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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数五奉天(完结)-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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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西卓顿时脸上一阵火烫。她自小跟着自在老人,跟着慕增一闯荡江湖,生死关口不知经历凡几,却没一次如现在这样紧张不安。好象心悬在半空,是高是低都不由自己掌控。
离开缅州,不仅仅是她在自由与责任之间做的选择,也是她在长孙月白与自在山之间做的选择。
她相信,如果没有长孙月白,她终有一天还是会离开自在山,却绝对不会这么快。
“还不请西卓进来。”长孙月白的声音轻轻响起,一如记忆中的温雅。
凤西卓走进屋里,西斜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一半撒在地上。一抬眼,那抹想了一路的身影顿时与眼前依偎着另一半阳光的人重叠,在半空悬了又悬的心竟瞬间落了地,好似落叶归根般塌实起来。

惊无险(下)

梁岂闲与绿光悄悄掩了门,把一室的独处留给两人。
许久,长孙月白才叹出一口气,双手把住椅子一动,竟连人带椅从书桌后转了出来。
凤西卓惊怒地看着轮椅,“你的腿?”
“不碍事,只是一脚踏空,摔断了腿。”感受到她对他受伤的愤怒,他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宽慰道,“大夫说两三月便能好的。”
以长孙月白的轻功纵然看不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一脚踏空。凤西卓不必猜便知是频州那群人搞的鬼,“原以为南月绯华一向衣冠不整,这辈子没什么机会担当衣冠禽兽这个词,没想到竟是小瞧了他!”
长孙月白听她骂得有趣,微微笑道:“也未必是他。”
“怎么不是他?论卑鄙论无耻论狡猾论阴险论狠毒……他天下三甲。”她想起以前在钟府时,他怂恿钟正让她把阮东岭正大光明接过松原城,害得她差点交代在那里。前天更是被他的军队逼得差点走投无路。新仇旧恨齐上眉头,怎下心头?
当然,这次差点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前因被她选择性地忽视了。
长孙月白听她说得义愤填膺,知道她铁定在大业城吃了大亏,心中一痛,更坚定接下来要说的话。“西卓。”
凤西卓听他语气放柔,暗道一声:来了。
虽然来樊州之前,已有此心理准备,但说到底,凤西卓再洒脱不羁,终是少女,想到他可能说的话,脸色微微一红。
“我有一事相求。”
没想到竟到了求的地步。她脑海蓦地浮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句,忙道:“讲求就太见外了。”说到这里,又想起今天在黄水边无意说到的见外见内,心绪更乱,几乎没听清他接下来的话,直到他说完,才发现他在话中所用的词句竟与自己想的截然无干。
“哈?”凤西卓呆道,“你刚才是说……”
长孙月白轻声道:“如今水秀城只有五千水军,船只更只得数十之数,根本不足以挡频州借黄水南进之军。即便退而守城,亦只有守备军一万,且装备良莠不齐,不堪倚仗。”
凤西卓吃了一惊,本来破茧而出的失望立刻被他的话打击得一干二净,“不会吧?这么穷?不能从别的地方调兵吗?”
“以宣律而言,不可。”即使说这样严重的事情,长孙月白依然保持着淡然平静,“不过事有缓急,此非常时期,只能权宜行事。这也是我想请西卓所帮之忙。”
凤西卓依稀回忆他刚才说的话,“你想让我去讨救兵?”
