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完结)-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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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王。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她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上桥。
舱内另有楼中楼,身份高低,此刻一目了然。
凤西卓虽然顶着钟府的名头,但还是被引在楼下座席。一来钟家自钟琳琅薨逝后,‘国戚’二字已是名存实亡。二来钟家夜奔瑞州,反叛之心昭然若揭,皇上虽然因钟皇后的面子而一时心软不再追究,但君心难测,难保哪日翻悔。因此张多闻见来者不是钟正等名副其实的钟家人,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凤西卓倒不甚介意。二楼虽然视野开阔,但一举一动皆受人瞩目,反倒不利于行动。
她状若欣赏地打量四处,将整个船舱的布局一一记入脑中。
堂中央,张多闻正和几个高官打得火热。
赏鉴西荒奇珍的邀请是假,与各地高官豪富联络‘情谊’才是真吧?
凤西卓讥讽一笑,漠然转头。这几年就因为这些官员的贪婪猥琐面目见多了,晚上做噩梦睡不着,她才跑去各地衙门行抢。谁知道越抢见的恶心面目越多,越多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抢……
她大叹一口气。投靠钟家也好,至少以后名正言顺地干买卖的机会少了。
轰!
正在一片心照不宣的寒暄中,船舱顶上被一个巨石砸下!
幸亏在场高手众多,纷纷出手托住巨石,才无人员伤亡。
张多闻脸色大变,怒吼道:“谁人这般大胆!”边说边往身旁的高手靠去。他虽然贵为瑞州提督,但武功也只是二三流而已。
“呵呵……”船舱顶的破口处,传来一阵短促的笑声。其中蔑视之意甚浓。
“来人,还不抓住他!”其实不用张多闻说,已经有不少高手从下朝破口处跃去。
凤西卓趁乱跑到甲板上,仰头看船顶。
一身灰不灰,青不青的粗布青年正含笑骑坐在飞檐上,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凤西卓暗咒一声,一个飞掠跃上檐角,手中蚕丝如絮,绵绵柔柔地朝他卷去。
青年一纵飞起,旋身躲开身后攻来的张府高手,一手在半空轻轻一捏,一条半透明的蚕丝在月光下泛银。“啧啧,好精致的武器。”
凤西卓冷笑着十指飞弹,更多蚕丝逆风疾射,速比箭矢,饶是青年艺高胆大,也不敢硬碰,脚尖连点数下,朝后倒掠而去。
他身后,张府高手正要攻上,见他用背撞来,正是大好时机,哪能浪费,急忙挥剑冲砍!
谁知剑锋近青年两寸处,仿佛砍在岩石上,不但不能前进,反而被弹了回来。
“凝气甲。”青年右后方一丈处,骄阳王尚信昂然傲立,秀丽如春日山水的容颜在月光中透露丝丝寒气。
青年一个自转,停下脚步。
他左手处,一个年过花甲的清癯老叟垂手挺立,灰白的发丝在风中轻扬。
张府高手们先看看凤西卓,又看看尚信和老叟,明白以自己的武功留在这里也是碍事,各个抱了抱拳灰头土脸地跳下船顶。
“三位……要一起上么?”青年抱胸睥睨。
老叟微微欠身,“老夫乔郡王府韩载庭。”
“骄阳王,尚信。”就算不用任何溢美之辞,也掩饰不住他话中的骄傲。
凤西卓和青年无言对视。
场中只剩他们还没自报家门。
“自在山……”凤西卓明显感到她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尚信的目光像刀锋一样擦过面颊,“凤西卓。”
半晌,尚信凌厉的目光才从凤西卓脸上移开,落到青年身上,“凝气甲是北夷兵王跋羽烈的独门武功。”
青年潇洒地转身朝他笑道:“那王爷要把我当奸细抓起来么?”
