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上-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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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们一点才学也没有,所以请你们尽量说得浅显易懂一点。例如说那个……知事是吗?呃,方才的和田先生,他是负责总务人事的,而你——中岛先生,是负责风纪教育。是这样的吗?剩下的,呃……桑田先生,你则是典座……吗?”
“所谓典座,是负责炊事,也就是管厨房的。煮粥做料理。”常信回答。他的发音很清晰。
“哦,和尚做料理啊——负责厨房的,记下来。那么过世的小坂了稔是……呃,直岁……吗?”
“直岁就像是负责建设的,监督建筑物的修缮与作务。”
“原来如此。直、岁……记下来了。”
益田写在记事本上。
“那么我可以把身为知事的四位——现在是三位——视为这座寺院的干部吗?啊,干部这个称呼只是个比喻。”
“无妨。可以吧,佑贤师父?”
“当然可以了,常信师父。只是在一般的寺院,知事的任期是一年。每年都会更换职务。而这里原本也应该这么做的。”
“但是本寺人手不足,所以就这么一直连任下去。虽然能够熟悉工作,却也有其弊害。典座直到去年都是由其他人担任的,但是原本的负责人害了病,所以由贫僧仓促接任。”
“原来如此。也就是除了各位以外的其他僧侣并非全都是年轻僧侣,也有着相当于干部的大人物——或者说重要人物?”
“大人物这种说法我并不认同,不过的确是有几名资历很深、上了年纪的僧侣。他们拥有各自的草堂。”
“准确地说,包括我们以及慈行师父与过世的了稔师父在内,总共有六名……”
“不对,常信师父,是五名。”
“啊,五名。是五名。”
“地位高于这五人,最大的是……”
“是觉丹禅师。”
“觉、丹、禅、师,记起来了。有这样一位觉丹禅师啊。觉丹禅师不包括在这五人当中吧?”
“不包括,剩下的都是些年轻的云水。”
“云水的数目呢?”
“三十名。”
“这么一来,总计共有三十六名和尚……”
“和昨天说的一样呢。”菅原说,他是指慈行说的人数吧。
“好,接下来是正式质问。”
“请问……”敦子窥看刑警们似的说,“不好意思打断你们的话,不过这是侦讯吧?我们需不需要离席?”
益田摆出戏谑的表情,当下回答:“咦?没什么关系吧?菅原兄?”
“也不是没关系吧?他们是嫌疑犯啊。”
“何必学我们山下先生说那种话呢?我们谈的事被听到了也没有什么不方便,而且我们也得盯着他们才行啊。那也只能要他们待在这里了。对了,中禅寺小姐,干脆连采访也一起进行好了。我想你们要问的内容大概也差不多吧?”
“呃、嗯,是啊……”
敦子和饭洼面面相觑。然后敦子从皮包里拿出记事本,又望向我。我也无话可答。
“益田老弟,那个警部补不在,你倒是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了呢。”菅原目瞪口呆地说,接着询问两名僧侣:“这样可以吗?”
僧侣们没有意见。
“呃,那么关于过世的小坂先生,我来请教一些问题。昨天和田先生也说过,据说小坂先生资历非常深,他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是吗?”
“了稔师父在这里已经待了三十年左右了吧。常信师父,这你比较清楚吧。”
“了稔师父今年应该六十岁了,我记得他是昭和三年(一九二八年)入山的。是和觉丹禅师一起入山的。”
“和觉丹禅师一起?觉丹禅师不是最大的吗?小坂先生和他是同期吗?”
“同期?哦,以你们易懂的说法来说就是这样。是相当老资格的僧侣了。”
“那就是次席了呢。如果觉丹禅师不在的话,小坂先生就有可能成为领导人是吗?”
“开、开什么玩笑!”常信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位置了。现在反倒是被慈行师父给取代……”
“常信师父。”
佑贤劝谏。常信似乎对了稔观感不佳,提到了稔的时候,语气尖酸刻薄。
“真教人搞不懂呢。那么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那个人……”
“难道他有什么问题吗?借用和田先生的话,他与俗世多所牵涉是吗?”
“嗯,慈行师父还是老样子,说话拐弯抹角的。与其说是与俗世多所牵涉,那个人根本就是个俗物。”
“俗物?你是说俗人吗?”
“没错,俗人。充满欲念,不是个禅师。”语气充满不屑。
“但是常信师父,了稔师父似乎想要彻底改变这座禅寺。不,虽然他可能只是嘴巴说说而已。”
听到佑贤这么说,常信翻起三白眼瞪他:“佑贤师父,你这话是真心的吗?真教贫僧怀疑自己的耳朵。那个人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投资事业,不仅如此,还侵占公款,在花街包养女人,极尽奢侈之能事,耽溺于游兴——是个净会破夏'注'的……”
注:僧侣不守清规,出法界游玩,即称“破夏”。
佑贤眯起眼睛打断常信的话。“这事并没有证据。那个人总是说寺院应向外界敞开大门,再继续固守现状,迟早会无法维持。那么寺院就应该在经济上独立,宗派也必须……不、不,我当然也是反对。”
“当然了,那只不过是虚言罢了。那种事不可能做得到!说起来您和我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种……”
“请等一下。”菅原用手势制止,“如果内容再复杂下去,还是改天再慢慢听你们说吧。我们想要先知道小坂先生这个人的为人。”
菅原一脸厌倦。
佑贤和常信同样不悦,望着乡下刑警的脸。
就我所知,警官与宗教家似乎天生就合不来。
“呃……不过关于投资事业这一部分,我们想知道得更详细些。还有侵占公款的部分,身为警官也不能置若罔闻。即使只是流言,也有这样的迹象是吗?”
