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完结)-第2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耸入云霄的瀑布直直垂挂,倒下来的水击拍岩石,溅起的白茫茫水气弥漫在黛山各处。琴声从容,竟出自瀑布之后。在如此浩瀚的击拍声中,琴音不但没被掩过去,反而与瀑布融成一曲,在瀑布声强时,琴音平缓,在瀑布声弱时,又弦惊千军。
她站在巨石上,一时间竟忘了饥饿,盘膝而坐,陶醉在这曲别开生面的合奏中。
瀑布的冲击渐强……
琴声渐弱,直至完全听不到。
凤西卓自陶醉中惊醒,怅然若失地看着瀑布。
须臾,她惊诧站起。
瀑布中,一个月白长衫的男子打着伞,从里面缓缓出来。瀑布落在伞上,伞凝然不摇,水流反被飞溅四处。
男子走到瀑布外,脚步略顿,忽而轻轻掠起,落在她身后不远处。除了脚面几点水渍外,衣角衣摆,半片不湿。
凤西卓转身,顿时被伞下露出的容貌惊住。
她见过的美男不少,四大公子之中就有三个。眼前这个男子论秀不如尚信,论艳不如南月绯华,论英气不如阮东岭,论俊美不如尚翅北,论尊贵雍容不如萧晋,论洒脱豪迈不如慕增一。
他的容貌是雅,如清风临波般的雅致温舒,如夤夜明月般的皎洁无暇。身上处处透着浑然物外,处变不惊的悠然,让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神仙吧?”凤西卓半天憋出来一句。
男子莞尔一笑,收伞欠身道:“在下长孙月白。”
月公子(中)
天下四大公子之一的长孙月白?
天下首富长孙月白?
长孙世家的当家长孙月白?
……不是神仙?
凤西卓脑中闪过四个问号后,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久仰久仰。”
长孙月白凝眸含笑,瞳孔深处,温柔如涓涓细水。在他的目光中,好象自己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被掬于手掌,倾心爱护。
饶是凤西卓自认皮粗肉厚,刀枪不入,也在他的凝望中败下阵来,尴尬地撇开脸道:“这里真漂亮,哈哈,山漂亮水漂亮人……”‘也漂亮’三个字已经吐到舌尖,却硬生生地咬了回去,“人都喜欢。”
长孙月白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轻轻移开视线,“凤姑娘喜欢?”
凤西卓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道:“喜欢喜欢。”
长孙月白伸手一指,“那我将亭子改成水上别院可好?”
凤西卓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座六角翘檐的红亭峣峣直立。巨石下,隐约一条细桥延伸与其相连,但大半淹没在浩淼水势中。
他的意思是指在这里建座别院给她住?想起日后将要与瀑布为邻,每天倾听洗刷刷洗刷刷,她就坚决道:“此亭甚好,动之可惜。”
长孙月白眼帘微垂。
愧疚立刻排山倒海地冲击凤西卓的心田。“不过我倒是可以偶尔住在这亭子里,冷是冷了点,不过好在我功力深厚……”
长孙月白失笑道:“怎能让贵客屈居陋亭。”
凤西卓从善如流,“那就算了。”
“我在亭中备了些点心,凤姑娘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凤西卓不等他说完,已凌空掠起,足尖几个轻点,落到亭中。
石桌上,六盘精致小点围成一圈,像花瓣包住花蕊一般挨着中间仍在卜卜轻煮的茶水。
她伸出手,想起主人还没到,又将手伸了回来。
长孙月白跟在她身后,轻笑道:“凤姑娘请用。”
凤西卓赶紧抓了一个马蹄糕塞到嘴里,连连点头。
长孙月白问道:“可合凤姑娘口味?”
