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完结)-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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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答应了。”乐何礼突然抹了抹眼泪,“自钟皇后薨逝后,皇上一直精神欠佳,偏偏钟家人又……唉,不提了。”
尚信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他手中,“乐总管辛苦。”
“王爷太客气了。”他笑眯眯地将银票塞到怀里,“那奴才先走了。”
“乐总管慢走。”
尚信在原地又站了半天,喃喃道,“为何,总觉得不对。”
套中套(中)
这两日,就阮东岭所提,是否奔投缅州之事,凤西卓与邢师反复商议。连八斗大头一字都被拉进来旁听了好几回,最终一致决定试上一试。
毕竟论家世、威望、地盘、兵力、财富,兰郡王无一不凌驾于钟家之上,凤西卓又是亲身经历过兰郡王府手段的,三位世子绝非空有虚名的纨绔子弟。以木质而论,的确良禽可栖。
“二当家似乎尚有疑虑?”邢师见她依旧面有难色。
凤西卓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总有点怪异的感觉。”
“兴许在二当家心目中,仍未将自己与钟家分离开来。”邢师沉吟道,“况且,虽然我们原先打算隐居山林,但终非长久之计,等他朝战乱一起,天下将再无苟安之地,到时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要不我们干脆去西荒各国避一避,也好趁机游历一番。”
“二当家以为哪个国家会轻易接纳百来号绿林出身的江湖中人?”
凤西卓恨恨地捏着耳垂,“自在山开山至今也有数十年了,怎么到了我这里就特别倒霉?”
“时也,运也,命也。”
“我最讨厌命理说。”
邢师当然知道这是自家女儿的杰作,想起邢晓晓那本爱不释手的算命书,不禁叹道:“碌碌世人,又有几个能通晓天命,多是无稽罢了。”
“不还有一个让天下趋之若骛的废门么?”想到大宣落得现下这般局面,废门可算‘居功至伟’。若非他没事预言什么‘天下纷争’,这纷争恐怕也不会来得这么疾这么猛,这么令天下人为之拼搏。“废门究竟为何预言?”既然是会发生的事,那说与不说都会发生。他又何必多次一举?
“或许,惟恐天下不乱吧。”
想到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能任意将纭纭众生翻手成云覆手成雨,凤西卓便觉得身上一阵发凉。“那废门真的知道未来么?”
邢师被她问得一怔,“这恐怕要废门中人自己才知道了。”
……天下稀罕者,如过江之鲫,难道你不想站在最高处上看芸芸众生在你手中沉浮?
废人当时的豪言历历在耳,难道这句预言真的是出自他之口?还是他已经找到了传人,是他的传人所为?
“对了,这件事是否先知会大当家一声?”
凤西卓斜瞟了他一眼,“邢总管不是一直在知会?”
邢师老脸一热,干咳道:“那我这就去。”
凤西卓在屋里转了圈,决定先知会钟老。即使离开,对这位老人她还是充满敬意,况且自在山上下一百来号人,决不可能说走就走,其中少不得要他周旋周旋。
花园里,钟粟伛偻着腰,对每朵花的生长挨个细查。那根光秃秃的木槿花茎已经枯萎成黄色,被硬插在土里,在一众鲜艳花色衬托下,分外凄凉。
她顺手将茎拔起,拿在手上把玩,“还插着它做什么?”
钟粟鼻哼道:“让某人看看自己干的好事。”
她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行行行,我拿回去找个好地给它埋了。”
“你又来做什么?”
“嘿嘿,来看看你。”
钟粟面色缓了缓。
“顺便道别。”
钟粟拨叶的动作一顿,慢慢直起身子,“决定好去哪里了?”
“恩。”
“是乔郡王府还是兰郡王府?”
凤西卓楞了下,笑道:“姜果然是老的辣。兰郡王府。”
“蓝决这个人恐怕并非你们想象的那般,”他说了半句,又咽了半句,“不过,以后兰郡王府由萧晋当家,或许有另一番景象。”
“萧晋我见过一面。”
他掸了掸衣服,“如何?”
