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完结)-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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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此一来,秋月的事,就指望不上她了。因为能对尚谆纳妾指手画脚的,只有顺平王府王妃,或准王妃。尚乐舞既然无意越界,自然也不会为她这外人去沾染麻烦。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凤西卓会到绿园,绿光正守在门口,见她回来,急忙迎上去道:“凤姑娘,今夜由京城杯莫停开宴,你一定要去哦。”
“杯莫停?”凤西卓眼睛一亮,“难道是五大名店轮流开宴?”
绿光看到她两眼放光,不似回来时恍惚,心中一喜,绘声绘色道:“不错。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五大名店自开张以来还从未有过呢。杯莫停的八宝翡翠羹、沐香楼的香酥桂花鸭、百花洲的百花珍酿……想想都让人流口水呢。”
“这样的盛事尚谆肯定会去。”凤西卓低喃道。
绿光道:“凤姑娘?”
凤西卓露出壮士断腕的决绝表情,“杯莫停的菜,帮我打包。我回来吃。”尚谆不在,正是她和秋月瓜田李下的大好时机。
酉时三刻,外头天色未暗,长孙府已经挂起灯笼。她在院子里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估摸赴宴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才施展轻功朝尚谆住的别院摸去。
为顾全长孙家的面子,尚谆别院内的住兵不多,其中一部分又被他带去宴会,因此留守的只有三十几个。
凤西卓踏着檐瓦,信步溜达,犹如自家庭院。直到看见一处亮着橘黄灯光的厢房和门口两个持刀侍卫,才飞掠到对面屋顶,稍稍弓下身子,揭开瓦片。
秋月正拿着一本书,歪在梳妆镜边,两眼茫然地发呆。
凤西卓将瓦片放回去,从袖里摸出一颗碎银,朝适才过来的屋檐打去。
劈啪一声。
门口的侍卫瞄了一眼,身体一动不动。
凤西卓郁闷。这种调虎离山的手法用得太普及,上当的人越来越少。
她低咒了句,蹑手蹑脚地走到厢房的另一头,下面有一扇窗,但窗外是条河。想了想,她从袖子里又拿出一颗碎银,手腕一抖,碎银从上自下划着圆弧,戳破窗纸,落到秋月梳妆镜不远处。
秋月愣了下,起身拾起碎银,握在手中成拳。
凤西卓朝下探出脑袋,看到窗户半开,秋月侧身倚在窗边,小声问道:“谁?”
凤西卓跳下屋顶,左脚在河面轻轻一点,身轻如燕,擦着秋月的肩膀飞入房内。
“你……”秋月瞪大眼睛。
凤西卓作了个嘘的手势,嘴巴朝外努了努。
秋月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她转眼注意到她的伤口,“你的手……啊,还有脸,怎么了?”
凤西卓摇头苦笑。那时候的两鞭其实不是避不开,而是不想避开。或许,在潜意识里,她更想用身体上的伤痕来减轻自己造下的罪孽。她不言不语地拉过她,脱掉鞋子,面对面盘坐到床上,放落帐帷,与外隔绝后,才道:“我来看你。”
秋月眼中光芒莫名一闪,轻轻低下头去,“谢谢。”
船上那个对未来充满憧憬和羞涩的女子已成往日云烟,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凤西卓叹息在心中,“你为什么要跟他走?他害得你如此,你……你难道……”
一滴泪落在两人中间空出的床单上,让凤西卓的‘不恨’消失在嘴里。
“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她笑得凄凉。
凤西卓按住胃。那里正一紧一缩得抽搐,隐隐作痛。“我带你走,忘记过去,忘记这里的一切,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秋月眼睛微微一亮,又慢慢暗淡下去,“我能走,可是映红怎么办?穆天和张老爹怎么办?就算我们都能走,百花洲怎么办?那毕竟是从小生长的地方,我决不能为了自己弃它不顾。”
