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第13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腰间,创口由下而上险些伤及肺叶,稍一呼吸便觉得锥心刺骨,冷汗涔涔。
但这两处伤口包括先前的伤处都已被敷药包扎妥当,身上的衣衫也已换过。这些事情,应该都发生在自己昏死之后。
令她沮丧愤怒的是,那柄擎天古剑的断刃不见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枚红色的贝壳还在自己怀中,还可以继续陪伴自己。
她想运功疗伤,然而经脉也被封住,丹田真气凝固得像一团铅石,毫不听使唤。
“银面人!”她的脑海里闪过昏迷前最后的影像,心头不禁一寒。
在隐居落雁山和东海小渔村的那段日子里,杨恒曾经几次向她提到银面人的故事。因此这伙儿来历诡异行踪飘忽的银面人,对宋雪致而言并非完全陌生。
可这伙人为何要囚禁自己?在他们的背后,究竟又是谁在发号施令?
对此宋雪致一无所知,甚至也不清楚下一刻自己将要面对什么,面对谁。
好在虽然经过了七年多的蹉跎迷离岁月,她潜修多年的佛门禅功仍在,面对眼前诡谲莫测的情形,还不至于惊慌失措,哭天喊地。
然而思绪甫一追溯到那场夜海恶战,她的禅心,她的镇定,就立刻被巨大的悲伤击得粉碎,再也无法保持灵台的清明。
这个男人,为了她抛家舍业叛父背兄,默默无闻地守护了自己整整十七年。
十七年,沧海桑田白了少年头。无论是枯守荒村的寂寞还是南明离火的荼毒,都不曾教他动摇软弱过分毫。到头来,甚至等不到自己付出丝毫回报,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去了。
——“对不起,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这催断肝肠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畔响起,让她疼得像是要死去千百回。
“为什么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她痛不欲生地想。在祭出元神施展“如日中天诀”荡平卫道士后,他的魂魄也随着裂毁的元神一起消散,从此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无法转世,无法轮回,纵然她有心要用生生世世去补报,也成了痴心妄想。
她在心里默默呼唤着杨南泰的名字,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
许久许久之后,石门发出一记轻微的响动,令她飘渺缠绵的思绪回到现实。
石门打开,走进来的是一个宋雪致做梦也猜不到的人——天心池七院总监盛霸禅!在他的身后,还有七院首座中的王霸澹和南霸天。
“银面人竟来自天心池?”宋雪致心头剧震。
“砰!”石门被南霸天关上。盛霸禅站在门里,他的神情木然,并不着急开口,而是先用刀锋一样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过宋雪致,才冷冷道:“我是该称呼你‘明昙师妹’抑或是‘大魔尊’、‘杨夫人’?”
明昙强自抑制心中骇异,也冷冷回答说:“盛总监,我要是你早该无地自容。”
盛霸禅阴冷一笑没说话,他身后的南霸天嘿然道:“妖妇,你还有脸讥笑盛师兄?”
宋雪致坐在床榻上,向盛霸禅伸出双手,从容道:“盛总监,你是要报仇么?”
