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2001:太空奥德赛-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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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真是疯了,他的幻觉倒是安排得井井有条。一切都完全真实;他回过身去,什么也没消失。唯一同环境不相称的因素——而且很不相称——就是那宇宙舱。
鲍曼在舱座上坐了许多分钟。他强烈地感觉到周围的景色会突然消失,但那景色却同他一生中所见的任何东西一样实在。
它确是真——要不然就是安排得巧妙到可以乱真的幻觉。或者这是一种测验;果真如此,那不仅他自己的命运,甚至人类的命运,也很可能决定于他以后几分钟里的行动。
他可以坐在原地等待什么事发生,也可以打开宇宙舱,走到外边去向周围的现实挑战。地板看来是结实的;至少,它承受住了宇宙舱的重量。他不大可能掉下去,不管下边可能是什么。
但仍然存在着空气的问题;就他所知,房间里可能是真空的,或者可能充斥着有毒的空气。他认为这样的事不大可能发生——在费了这么番苦心以后,谁也不会忽略这一重要细节的——但他不打算进行不必要的冒险。无论如何,他多年的训练使他随时提心传染;他不情愿让自己暴露在不熟悉的环境里,除非他没有别的选择。这地方看来好象美国某地的旅馆房间。但这一点并没改变他已经远离太阳系几百光年的事实。
他关闭宇航服上的头盔,把自己密封起来,开启宇宙舱的舱门。里外气压的平衡引起短暂的“嘘”声;接着他迈步走进房间。
他感觉到自己是在完全正常的引力场中。他举起一只手臂,然后让它自然落下。它不到一秒钟就叭哒落在他身旁。
这就使周围的一切加倍地不真实。他在这里穿着一身宇航服,站——他本来应该飘浮着的——在一个运载工具旁边,那工具本来只能在没有引力的情况下才能正常运转。作为宇航员的一切正常反应都被打乱了;他在采取每一个行动之前,必须先好好想一想。
他象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慢慢从他那没有陈设的半个房间走向那旅馆套间。它并没象他预期那样在他走近时立刻消失,而是确确实实地照样存在——看上去也扎扎实实,绝非幻觉。
他在咖啡桌旁停住脚步。桌上摆着一架普通的贝尔系统显像电话,旁边还放着一本电话簿。他弯身用他戴着手套、不甚灵便的双手拿起电话簿。
上面用他曾经成万次看到过的熟悉字体印有:“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等字样。
他接着更仔细地观察;于是他第一次取得客观证据证明:虽然这一切都可能是真实的,他却并不在地球上。
他只认得出“华盛顿”这几个字;其余的印刷都是一片模糊,好象从一张报纸图片上复制的。他随意打开电话簿,用手翻;弄着。各页都是空白的,由一种坚韧的白色物质制成,看来虽然很象纸,却肯定不是纸。
他拿起电话话筒,把它按在他头盔的塑料壳上。要是有拨号声的话,他是可以通过那导声物质听到的。然而,正如他想象的那样,话筒寂然无声。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虽然假得异常逼真。而且,这一切显然并不是为了哄骗,而是——但愿如此——为了使人放心。
这种想法给他一些安慰;但他还不肯脱掉宇航服,他要到彻底完成这次探险旅行后才脱。
全部家具好象都是扎扎实实的;他试了几把椅子,都能承受他的重量。然而书桌的抽屉打不开;它们是虚设的。