两人此时对话,抛弃各自立场,犹如多年老友,仅仅就事论事。
“没有钟老大亲切。”
“那是官场上的虚伪客套。”
“嘿嘿,就算是假的,至少舒服。”她笑笑。
钟粟叹气道:“正因如此,这年头直言不讳的人越来越少。”
“萧晋决不是那种人。”这点她可以肯定,他的弯弯肠子比起钟正只多不少。之所以对她不够亲切,多半是因为她还未够资格需要他费心思去虚伪。
“他是哪种人?”
她想了想,“有点像尚翅北,但又不同。”
“他们同样出身王府,又同列四大公子,自然会有相似之处。”
“南月绯华就没有。”
钟粟笑道:“那是因为四大公子之中,本来就无他的席位。”
“咦?”
“四大公子之名乃是有天下第一斋之称的大话斋定的。不过当时定的四大公子之首不是尚翅北,而是骄阳王。”
“啊?”尚信那张秀美桀骜的面容顿时浮现在眼前。
“可惜皇帝不许,便改了。”
凤西卓愕道:“皇帝还管这闲事?”
“皇上是不喜骄阳王与那些郡王府扯在一起。尤其是兰郡王府。”
她想了半天,道:“但南月绯华……大话斋太随便了。”
“呵呵,南月绯华身为前南月国太子,身份地位倒也不差。”他蹲下身,边重新查看那些花朵,边道,“不过心计太重,恐非良配。”
凤西卓听前半句十分在理,还不住点头,但后半句就有点失味,“钟老连这个也管?”
“嘿嘿,我是怕有些小姑娘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她古怪地重复了一遍,“钟老,你想太多了。”
“到我这把年纪,每天也只能想想这些有的没的。”他叹道,“不像你们年轻人还能出去闯番事业。”
凤西卓挠挠头皮,“我宁可吃饱等死。”
“去,没出息。”他转头笑骂一句,又回过头道,“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想,兴许就天下太平了。”
“恩,因为所有人都饿死了。”
他跟着笑了两声,话题一转,沉声道:“你若要去缅州,最好明天就走。”
她知道这句话后面必有原因,因此静等他接下来的话。
“正儿准备明天发兵。”
园内依然花香扑鼻,景色如画。
园外的世界却即将被腥风血雨笼罩。
“恩。”凤西卓听到自己的声音沉得不能再沉。
套中套(下)
当夜,百来群骑冲破夜雾,自宋城东门飞驰而出,行至数里外,方才驻步。
凤西卓招呼众人翻身下马歇息。
阮东岭属下虽然各个高手,却只有十几人,混在自在山众中,倒不瞩目。邢师倚在马边,默然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钟正明日挥师北上,就算马上发现你不见了,也决不会现在分神派人追击,你大可放心。”凤西卓喝完水,用袖擦着嘴巴道。
“便是追来也无妨。”阮东岭不以为意道,“不过去缅州有两条路,从沙会渡或虎口过黄水,再穿鄄州。虎口靠近常津,是乔郡王府的势力范围。过沙会渡则必须经过新庄,新庄知府是张多闻的妻弟。”
为了赶在钟正发兵前离开,他们决定仓促,许多细节都没来得及商讨,直到此时才有机会提起。
凤西卓抓头皮道:“虎口沙会,听名字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对瑞州地理,她一窍不通。
邢师适时走过来,“张多闻既然与兰郡王府联合,想必不会为难我们。”
凤西卓想起在松原韩载庭三番四次出手襄助,“乔郡王府向来不问世事,似乎更为可信?”
“无论去虎口还是沙会,都要经过麦垛子村,我们到那里再做打算吧。”阮东岭道。
凤西卓看了看天色,“也对,现在还是先找地方休息。”
邢师等阮东岭走开,才道:“二当家似乎有些不高兴。”
她惊讶道:“天这么黑你都能看出来?”