两个多月前在雄远峰昆仑阁前,盛霸禅当着数以百计的正魔两道高手的面,被杨恒绞断双臂经脉,几乎修为尽废死于非命,实乃平生第一奇耻大辱。
这桩事情宋雪致也曾听杨恒说起过,此刻旧话重提不啻给了盛霸禅一记响亮的耳光。她本是佛门女尼,这样不留情面的挖苦盛霸禅,放在从前根本连念头都不会有。概因杨南泰为了保护她,战死东海,心中悲愤无以复加,眼见对方斩尽杀绝,依旧不肯放过自己,这才反唇相讥。
盛霸禅端的好涵养,面颊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搐又恢复如常,摇了摇头说道:“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在过去的几年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宋雪致闻言心潮激荡,注视着盛霸禅道:“正要向盛总监请教。”
盛霸禅点点头道:“王师弟,你言辞便给记性也好,此事便由你来说吧。”
王霸澹咳嗽了声,便从宋雪致被炼化成大魔尊讲起,说到她如何助纣为虐襄助杨惟俨扫荡异己,指使苏醒羽统帅排教群妖攻打祝融峰,劫夺太昊鼓;后来又是如何潜入长白山,击杀神会宗长老袁长月;及至联手灭照宫卧底明华大师掳掠杨恒,害死云岩宗方丈明镜大师。
宋雪致脸色渐转雪白,呼吸越来越急促沉重,双手在小腹前紧紧拧作一团,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王霸澹所讲的这些事绝非胡编乱造,血口喷人,而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的脑海里混乱成一团,以往的种种疑点也终于得到了解释。尽管早有心理防备,可她仍旧禁不住被这血淋淋的真相所深深震撼,几次险欲晕厥。
王霸澹口若悬河,又说到东昆仑之战,她独闯云岩宗营地,搅起腥风血雨杀伤同门无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锥子般诛心泣血,令她再也难以承受这残忍的事实,痛苦不堪地低声呻吟,仰面昏死在床榻上。
黑暗里,明镜大师、袁长月,还有无数冤死在她掌下的冤魂,满身血污地朝着自己扑来,将她水泄不通地围在中间,在哀嚎在呼吼……
很快,她就被王霸澹救醒,浑身冰凉地躺在床榻上,没了一丝气力。
寒冷麻木中,她迷迷糊糊地听见盛霸禅说道:“你血债累累,罪孽不轻啊。”
她的眼前,兀自晃动着那些冤魂的身影,神思犹如给抽空了一样,飘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邃黑渊中,木然道:“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盛霸禅语气生硬,回答道:“以你的罪行,委实罄竹难书、百死莫赎。故而宗掌门才颁下‘正气令’,派遣十八位卫道士前往擒拿问罪。不曾想你们夫妇怙恶不悛,竟又痛下杀手,将我正道志士赶尽杀绝。亏得天意昭彰,杨南泰恶贯满盈,你又自投罗网,为南师弟所擒,老账新债终须一并结算!”
“自投罗网?”宋雪致愣了愣,隐隐觉得盛霸禅此言存疑,莫非是他为隐瞒银面人的秘密,故意把她被捉的功劳算在了南霸天的头上?
疑惑间,就听盛霸禅继续说道:“只是一来你被杨惟俨迷失了本性,这种种罪行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你一人;二来你毕竟曾是云岩宗的门人,本门也不便擅自处断。因此宗掌门已决定将你交由仙林四柱的各位掌门、长老公议,名典正刑!”
“公议?”宋雪致乱糟糟的脑海猛然一省,顿时领会到天心池一石四鸟的险恶用心,低低斥骂道:“无耻!”
盛霸禅不为所动,淡淡道:“要知道,你在过去的七年里犯下无数罪孽,不论如何发落都是罪有应得。你应该感激宗掌门的慈悲宽宏,就在这种情况下还给了你当众陈情悔过的机会。我相信你不会畏罪自尽,否则只会让云岩宗愈发蒙羞。”
宋雪致激荡的心绪渐渐宁静下来,晓得此刻任何的反抗辱骂都是徒劳。她的脸上恢复了平静,说道:“烦劳盛总监代转宗掌门,就说我谢谢他的好意!”
盛霸禅当然能听出宋雪致话里的讥讽之意,却佯装不觉地微微颔首,说道:“距离四大门派公议之日还有几天的工夫,你可以一边静心养伤,一边冷静下来反思自己的过错。倘若需要纸笔书写,也尽可向门外的守卫提出。”
宋雪致没有说话,王霸澹叹了口气,微带怜悯道:“明昙,你还有什么请求?”