书刊也一样,完全象那本电话簿,只有封面上的题目可以认出来。那是一套相当奇特的藏书——大多数是些无聊的畅销书,有几本投合时好的非小说类作品,有一些是广为宣传的自传。都不是三年以内出版的,也很少有值得回味的内容。其实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因为那些书甚至不能从书架上取下来。
有两扇门倒都很容易打开。第一扇通到一间小而舒适的卧室,有床、柜子、两把椅子、真正能够开关的电门以及一个壁橱。他打开壁橱,看见四套衣服、一件是衣、十几件白衬衫、几套内衣,都整齐地挂在衣架上。
他拿下一套衣服,仔细地进行检查.就他戴着手套的双手所能判断的程度而言,质料更象皮毛而不象呢绒。式样也有点过时;在地球上,至少有四年没人穿单排扣的服装了。
在卧室旁边是洗澡间,设备齐全;他还注意到都不是假的,用起来完全和普通的一样,这使得他放了心。再过去是一间小厨房,里面有电炉、冰箱、食橱、碗碟和刀叉、洗碗池和桌椅。鲍曼不仅出于好奇心,而且带着越来越大的饥饿感,开始搜索起来。
他首先打开冰箱,一股冰冷的雾气从门里冲出来。冰箱里一层层都装满纸盒和罐头,远看起来都很熟悉,近看则商标厂家都是模糊一片,辨认不出。然而,很明显里边没有鸡蛋、牛奶、牛油、肉食、水果或任何其他没有加工的食品;冰箱里的东西都是经过包装的。
鲍曼拿出一筒他熟悉的早饭用麦片,心里想着把这也冰起来真奇怪。他手里一掂,就知道里边肯定不是麦片,因为重得多。
他撕开盖子,检查内容。盒子里装的是有点潮湿的蓝色物质,分量和质地都象面包冻。虽然颜色奇怪,看了却使人馋涎欲滴。
然而这太可笑了,鲍曼对自己说。几乎肯定有人在监视着我,我穿着这一身宇航服一定象个傻瓜。如果这是一种智力测验,我大概已经不及格了。
他不再犹豫,走进卧室,开始解开头盔上的扣子。解开以后,他把头盔抬起几分,把封条撕开,小心地吸了一口气。根据当时的判断,他呼吸的是完全正常的空气。
他把头盔放在床上,开始带着感激的心情——动作也有点僵硬——脱下宇航服。脱下以后,他伸伸腰,作了几次深呼吸,然后仔细地把宇航服挂在壁橱里,同那些普通衣服挂在一起。宇航服在壁橱里看起来并不顺眼,但鲍曼同全体宇航员一样,都有保持整洁的习惯,绝不肯把宇航服随便乱放。
然后,他又快步走回厨房,开始更进一步检查那盒“麦片”。
蓝面包冻微带辣味,有点象杏仁点心。鲍曼又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掰下一块,小心地闻了闻。虽然他此刻感到肯定没人有意要毒害他,但总还要防止出差错的可能——特别是生物化学这类复杂的玩意儿。
他啃下一些,嚼了嚼,然后咽下去;很好吃,只是味道很难捉摸,几乎无法形容。他要是闭着眼睛,可以把它当作肉食或黑面包,甚至当作果脯。只要没有预想不到的事后反应,他可以不必担心挨饿了。
他吃了几口,感到相当满意之后,就开始寻找饮料。冰箱里边有几罐啤酒——也是名牌的——他接了一下小盖,想把罐头打开。
那金属片在压后弹出来,和普通的完全一样。然而罐头里装的不是啤洒;鲍曼感到又惊奇又失望,因为它又是那种蓝色食品。
几秒钟之后,他已经打开了好几个盒子和罐头。不管贴着什么商标,内容全都一样;看来他的饮食将要有点单调,而且只能喝白水了。他从厨房水龙头灌了一杯,小心地吸饮着。
他马上把第一口吐出来;味道很坏。接着,他对于自己本能的反应有点惭愧,勉强喝了下去。
第一口已经可以判断出那液体是什么。它所以味道很坏,因为它什么味道也没有;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是纯净的蒸馏水。他那不相识的主人们显然很关心他的健康。
吃饱喝足以后,他匆匆洗了个淋浴。没有肥皂是个小小的不方便,然而有一个很有效的热气吹干机,使他享受了一番。他从壁橱里拿出裤权、背心和晨衣穿上,然后躺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打算对这怪异的情况琢磨出个道理来。