“二当家骑马时不如往常意气风发。”他含蓄地点了点。她向来自诩轻功了得,骑马时从不安分,惟独今日一直伏在马背上。
“只是觉得对不起钟老。”今夜走得如此顺利,全仰仗钟粟大开方便之门,她却暗渡陈仓,把阮东岭也带了出来。
邢师安慰道:“阮东岭何等身手,若让他闯出来,恐怕钟家也要元气大伤,如此做法才是一举两得。”
凤西卓叹道:“怎么辞工也这么难呢。”
众人突然骚动起来。尤其是阮东岭的手下,各个拿起武器,严阵以待。
邢晓晓坐在马上,指着来路,“有人来了。”
凤西卓纵身跳上树枝,只见小道上,月光皎洁,映照单骑如风,红衣如火,几眨眼便到近前。
勒马长嘶,来者笑容殷殷,“幸好马快,总算赶得上为诸位送行。”
凤西卓从树上跳下,“呼,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也准备跑路了呢。”若连南月绯华都走了,钟家的‘数五’便只剩下钟正一根独苗了。毕竟尚翅北于他,至多合作伙伴而已。
南月绯华挑眉看她,“卓儿难道想邀我同行。”
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集中在她身上。凤西卓连忙道:“我对天发誓,绝无此心!”
“好歹相识一场,卓儿难道连分手的时候都不愿意给我好脸色看么?”他说得分外委屈。
阮东岭见凤西卓脸上五色变换,解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自有期,何必执着现在。”
“有期不如无期。”南月绯华呵呵一笑,“到时候各为其主,只怕只能在沙场上兵刃相见了。”
凤西卓想到日后种种可能,顿时觉得眼前这个艳丽过火的男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恶可怕了,诚挚道:“南月公子日后千万珍重。”
南月绯华楞了下,随即浅笑道:“不如卓儿留下来照顾我可好?”
“……当我刚才没说可好?”
“唉,枉我一往情深,奈何佳人无意,实在可悲可怜。”
凤西卓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哦,从此天涯海角,大家各奔前程,令人可喜可贺。”
南月绯华笑容渐敛,默然看她半晌,霍然掉转马头,“张多闻为人反复,非可信之人!”右手一挥,马如箭出,扬长而去。
留众人在原地默然。
邢晓晓打破沉静,“千里送别,南月公子当真是痴情人。想那吊儿郎当的外表,是为了掩饰内心澎湃的真情吧。”
凤西卓诧异道:“你认识的南月公子和我认识的南月公子是一个人么?”
邢晓晓懊恼地叹气,“姑姑太不解风情了。”
“因为我很爱惜小命。”凤西卓不理她气鼓鼓的表情,翻身上马,“我们走一程再落脚吧。”
“好!”自在山众人轰然应诺。
阮东岭也点头跟上。
邢晓晓不死心地驱马与凤西卓并行,“姑姑当真不动容吗?还是姑姑更喜欢尚世子?”
“……”
“我倒觉得那个尚世子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样子,很不好亲近呢。南月公子虽然打扮怪异了些,但多看多看也觉得顺眼了。”
“……”
“而且他对姑姑又情深一片。”
凤西卓忍不住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情深一片了?”大家长的都是眼睛,为什么她看到的就是戏谑呢?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你找位大夫治治眼疾吧。”
“难道姑姑真正喜欢的是阮……”
“哎呀,救命!”凤西卓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冲去。
邢晓晓左看看阮东岭,又看看凤西卓的背影,心中疑云更深。
缅州位于帝州东面,乃是整个大宣版图最东之州,北临胜州,南接鄄、奂二州。在几代兰郡王的精心治理下,一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尚信率八万五千大军分批朝东进发。由左副都统顾准带一万疾行营五千城守军组成前军先走,他带一万骠骑营,三万绿奔营居中策应。右副都统王雄师率三万长胜营为后军,押送粮草辎重。
三日后,顾准屯军两州交界。
尚信与中军仍在三百里外的兆殷。
军帐内闷热如火。两边帐帘都掀成檐角状,风却依然懒懒得不愿多动。
尚信拿过布巾抹了把脸,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将官,“若此刻有人以为缅州不足挂齿的话,可先站出来去外头跑个五十里,等头脑清醒了再谈。”
他的年纪虽轻,却跟着宣朝官职最高的两位将军袁自空和陆明与北夷打过不少仗,因此无人敢小觑他。
“既然没人觉得此仗容易,那我们便来说说它难在何处。”他缅州最坚固的三大城池分别为燕岭、云城与东恒。三城地形形如品字,彼此守望相助,是缅州第一也是最大的障碍。
有将官疑议道:“缅州靠近帝州最西面的城池应该是淄洛。”
尚信斜瞟他一眼,“若连淄洛都攻不下,我们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向皇上负荆请罪的好。”
将官立刻闭上嘴巴。
“今夜午时前,本王想知道各位如何攻下这三城!”尚信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上燕岭、云城、东恒的位置。
散会后,副将单独留下。
“罗郡王府的三万兵马已经离开频州,进入新雍了。”
尚信道:“好快。新雍方面如何?”
