说。
    “里面的货色就是这么厉害哟,如真的有的话。”山内先生潇洒地这么作结。
    派出所警官似乎完全听不懂,一脸奇怪地看了一下空掉的茶杯,喝干了混着残渣的杯底剩茶。
    我望着茶壶那廉价的金黄色泽思考着。
    结果……
    只能顺其自然了。
    神秘的埋没仓库也与了稔和尚的尸体相同,打开盖子一看,根本没什么好惊奇的,只不过是单纯的山崩;而它的物主也一样平凡无奇,就是那座明慧寺。
    笼罩着神秘寺院明慧寺的幻想,逐渐被一层层剥离。
    觉得已经可以信服的时候,又被更进一步解体,每当那种时候,干燥无味的现实就暴露出来。
    现在那里非但不是一座神秘的寺院,更沦为佛教界的大包袱。
    僧侣们也是,背后不仅没有各派各宗的支持,甚至是遭到自己原本隶属的寺院抛弃一一不,是他们拒绝回去一一只不过是一群个人的集团罢了。冷静想想,堂堂大教团才没有时间去理会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吧,教团的目标是更加崇高的。
    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回归到理所当然的地方而已,怪奇与幻想早巳不过是现实这个器皿中的装饰,就连意外性也是或然性的忠实仆役。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但是……
  事件完全没有解决。
  怎么回事呢?这不明所以的闭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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