尚信冷笑道:“不过跋羽烈贵为北夷王王叔,身份尊崇,决不会邋遢如斯。”
青年遗憾道:“原来我不是北夷兵王啊。”
“你是谁一点也不重要。反正……”尚信缓缓解下腰上的软鞭,“死人不需要名字。”
青年摊开手,“看来,只好拉一个算一个,拉两个赚一个了。三个里面,应该王爷最值钱……”钱字未落,他已飞身朝尚信扑去。仪态之雅,如腾云散仙。
尚信嘴角冷冷一撇,鞭随意舞,在空中如水蛇般扭转,瞬间封住青年的进攻套路。
眼见软鞭抽上颈项,青年右手朝左猛挥,身体被去势所带,硬生生翻转。鞭风如水,在面门轻轻划过。
尚信手腕一转,鞭去势未竭新力又生,竟强行被带转回头,再度朝青年攻去。
青年身体下落速度不及鞭速,眼见避无可避!
空中三道银芒几不可见地飞过,没入鞭中。
韩载庭面上异色一闪,本已伸出的手顿住,缓缓收入袖中。
鞭在半途蓦地一顿,力道大衰,绵软如飘带,被青年顺手捞起。
尚信眼中杀意大盛,真气如潮水般透过鞭子,朝青年涌起。
青年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凝气甲的法门全聚于手掌。
凝气甲与尚信的真气一触便撤,身体立刻被反弹数丈,与尚信瞬息拉远。
尚信看出他的意图已是不及,只见他轻松从凤西卓身边擦过,轻功之高,已在一流之列。船上虽然不少观战之人立时追去,但武功相差甚大,不一会就被拉下距离。
尚信本就不擅长轻功,就算想追,也是望尘莫及,气得朝凤西卓怒喝:“你怎么不拦住他?”
凤西卓耸肩道:“你又没说。”
尚信眼中怒火几乎可以把她从头到尾烧焦数百次。
“而且,就算你说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骄、阳、王。”
尚信缓下呼吸,怒火刹那在眼中收敛,变换之快,令人叹为观止。“韩总管又为何不追呢?”
韩载庭慢吞吞地伸出手,摸了摸膝盖,“站太久,腿麻。”
看到尚信吃鳖的样子,凤西卓几乎要狂笑出声。
尚信收起鞭子,从上面拔下银针,捏在指间。虽然与青年对战,但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才韩载庭明明已经有意出手,却在青年射针后变卦,极可能是从中看出了青年的来历。而那青年从凤西卓身边退逃时,几乎毫不犹豫,两人极可能是认识的,甚至是同伙。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凝,“看这针,倒让本王想起一个人来。凤二当家遇到他的时候,不妨替本王带一句话,就说……”
他故意拿话试探,却见凤西卓抬手制止道,“等等等等。我一不是你的跑腿,二不是他的朋友,无论从道理还是感情而言,我都属于不相干的路人……为什么要我带话?”
尚信道:“不愿就罢了,总之这件事本王决不会善罢甘休。”
凤西卓眼珠一转,“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王爷,憋了很久,不吐不快。”
尚信恩了一声。
“自在山地处新雍,与帝州相距何止千里。到底是哪里太出色,竟让王爷不惜千里之遥,赶来相会?”
尚信面沉如水,“你可还记得三月前,曾在芦镇劫了一户姓周的富户。”
“呃?”……还真不太记得了。
“那是我奶娘。”
“哦。”……难道是女主人胸很瘪的那户?你小时候真能吸啊。
“当时我母妃刚好在周家做客。”
“哎?”
“她受到了惊吓。”
凤西卓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真孝顺。”
尚信冷哼,“你不用故意找话拖住我们,你的同党应该已经跑远了。”他说完,便转身朝下跃去,连辩驳的机会没留下。
在他身后,韩载庭腿脚利落地跳下船顶。
凤西卓看着下面,在张多闻和水上居的指引下渐渐有序的人群,心中挣扎。究竟是继续,还是放弃?