“恩,罗郡王府如今兵多将广,五万大军说不定只是先发,后招如何,尚未可知。樊州除了北边的荧州外,俱受其包围。”
凤西卓想到位于樊州东面的东瑞,东北的新雍,以及北面的频州,顿时眉头一皱。
尚翅北当初借伐钟之计,取得新雍西瑞两地,间接将樊州陷入孤立之境。只是不知这点当时他是早有预谋,还是无心插柳。若是前者,那尚翅北的野心与远见都太过可怕。虽然这个形容词早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但此刻却忍不住又是一阵感叹。
这样的蚕食,分明是将整个大宣版图算计在内的。即使不能夺取天下,那半个宣朝也几在掌握。实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两全之策。
长孙月白顿了下,似是给她时间思考,“荧州是蔺郡王的辖地。蔺郡王虽然近在邻州,但与樊州交往不密,与罗郡王却是世交,不能冀望。”他还有句话没说,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同为郡王,在当今时世,他未必没有尚翅北的野心。
凤西卓点点头,“的确,靠人不如靠己。”
长孙月白道:“现在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只有驻守在樊州南面的樊南军。”
樊南军这三个字凤西卓是听过的。他的主帅常循与驻守戚、胜两州边陲的袁自空、陆明并称为大宣三大铁壁。
在尚氏渐没,大宣风雨萧萧之际,别国军队之所以还能按兵不动,他们功不可没。
当初兰郡王两位世子之所以战死,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皇帝下诏宣陆明回京述职,戚、胜大局只余袁自空一人独支的缘故。
北夷兵王跋羽烈趁机兵分两路,一路在戚州拖住袁自空,一路则攻打两位兰王府世子。也正因如此,天下广议皇帝的确有心致两位世子于死地。尚巽与兰郡王的君臣矛盾自从不可挽回。
所言及此,便可知这三位铁壁在大宣乃至各国心中地位。
凤西卓道:“好,我去。”她虽不通政事,也觉此是唯一可行之计。
长孙月白又叮咛道:“樊南军之责乃是防范别国侵犯,你一无兵部调令,二无虎符,三无圣旨,若要说服他,恐非易事。”
凤西卓笑道:“大不了拿刀把他架过来。樊南军为救主帅铁定会带齐兵马杀过来,到时候我把他往频州大军一丢,嘿嘿,接下来就等着他们打完我们收拾战果吧。”
“那你丢之前最好通知我一声,我好让岂闲把路让出来,免得误伤。”他回以玩笑。
虽然这次再见,长孙月白言辞毫无暧昧,但他此时郑重将水秀城安危相托,分明是将她当作了自己人。凤西卓焉会不知。
其实若两人扭捏着把纸捅破,她反倒尴尬难受。如现在这种无形的信任,更让他们有种不言即言,不言也可的微妙之境。
她离缅州,千里奔投。
他不赘言,安危相授。
这样的行为,岂非比十句甜言蜜语,百句海誓山盟更来得有力?
门外风声渐紧,竟将窗户刮得巴巴响。
长孙月白摇头轻笑,“听完了就进来谈正事吧。”
几眨眼的工夫,梁岂闲便一脸尴尬地出现在门口,绿光跟着凤西卓久了,脸皮厚度加固,隐有自在山两大当家的特色。
“岂闲,你带西卓去用餐。绿光留下来帮我写书信与常帅。”长孙月白慢慢将轮椅推回书桌后。他虽然看不见,但角度位置却掌握得分毫不差。
他不说不觉得,一说凤西卓便觉得再不吃点东西,她估计会成为水秀城第一个捐躯的烈士,虽然死法颇令人争议。

战先机(上)

等凤西卓和梁岂闲走后,绿光才边研磨边道:“听说常循是出了名的一板一眼,这件事多半不成,公子为何让凤姑娘去?以凤姑娘的性格,万一蛮干……”一想到这几天凤西卓竟是跑去大闹大业城,她心中就不由后怕。
“若援兵不至,水秀城破不过时间早晚。”长孙月白缓缓吐出惊人之言。
绿光一怔,“为何?”
“黄水虽然号称水秀城北面屏障,但樊州自樊南军镇守后,其他军队休战已久,战力经验都成疑问。频州大军新雍、东瑞新捷,正斗志昂扬。而且频州探子来报,这一战,尚翅北早有准备。他先用商船将大军运至边境,是为了减弱防心,让我们误以为频州水军不足为惧。但其实,他早已日夜铸船,赶赴大业。此战,是试探,却也有必得的决心。”
绿光听他说得如此严重,眼皮一跳,“那,不如调鲜都兵马到水秀城来?”
