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完结)-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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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的个性,肯这样远道而来,恐怕非闹一场轰轰烈烈的不可。
宴席更静。
人人都引颈望着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那个与废门紧密相连,又与天下预言紧密相连的大话斋主。
不过大话斋主进门的时候,众人却着实有些失望。
因为站在眼前的这个头裹布巾,脚穿草履,看上去与农田里耕种的庄稼汉子无异的中年人实在与想象中那个光风霁月的大话斋主相去甚远。
但当他走到近前,微微仰首时,浑身似乎又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尚乐舞?”他的口气迟缓而傲慢,犹如堂上衙门老爷的官腔。
尚乐舞眉角一挑,以问答问,“大话斋主?”
席间不少人兴奋起来。
虽然只是两个问题,但针锋相对之势已成。
大话斋主突然出乎意料地大笑起来,“巾帼不让须眉,不错不错。”
尚乐舞脸色微缓,“听闻大话斋主从不下山半步,今日破例恐怕不会只为了说一句巾帼须眉吧?”
大话斋主含笑道:“这是自然。老夫此来乃是为了消弭天下战祸!”
若是别人出此言,众人就算不当面相讥,心里也是要哼上一哼的。但偏偏,说这句话的人是那个与废门密切相关的大话斋主,因此无论他说的是什么,哪怕是一句吃饱喝足的废话,众人也是要洗一洗耳朵,听上一听的。
尚乐舞心中隐约有了底,因此说话反倒谨慎起来,“大话斋主此言何解?”
“天下纷争,数五休戈!”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仿佛九天巨雷轰大地,将整个厅堂炸得落针可闻。
纵然这句预言早被天下人翻来覆去咀嚼得稀巴烂,但亲耳听到大话斋主说出,依然有种张扬的魔力,让人的血液不自觉地沸腾起来。
孙潭听到自己声音微微颤抖,“莫非此预言已经有解?”
大话斋主下巴向上一抬,目光掠过尚乐舞的头顶,落在当堂正中的‘正本清源’四个大字的匾额上。“废门传人有感预言惑人无数,才甘冒犯天怒之险,将真意公布于众,也希望天下苍生借此可免去多余战火,速速回归安乐。”他顿了顿,见众人皆凝神静听,不敢呼吸粗气,才缓缓道,“五者,天地阴阳之交午,五行也。频州地处西方,又联新雍、瑞州,得占西金南火,火金生水,可占北方。南、西、北三面夹抄,攻占中土指日可待!五行得四,天下大势已成,西金克木,东木从一开始已是败象,此时即便是其心不死,也无力回天!”
一长串的金木水火土说得所有人晕头转向。
孙潭追问道:“斋主所说的频州……是谁人的频州?”
众人的心不由都提了起来。
“五者,舞也。”大话斋主看着尚乐舞,微笑道:“这还须问么?”
凤西卓原是与长孙月白手牵手疾步并行,听韩载庭说到这里,不由大吃一惊,左右差点互绊。幸亏长孙月白手快,才使她免于脸面着地。
但她不等站直身体,便急急问道:“你是说,废门传人预言天下将会有尚乐舞一统?”
韩载庭道:“大话斋主却是如此说。”
凤西卓冷哼道:“废门传人不就是南月绯华吗?我看多半是南月绯华和她达成了什么协议,狼狈为奸。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唉,废人叔叔真是太没眼光了。”
长孙月白摇头笑道:“这大话斋主的解释好生牵强。地处西金便可克东木……那荧州和樊州岂非更西?大宣以外,西方诸国不知凡几,偶尔挑衅,也不见得赢。”
凤西卓拍掌道:“不错不错,更何况五行本来就是相生相克,他说金克木,我还说火克金咧。韩前辈你回去以后立马向老郡王进言,出兵把那个西金克得哑口无言。”
韩载庭听她说的有趣,不禁笑道:“与其由我传话,倒不如你亲自去见他一见,不是更好?”