“尚无异动。”
他沉吟不语。
副将又道:“钟正也率领一万人马离开宋城,前往新雍迎战了。”
尚信皱眉道:“一万对三万,还不在自己的城池?他被驴踢了脑袋了不成?”钟正并非卤莽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这里面藏着什么猫腻?“张多闻呢?还在与萧晋眉来眼去?”
“萧晋等人似乎已经离开松原了。”
尚信点头道:“这是应该的,老家着火了,他这个半路孝子总要出来救火的。哼,本王也很想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另外,阮东岭并未与钟正同行,好象离开宋城了。”
“阮东岭?那其他人呢?”
副将楞了下,才道:“南月绯华倒是随军同行。”
“还有呢?”
副将想了半天,才恍然道:“自在山匪类……好象也随军同行吧。”事实上,情报里根本没提这些人。
尚信扯了扯嘴角,“一群笨蛋。”
吃诱饵(上)
麦垛子村离新庄一百五十余里,离虎口六百余里,建于巍山山脚,真正的靠山吃山。
凤西卓等人到村外时,已是钟正离开宋城的第三天。
“咿呀娘的,总算看到房子了。”大头兴奋地把干粮摔到地上,“好久没吃香喷喷的热饭了。”
八斗在一旁泼冷水道:“哼,除非你进去打劫,不然休想有饭吃。”
大头怒道:“你什么意思?我是那种随便出手,轻易打劫的人吗?”
八斗掩口笑道:“这谁知道呢?”
邢师假咳一声道:“一切当听二当家吩咐。”
凤西卓在马上伸了个懒腰,“我和大阮去里面看看,你们先留在外面。”一百多号骑马带刀的人一起进村,就算不打劫也像打劫。
邢晓晓郁闷地喃喃道:“都已经大阮了。”
凤西卓刚走两步,回身敲了她一个爆栗子,“罗嗦,还不跟上。”
麦垛子村位于瑞州中枢,时有行商往来,因此见到陌生人并不惊异,还有几个做酒坊生意的跑堂上来拉生意。
凤西卓挑了个离村口近的落脚。
“生意不大好啊。”她看着空荡荡的座位。
跑堂神秘道:“这里靠着新庄,平常来的都是渡黄水的商人。这几日局势吃紧,来去的人自然就少了。”
凤西卓故作吃惊道:“局势吃紧?不会吧,难道北夷打到瑞州来了?”瑞州位于大宣最南,北夷若打到这里,等于打下了整个大宣江山。
跑堂正闲得慌,闻言立刻打开话匣,“难怪客倌不知,这事机密得很,若非我在新庄的亲戚抖出来,恐怕我也蒙在鼓里咧。”
“难道和新庄有关?”凤西卓与阮东岭面面相觑,不是罗郡王府、钟家、皇帝三方角力么?怎么又扯上新庄?新庄背后是张多闻,张多闻背后是兰郡王府,难道萧晋也在里面插了一脚?
这迷雾是越散越大了。
“正是和新庄有关。听说提督大人正从新庄调兵,好象要去打仗。”宣朝出戚、胜两州与北夷还时有战火外,其他州府已安居数十年,许多如跑堂这般年纪的青年都不曾经历战争侵袭,不知生灵涂炭的残酷,因此提到打仗二字,面上难掩兴奋。
邢晓晓问道:“去哪里打?”
跑堂干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