这个念头他何尝不曾想,只是将鲜都的兵马调来水秀城,无异是孤注一掷,若是水秀城破,那樊州将再无屏障可阻频州南下之军。
水秀城外虽有黄水天堑,但论城防之固,却不如一州首邑的鲜都。
“且看南月绯华是否当得起频州这面旗吧。”
绿光一楞,喜道:“难道公子以为南月绯华没什么本事?”她对长孙月白有种盲目的信任,既然长孙月白觉得南月绯华是酒囊饭袋,那他就是酒囊饭袋,唯一区别就是这个酒囊饭袋到底穿不穿衣服。
长孙月白摇头道:“不,南月绯华原名舒漠,早在南月国为太子时便才名赫赫。尚翅北也决非胡乱迷信之人。只是如他这般人,决不可能一心为他人做嫁衣。”
绿光不解道:“那他会如何?”
“从中牟利。”长孙月白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脑海转瞬闪过数个念头。
绿光眼睛一亮道:“那么我们收买他?”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天真。
从没听说过两军交战,一方收买另一方将领的。除非一方弃权,不然战场只能胜负论英雄。
“不必研磨了。”长孙月白淡然道,“在白纸上印下长孙世家标记即可。”
樊州形势已无须赘述,是非曲直举世皆知。凤西卓讨兵的关键不过是常循态度罢了。而人的态度,却最难把握。
绿光没有停下手,好象研磨这件事能缓解心中忧虑一般,“其实讨救兵也未必凤姑娘不可。樊南军不知凤姑娘与长孙世家的关系,反为不美。”
“无妨,有你同去。”
绿光想起她已被‘送’出去了。不过他刚才提到水秀城易破,她猛然意识到长孙月白让凤西卓去找樊南军的真正含义,“公子是想让凤姑娘远离战场。”
长孙月白并不意外她联想及此。
“公子不让凤姑娘知道我是特意在河岸接她,是不想让凤姑娘对公子产生更多好感,难道……”她顺势联想到最坏的可能,身体禁不住一颤,略带哭音道,“难道公子想与水秀城共存亡?”
长孙月白微微一怔,失笑道:“我不过一介商人,尚翅北纵有称帝野心也不是外虏,我还不至于为此殉国。”
绿光放下心来。
“但刀剑无眼,西卓又……”他抿嘴,终是化作叹笑,“让她去找樊南军,不定会有意外之功。”
绿光渐渐明白他的想法。是怕凤西卓生性冲动,一时忍不住干出什么千军之中取敌帅首级之事,不如先打发去别处。“那何不让凤姑娘知道公子是为了她才来水秀城的呢?”
原本长孙月白坐镇鲜都无可厚非,但知道凤西卓失踪后,终是不安,巴巴地赶到水秀,以策万全。在绿光看来,这完全是虏获芳心的大好表现机会,长孙月白却好象不明白,非要白白地遮掩过去。
“凡事都有个度。当松则松,当紧则紧。”长孙月白微微一笑,却是成竹在胸之意。他虽然看不到,却感觉得出凤西卓这次对他的态度已经大为不同。
绿光见此,自是暗喜在心。
“待西卓用膳后,你便直接与她南下。”
“这么赶?”
水秀城表面看来与天平无二,其实私底下早派人将部分物资遣送往鲜都。这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百姓的迁移。这个动静较大,一个不慎,就是人心惶惶,未战先怯。他不想让凤西卓担心,自然不愿露出丝毫蛛丝马迹。“早去早回。”
绿光答应了一声,“公子可还有事吩咐?”
“有。”长孙月白苦笑道,“莫再把西卓弄丢了。”
乐何礼如今可是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但外臣眼巴巴地把礼单一拨拨地往他门里送,连宫里的娘娘都早恩晚赐,为的就是从他牙齿缝里扒出点皇上病情的近况。
这事明面上看着风光无限,暗地下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今天贤妃召见他的时候口气不如以往轻软,显然是准备利诱不成改以威胁了。
皇帝一月未临朝听政,各种风言风语早从京城弥漫天下。又值尚翅北公然无视朝廷,兴兵南下。但凡有眼之人都知道,天下已乱!