凤西卓张口想答应,却看到站在一旁的长孙月白,不由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
韩载庭道:“哎,你要去便去,何必问来问去多此一举?以长孙小子的为人,你若是要去,只怕不等你抬前脚,他已经把轿子准备好了。”
长孙月白肃然点头道:“正是如此。”
凤西卓朝韩载庭做了个鬼脸道:“去就去,你等着我向老郡王献谗言吧。”
乔芙蓉(上)
主意既定,剩下的便是安排。
绿光被遣回长孙世家向老祖宗报平安,凤西卓和长孙月白则与韩载庭一同上东瑞做客。为了让绿光顺利离开,凤西卓还特地去仇轻客面前转了转。不过仇轻客岂是好相与之人,若非凤西卓轻功了得,先后得慕增一内力相赠和伊墨灵招数启发得以武功大进,恐怕也不能来回转得如此轻松。
此后,仇轻客以为凤西卓有意戏谑于他,更是穷追不舍。纵然如此,凤西卓等人一路上依然赏花赏月,行得悠然。
反正仰赖于长孙月白耳力惊人,他们几个又轻功绝顶,每每仇轻客稍有接近,便又会失去他们的行迹,让他无可奈何。毕竟仇轻客武功再高也难敌六手,让他抛弃其他兵马独自前去追捕,那等同送上门挨打。所以直至他们出了新雍,进入鄄州,他只能一筹莫展地撤退。
然就在此刻,天下却被晴天一声霹雳炸得找不到北。
凤西卓等店小二进屋放下饭菜离开后,急忙关上门,咋舌道:“乖乖,尚乐舞她真敢反!”
罗郡王向天敬告尚巽十大罪状后,已经由景曦郡主尚乐舞亲自率领十万大军进发大雍!
韩载庭道:“尚巽有意传位于尚勤,等于将半壁江山拱手于兰郡王,尚乐舞又如何能不急?”
凤西卓感慨道:“尚乐舞如今顶着废门预言中天命所归的光环,与萧晋互有优势,看来这场争斗谁输谁赢,尚不能定。”
韩载庭道:“天下也未必就只是他们两家的。”
凤西卓眨眼道:“难道韩前辈认为尚氏还有复兴之望?”
长孙月白微笑道:“蔺郡王何尝不是潜龙在田?”
凤西卓转了转眼眸道:“何况还有富甲天下的长孙世家,和深藏不露的乔郡王府。”
长孙月白和韩载庭同时哈哈一笑。
韩载庭道:“天下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抢不到的时候心头惦念着,抢到之后又怕别人家心头惦念着。累人累己,何苦来哉?”
长孙月白亦道:“月白不过区区商人,江山于我不堪负荷。”
凤西卓叹气道:“原本还以为有机会能请缨上战场当个女将军来光耀师门,现在看来只能憧憬憧憬了。”
韩载庭转头朝长孙月白笑道:“看来长孙世家该考虑出手了。”
长孙月白略作思索道:“不如等他们打完,我花钱捐一个吧。”
“……”凤西卓恶狠狠道,“那你不怕我想捐个贵妃当当?”
长孙月白微笑道:“那我由衷祈祷尚乐舞得偿夙愿。”
尽管天战事一触即发,但鄄州东瑞仍在战况之外。
凤西卓等人南下所见所闻,倒与往日无异。
渡过黄水,便是常津。
凤西卓想起当日来时,还是与自在山众人一道,如今再来,风景依旧,却是人事全非,不禁叹息。
长孙月白从叹息声中听出惆怅,轻声道:“你若是想去秦阳,我陪你。”
凤西卓讶然,“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长孙月白含笑道:“你上次不是与晓晓他们一起来的么?”
差点忘记长孙世家强大到几乎无敌的情报网。凤西卓摸摸鼻子。
有韩载庭在,他们自然不会向上次那样被拒之门外,只是见的却也不容易,因为进城没多久,便看到乔郡王的轿子大咧咧地停在路中央。
韩载庭毫不意外地向前两步,朝轿门躬身道:“王爷。”
“韩总管辛苦了。此次平城之行如何?”声音隔着轿帘透出来,但人却从始至终没有下轿。
韩载庭道:“郡主服丧,与世子的婚期延后。世子如今仍留在平城。”
轿中乔郡王又道:“罗郡王申讨暴君,正值用人之际,韩总管为何不追随左右,反而回到常津?”
凤西卓偷偷在长孙月白的手心划下‘找茬’二字。
韩载庭不卑不亢道:“贺喜事了,理应述职。”
乔郡王沉默了下,缓缓道:“那你见过老郡王了吗?”