想了想,叹出口气,罢了,事情闹成这样,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已不可能。
从船顶踢出一块残板到水中,她身体一纵,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脚尖在残板上轻轻一点,借力飘向对岸。单以轻功而论,她在江湖上已是罕逢敌手。
岸上惊叹之声刚起,她身影一闪,已失踪迹。
神秘客(下)
凤西卓一路追出松原城,沿途碰到不少船上的高手,却无一知晓那青年的踪迹。再往前追,就到偏霞山和灵秀镇的分岔口,看来追上的机会更加渺茫。
想至此,她不禁加快几步。路人只看到一抹轻影飘过,却是不留半点风声。
赶至岔路口的路上,人声更稀,莫说青年,连张府的高手也失去踪迹。凤西卓完全放弃,只把路口当作终点,准备到那里留个记号‘到此一游’便赶回去。
夜色愈深。
路边萋草成荫,厚厚铺成一片,与天边黑夜汇聚成一道遮天盖地的大布帘子。
凤西卓在静谧中或跃或飘独自前行,正感阴森寂寞,左前方倏得划过一道破风声,朝她面门袭来。她眉头轻挑,头朝右一偏,脚如电闪般朝发声处掠去。
天上月光闲淡,照得草色微白。
青年疏懒地翘着二郎腿躺在草丛中,俊逸的五官在月光中略现端倪。
凤西卓收住脚步,手中一条蚕丝飞勾住他的衣领,“起来。”
青年配合她慢慢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抱怨道:“你来得好慢,人家等得心都碎碎合合好几遍了。”
凤西卓道:“那下次碎了就别合了。”
“难得见一次面,就不能给点好脸色么?”青年委屈地看着她。
凤西卓蹲下身子,很无奈道:“不是我的错。从小到大,一对这你这张脸,我的脸色就不会好,已经成习惯了。”
青年道:“那说点好听的话也行。”
“……”凤西卓想了想,“我还是努力给你好脸色吧。”
青年头埋在手臂里,“西西一点都不疼我。”
啪!凤西卓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然后露出一抹十分温和的微笑,“慕增一,你再叫我一声西西试试看。”
慕增一艰难地呷了呷嘴巴。每次她连名带姓地叫唤他的时候,就说明她的心情……不太好。
“言归正传,你干嘛没事跑去人家的船上砸个洞?”
听到这里,慕增一的表情几乎哀怨,“还不是为了你。”
“我?”
“不然怎么能把你叫出来呢。”
凤西卓翻了个白眼,“难道你不用正常点的方式?”
“不能。”他伸出一个手指,用很沉重的语气道,“因为我是慕增一,就算天下人都正常,我也要特别。”
“再言归正传。”和他说话少操一点心都不行,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扯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要叫我出来?”
“哦,因为你要做的事情我帮你做好了。”
凤西卓眼睛一亮,摊开手,“东西呢?”
慕增一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喏。”
“这是西荒奇珍?”凤西卓用两根手指捏起它。
“不,这是牛皮。”
凤西卓“哦”了一声,认真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千辛万苦跑到水上居不是为了西荒奇珍,而是牛皮。”
“现在知道也不迟。”
她将牛皮纸迎到月光下,“上面写得什么?”
“高氏秘宝的地图,不过这只是四分之一。”
凤西卓看也不看,将牛皮卷起来放进怀里。
慕增一笑道:“你不看?”
“一整张还可以看看,四分之一就算了。”凤西卓叹了口气,“万一看着看着看出了感情,我岂非还要去找另三张?想我好好一个自在人,就为莫名其妙的几眼而将一生赔在几张牛皮里,怎么想都不值得。”她换了口气,“不过,你怎么知道张多闻手里有地图?”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慕增一道,“你说得不错,一个人一旦拥有了四分之一,就忍不住要去找另四分之三。”
凤西卓恍然道:“赏西荒奇珍是明修栈道,找另三张地图才是暗渡陈仓。”
慕增一用胳膊撞撞她的手臂,“你准备让张多闻帮你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他帮忙?”
“西荒三珍再贵重,落在你眼里,还比不上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你居然不打听库房,而打听水上居和张多闻宴请的宾客名单……是人都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了。”
凤西卓感动道:“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关心我。”
“当然,师兄妹嘛。”慕增一拍拍她的肩膀,“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你确定不是为了怕我有个万一,自在山的重担就会落在你身上?”