宋雪致轻轻摇了摇头,听到脚步微响,石门开了又关,盛霸禅三人业已离去。
她像瘫痪了般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终于慢慢地伸手入怀握住那枚红贝壳。
在这冰冷的世界中,那是唯一还能给她带来些许暖意的珍宝。她握着它,银牙深深陷入唇肉,有一缕缕淡淡的咸湿血丝流入口中。
她理解了杨恒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杨南泰为何宁可与十八名卫道士拼得同归于尽,亦不愿自己落入仙林四柱之手。
想到自己曾杀害过那么多人,其中还包括许多曾朝夕相处的云岩宗同门子弟,她的心不禁滴血成冰。尽管那时自己神志迷失,并不知所犯之罪,但那些个鲜活的生命,却是真真切切葬送在自己的一双手中!
“百死莫赎!”盛霸禅森冷的话语震得她身躯一阵瑟缩战栗。
她已了解到天心池此举的恶毒之处,不仅可以利用自己羞辱师门,还能连消带打化解杀害空照大师的罪嫌;更令她害怕的是,此事一定会传遍仙林,杨恒获悉之后势必来救,一头撞进宗神秀与盛霸禅布下的天罗地网。
另一方面杨南泰惨死,杨惟俨和灭照宫群雄又岂能善罢甘休?继雄远峰大战之后,一场更为血腥狂暴的杀戮又即将呼啸而来。
种种种种,追根溯源皆因自己而起,却绝不会因为她的死而终结。
她的心痛苦得几乎失去知觉,死死地握紧那枚红贝壳,轻轻低问道:“南泰,教教我,我该怎么办……”眼泪却已干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亮升起来了,就挂在清朗的海面上空,像一尊皎洁的圆盘,脉脉散发着玉华,却再没有人能和杨恒共赏。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养父的墓前,失去了思想,没有了感觉,只有许久才吐纳一次的呼吸,显示出他还活着。
面前是一块重新被拼凑起来的碎裂墓碑,上头是母亲用指力刻下的熟悉字体,那么扎眼,那么锥心——以简单的几个字宣告一条生命的长逝,杨恒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会比这件事更残忍,更悲哀。
但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墓碑后的坟冢已经被人粗暴地挖开,墓穴里空空如也。本该长眠于地下的养父遗体,竟也不翼而飞。
他竟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甚至面对的是一个被人掘开的空坟!
可是这样的残忍,仍算不上登峰造极的地步——母亲,他那历经苦痛,九死一生的母亲,又一次失踪了。
他的手上兀自握着一块扁圆的银饼。那是当他满心懊恼从始信峰归来时,从墓前的泥泞中寻找到的惟一物事。
为什么上苍总是一个接一个地和自己开这种残忍而荒谬的玩笑?在他失意归来跨入家门的时候,迎接自己的既不是母亲的温暖,也不是父亲的沉毅,而是一座冷冰冰的坟头,和一块不会说话的银饼。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疯狂地寻找着母亲的下落,父亲的遗体,得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直至最后的绝望。大海吞噬了所有,甚至村里没有一个渔民晓得自己离开后的那个黄昏,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杨恒沉默了,自始至终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眼泪,感动不了仇人,呼唤不回亲人,这个道理他在九岁的时候即已深深懂得。
然而仇人在哪里,是谁杀害了父亲,劫走了母亲?对此他一无所知。
是的,他恨凶手,但更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离开渔村去黄山,悲剧也许不会发生。
当一个人伤心到极点,愤怒到极点,剩下的便只有那一具枯骸。
他就是这样的一具枯骸,失魂落魄地跪在养父的坟前,面对那触目惊心的空坟!
手心里的银饼冷了又被捂热,捂热了再次冷却。而他的心始终冰冷,冷得不晓得疼痛的感觉,不晓得时间的流逝,也记不起他曾经想到的疑点。
——那是什么疑点了?是坟前捡起的这块银饼吗?好像是,好像是……
银饼上还留有指痕,那应该是母亲留下的。从外形上判断,它应该是一块被捏扁的碎银,在母亲遭擒前一刻被她悄悄藏在身下的泥泞里。
然而她为何要捏扁碎银将它留在这里?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吗?