他虽然押了赌注在尚信身上,此时却也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尚信再能干,碍于其血缘微远,继位无望。等新帝临朝,他还能不能得到重用实是未知之数。
此刻乐何礼心中对即位人选的把握并不比宫外那些人多。尚巽口风太紧,又没人敢公然质问。敢质问的大臣坟前早长满一人高的杂草了。
不过他到底是近侍,从以往对皇帝性格的揣摩中,贤妃之子尚敏与皇上同父同母的亲弟——顺平王尚谆二人最有机会。
尚勤虽然是大皇子,但天下人决不会人由一个痴子当皇帝。纵然是最坚持血统的老顽固也不可能。
想到这里,他思路渐清。
今日与贤妃的一问一答又浮现在脑海。
“乐公公岂不知人生自古皆一死,荣耀从来不留人?”贤妃这话可说已是大逆不道之极。
乐何礼却置若罔闻,这几日他听到的建言有的比这个恶毒百倍,早就麻木,“奴才朽木之身,哪有荣耀可堪?生之为吾皇效忠而已。”
贤妃冷笑,“乐公公,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不妨调明了说。都说公公不爱财,不收礼,但公公老家香源的田产总不会是事先向皇上透支了三十年的俸禄买下的吧?”
乐何礼心头一跳。他置田产的时候就没想过能瞒天过海,只是贤妃公然如此威胁,犹如踩到他的脚板,让他从心底透出股窝囊气。但一想到贤妃之子登宝的可能性,他只好硬生生将怒气吞了下去,低声道:“奴才一把老骨,又无后人,一生想头已尽,一生祸福皆系皇上。娘娘说奴才手头有私房钱,奴才是认的,若说田产……于奴才何益?”
贤妃眼皮一跳。自己虽有他的把柄,但到底不能用出来。用出来莫说皇帝会不会罚他,便是自己的动机也十分可疑。皇帝生性好疑,这一多事,恐怕吃亏的反倒是她和皇子。
正当她暗自盘算之际,乐何礼已接口道:“敏皇子聪慧早成,假以时日,定能成我宣朝顶柱,其中娘娘功不可没。”
他原是推脱之辞,不料入了贤妃耳里倒像是暗示她多用皇子来讨好皇帝,顿时大喜,“公公金玉之言,本宫谨记。”在他告退时,又赏赐了不少金银。
想到这里,未来去路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
敏皇子与顺平王尚谆一个宫内一个宫外,只要他周旋得好,说不定能左右逢源。
砰!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打断他的思绪。
一个小太监哭丧着脸跑出来,“皇上又发脾气了。”
啪!乐何礼反手给他一巴掌,“皇上龙威,也是你能嘴碎的!还不去宫廷执法司自己领板子。”
小太监不敢多说,只得怏怏而去。
乐何礼看着那道走了千百遍的门轻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恐怕如今的大宣谁都不知道皇上的身体还能撑多久,恐怕连皇上自己都不知道。而御医,从梁竟庄之事后,都是提着脑袋在御前行走。

战先机(中)

走进清心殿,一只破碎的药碗无声躺在黑汤中,在它不远处,一本黄色的奏折半翻半合。
“奴才乐何礼参见皇上。”他尽量把声音放轻柔。
龙榻上,尚巽喘了口粗气,“恩。”随即拼命咳嗽起来。
乐何礼忙跪行榻前,从旁拿了条手巾,“皇上?”
尚巽咳出口浓痰在手巾上,乐何礼瞄了眼,痰色青黄,隐有血丝。
“听说你这几天频频去长庆宫请安?”
尚巽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听到他耳里犹如天雷乍响。他定了定神,道:“贤妃只是忧心皇上。”他赶忙将今日与贤妃的对话,挑着不紧要的多讲,紧要的略讲,大逆不道的只字未提。
尚巽闭目道:“忧心?嘿,朕看是有心才是。”
这话极重,等于暗示贤妃另有图谋。
乐何礼跪着不敢接话,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自作聪明倒戈去贤妃这派。只是皇上突然关心贤妃,究竟是怕传位于别人让她心生不轨?还是怕传位于敏皇子,怕贤妃指手画脚?
他这么想着,不免朝尚巽看去。却见他张着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皇、上……”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知道刚才他的心思有没有落到他眼里,乐何礼几乎魂不附体。
尚巽却将目光移开了,“除了贤妃,还有谁打听朕?”
乐何礼如何再敢隐瞒,忙将这几日来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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