“还不曾。”
凤西卓听到这里差点笑出声。这个问题问得真是高明,自己用轿子堵着去路还问对方你过去了没?这个乔郡王真是人才。
乔郡王漫应了一声,“那你明天来郡王府一趟。”
“是。”
得到了他的应承后,乔郡王的轿子才被抬起来,继续往城外走。
凤西卓好奇地问道:“他去城外做什么?”
韩载庭笑道:“溜达一圈。他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特地来等我的而已。”
凤西卓呆道:“他经常这样吗?”
“偶尔。”
“那也够辛苦的。”
韩载庭失笑,“轿夫?”
“还有被挡住路的老百姓。”
一笑之后,此事不复再提。毕竟是乔郡王府内部的事,凤西卓即便好奇也不会婆婆妈妈地问东问西。
再见山上巨厦,那种震撼和仰慕依然留存于心,雄峻巍峨,高高在上俯瞰天下却又飘然物外,无欲无求。所谓物似其主,光是眼前一幕,就足以想象居于其间之人的风采。
凤西卓一想到一会将要见到那传说中的人物,胸口便仿佛被什么压了一下,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
韩载庭见她越走越慢,神情若有所思,不由笑道:“丫头。听说你面对千军万马尚不改色,怎么这会儿倒显得扭扭捏捏起来了?”
凤西卓正色道:“在我心目中,区区兵马焉能和乔老郡王相提并论?”
此话深得韩载庭之心,因此笑容越发开怀道:“其实你不必忧虑太多。老郡王见与不见,此刻我还说不准哩。”
凤西卓揉揉鼻子道:“你是想告诉我,我现在是在瞎激动吗?”
韩载庭失笑道:“你是激动?我还以为是胆怯呢。”
“哈?胆怯?”凤西卓脖子一仰,拍胸道:“我凤西卓这辈子怕过谁来?只因敬重,所以谨慎。”
“哦?当真天不怕地不怕?”
“当然。”回答铿锵有力。
韩载庭转头对长孙月白道:“恐怕以后你要专门准备一笔款项做收拾残局用。”通常天不怕地不的人闯起祸来是天大地大,比谁都大。
长孙月白闻言笑道:“幸好自小到大我都有攒钱的习惯。”
乔芙蓉(中)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来到巨厦后的农田。
万顷青碧,如染色的瀚海,无垠无际。
凤西卓等人踏入农田小道,便如一粟于沧海,一沙于大漠,瞬间淹没。
凤西卓望着农田后的那片白色花海越来越近,忍不住赞叹道:“上次匆匆一瞥,已让人心驰神往,如今近看,更是非同凡响。”
长孙月白的鼻翼微动,“梅花?”
“不错。梅园的梅花是四季常开的。”韩载庭自豪道。
梅园外头围着一圈矮矮的篱笆。
站在篱笆前,可以看到一条碎石铺出的幽径掩埋在梅林深处。
韩载庭道:“我去禀告郡王,两位随意。”
凤西卓自是不客气,好奇地伸手摸起那梅枝来。
论时节,已近八月桂花飘香,但这朵朵梅花却那样怒发,迸发着蓬勃的生机。
凤西卓感慨道:“看着这一株株的梅花,我今天来的时候没穿一件挡风遮雪的披风,实在是对不起它们。”
长孙月白慢慢探出手,摸索到梅花花瓣,轻轻用手拂了拂,“冷香不计冬与夏,疏影何妨春又秋。”
凤西卓顿时被勾得诗性大起,立刻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吟道:“白梅好似天仙女,飞到园中找伴侣……”
长孙月白手一抖,若无其事捂住嘴巴干咳。
凤西卓仍是认真地想着下半句,半天才捋掌道:“太胖惟恐雷劈中,太高也怕被风拘。”
“噗……咳。”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咳嗽声从一左一右两边响起。
凤西卓喜滋滋地看着脸色红润的长孙月白和韩载庭,道:“我这首诗做得如何?不准说贴切、写实等老掉牙的赞美哦。”
韩载庭礼让道:“长孙公子才名天下,还是由长孙公子先说。”
长孙月白谦虚道:“韩总管乃是前辈,月白岂敢造次。”
凤西卓点头道:“嗯嗯,理当由韩前辈先说。”
韩载庭暗悔刚才没忍住笑,才接到这样的烫手芋头,“呃,这诗有意境,很有意境,非常有意境……”
凤西卓眼巴巴地望着他,“然后?”