他这方面还没什么进展,就又被另一个思路打断。床的正上方是一个普通旅馆式的屋顶电视屏;他原以为它同电话和书籍一样,也是假的。
但是,床边摇晃着的扶手上的开关看上去很象是真的,他情不自禁地拨弄起来;他的手指一接触“开”的感应盘,屏幕就亮了。
他开始激动地随意轻轻敲出频道选择的电码,几乎马上就看到了第一幅图像。
那是一个著名的非洲新闻广播员,正在谈论他的国家保护最后残存的野生动物的努力。鲍曼听了几秒钟,因为被人类的语声所迷住,丝毫也不在乎他说的是些什么。然后他又改换了其他频道。
在其后的五分钟里,他先后收看了一个管弦乐队演奏瓦尔登的提琴协奏曲、关于合法剧院悲惨局面的谈论、一张西部影片。
治疗头疼新方法的示范、用某种东方语言进行的小组讨论、一出心理剧、三次新闻节目、一场足球赛、一次(俄语的)立体几何讲座、几次调节符号和数据播送。这一切实际上是世界电视节目的完全正常的挑选,除了对他的心理上起鼓舞作用之外,还证实了已经在他头脑中形成的一种猜疑。
一切节目都大约是两年前的,差不多就有T.M.A——1被发现的时候。很难相信这是纯粹的巧合。有什么东西在监听着无线电波;那紫檀色板块干的比人类猜到的还要多。
他继续调拨各个频道,突然认出来一个熟悉的场面。地点就在这个旅馆套间,人物则是一个声誉很高的演员在愤怒地斥责不忠实的情妇。鲍曼认出了他刚刚离开的起坐间,不禁吓了一跳——而在镜头追踪那一对怒冲冲的男女进卧室时,鲍曼更不由自主地转向屋门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走进来。
原来为他安排的这个接待地点是这么准备出来的;他的主人们是根据电视节目得出他们对地球上生活的概念的。他本有一种身在电影布景中的感觉,现在看来真是这么回事。
此刻他想要了解的都了解到了,于是关上了电视。我现在该怎么办?他问自己,两只手紧紧锁在一起,支在脑后,眼睛盯着空白的电视屏幕。
他这时身心憔悴,然而处在这种怪诞的环境里,又比历史上任何人都更远离地球,叫他怎么睡得着?然而,舒适的床铺和身体的本能需要相互勾结,终于战胜了他的意志。
他用手摸着电灯开关,室内立刻陷入黑暗。在几秒钟内,他就越过梦境深入睡乡。
大卫·鲍曼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后一次入睡的。
《2001:太空奥德赛》作者:'英' 阿瑟·克拉克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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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获得重生
大卫·鲍曼在睡眠中辗转不安。他没醒过来,也没做梦,却并不是完全没有知觉。有什么东西象森林中的晨雾一般侵入他的思想。他只是朦胧中有所感觉,因为全面理解的冲击会毁掉他,正好象此刻在四壁之外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在造物者不带感情的考察下,鲍曼既不抱有希望,也不感到惧怕;一切情感都已被滤干净了。
他似乎是在自由的空间中飘浮,在他四面八方无限伸展着黑色线条组成的几何方格图形,线条上移动着小的光点——有的移动缓慢,有的快得使人眼花缭乱。
这种形象或者幻觉只持续了片刻。接着,晶体状的平面和格线,以及那些互相交错移动的光点的构图,都很快消失;而大卫·鲍曼也随着进入一种没人经历过的意识领域。
开始时,似乎时间在倒流。甚至这种奇迹他也准备接受,但他马上意识到,实际情况还要微妙得多。