他茫然摊开手,呆呆地注视着这块银饼。银饼不会说话,却像一张圆乎乎的脸,闪着寒光漠然看着自己。
“银面人!”再一次,杨恒的脑海中晕沉沉地闪过了这三个字,像一道电流瞬息通透全身,让他麻木的躯体有了一丝反应。
银面人是凶手!
可要到哪里才能找到银面人?七年了,从端木神医被掳开始,神秘莫测的银面人犹如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缠绕着自己,阴魂不散若隐若现。
一桩桩有关银面人的故事从他的记忆里翻出,却无法串联成线。
他们劫走端木神医,杀害石颂霜母亲,伏击杨北楚,刺杀司马病……如今又杀害自己的养父,劫走自己的生母,所有这一切似乎毫无关联,却又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而他,却找不到将它们连接起来的丝线。
“你来干什么?”当意识复苏,他终于发觉自己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我的儿子死了,我来看他。”背后的人回答,那是他的祖父杨惟俨,灭照宫宫主。
“看他?”杨恒的语调机械,“让你失望了,他不在这里。”
“想知道谁是凶手么?”杨惟俨没有接战,“你母亲落入了宗神秀的手中。”
杨恒空茫的眼眸深处缓缓地,缓缓地燃起一点光,然后就像席卷草原的熊熊烈火弥漫开来,似乎要将这黑夜彻底焚毁。“谢了。”他说。
“不必,”杨惟俨回答:“我想知道,南泰的遗体在什么地方。”
“有人带走了他。”杨恒说出了心中最乐观的猜测,而将那可怕的念头深掩起来。
背后响起微声,那是杨惟俨的衣袂在风中颤动。忽然,杨恒意识到至少在他们两人之间已多了一点相通:他失去了儿子,自己则失去了父亲;而他们的敌人,远在长白山,正冷眼旁观他们的愤怒与悲伤。
没错,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杨惟俨掩饰在冷漠面容之后的那缕哀伤。
他和他一样,不会哭天抢地,更不会暴跳如雷,只把这悲伤深深吸进骨子里。然后,慢慢咀嚼,独自品味。再没有比杨家人更了解杨家人的了,即管他们曾经彼此憎恨,至今依旧恨意未消。
“你准备在这儿跪一辈子,求菩萨保佑你的仇人自动消失,你的母亲平安无恙?”杨惟俨问道。
真是奇怪,他好像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或者一直都是。当然,他并不在意这个,也不在意那个连名义上都不是的儿媳最终的命运。
他来,本是想见一眼儿子,或许还会叶落归根将他带回东昆仑,永远留在雄远峰顶那一方黄土之中。而他的儿子,再不会背叛他,反抗他。在他永远失去他之后,感觉到的不再是寂寞,而是哀伤。
他痛恨这种感觉,也不齿杨恒的反应。填平伤口最好的手段,绝对不应是眼泪。
杨恒忽然徐徐举起手,指尖有一簇微淡的银光在闪,像黑夜里的一颗寒星。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木然问道:“我在父亲的坟前找到的。”
“银面人?”杨惟俨显然是想到了。他更想到凌红颐从黑沙谷带回的有关太古道的情报和司马阳临死前的口供,目光连闪几下唇角逸出一丝森寒的冷笑道:“这才像宗神秀做的事——他差点毁了我两个儿子。”
杨恒没有应声,从地上缓慢地站起,僵直着身体。
“以你现在的心境和状态,去找宗神秀等于送死。”杨惟俨的话语残酷而直白,“你无力报仇,反而赔上自己的一条小命。”
杨恒霍然回首,一声不吭地盯视着自己的祖父,脸上写满了执拗。
杨惟俨轻蔑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服?你还一心困守在自己世界里,离天三万里。”
他一边绕着杨南泰的空坟缓缓踱步,一边说道:“不要以为自己初悟神息就有什么了不起,从炼气晋升到修神,你才跨出第一步。神息四境路漫漫其修远兮,又岂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要比别人强,除非先走出自己的那方小天地。”
话落步停,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围着坟冢,地上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