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完结)-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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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凤西卓第一次见到长孙月白从瀑布中走出来时,也有仙遇的错觉,但此时听邢晓晓说起,却忍不住嘲笑道:“太夸张了吧。”
“本来就是。恩,四大公子终于看全了。南月绯华艳似妖,长孙月白飘若仙,萧晋嘛……是人。”
凤西卓扑哧笑出来,“这到底算是夸奖还是贬低?”比起妖仙,萧晋的形容普通得令人心酸。
“不过不是普通人,一看就是王者。”
王者?凤西卓一楞。她不知道邢晓晓与萧晋见过几次,但这句王者却很符合她对他的印象。比起南月绯华的捉摸不定,长孙月白的悠然淡定,萧晋则更有世间王者的泱泱风范。他是处于世,又鹤立于世,或许正因如此,兰郡王才破例将他选为郡王府的继承人吧。
“还有尚翅北。他也很美,不过美得精致又神秘。”
“那他算什么?人?妖?仙?还是神魔?”凤西卓不知觉地好奇起她的比喻。
“恩,介乎南月绯华与萧晋之间,既然有贵族的尊荣,又有妖的诡秘,怎么说呢……”
凤西卓摸了摸下巴,“人妖?”
尽管秦阳城外,沐香楼的名气最盛,但秦阳城里,这个让无数游人津津乐道的名店却还不如曲高楼。
沐香楼以美味佳肴为重,打得是高价,吸得是金银。而曲高楼价格平实,但往来无白丁,往往随便拉出一个食客就是誉满天下的鸿儒学者,打得是文会,吸得是名声。如果这里是鲜都,沐香楼将胜得毫无悬念,但这里是秦阳,一个以文为荣,以文为血的城邑。所以沐香楼在外头风光无限,实是有苦自知。更苦的是,它明明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却不能改。因为它是秦阳、甚至缅州招牌,它是五大名店之一。
凤西卓听刘赢讲完,不禁唏嘘道:“这便是为声名所累了。”
邢晓晓道:“长孙公子没有在秦阳开酒楼吗?”
长孙月白还没回答,刘赢便接了过去,“秦阳虽是大城,但最吃香的却不是酒楼。”
“那是什么?”邢晓晓好奇道。她在秦阳呆得虽然不久,但经常看到大小酒楼座无虚席,若说这样还不算吃香,那她真不知道怎么样算吃香了。
凤西卓想起刚进城时他对绿光说的话,“是书斋和学堂么?”
“不错。那些酒楼看起来生气红火,但其实很多客人都是坐得久,吃得少,他们求的不过是个以文会友的地方,对酒楼来说,只是场面好看,收益却不高。书斋就不同了,文人嗜书,再不受用的书也会被人买来翻翻,以‘增广见闻’。惟独可惜,学堂是官办的。”言语中对吃不到这口肥肉很是惋惜。
邢晓晓突然道:“啊,那家天字书坊难道是你们开的?”
刘赢浅笑道:“正是长孙世家旗下。”
凤西卓道:“你新的算命书就是那里买的?”
“嘿嘿,是八斗带我去的。不过……”她拖了长音,眼睛别有深意地朝凤西卓和长孙月白两人瞟了瞟,“我现在才知道算命书是旧的好。”
刘赢听不出她话中含义,以为她说书坊中的书不好,急忙道:“可是邢姑娘买的书有什么不妥?”这几天汇报下来,长孙月白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他也看得出他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可不想这种满意被邢晓晓一句话就打没了。
邢晓晓哪里知道他的心思,随口道:“书上的算命一点都不准。”
她看不出刘赢心思,但凤西卓哪会不明白,笑道:“我看跑遍天下书坊也找不出一本你觉得准的算命书吧?”
刘赢松了口气。那就不是书坊的问题。
邢晓晓道:“要是废门也出一本算命书就好了。”
凤西卓笑道:“帮你算哪天出门大吉,哪天出门不利吗?”