记忆的源泉疏通了;在受到操纵的情况下,他重又经历自己的过去。旅馆套间——宇宙舱——红太阳的燃烧景色——银河的明亮核心——他重新回返宇宙时所通过的大门。不仅是形象,还有他的一切感觉印象,当时的一切情感都在倒流着,而且越流越快。他的一生好象一架磁带录音机,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被倒着重放一遍。
现在他又一次回到“发现号”上,土星的光环横亘在天际。
再往前,他又重新同哈尔进行那最后一次对话;他看着弗兰克·普尔离开去执行他最后一次任务;又一次听到地球的声音,向他保证一切都顺利。
甚至就在他重新经历这些事件时,他也知道一切的确是顺利的。时间在沿着时间的长廊倒退回去,正在被洗掉头脑中的知识的经验,被送回童年。当然,什么也没有丢失;他一生中每一刻所经历的,正在被安全地储存下来。一个大卫·鲍曼停止存在的时候,另一个大卫·鲍曼正在得到永生。
越来越快地,他重新度过已经遗忘的岁月,回到了更为简单的世界。他曾经喜爱过的、后来以为已经毫无印象的面孔,又在他眼前呈现出甜蜜的笑容。他高兴地以微笑作答,并不感到任何痛苦。
现在,那一个劲儿的倒退终于放慢速度;记忆的源泉已近于干涸。时间流动得越来越缓慢,渐渐趋向停滞——好象运动中的钟摆,摇到弧线的极限,一时似乎完全停顿,然后又开始新的振幅。
完全停顿的一刹那终于过去;钟摆向反方向摆过去。离开地球两万光年的一颗双星上,飘浮在火焰中的一间空室里,一个婴儿睁开了双眼,开始呱呱啼哭。
后来,婴儿安静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单独一个人了。
一个闪光的可怕长方形在空气中形成。长方形凝固成晶体板块,由透明转变成浸透着乳白色的寒光。轮廓不清、时隐时现的影像在晶体板块的表面和深处游动。影像聚合成条条光柱和阴影,又复交叉成车轮条辐状,向四面放射,并开始旋转,其速度和这时充斥着整个宇宙的颤动节奏一致。
这种奇观当然会吸引任何儿童——或者任何人猿。但正如三百万年前那样,它只是力量的外在表现,不那么容易被清楚地了解。它只是个扰乱感官的玩具,而其真正作用则发生在思想深处。
婴儿用比人类更炯炯有神的目光,直盯着晶体板块的深处,看到了——虽然还不理解——其背后的奥妙。婴儿知道他已回到老家,这儿就是他自己的种族和许多其他种族的起源;然而,他敢知道他不能停留。再一转眼,他又要投生,但不同于任何过去的出生。
时刻已经到来;发光的形象不再反映晶体的内在秘密。形象一消失,那屏障的四壁也渐渐消失在“不存在”中,它们本来就是短暂地来自“不存在”的。天空中只剩下了那颗红太阳。
被遗忘的宇宙舱上的金属和塑料,还有被自称为大卫·鲍曼那个实体所穿过的衣服,顿时都烧成灰烬。同地球的最后联系已经完结,都已溶解成原来构成它们的原子。
然而,婴儿对这一切都几乎未加注意,他在一心适应他新环境中的舒适红光、他还短暂地需要这种物质的外壳来集中他的力量。他的不坏躯体乃是他当时心目中自身的形象;不管他有多大力量,他知道自己还不过是个婴儿。在他决定采取一种新的形式、超脱出必要的物质之前,他还将继续是个婴儿。
现在该离开了——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将永远离不开使他获得重生的这个地方,因为他将永远属于为了深不可测的目的使用这颗双星的那个实体。他虽不清楚,但前途自有定数,方向已明,不必再重蹈他曲折的来路。靠了三百万年的本能,他现在认识到在宇宙的背后,道路不只一条。“星门”那古老的装置曾经为他很好地效劳,然而他已不再需要。
曾经一度看来不过是个晶体板块的发光长方形体还在他前面飘浮,和他一样不在乎下方地狱的那些无害的火焰。它满装着迄今仍深不可测的时空秘密,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