“不,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明确的信息。关于此事,慈行师父正在监查当中。”
佑贤制止想要开口的常信,中断了这个话题。
“刑警先生,了稔师父这个人的确在许多地方遭人误解,但是就这么一口咬定他是坏人,也有失妥当。了稔师父并非一般人所说的花和尚、破戒僧之类。唔……”
佑贤瞥了一眼常信。“他与这位常信师父有些想法上的分歧。两人虽然经常起冲突,不过那也是热心修行佛道的结果。是教义解释不同,以及修行方法有所差异。切勿以俗世的常识标准来判断。”
“就算你这么说……”菅原用铅笔搔头。
此时纸门打开,英生探出头来。
“佑贤师父,常信师父,差不多……”
“明白。”
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吗?
“药石已经准备妥当了。”
“药石?那是什么修行吗?”
益田露出极端不愿意的表情。佑贤笑了。
“药石就是晚斋。”
“哦,是饭啊。”鸟口小声地但很高兴地说。
“要招待客人,总不能和僧人一样一汤一菜,因此典座也费了一番苦心。不过毕竟是山寺的斋饭,实在称不上丰盛。”
常信还是一样机敏地说。接着佑贤像在挑选什么似的扫视我们,最后视线停留在饭洼身上,开口了:“稀谭舍的各位,饭后这位英生会带领各位参观。山内各处皆可自由行动无妨。摄影也请随意。只是要拍摄修行中的僧人时,请先告知英生一声。”
“请多指教。”英生把头贴在榻榻米上行礼。
常信朝纸门外出声:“托雄。”
“在。”
纸门再次打开,那里有一名方才跟在常信背后的随从僧侣。一样很年轻。
“你照着警察先生的吩咐,带他们参观寺内。菅原先生、益田先生,这位是贫僧的行者托雄,有事请尽管吩咐。首先要去了稔师父的草堂是吗?”
“是啊。”
“托雄。粥罢之后,带这几位到雪窗殿去。”
“是,遵命。”
托雄同样行礼。
“那么稍后见。”
两名僧人静静地起身,穿过跪坐在邻室的两名年轻僧侣之间,头也不回地退出了。益田像要挽留似的伸出手去,对方却毫无响应。菅原看着他们的背影,接着视线落向一直打开的记事本,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英生与托雄异口同声地说“请稍候”,再次垂下头去,关上纸门。
就在这一瞬间,鸟口躺倒下去。
“啊,完全无法理解。我的屁股也到极限了。前途堪虑。”
“我有同感。结果除了被害人的年龄之外,什么都不明白。虽然我已经习惯被别人打迷糊仗了,但是被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到头来竟然什么都没搞清楚!”
菅原同意鸟口的话。
“是因为我们对宗教太无知了吗?我们是笨蛋吗?关口老师明白吗?”
益田把话锋转向我,我慌了手脚:“我、我不行。这种情况,饭、饭洼小姐跟敦子比较……”
饭洼低垂着头,正在沉思。
同样正在思考的敦子说了:“这里有点……奇怪。”
奇怪。
这是最恰当的形容。
这座寺院……不,这次的事件当中,没有任何不可思议之事。既没有发生违反物理的事,也没有超越人类智识的不可解之谜。
但是就是有些不谐调。
有什么东西不足,有哪里错位了。
因为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所以才不安定。
亦即……
不能将之归咎为妖魔鬼怪所为了。
尽管如此,却又无法用科学的思考加以理解。
若问为什么,因为我无知。
因为我对宗教一无所知,或因为我站在目的意识稀薄的局外人这种不负责任的立场,所以无法用科学的思考来处理这起事件。
若要以科学的思考去理解世界,就必须有所觉悟,得将不明白的事就这么不明白地搁置下来——京极堂这么说。
这次——我想只是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因为不知道,所以连明不明白都不明白了。
就像看到高等数学的算式,就算这个算式错了,也不明白哪里不对,当然更别说纠正错误。不,别说是指出错误了,就连它是错的都不晓得。就像益田刑警说的,是笨蛋。
只能放弃思考了。
这种情况,即使那道算式是正确的,无知的人也只能够经常心存疑念,怀疑它可能是错的。而这是只要无知一天,就永远摆脱不了的暖昧不明。看样子,无知的我早已在根本的地方遭到科学思考的舍弃了。
虽然如此,应该是这次惟一的依靠的怪异,也在很早的阶段就几乎被全数否定了。
所以才会觉得不安定。
硬要说的话,就是——奇怪。
“很奇怪,有哪里不对劲……”敦子继续说,“饭洼姐,你是怎么知道这座明慧寺的?”