刑晓晓眨了眨眼睛,“还有桃花梅花什么的。”
凤西卓一手拍开她的脑袋,指着被风撩起一角的窗帘外风景,“到了。”
绿光掀起窗帘,端正浑厚的隶书‘曲高楼’三个字正高挂在店门口,任由来客在它下面进出。
邢晓晓看着一个扭着水蛇腰,穿着大花衫的半老徐娘挥着手绢靠近,低声道:“我不喜欢这个人。”
绿光附和道:“我也是。”
凤西卓疑惑道:“会么?我倒觉得她很可爱呢。”
绿光和邢晓晓惊讶地看着她,连上车后半声未吭的紫气也忍不住转向她。
“顶着树叉还能走得如此自信满满神采奕奕的人……她是第一个吧。”凤西卓一本正经道。
其他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位半老徐娘头上的发簪,果然是由里向外的延伸状。
“噗……”
对方已经来到近前。
门打开,绿光和邢晓晓率先跳下车。
那个妇人连眼角都没瞟一个,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车中依然静坐的长孙月白。
突然,凤西卓从里一个跨步,抱胸挡在车门前,“你是马夫?帮我把马车牵到马棚里去吧。”
曲高楼(上)
妇人愣了愣,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笑道:“姑娘好利的眼神,奴家以前的确养过马,不过已经洗手了。二子,你帮贵客将马牵到后面去。”手绢轻扬,旁边一个伙计立刻冲上来答应。
凤西卓暗叫厉害,默然下车。
刘赢跟在她和紫气身后,朝妇人拱手道:“许嫂子,又来打扰了。”
许嫂子眼睛一亮,娇笑道:“说什么打不打扰,我曲高楼打开门做生意,盼的就是刘当家这样的贵人。”
他与许嫂子显然很熟,闲话家常竟滔滔不绝。
长孙月白走在最后。为了他上下方便,车厢边有两层小阶梯可收可放,他用惯后,便无须人扶。因此饶是许嫂子阅人无数,竟也没看出他竟目不能视。
许嫂子见他下车,眼旁的细纹又深几许,“公子气度不凡,一看便知非寻常人。”
长孙月白浅笑道:“许夫人过奖。”却对她的评价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许嫂子道:“先夫亡故已久,公子若不嫌弃,唤一声六娘便是奴家的福分了。”
“其实……”刘赢刚想介绍,便被长孙月白劫话道:“六娘。”
许嫂子笑应了一声,转头问刘赢,“刘当家想说什么?”
“其实……”
“其实我们三天没吃饭了。”这次打断刘赢的是凤西卓。
许嫂子又愣了一下,道:“姑娘真是还说笑,这边请。”
邢晓晓对着绿光小声道:“酸吧?”
绿光认真地回道:“陈年的。”
凤西卓一边翻白眼一边往里走,“什么什么什么……”
绿光靠到长孙月白身边,邀功道:“公子,我答得如何?”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八万遍金刚经……”
绿光兴奋道:“如何?”
“可以少抄一遍。”
“……”绿光自我安慰道,“积少成多积少成多。”
邢晓晓见长孙月白等人进去,才拉住她问道:“为什么长孙公子让你抄八万遍金刚经?”
绿光哀叹一声,“体罚。”虽然她是未经允许私自离开鲜都,但也因如此,公子才能时刻掌握凤姑娘的行踪,在关键时刻追上来,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说起来,功大大地大于过,可最后还是沦落到罚抄的下场。果然是红娘难当。
曲高楼分外三层。一楼是联、诗、词。二楼是文、策。三楼是乐、茶、棋、画。
凤西卓喜欢登高远望,因此一路走到顶楼。
许嫂子在前引路,道:“姑娘是好乐?嗜茶?还是好棋?嗜画?”
凤西卓揉了揉鼻子,“好吃嗜睡行不行?”
许嫂子笑道:“姑娘真是风趣。”
凭什么乐茶棋画比吃喝玩乐高尚?不都是打发时间么。凤西卓立刻把她划为道不同,不相谋之列。
三层楼结构布置大同小异。只不过一楼二楼挂的都是字,三楼挂的却是画,大到占据一面墙,小到只有一臂长。画中飞禽走兽,奇花异草,风格各异,应有尽有。
比起一楼拍案乱叫,二楼高谈阔论,三楼可说和谐。客人都分开坐在几处,或执子下棋、或淋墨挥毫、或煮茶自斟、或拨弦为乐,人人自得其乐。
凤西卓等人一一坐下。
许嫂子道:“各位要来点什么?”