凤西卓边吃边用力点头。
长孙月白道:“马蹄糕入口清爽,凤姑娘不妨先尝。”
凤西卓看着空盘,朝他尴尬地笑笑,发现他依然是一脸期待的表情,不觉有些怪异。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脑海,使得她不自主地伸出手掌,在他面前轻轻挥了挥。
长孙月白若有所觉地偏头,含笑道:“我自幼目不能视,若有轻慢之处,还请恕罪。”
凤西卓的手顿时僵在半空。这样美丽的眼睛,居然看不见?!看着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她的鼻头一阵针扎似的酸涩。
“对,对不起。”好半晌,她才讷讷道。嘴巴里的最后半块马蹄糕好象变成马蹄铁,难以下咽。
“凤姑娘何须介怀。”长孙月白道,“我生于安乐,长于平顺,虽不能见五彩世界如何缤纷绚丽,却耳能闻天地千音,鼻能嗅自然万物,四肢健全,可来去自如,上天已予我甚多。”
凤西卓感叹道:“天下大多数人总是想为什么别人有我没有,却从不想我已经拥有了什么。长孙公子心胸浩瀚,非常人能及。”
长孙月白道:“其实我也不过受一位高人启发而已。”
“高人?”
“他曾言:仰权势鼻息者,贱。仰富贵鼻息者,卑。仰天下鼻息者,自恼。仰他人鼻息者,自残。我生而享乐,天下与我何相干?我死而解放,天下与我何相抵?纵横江山千万里,我歌我舞我无忧虑。上下日月无数载,我笑我吼我有何求?管你日月颠倒风云变幻,我只做我世外逍遥徒。”
凤西卓目瞪口呆,“活得这样自在,他不入自在山真是太可惜了。”
长孙月白道:“他的话我虽不十分认同,却令我茅塞顿开。人世短短数十载,与其沉溺于春秋之悲,倒不如欣赏夏冬之美。”
凤西卓颔首道:“正该活在当下。不知那位高人是谁?”斩七情,除六欲。口号人人会喊,但真正做到的,沧海一粟而已。
“他老人家名讳上慕下怀星。”
慕?凤西卓眉毛一挑。
长孙月白似乎感应到她的想法,补充道:“又名废品。不过他更喜欢自称无忧散仙。”
凤西卓大为诧异。自斐旭隐居后,废门遂成迷雾,连废人这个名号都知之甚少,更何况比废人更神秘百倍的废品。连她也只隐约听自在老人提过一次。
“你与他如何认识的?”问完,又觉得有些唐突,正想如何圆融,便听他道:“废门与长孙家祖上有些渊源,算是世交。论辈分,我应该称废人前辈一声叔叔。”
他果然对废门知之甚详,凤西卓不再疑他,道:“我也很久没见废人叔叔了。”她顿了顿,突然好奇道:“废品的妻子是怎么样的人?”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娶妻生子。
长孙月白道:“他从未娶妻。”
“可废人不是……”被生出来了么?
“夫妻名分于他看来,不过是世俗枷锁罢了。”
凤西卓低头想了半天道:“他一个人走得太远了。”他虽然自诩生来享乐,却将自己与红尘隔离,须知人间最快活最愉悦之事还是发生在尘世中。这样的他,与其说享乐,倒不如说逃避世俗强加于人的条条框框。“他穿衣服么?”
“应该穿的。”长孙月白忍俊不禁道,“至少旁人从未提及他的衣着。”
那大概是四季有温差的关系。不然以他的桀骜,大概也懒得管别人如何看他的躯体吧?凤西卓对这位勉强可算爷爷的传奇人物充满好奇。
“时至正午,凤姑娘不如先用午膳?”
凤西卓被他说得一省。
没想到他们才初次见面,竟已深谈至斯。要知道废门预言以后,所有和废门有关之事都可牵扯整个江山社稷,若将它当消息拍卖,赏金上万。而他们刚才谈的话题,无一不是万两。
“凤姑娘?”长孙月白见她迟迟不回答,不由担忧地唤道。
凤西卓回神道:“啊,对对,赏金万两。”迎上长孙月白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呃,长孙公子刚才说什么?”
“时至正午,凤姑娘不如先用午膳?”长孙月白好脾气地一字不差重复道。
“午膳?”凤西卓眼睛一亮。点心虽然不少,但对于饿了两顿的人来说,下到肚子里无异杯水车薪,越吃越饿。
长孙月白走出亭子,背对着她,月白长衫在瀑布飞溅的风潮中粼粼波动,“明日是半月宴的第一日,不知凤姑娘可否拨冗赏光?”
