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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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肯说话,心里一定很难受。余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靠在床边,不时换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
如果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医生又查不出病因,那多半是先天的,或者是遗传的疾病,可惜她没有父母,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七岁的时候被丢弃。七岁,该上小学了,懂事早的孩子也有相当的记忆,想来冷杉也有,不肯说可能是实在伤透了心,不愿意去提起。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治不好的毛病让她父母心力憔悴,才下狠心抛弃她。可是余萧不太相信,现在看起来,她这个病也不是很棘手,冷桃都说不用看医生,过几天自己就好了,那也不需要费太多精神,再说哪个孩子不生病?
余萧想不通冷杉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抛弃她,只好认为她是自己走丢了或者被拐卖,中途走丢的,还算她运气好,遇到了冷桃。
冷杉一直不说话,也没睡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睛里像蒙上一层黏液,迷迷糊糊到看着天花板,偶尔出口长气。
除了发烧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痛楚,余萧心里很难受,为自己不能分担而难受。
“闭上眼睛睡,睡着了就会好过一点。”他只能这么说。
冷杉还是摇头。
“是不是头痛?实在痛的话你就叫出来。”
还是摇头。
余萧叹了口气,伸手去揉她额头,冷杉却退缩了一下,摇着头吃力地说:“你别碰我。”余萧只好住手,半晌又说:“睡吧,要多睡觉。”
冷杉看了看他,余萧又说:“我不走,你放心睡。”冷杉怔怔地看他良久,才叹气,闭上眼睛,伸出小指轻轻钩住他的手指,呢喃:“抓着我的手。”
余萧鼻子一酸,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理智却告诉他,冷杉是冷杉,箐箐是箐箐,他动弹不得。
折腾到黎明,冷杉还是没能睡着,看得出她相当痛苦,大部分时间都不说话,偶尔有点精力会抱怨他,叫他走,说看着他就难过,手指却不肯放松。天色微明的时候冷杉突然流泪了,闭上眼再也不肯睁开,良久才说:“你把我当成她来爱,我也情愿。”
余萧的心顿时就颤抖不堪,他别过脸,不肯接话,眼睛却湿了。
他一直没有说,他确实很多时候把她当成箐箐,包括现在。箐箐生病的时候也不肯多话,也不要求,总是沉默地独自承受病痛,如果他在旁边趋寒问暖,她反倒会烦,她不愿意他为自己担心,总是找借口支开他,真的走开,她又舍不得。
箐箐到底是爱他的,却不肯明白地说出来。
冷杉没有再说话,呼吸也渐渐平稳了,大约是睡着了,长长的睫偶尔抖动一下,钩着他的手的手指也会偶尔抽动一下。
余萧正在犹豫要不要请假,冷桃来了,开门看见这样的情景,似乎有点吃惊,随即就抿嘴笑了一下,又摇摇头。
余萧轻轻抽出手,站了起来,有点尴尬,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被冷桃看到。
“去上班吧。”冷桃低声说:“新年才开始就请假不好,再说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有我呢。”
余萧想了想,只得点点头。
床上的冷杉翻了个身,手伸到被子外像在摸索什么。
余萧急忙俯下身,想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身后冷桃却叫起来:“别碰她!”
余萧吓了一跳,还是抓住了她的手,冷杉轻声“啊”了一声,立刻就醒了。
“忘了跟你说,她发病的时候浑身都痛,碰不得。”
冷杉睁开眼,虚弱地看看姐姐,没出声。
“对不起。”余萧皱起眉,心疼地说。
冷杉自己把手缩回了被子,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姐姐。
“快走吧,要迟到了。”冷桃突然就焦急起来,推了一下余萧。
余萧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冷桃已经掀开了被子,余萧只能看到冷杉的脚。她穿着睡裤,一双脚露在外面。余萧记得在桃花潭看过一次,冷杉的双足形状很好,脚指头圆圆的,很可爱的样子,但是现在,那双脚的皮肤不是以往那样白到透明,而是苍白略微浮肿,像死鱼肚子那样难看。