刘赢道:“许嫂子看着办就是。”
许嫂子沉吟道:“不如春花秋月各来一组,再来一组两岸青山绿,一组草低见牛羊。”
刘赢道:“好,就如此。”
凤西卓等她走后才道:“你确定这个吃得饱?”
刘赢笑道:“曲高楼的菜与其他酒楼不同,不是一道一道的点,而是由曲高楼自己事先将菜搭配好,一组组地卖。适才许嫂子点的几组菜每组都有四五个,足够两三人的份。”
绿光道:“这许嫂子是曲高楼的当家?”
“是也不是。”刘赢叹了口气,幽幽道,“曲高楼原叫家常楼,是许嫂子先夫所开,生意平平,只能勉力维持。等许嫂子先夫过世后,更是景况不济,常常入不敷出。恰巧这时有人看中这酒楼,想盘下来,但与许嫂子说了几次,都是不肯。”
绿光道:“既然是先夫遗产,她不肯卖也是情理之中。”
刘赢道:“许嫂子虽然不动心,但许家兄弟却不同了,他们本是游手好闲,见钱眼开之徒,先前为了这个酒楼已经三番四次骚扰许嫂子,如今为了分一杯羹更是变本加厉,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凤西卓等人都听得皱眉。
“后来终有一天,许家其中一个兄弟将酒楼的地契和房契都偷了出来。”
绿光道:“即便偷到地契与房契,但使用人的名字与官府的记录不符合也是无用。这许家兄弟未免太笨了。”
刘赢叹道:“正常来说的确如此,可惜许嫂子在其夫逝后忙于打点酒楼,一直未将房契与地契上的名字改过来,许家兄弟就是趁这个漏洞,买通官府,把契约上的许家常改成了许家富,冒名顶替卖了出去。”
邢晓晓怒道:“居然有这种事?我一定要告诉阮大哥,哦不,告诉世子,让他们好好修理修理那些许家兄弟,还有酒楼现在的主人!”
长孙月白道:“酒楼现任主人是何人?”
“蓝老郡王的侄子,蓝应魁。”
说到此处,正好上菜。“刘当家是常客了,不稀奇。各位还是头一次来,请尝尝。”许嫂子走在最后笑容殷殷,指挥得不亦乐乎,哪里看得出历过这般不平事的郁闷。
凤西卓想起适才自己的两番刁难,不禁夹起一筷放到嘴边,叹气道:“好吃,真是好吃。”说完才塞进口中。
许嫂子楞了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刘赢。
虽说长孙月白是他的家主,但自己毕竟是未经允诺,私自将她的私事说了出去,脸色顿时露出几分羞赧。
许嫂子何等玲珑剔透,目光一转,端起酒盏,边替长孙月白斟酒边道:“还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呢?”
长孙月白轻叹道:“在下并非六娘等的那位。”
许嫂子的手一抖,声音压低几分,“你,你知道奴家在等谁?”就算刘赢知道她的事,也绝无可能知道她日夜盼等的人。只因这个希望她从未对人说过。
长孙月白道:“在下只是个商人。”
许嫂子将酒盏轻轻放下,说不出是叹息是失望。她目光瞟到邢晓晓,精神陡然一振,“这位……奴家若没有看错,应该是邢姑娘吧?”
邢晓晓呆道:“你怎么知道?”
刘赢知道接下来的话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立刻搬了把椅子让许嫂子坐下。
许嫂子道:“奴家曾在兰郡王府门口见过姑娘两次。”
邢晓晓道:“兰郡王……啊,你想见的是……”在兰郡王府内,有长孙月白这般外貌之人……
“不错,奴家想见的是萧世子。”她目光凝结成冰,透露出内心的坚忍不拔,连脸上的浓妆都掩不住内心散发的刚毅,“若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为奴家讨一个公道,也只有他了。”
的确,蓝应魁虽然是正宗的蓝家人,但萧晋是兰老郡王认定的继承人,下一代家主,他若出面,蓝应魁即使心中再不情愿,表面上也会装出顺从。但萧晋会出面么?凤西卓道:“你相信萧晋?”
“锦绣公子为人公正光明,疾恶如仇,他一定会替奴家讨公道的。”许嫂子说的时候眼中有一簇名为信任的火苗。
凤西卓干了一杯酒。她只在松原见过萧晋一次,实在与公正光明、疾恶如仇相去甚远。
绿光道:“难道这酒楼真的就被那许家兄弟卖了?”