以尚谆的狭窄心胸和凡事连坐的手法,的确难保不会对百花洲下手。凤西卓强笑道:“百花洲既然能屹立这么多年,自然有它的本事。何况百花洲在缅州境内,尚谆就算有心,也要看兰郡王同不同意。”
秋月拉住她的手,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至全身,“这个险我冒不起。再说……秋月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就算能够逃离这里,我也逃不开心中的垢痕。天大地大,又何处是净土?还不如就用我这残躯,平了顺平王的怒火,也不枉我来人间这一遭。”
凤西卓听她言语中竟蒙死志,急怒道:“什么叫残花败柳?若失身就叫残花败柳,那尚谆早不知残了多少次,败成什么样了。在我心里,你比荷花还纯净无暇,比梅花还高洁清白。”
秋月轻轻松开她的手,叹道:“今日种种果,都是当初中的因。若非我当初拒绝景曦郡主的邀请,也不会招来顺平王……也不会有今日的劫数。说到底,都是我自作自受而已。”
“不是你的错。”凤西卓猛吸了口气,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其实尚谆他要报复的人是我!昨天午宴,我在所有人面前顶撞嘲讽了他,让他耿耿于怀。他见过你我同坐一条船,所以才会……”终于说出来了。她看着秋月,接下来无论是鄙视是厌恶是憎恨,她都已经做好承受的准备。
秋月目光闪了闪,半晌才道:“我知道。”
凤西卓愣住。
“其实他昨天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前因后果告诉我了。”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恨你?”秋月拉开床帷,看着窗外流淌的河水,幽幽道,“人命天定,我又能如何?”
“我发誓,尚谆的所作所为,我一定加倍奉还!一定!”凤西卓恨恨道。
秋月身体微微一颤,回过头垂下眼帘道:“请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什么?”凤西卓愕然。
“我既然是他的人,从今往后,他便是我的夫,我的天。你伤他,等于伤我。”她声音轻而决绝。
凤西卓瞠目结舌地看着她,“难道你不恨他?”
“我认命,今后就算他打我骂我……我的命也在昨天注定了。”她抬起泪眸,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所以我求你,就算他有什么对不起你,无论你有多恨他,也决不要伤害他。”
“我……”
“答应我。”她说的时候,神情认真而坚决。
凤西卓沉默须臾,“我知道了。”
秋月的泪,潸潸落下。
“不过他若是伤你分毫,我还是会讨回来的!”凤西卓同样的认真而坚决。
秋月慢慢伸出手,“那,我们还是好姐妹?”
凤西卓紧紧握住,“当然。”
雾中人(下)
出了别院,凤西卓如释重负。秋月会如此轻易地原谅她,是之前没有想到的,也让她打从心里舒出一口积压很久的长气。
尽管秋月不让她再插手此事,但既然此事因她而起,断然没有袖手旁观之理。她已经决定今后若尚谆有负秋月,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会杀上京城顺平王府,讨回这个公道。这也算是她唯一能为秋月做的事。
心中打定主意,肚子便不争气地抗议起来。凤西卓想象杯莫停的美味,口水直流。反正四下无人,便跳上屋顶,以众房舍为路,直接朝绿园掠去。
正将离开外府,便听到左边不远处一声‘扑通’响,干脆利落,在如此寂夜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凤西卓好奇心起,朝发声处掠去。
稀淡星光下,一方池水粼粼荡漾,池边盘踞两座相连的假山。她飞身落到假山上,俯身拾起一支碧箫。突然一阵风拂衣袂声,凤西卓下意识地钻到山岩后藏住身形。
只见廊下一个白衣翩翩的青年疾掠而来。
她暗噫了一声,正要出来,便见那青年蹿到池边,俊美的面容曝光在星空下,凤西卓认出他是‘箫笛二美’中吹笛男子,身子又慢慢缩了回去。
青年神情慌张地四处寻觅半晌不果,目光最终定在池面上,略显犹疑,不知在想什么。
远处又有人声传来,呼吸粗重,脚步虚浮,不是练家子。
青年突然猛吸一口气,一个纵身朝池水跳下去。