难怪说她生病的时候不能碰,连脚指头都肿成那样,一定是很痛的。余萧想起刚才碰触到她的手,仿佛有点粘湿的感觉,也许早已痛到被冷汗湿透。
“走啊,没时间了。”冷桃焦急地大声说。
还从来没见过冷桃这么着急。余萧的印象里,冷桃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那种人,连说话的语速也始终维持在同一个阶段,现在的冷桃脸色有点吓人,眉头紧琐,咬着嘴唇瞪着他。
余萧只好出了门。冷桃可能是想给妹妹擦身子,他在这里很不方便。
门随即就关上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余萧走下一层楼,又想起该问问中午要不要给她们买吃的,转身回到楼上,抬手敲门,还是没有动静。余萧迟疑了,也许她们在卫生间,没有听到敲门声?余萧决定等一等,低头沉吟时,看见门逢里闪出一线幽蓝色的光,只一闪就没有了。
余萧惊讶地看着地上门逢里透出的那道光亮,怀疑自己眼花了,那种蓝色有点像小时候把圆珠笔油芯倒进水里的颜色。
二十五
门开了条缝,冷桃露出半边脸,也许是背着光,脸色黯淡,额头上全是水珠。
“怎么了?”她问。
“中午我给你们带吃的过来,想吃什么?”余萧急忙说。
“粥吧。”冷桃有点不耐烦地回答:“要点虾皮在里面。”
“好的。”余萧记在心里,又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谢谢。”冷桃说完,回头看了一下屋子,转过头来勉强笑了一下:“你走吧,在这里我也不方便。”
门又关上了。冷桃回头的时候余萧能看到那张床,床上没有人。
不知道冷杉得的是什么病,尽管冷桃说起来那么轻松,但是事实可能比余萧想象的要严重。冷桃一手把妹妹带大,应该是很有些经验了,估计刚才她把冷杉扶到卫生间用冷水降温。
还是冬天,余萧无法想象这样的治疗过程,也许谈不上治疗,只是求医无果之后最无奈的举措。
余萧回到办公室,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不时会想起冷杉被烧的通红的脸,既而又想起病中的箐箐。
箐箐的身体不是很好,经常会感冒,却又不愿意去看医生,自己买些药来吃,在余萧看来,她纯粹是在硬撑,每当他提出带她去医院,她总是不耐烦地翻身背对着他说:“不要你管,我睡会就好了。”
她生病的时候似乎极不愿意他在身边,更不愿意他担心。
更多的时候,余萧并不知道箐箐是否有不舒服。现在回想,他感觉更多的是箐箐不愿意给他添麻烦,这让余萧很是委屈,他不明白箐箐为什么这么见外。更让他内疚的是,在一起六年,他都习惯了这样的箐箐,习惯到从来没有主动去想过她有没有可能不舒服。
如果不是箐箐出了意外,她决定离开他会不会是因为他的疏忽?
胡思乱想了整整一个上午,余萧终于熬到午饭时间,他冲下楼去找餐馆买粥,等待的时候王翔来了短信:“你的手机没人接,见信回电话。”
余萧发怔,自己的手机一直就没响过,也又可能自己走神,电话来了都不知道。
“哥,你说你去过桃花潭?”王翔接到电话就问。
“是啊。”
“几时的事?”
“去年年底。”
“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到啊。”余萧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没遇到什么人?”
“两个山民。”
“在哪看到的?”
“就在桃花潭下面啊,是住在那里的山民。”余萧隐瞒了在那里见过冷杉,他不愿意王翔知道。
“到底怎么了?你们发现了什么?”余萧焦急地问。
“还说不清楚,你有空来一下吧。”王翔说完就急忙挂了电话。
余萧看着手机发呆。王翔提到了桃花潭,估计是被他提醒后去调查舅舅致病的原因,他想到了那个传说,难道桃花潭真的有什么邪门的事?或者那水质有问题?喝了能让人发疯?
“喂,你的粥好了!”
“哦。”余萧回过神,付了钱端了饭盒出来,却一时想不起该去哪里。半晌才苦笑着摇摇头。
太多事了,以至于他几乎应付不过来。箐箐曾经说他是单线条的人,做不到一心二用,现在看来,她说的没错。
余萧看见冷桃的时候足足吓了一跳,半天不见感觉她突然老了许多,脸色黄黄,眼睛微肿,疲态尽现,连忙问:“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冷桃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饭盒,迫不及待地打开,深深吸气,笑了:“饿死了!谢谢。”
冷杉已经睡着,脸还是通红,有明显的浮肿。
“她还好吗?”
“还好。”冷桃简单地说,顾不得去找筷子,捧着饭盒就直接喝起来。
“饿成这样了?”余萧低声笑。
冷桃不出声,专心吃东西。
余萧叹了口气,每次看她吃东西就感觉有食物填饱肚子实在是最幸福的事。不知道她幼年是不是被饿怕了,才会有这样满足的表情?
“她每次发病都这样,累坏我。”冷桃把余萧带来的粥一口气喝下大半才出了口长气,笑着说。
“要不要叫她起来吃饭?”
冷桃斜着眼睛看他一眼,笑:“你是不是担心我吃完了她没吃的?”
余萧尴尬地咳嗽一声,不可否认,他还真有点担心。
“放心好了,她发病的时候只能喝水,不能吃饭,一吃下去会吐。”
“到底是什么病啊?”