许嫂子点了点头。
凤西卓挑眉道:“那蓝什么魁为何还同意你留在这里呢?”
许嫂子嘴巴动了动,却是刘赢替她说下去,“是许嫂子在酒楼前跪了三天三夜,而且私下保证决不找酒楼麻烦才求来的。嘿,毕竟是和气生财,他也不想做得太绝。”
绿光道:“这么说来,这个叫蓝应魁的还是个合格的商人咯?”
刘赢道:“在缅州,他是唯一一个能在多方生意和长孙世家分庭抗礼的对手,兰郡王府名下很多产业都是由他在打点。”
和长孙世家分庭抗礼的对手?打点兰郡王府的产业?
凤西卓向长孙月白投去一眼。长孙月白虽然看不见,但眼珠却灵活地朝她的方向迎了上来。交流无声,只是这种无声,已经明白对方所想。
靠萧晋讨公道是决不可能的,若萧晋会为了一个百姓而得罪手掌经济大权的蓝氏子弟,那兰郡王根本就不会考虑让他继承王府。因为这样的人只能在太平盛世名留青史。在乱世成就霸业,需要的是枭雄!
许嫂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将给邢晓晓,“可否请邢姑娘代为转交给萧世子。”
邢晓晓看向凤西卓。
凤西卓微摇了下头。
许嫂子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成苍白。
曲高楼(中)
刘赢等人脸色不变,显然凤西卓的反应早在预料。
许嫂子目光在凤西卓和邢晓晓之间一转,道:“这位是……”
凤西卓淡然道:“凤西卓。”
许嫂子眼皮一跳,口气倏得变冷,“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在宋城敢以一己之力抵几万雄师的凤姑竟成了个胆小怕事之徒。”
凤西卓不为所动道:“你不必激我。凤姑也好凤西卓也好,不过区区血肉之躯,以一己之力抵挡几万雄师这种找死的壮举在我脑袋没坏掉之前是做不出来的。”
许嫂子不肯松口道:“那你回宋城帮钟家总是不假吧?”
“不假。”
“难道凤姑不怕张多闻的军队,反而怕蓝应魁的钱么?”说到此处,许嫂子脸上已经显出几分疾厉之色。
刘赢连忙朝她使了个眼色,打圆场道:“哎,许嫂子这话说得重了。凤姑娘有凤姑娘的难处,何况送信一事,倒也并非太难。”
许嫂子苦笑道:“送信不难,难的是如何送到萧世子手中。”言语间似乎只要萧晋知道后定然会插手一样。
刘赢语塞。以他在缅州的人脉,要递封信进府并不难,但要确认一定交到萧晋手上,倒还没这么大的面子。除非……他看向长孙月白,却只看到平静。
许嫂子道:“罢了。刚才只当是我胡言吧。各位慢饮,奴家先告退了。”她当年能忍气吞声在店外跪了三天三夜,此刻又怎么会不知分寸,将双方关系弄僵。
邢晓晓见她失落的背影,忍不住道:“姑姑,为什么不帮帮她?反正也是举手之劳。”
绿光道:“秦阳局势这般复杂,凤姑娘何不干脆把信送给萧晋,若他真是姑息养奸之人,也好早早看清。”然后跟着他们回鲜都。最后这句话她虽然没说,但凤西卓何等聪明,自然心知肚明。不过她只是静静瞟了长孙月白一眼。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神情说不出的温柔。他身边的刘赢压低嗓音道:“萧晋近年来查贪墨,体民情,威望与日俱增,俨然成为兰郡王府在外说一不二的人物,甚得民心。不然如许嫂子这样精明的人物也不会把他当作唯一希望。”
但他这句话却有言外之意,萧晋是兰郡王府在外说一不二的人物,那在内呢?须知说到底,兰郡王府本身掌握在谁手中才是重点,不然,任凭你在外如何呼风唤雨,只要兰郡王府把你否决了,你顷刻间便会一无所有。纵然民心再怎么归向你,总是虚的。除非你揭杆而起,但到时候到底有多少人真的愿意放下家园生死相随又是另一回事。
邢晓晓道:“既然这样,我们帮她一把不正好能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