凤西卓笑道:“有吃有喝的地方就算拿扫帚赶我,我也不走的。”
长孙月白回过头,侧面完美的轮廓如月光般柔和,浓长的睫毛轻轻一抖,半掩星眸,一个浅浅梨窝在嘴角若隐若现,“那明日再见。”
凤西卓口中一干,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看不到,连忙道:“一定。”
长孙月白偏过身子,“我送凤姑娘回去。”
凤西卓想了想道:“能不能去厨房?”万一他送她回去以后,她又被午膳遗忘了怎么办?
长孙月白微怔,笑道:“长孙世家有何处姑娘去不得。”
虽说因着废门这层关系,他们也算世交,但如此盛情,凤西卓依然感到受宠若惊,“有空带我去金库之类的地方看看吧?”
长孙月白莞尔道:“此刻如何?”
凤西卓挣扎了下,“还是先去厨房吧。”她可不想成为藏在金库里的饿殍。
长孙月白微微欠身,“请。”
凤西卓跟在他身后,见他步履轻盈,落脚精准,举止竟比她这个明眼人还优雅从容,不禁叹服,“若非亲耳听到,打死我都不信你竟然看不见。”
长孙月白听出她话中未尽之意,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了若指掌。”长孙家人对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就怕‘看不见’‘瞎子’之类的词伤害到他,但这三字从凤西卓说出来平淡自然,既无同情又无嘲讽,让人觉得看不见本就是件再平常不过之事,反倒让他舒坦。
月公子(下)
宋叔在长孙家的厨房干了十二年,还是头一次遇到长孙月白亲自前来,拿铲子的手顿时不知所措地举举放放,不知该搁哪儿。半晌才道:“公子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请紫气姑娘来吩咐一声不就是了?哪劳您大驾。”
长孙月白微微笑道:“不必管我,你们且忙。”
宋叔见他身后,凤西卓正张大眼睛,朝盛着熟菜的盘碗留恋不去,顿时了然。“这位姑娘可是饿了?”
凤西卓平素脸皮算厚,但今天不知怎得竟有些腼腆,“还好,呵呵。”
长孙月白道:“宋叔,请将明日宴席要用的几道菜先端来,我试试。”
宋叔见他竟记得他,脸上立刻放出光来。明日宴席用菜他们这几日为了精益求精,时时练习,自是早有准备。他吩咐几个厨房火夫端了桌椅在院子,请长孙月白和凤西卓上座,才将菜一一端上。
凤西卓打家劫舍这几年,好东西没少尝,但这一桌菜里却有一半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道是什么?”凤西卓望着一盘金黄中有点点翠绿的炸物道。
长孙月白举筷戳着另一道菜,“这个?”
凤西卓这才想起他看不见,忙道:“不是,是这个。”她伸手握住他夹筷的手,往旁边移了移。筷头落在那盘菜上,却凝住半天未动。
她抬眼朝筷子的主人看去,“怎么了?”
长孙月白光洁细腻如羊脂白玉的面颊上透出两抹浅粉薄霞,闻言抿唇轻道:“没什么。”筷子轻轻一动,夹起那一块,放入口中。
凤西卓追问道:“怎么样?”
长孙月白略作咀嚼,便下咽道:“这是琵琶豆腐。”
“豆腐?”凤西卓夹了一块放在嘴里,边嚼边叫道:“好吃!真的是豆腐,入口即化,还有虾鱼的味道。”
长孙月白道:“这是樊州名菜之一,做来简单,却极考究功夫。是宋叔的拿手菜。”
宋叔早将铲子交予旁人,自己站在门边,一边督工,一边留心他们说话,听长孙月白称赞自己,急忙接口道:“我在普通琵琶豆腐的做法上改进许多,比原来的复杂几倍哩。”
凤西卓又猛吃一口,朝他比拇指道:“好吃得呱呱叫。”惹得宋叔嘿嘿笑得开心不已。
她运筷如飞,往往这盘菜尚留筷子离去的残影,那盘菜上的肉又少了一块。
凤西卓足足吃了半个时辰,才心满意足地揉着微微鼓起的肚皮道:“早知道昨天就从早上饿起。”
长孙月白轻笑出声。
凤西卓这才发现他几乎没怎么动筷,顿时尴尬道:“你不多吃点?”事实上桌上已经没什么可以多吃的菜了。
长孙月白摇头道:“我不饿。凤姑娘若意犹未尽,可以再上一桌。”
“可不可以算到下次?”她打了个饱嗝道。
“凤姑娘若喜欢,长孙府随时欢迎。”
他虽看不见,眼睛却极为认真诚恳,凤西卓禁不住点了点头。
长孙月白仿佛有感应地一笑,突然转头道:“紫气,进里吧。”
凤西卓一怔,便见一个紫衣绰约的少女从门外进来,容色清艳,神情冰冷,离长孙月白三步处停下,道:“两行掌柜已在书房等了一个时辰。”
长孙月白含笑道:“无妨,他们习惯随身携带帐簿算盘,此刻恐怕正拨在兴头上。”
紫气闻言不语。
长孙月白转向凤西卓,“凤姑娘若无要事,让紫气陪你四处走走可好?”