慕增一指天为誓,“决无此意。”
“发誓声音不要打颤。”
“呃,师妹,天色不早,你还是早早回去安歇了吧。”
凤西卓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也好,再看着你,我也很难笑出来了。”
“师妹。”
“恩?”她懒洋洋地回头。
慕增一表情一整,“虽然不知道另三张地图在谁的手里,不过张多闻竟然要用西荒奇珍当幌子才能掩盖对方的身份和行踪,那人必定非同小可,你千万要小心。”
凤西卓答应一声,回过头刚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一声呼唤,“师妹。”
“……又什么事?”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被人叫西西呢?”
凤西卓沉默了下,才道:“因为某种方言里,西西等于死死。”
“哦。”
她继续向前走。
“啊,师妹。”
凤西卓直接用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朵,头也不回地边走边哼道:“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留下慕增一一个人坐在草丛里,憋得很辛苦地说:“你的屁股上……有两只蜗牛……在□……”
“哈哈……哇哈哈……”捶地捶地,“哈哈……”再捶再捶。
据闻那一夜路过附近的人回忆:静悄悄的夜晚,突然之间,鬼在哭,狼在叫,妖怪在狂笑。
凤西卓从草丛出来,正回走半里,却见前方漆黑长路尽头,亮起一点指甲盖大小的黄昏暖色,好似一盏夜行者的指路明灯。
离得近了。
狭窄的小道上,多了一座简单的凉棚。
她收住轻功,慢悠悠地走过去。
“长路漫漫,独行寂寥,姑娘不如饮一杯再走?”宝蓝锦服青年含笑坐在凉棚里,面如冠玉,俊雅高贵,身上的玉石宝器多而不俗,艳而不妖,如八宝玲珑塔,精美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凤西卓迟疑了下,“多少钱?”
青年举盏斟满,将杯轻移到她面前,“粗茶简陋,尚恐怠慢贵客,又怎么敢提钱字。”
凤西卓舒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青年眼中闪过微讶,笑道:“姑娘果然豪爽。”
凤西卓放下杯子,抹了抹嘴巴道:“如果这是间高雅的茶楼,我又不是那么渴的话,我可以喝得再优雅一点。”
青年失笑,“粗茶应豪爽,香茗方优雅。姑娘果然妙人。”
“公子孤身一人半夜三更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开凉棚,更是妙人啊。”
青年道:“妙人遇妙人,岂非妙到极点。”
“不错不错,实在太妙了。”她边说边站起身,“如此美妙的时刻,理应独享。公子慢慢陶醉,我先告辞了。”
青年笑眯眯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咸不淡道:“姑娘要走,在下亦不便相拦。不过,是否应该先留下茶资。”
凤西卓郁闷道:“明明说好不收钱的。”
“的确不收钱,但收别的。”
凤西卓故作惊慌地倒退几步,“你想要什么?”
“姑娘是妙人,何必说俗话呢。”
“其实妙人我只是偶尔当当,俗人才是本色。”她的脚步已经退出凉棚。
青年徐徐站起身,一道无形的压力横亘在二人之间,“凤二当家一生见宝贝无数,可曾见过玉玺?”
既然指名道姓,她也不好再装糊涂,“不曾。”
“玉玺乃是由整块南海玄玉雕刻而成,堪称无价,凤二当家难道不动心?”
“动也是动过的。”凤西卓感慨道,“奈何无论我这厢动得如何起劲,皇上那厢也没感应到。又或许感应了,却没舍得赐给我。”
听她打诨半天,青年终于忍俊不禁,“自在山的凤二当家,总算见识了。”话中颇有闻名不如见面之意。“不过凤二当家江湖成名已久,当知有些东西纵然珍贵却也不是人人可得的。”
凤西卓捋掌道:“不错不错。想必是这个原因,皇上才没有将玉玺赐予我。”
“不单玉玺,世间珍而不能得,不应得,不可得之物尚有许多。”
话说到这里,来意已经□裸。她一边暗骂慕增一手脚不利落,害得别人追到她头上,一边道:“兄台,天色不早,你也别绕来绕去了,大家把话说开,要打就打,不打拉倒,总不能老这么站着喂蚊子吧?”
青年失笑,“凤二当家果然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