“是在交涉采访的时候,从几家寺院那里听到的。”
“听到的?知道这里的寺院有好几家吗?几家是有多少家呢?”
“记得是……四家。准确地说,连名称都知道的只有一家,其他的连名字都记得模糊不清,感觉他们只知道大略的地点而已。只是……”
“只是?”
“其实我从以前就知道这座明慧寺了。虽然我没有来过这里,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这样啊,那么知道这里的那四家寺院的宗派是……”
“咦?呃……曹洞宗和临济宗,两边都有。”
“这样吗?”
敦子抚摸下巴,这个动作很像她哥哥。益田望了她的动作一会儿后,开口问:“中禅寺小姐,请问这座寺院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今早的那场推理之后,敦子似乎受到信任了。
“嗯……要是这时候家兄在就好了……只是我想这与犯罪并没有关系。”
“是什么呢?”
“这座寺院没有檀家,同时又是不受本末制度统制的独立寺院,却又相当古老,而且还藉藉无名,位于箱根——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是因为无法经营下去吗?”
“不是的。”
“还是刚才和尚的讲解在教义上有误?”
“我想应该也没有。我对教义也不清楚,不过那种说法在曹洞宗的寺院常听到。我也曾经从家兄那里听过。”
“那么是哪里不对呢?”
“是的。首先这个地方——很古老对吧?今川先生,你认为呢?”
今川睁大了眼睛,嘴巴稍微松开,仰望天花板说:“很古老。例如说那座三解脱门,那是五间三户二重门,这与五山的样式相同。五山之外的寺院三门规模较小,都只有三间门左右。还有那道回廊,以回廊连接三门与佛殿这样的样式,是临济宗系的寺院中所没有的特征,因此一般都认为禅宗寺院没有回廊,不过这好像是个错误的看法,原本似乎是有的。现在有些曹洞宗的寺院还保留有回廊。而且那座佛殿的规模大到令人难以置信。虽然不华丽,却极为宏伟。简直就像五山——而且还不是现在的五山,而是古图上的五山寺院的伽蓝。这座寺院位于这种深山僻野,而且也没有移建的迹象。此外山间似乎也散布着塔头'注'——我想至少这不是近世的建筑物,是中世的。”
注:原本指禅宗中高僧居住之塔,在日本禅宗中则特指大寺院内的小寺、别寺。
“不愧是古董商,真详细哪。”菅原惊讶地说。
“可是我只会赞叹,并不懂它学术上的意义,也无法切确地估算出年代。所以搞不好我完全看错了。而且我连随便一个壶都没办法好好地估价,以一个古董商来说是不及格的。”
“可是,这里很古老是错不了的吧。我已经说了好几次了,这里真的有股老臭味呢。”鸟口用手指抚摸榻榻米的边缘说。
敦子继续说:“我也认为这座寺院相当古老,它所在的位置就让人这么认为。这里的交通现在虽然极为不便,但是这是以现在所使用的道路为基准来看,才会这么觉得吧?”
“可是啊,小姐,这里离旧东海道也很远,而且也偏离了巡回箱根七汤的道路。”
“可是如果是从旧镰仓街道来的话——虽然称不上便利,但也还容易过来吧。俗称箱根八里的东海道的一部分,是江户初期所制定的。在那之前,应该都是利用一条名叫汤坂道的道路才对。虽然只是推测,不过我想从那条路前往这里的话,应该还算方便。”
“那样的话,你的意思是这座寺院是江户时代以前就建立的吗?”
敦子再次把手摆到下巴上说:“嗯,我是这么想。可是若是这样,而这里又是不属于任何法系的独立寺院,那么明慧寺就等于是逃过了幕府的宗教统治。因为自元和时期颁布寺院法度之后,幕府便开始制作末寺账,积极地管理寺院并掌握宗派……”
“什么意思?”
“幕府认为只要弄清楚本山与末寺的关系,那么仅须控制少数的几座本山,就能够掌控全国的寺院了。所以一些敷衍的寺院也被迫转宗或转派,编入组织当中,同时幕府限制荒废的寺院重新复兴,禁止新寺建立——就这样不断地统合废除到最后,据说到了元禄时代,全国寺院的本末关系几乎都已经整顿好了。在那个时间点,已经没有无名寺这种东西了。每一座寺院都可以查出是哪座山系的第几号寺院。能够维持独立寺院身份的,只有官刹、名刹等势力庞大的寺院而已。”
“这里会不会也是那样?”
“但是这里藉藉无名啊。既非官刹也非名刹,没有留在记录上。”
“会不会是做出虚伪的申报,只在表面上宣称是属于哪座本山的末寺?”今川提出尖锐的疑问。
“嗯,事实上好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