“不知道。”冷桃耸耸肩:“什么杂方子都用过了,没效果,有个算命的说她要结婚后才会好,你如果真担心赶紧娶了她,省得我劳累。”
余萧别过头,装着没听见。
这边冷桃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不再说话了。
“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余萧低声说。
“不。”冷桃干脆地拒绝了:“你在这里也没用,还是我方便点,再说你也要上班,三天两头请假不好。”
余萧不再坚持,看的出冷桃还是相当保守,也看的出,她对这个妹妹相当在乎。
下午下班,余萧同样买了饭菜直接过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冷桃在说:“做人相当辛苦。”
余萧笑了,敲了敲门。
冷杉果然醒了,仿佛好了一点,坐在床上和姐姐聊天,看见他,有点羞涩地笑了笑。
让余萧惊讶的是,冷桃看起来又憔悴了一点。
“聊什么呢?怎么做人辛苦啦?”余萧笑着问。
“呵,你耳朵真灵,以后说话得小心点。”冷桃似笑非笑地瞅着妹妹说。
冷杉裂嘴笑了笑,没有接话。
“你感觉如何?”余萧坐到床边,想伸手摸她的额头,又止住了。
“没事了,她已经不痛了。”冷桃一边吃饭一边回答。
余萧笑了,冲冷杉挤挤眼,压低声音地说:“她背后长了眼睛。”
“小子,别说我坏话,我听得到。”冷桃头也不回。
“别叫我小子,我老大不小了。”余萧抗议。
“哼。”冷桃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低头吃饭。
“你吃饭了没有?”冷杉这才问,声音听起来格外暗哑。
“吃过了。”余萧还是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虽然还是有些热度,但比起昨天晚上好太多了。
“你能吃饭了吗?”余萧放了心。
冷杉摇摇头,把手放在他手心里。她果然好多了,手上的肤色已经恢复正常。
“放心,饿不坏她。”冷桃吃完饭走了过来,坐到床的另一边,又冲余萧说:“明天保证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人。”
“这么有把握?”余萧也笑了:“如果不能你输我什么?”
“伤痛总是来的快也去的快。”冷桃突然冷冷地说。
余萧心里刺痛了一下,他没说话,站起来走到一边。是的,这一刻,箐箐留给他的疼痛几乎找不到了。
“回去吧,不早了。”冷桃接着说。
余萧也突然想离开,犹豫良久才说:“还是你回去休息吧,累了一天……”
“我也想回去睡觉啊,可是我不能保证她的病没有反复。”冷桃淡淡地说,看也没看他。
余萧看向冷杉,冷杉也没看他,同样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你的酒吧呢?”余萧又问。
“开着呢,那是我的摇钱树,怎么不开?”
“谁照管呢?”
“有人。”
余萧站着发怔,半晌才说:“那我回去了。”
关上门,余萧在楼梯口站了会,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门里冷桃低低的声音,似乎在劝冷杉:“我跟你说过,不要太心急,顺其自然比较好。”
余萧怅怅地走在街上,为自己一瞬间忘记了箐箐而难过,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冷桃说顺其自然比较好,他是不是也该顺其自然?余萧真的说不清楚自己对冷杉是什么感情,他关心她是真的,只是再怎么关心他也没想过要和她如何,更不用说结婚,他从来没动过这个念头。他只是觉得冷杉像自己的亲人,他会不自觉地去关心她,包括冷桃,如果生病的是冷桃,想来他也会这样焦急和担心。
可是冷桃是不需要他去担心的,他不知道冷桃究竟多大,但是看起来她相当成熟和干练,一个很独立的女人,他也不知道她背后是不是有复杂的背景,目前看起来,冷桃似乎是孤独的一个人。
余萧看看手机,已经快九点,冷桃的酒吧应该是在营业了。按冷桃说的,那间不大的酒吧是她的摇钱树,也就是唯一的经济来源,现在冷杉的茶楼已经停业,那这个酒吧实在是不能放弃。
做酒吧生意其实赚不了多少钱,如果还有各种打点,那实在是谈不上富裕。余萧想了想,决定去看看,帮着照顾一下生意,也算是对她们力所能及的一点帮助。
酒吧果然在营业,跟上次一样,冷桃不在的时候显得冷清很多,这次还要冷清。也许余萧来的比较早,客人不多,也没有乐队,只有播放的音乐,颓废的低缓的音乐。如果早几天,余萧会很喜欢现在的气氛,可是想到还在生病的冷杉和脸色憔悴的冷桃,他又希望还是像以往热闹更好,尽管以往的那种热闹有点虚浮,却能给人踏实的感觉。
冷杉说这里会搬迁,不知道会搬到什么地方去,上游路少了这个酒吧也许对很多人来说会失色不少。余萧扭头看看酒吧里的客人,还是那些熟面孔,男男女女,此刻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交谈的人很少,甚至有客人伸长了腿搁在茶几上,大部分人都低垂着头,各自想心事,也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这是一群游魂,沉迷于声色场所的人其实都是游魂,孤独、堕落,靠着酒精的刺激和浮华的不堪来寻求一点温暖的孤魂野鬼。
冷桃酒吧里的客人给了余萧这样的印象,在别的酒吧,他见过很多混混,但在这里,他从来没见过那种人。出入这里的客人绝大多数都衣着不凡,看的出基本上是事业有成的人士,但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下来之后人人脸上都是差不多的表情,空虚和寂寞简直像直接刻在他们脑门上一般,再清楚不过。
自从认识冷桃,余萧再也没去过别的酒吧,也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关注过酒吧里的客人。
他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调酒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异常的沉默,他几乎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有客人要酒,他最多是抬起眼皮看一眼而已。
都是些怪人,这个调酒师是其中最怪的一个。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