凤西卓想起对方是天下首富,陪自己这会工夫不知道耽误多少正事,连忙道:“我没关系,长孙公子有事先忙。”
长孙月白微笑起身,告别宋叔等人后才离开。
等长孙月白消失在转角,她才凑近紫气道:“紫气姑娘,你知道鲜都哪里有卖玉器古玩的么?”
紫气面色不改道:“知道。”说罢,率先转身往外走。
凤西卓吐了吐舌头,又赞了宋叔等大厨一番后,才快步追上她。
她原本算是跟着秋月来的丫鬟,送贺礼这种事自然轮不上她。但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长孙世家的座上宾,两手空空显然说不过去。可惜她一路匆忙,身上没带什么贵重东西。唯一值钱的是钟老送的那张高氏秘宝图,但一来长孙月白富可敌国,未必将它放在眼里。二来她身上只有四分之一张,另一张还藏在松原,未免诚意不足。三来高氏秘宝是真是假暂且不知,但遭人窥视总是真,万一送礼送出麻烦,她更过意不去。想来想去,还是另备一份贺礼为上。不过……她摸了摸不太饱满的荷包,暗忖道:为了贺礼而在鲜都打劫,长孙月白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来长孙世家时,她一直在睡觉,错过了观光的时机,因此出去时她一直瞪大眼睛,准备好好将首富宅邸的风采收入眼底。
半个时辰后,她眼酸了,钻出车厢坐到紫气身边,指着两旁不断倒掠的高墙深宅道:“我们还没出门?”
紫气漫应一声。
凤西卓仰天后躺,两只脚悬在半空,头枕在车厢里,“看来晚上要在外面住一宿了。”
紫气道:“明日我来接你。”
……你还真爽快。凤西卓头一偏,突然直起身子,指着刚才匆匆一眼扫过的街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飘出来的香味……分明是臭豆腐!
“三两街。”
凤西卓按着肚子,内心挣扎。回头,不回头,回头,不回头,回头……不回头!
马车倏得加速,如箭般自一道八九丈高的半圆门洞射出。
“出门了。”紫气淡淡道。
“啊?”凤西卓站起身,视线越过车顶向后看,“没有门的么?”这么高的墙,中间却是空的。
紫气道:“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有。”
“……没想到长孙家节俭如斯啊。”
马车穿过麦田,便是喧哗街市。久违的吆喝声令凤西卓差点热泪盈眶。船上近半月的封闭生涯,让这个陌生的城市在她眼里瞬息变得可爱又亲切。
紫气驾车渐行渐缓,最后在‘宝来阁’前停下。
凤西卓跳下马车,看着门庭阴霾的店铺,小声道:“有没有再高级点的地方?”
紫气随手将缰绳丢给接应的店伙计,“凤姑娘担心银子就好。”
听她笃定的口气,凤西卓真的开始担心了。落水后,银票统统作废,能用的只有加起来不到十两的碎银。“能赊帐么?”
紫气目光漠然扫过。
凤西卓舔了舔嘴唇道:“明白了。”
进了店,凤西卓才真正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光是摆在外头的这些古玩玉器就没一件下百两,更何况一般好货店主都是藏着等贵客上门才拿出来。
“紫气姑娘。”掌柜肉乎乎的身材从柜台后面艰难地挤出来,“您老人家怎么有空过来?”
紫气道:“这位是凤姑娘,她想买高级的古玩玉器。”
虽然高级两个字是她说的,但在这种场合显然有点不太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