“唔,我还是留一些给长孙公子来说吧。”韩载庭悄悄拭去额头的冷汗。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自古咏梅,诗人或赞其凌寒无畏的铮铮傲骨,或称道白如霜雪的无暇之色。而西卓另辟蹊径,以寻偶为题,却是别开生面,别有意趣。又借雷借风暗喻女子择偶时对高胖的不喜,更是令整首诗生动活泼之余,又耐人寻味。”
这番话不但听得韩载庭甘拜下风,连凤西卓也是目瞪口呆,喃喃道:“我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我的诗竟也有这样一番大道理。”
韩载庭笑道:“这样的道理,恐怕非长孙公子不能领悟吧。”
凤西卓突然嘴中念念有词。
韩载庭问长孙月白道:“她在说什么?”
“把刚才那首诗熟记下来。”
凤西卓点头道:“这样的好诗,若是因为我一不小心的忘记,以致不能流传千古,才是真正可惜。”
韩载庭道:“这又何必你来操心,想必长孙公子早已烂熟于胸,倒背如流了。”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却不否认。
凤西卓道:“对了,老郡王说要接见我们了吗?”
“呃。”韩载庭面有难色。
凤西卓爽朗一笑道:“即便是不见也无妨。反正能看到这样的梅花美景,做出这样的梅诗绝唱,我已经无憾了。”
韩载庭看看她,又看看长孙月白,缓缓道:“郡王请长孙公子入内一见。”
凤西卓指指自己的鼻子,呆呆地看着他。
“凤丫头不妨趁着这段时间,再多绝唱几次。”韩载庭叹气道,“郡王已经近几十年未接见生人,长孙公子乃是故交之后,这才破例。”
凤西卓猛地想起长孙月白祖上是尚书,想必和安莲是旧识,“那我去门外看看总可以吧?”
韩载庭知道她怕长孙月白目不能视,行走不便,便笑道:“那是当然。梅园小筑也是梅园一景,若不看看,却是可惜。”
顺着小径向前,便可见到一座雅致的竹屋掩映在如云白梅之后。青翠径直的竹与清雅冷冽的梅挨在一起,相得益彰。
凤西卓晃了晃长孙月白的手,笑道:“等你出来,我一定准备一篇更加惊艳的咏梅诗让你点评。”
长孙月白回以微笑。
韩载庭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推开,然后轻声道:“郡王,长孙公子拜见。”
凤西卓站在他身后,依稀闻到清香扑鼻。
是梅香,却又与园中的不同,仿佛高洁中带着丝丝孤寂,直沁闻者心魂。
“请。”声音从房中传出,清如醇茶,余味无穷,却又令人听辨不出其主人的年龄。
凤西卓心情一松,从上山以来便压在心头的那抹紧张随之消散,渴慕之情却前所未有地澎湃起来。
长孙月白闻言缓缓起步。没有凤西卓在旁,他走路要更加慢一些。
凤西卓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间,不由稍稍抑制适才的激动情绪,含笑看着韩载庭徐徐关上门,正要说话,却突然“咦”了一声。
韩载庭耳朵何等灵敏,转身问道:“怎么了?”
“我刚才看到房里似乎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
“哦。”韩载庭面色淡然,眉宇间却隐含怨气,“那是宣舜女帝。”
“宣舜女帝?”凤西卓震惊地重复道,“当年叛乱的高阳王的妹妹?”
韩载庭挑眉道:“我宣朝本来就这一位女帝,自然是她无疑。”
难道……高阳王当初暗恋的人是……自己的亲妹妹?!
怪不得他要用‘且画丹青明我意,可怜无处寄心魂。’因为这是乱伦!
凤西卓被这一发现震得怔忡半晌,直到韩载庭忍不住问道“可是这画像有何不妥?”才醒转过来。
关于高氏秘宝,凤西卓只对他说是当年高阳王的一处密室,并无任何机关宝藏便匆匆带过。毕竟是窥人私隐,纵然高阳王作古多年,他们也不愿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