凤西卓惊得站起来。她惊的不是青年跳了下去,而是他跳下去的声音和自己先前听见的‘扑通’极为相似,也就是说,之前落水的可能是个人。
池子说大不大,但夜里到处黑漆漆一片,水里可想而知。
凤西卓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准备找东西在池边放场大火帮助照明,却见青年已经浮了上来,臂弯里还拖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看不出生死。
脚步声越来越近。廊下,一个仆人提着灯笼冲出来,见青年拖着人湿漉漉地爬上岸,惊呼道:“曹公子?朱公子他怎么了……”
凤西卓这才分清吹笛的是曹孟安,吹箫的是朱清弦。她虽然看不见溺水之人的脸,但仆人既然称呼他为‘朱公子’,那十有八九是朱清弦了。
“快去叫大夫。”曹孟安低喝道。
仆人急忙答应一声,丢下灯笼往回跑。
凤西卓皱了皱眉,以他刚才跑来时的轻功,与其让仆人去找大夫来,还不如他亲自背朱清弦去比较快。想起曹孟安刚才救人时的犹豫,她不由对他的居心暗暗起疑,食指勾出一条蚕丝,万一他包藏祸心,也可救援。
曹孟安等仆人走后,将朱清弦扶到怀里,手掌在他背后轻轻推功过穴。不一会儿,朱清弦便咳出一口池水,渐渐有了喘息。曹孟安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递到朱清弦嘴边。
朱清弦头微微一偏。
曹孟安柔声道:“先把药吃了,其他回去再说。”
朱清弦嘴角动了动。
曹孟安低下头,耳朵贴在他的嘴巴上,问道:“你说什么?”
朱清弦突然张嘴,咬住他的耳朵。他落水初醒,体力尚且不够呼吸,何况咬人。对曹孟安而言,耳朵上只是一阵轻痒。
曹孟安抬头叹息,“你就这么恨我?”
朱清弦紧闭双唇不说话。
两人一动不动地坐着。
直至仆人带来大夫和一顶软轿。朱清弦被抬上软轿,曹孟安却没有跟着一起走,反而在原地驻留许久,才慢慢朝另一条路走去。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凤西卓收回蚕丝,感慨地跳回屋顶,在星光下漫步回绿园。
绿光果然不负所托。凤西卓才走到绿园厅外的庭院,便闻到扑鼻的菜香。
“啊,我的好绿光!”凤西卓的谗虫被勾得蠢蠢欲动,整个人毫无形象地朝大厅奔去。
大厅里,色香俱全的佳肴摆了满满一桌。一双筷子,仿佛听到她心底深出的召唤,正举在半空,她看也不看地一把捞过,夹起最近的菜塞入口中。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甜咸适中,不错不错。”凤西卓边吃边赞,话音一落,便听身边传来轻笑。她转过头,才发现刚才递筷子给她的不是绿光而是长孙月白。
东坡肉迅速滑下喉咙,她本来想说‘你怎么在这里’,后来想到这本来就是长孙世家,他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很正常,因此改口想叫‘长孙公子’,临时又想起已经约好互相直呼其名,最后脱口而出的就成了,“你……长孙……月白……”
长孙月白忍俊不禁道,“不错,在下正是长孙月白。”
凤西卓尴尬地挠挠头,左看右看道:“绿光呢?”
“我有其他事嘱咐她去办。”他侧耳听了下,没有动筷声,“菜都凉了,要不要再热一下?”
“不用。”凤西卓迅速下筷,边吃边道,“反正天气热得很,吃凉的更好。”
长孙月白笑了笑,静默地坐在一旁。
或许习惯了自己吃饭的时候,他在旁边只笑不吃,凤西卓竟不觉拘束,反倒闲聊道:“今天是杯莫停,那明天是百花洲还是沐香楼?”
“为什么不猜是水上居或三两街呢?”
“主人当然是要压轴出场,才能技压群雄,艳惊四座。”
长孙月白含笑默认。
明明是无聊得不能再无聊得话题,她竟也能扯出三四五六,“不过说起来,还没去过三两街呢。听说那里只要付三两,就能燕翅鲍鱼随便吃个够?”
长孙月白点点头。
“有的赚么?”她很怀疑。以她为标准,恐怕三两是打不住的。
“还可以。”
一般老板说还可以,那就等于赚得还可以。凤西卓看着已经桌上四分之一见底的盘子,叹息道:“来樊州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我与日俱增的食量。等离开以后,大概会有段日子不适应。”
长孙月白试探道:“西卓决定常住兰郡王府?”
凤西卓愣了下。当初答应阮东岭去缅州很大程度是为了离开钟家,找个暂时落脚之处。但到了缅州后再何去何从,她却还未认真想过。
她没说。长孙月白也没有催。
须臾——
“也许吧。”她见过萧晋,也见过陈虞昭和陈元殊,关系说不上熟,但总算能窥出些许为人。以智谋心胸而言,胜钟正良多。她当初既然可以投靠钟正,那现在投靠兰郡王府似乎顺理成章。
长孙月白眸光动了动,“等半月宴过后,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三两街。”
凤西卓诧异道:“五大名店比拼,三两街不参加?”
他微微一笑,“参加的是厨师,不是三两街。”
她想起路过三两街时,飘出来的臭豆腐香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邪桃花(上)
五大名店既然能够齐名天下,自然各有法宝。比试虽热闹非凡,终是不分胜负。
凤西卓这几天吃得坎坷。且不提尚谆尚信和她的新仇旧恨加起来足够他们三人打个三千零三个日夜不休,单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对她的频频瞩目,就让她食不下咽。
幸而四天并不很长。
半月宴虽然举行半月,但有请贴的都是大忙人,极少会真的呆这么久。至半月宴第七日,赴宴的人便散得七七八八,留下来的,大多是鲜都和附近的老百姓。
长孙府里的宴席撤了,只开水上居和三两街两处。
凤西卓惦记与长孙月白的约定,但在绿园等了两日都没见人影,终于忍不住独自去三两街开荤。
三两街是名副其实的一条街。两旁是摊贩小吃,中间摆了一长溜的桌椅。她去的时候正是用膳时分,满街人头攒动。她被从街头挤到街尾,腹中依然空空。
怪不得长孙月白提议让他带她来,果然是有原因的。
凤西卓暗暗打量形势,准备从万人丛中杀出一条血路。
忽然,一串金灿灿的臭豆腐出现在眼前。
凤西卓顺着那只捏着臭豆腐串的手,看到一张英气十足,却难掩胭脂妩媚的脸。“兄台,你这是想把臭豆腐给我?还是想用它抽我?”
她下颚微仰,道:“你说呢?”
凤西卓道:“我不想说。”
她愣了下,“为什么?”
“因为我想吃。”
她笑了笑,把臭豆腐递给她。
凤西卓摇头道:“不过我现在不要了。”
“为什么?”
“因为刚才你飞了滴口水在它上面。”凤西卓用手指了指。
她面上一红,“那你不吃这块就行了。”
凤西卓顿了下,慢吞吞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路飞口水飞过来的。”看对方被气得不轻,也算稍稍解了这几日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之恨。
“凤西卓,你等下。”她低头,迅速整理表情,又抬头傲然道,“在下苏攸衣,家父奂州苏有财。”
凤西卓站在原地,点了点头道:“然后?”
她眼神犹疑地看着旁边,语速极快道:“你可愿嫁我为妻?”
凤西卓怀疑耳朵出了毛病,“什么?”
苏攸衣吞了口口水,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你要不要嫁给我?”
“不要。”凤西卓回答完就转身钻入人流。
“为什么?”苏攸衣不屈不挠地跟在她身后。
这个问题根本连问都不用问嘛。凤西卓在心中哀号。她和樊州绝对八字相克,不然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不可思议之事。生平第一次被求亲,对象居然是个女人。
苏攸衣突然伸手想拉她的袖子,却被她侧身闪过,“我带你去个地方。”
凤西卓忍不住回头,对着她哀叹道:“大姐,你饶了我吧。我快饿死了。”
苏攸衣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
“女人的骨骼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她弯腰按着肚子,“我真的很饿,真得快饿死了。”
苏攸衣突然插队到一个包子摊面前,拿出一锭黄金,道:“给我五个包子。”
摊主眼皮都不抬道:“请排队。”
凤西卓一个趔趄倒在苏攸衣的背上,虚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