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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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萧悲怆的声音在洞口久久回荡,回荡……
太光化身为白狐,飞跑出去,追著那人,跳出华阳洞。
玄真瞬间来到洞口,急风刮进来,打乱了他的发髻。重重一拳击在粗糙的石壁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东君,东君──
唤不出口的名,哽在喉咙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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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风飘飞,没有目的,没有方向,飞出华阳洞,飞出修真界,往那山下飞去。飞到半山腰时,气息一乱,再也支持不住,直直地从空中掉落。
掉进冰冷的水里,好不容易爬不出,趴在水畔,湿润的眼一看四周,立即发出悲凄的笑声。
白玉潭,白玉潭──
“呕──”吐出一口血,染红了水畔的一块巨石。
初时在这石上梦一场,醒来看到一道长弯腰汲水,一抬头,疑似天人。从此心沦陷了,入了魔障。
姻缘石,定三生,眼前这块染了血的石头,不过是个凡品。并无累世因果,怎可能情定三生?痴心妄想!
惨淡一笑,狼狈不堪地出了水潭,往那山下走去。
路过紫灵观,站在庄严的道观门口顿一顿,无视往来小道士诧异的目光,他嘲弄一笑,转身离开。
本无道心,何来修道,罢了,罢了,返回那红尘,蹉跎岁月去罢。
世间百年,仍由那外族人一统江山,满街的长辫异服之人,全无前朝时期的风雅。
仍是一身道袍,停停走走,在人们惊奇地注视下,脚步停在了一座华宅的门口。
曾经的宿家──
已过两百年了,这里,还是宿家吗?四位弟弟是否能穿越时空,出门来迎接他这个不负责任的兄长?
奢望!
抬头看那扁额──徐府!
讽刺一笑,那徐字,可真扎眼。
“这位道长,是否有要事?”门里出来一名青年,见一风姿卓越的道长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观望,不禁开口询问。
敛了眼里的悲怆,淡淡一笑。“打扰了,贫道想问施主一件事,不知施主是否愿意相告。”
这道长气度可真非凡,那一抹淡笑,如沐春风,令人心情一畅。“道长请说。”
“两百年前,这宅子住的是一户姓宿的人家,不知……这姓宿的子孙迁往何处了?”见青年一脸惊讶,他高深地一笑。“贫道问得唐突了,叫施主为难了。”
“不不,不不。”青年恢复神色,忙道,“道长果然是高人。这宅子原是宿姓人家的,听祖辈说,当年宿家大公子突然一日上山求道一去不复返了,他的弟弟们寻不到兄长,竟都出家当道士了。这一走,宅子就空了,於是我的祖辈,当时是宿大公子的好友,便住进了这里,一代守一代,两百年过去了,却再无宿家人回来过。”
“原来如此。”是长卿吧?弟弟们……皆去修道了?心中,有一点点期望,兴许……弟弟都能修道成功,炼就长生不老之体,在这滚滚红尘之中,或许能偶然相遇,可……也有可能,一一成仙去了。唯有他,一劫未度,再回红尘。
施一施礼,转身离去。
“呃,道长……您……您可姓宿?”青年忍不住问出口。
淡然一笑,瞥一眼扁额上的徐府二字,从容离去。
望著道长离去的背影,青年发怔。祖上曾传下遗嘱,如有道士上门,或许……就是宿家人。
可能吗?就算是修道,也能活上两百年吗?可是,这个道长问起宿姓人家。摇摇头,他突然记什麽,返回宅子里,往收藏室跑去,从一个老旧的柜子里拿出一卷画,小心翼翼地打开,画里的人赫然入目。
震惊──
那道长的相貌,可不就是画里的人?只是,较之画中人,他要年轻上几岁。
*************
紫灵观──
面对玉帝神像,心中是敬意的,可是自小便有的毛病,似乎仍未随著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掉,那每每看到玉帝神像时的心悸,有增无减。
以为自己失心了,在离开那里之後,魂魄便被掏空了,可是为何,看到玉帝神像,仍有心痛的感觉呢?
身後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转过身,看向来人。那是个三十出头的道长。
“贫道长生,便是此观观主,不知道友道号?”
东君回以礼,道:“观主称呼贫道东君即可。”
“东君道长请──”
“多谢,观主也请。”
两人在蒲团坐下。长生仔细打量眼前这气息不凡的年轻道长,他相貌极好看,眼里却有沧桑,从他的气来看,修为应是极高,可是……为何隐隐有枯灯燃竭之相?!
“不瞒观主,贫道原是两百年前,宿家大公子,曾与平极道长有过数面之缘,不知平极道长是否仍在道观?”
“啊?”饶是长生修了近五十年的道,仍是小小惊讶了下。前眼这比他还年轻的道长,竟然是两百年前的宿家公子?!
“师祖在一百年前云游去了,并不在观中。不过贫道的师父仍在观中,东君道长是否要见上一见?”
“观主的师父是──”
“师父道长宿缘。”
“宿缘……”东君细细琢磨二字。“他可是……”
长生点点头,东君不禁湿了眼。
很快,宿缘道长被小道士请了过来,当看到那似曾相识的面容,东君不由地激动了。
三十余岁,玄冠,黄裙,黄褐,黄帔二十八条,高玄法师的装扮,他是──二弟!
“大……大哥?”不确定地呼唤,待东君自蒲团上站起,以温和的眼神看著他时,终於敢确定了。“大哥!”
“二弟──”东君微笑著看他,眼前一片模糊。
“大哥!”再也无法抑制,上前紧紧拥抱住清瘦的人。百年修行炼就的成稳,清淡,这一刻尽毁。
兄弟相认,是怎样的激动人心?
“二弟!”东君闭上眼,感受弟弟温暖的怀抱。自己何其残忍,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情,舍弃了这份真挚动人的亲情。
长生悄悄地退了出来,留下久别重逢的兄弟慢慢诉情。
“大哥,你可知当初你不告而别,我们几个弟弟是如何的难过?你怎能如此忍心,离我们而去?”
“大哥,你说看破红尘,要去修道,为何不来紫灵观,偏要往那山上跑?”
“大哥,为了以後能再见你,我们几个兄弟全都当了道士,苦苦修真,只为了能再见一见你啊!”
“大哥──我真的好想你……”
东君拍拍弟弟的背,一如百年多前,轻轻地安抚。“大哥……也很想你们……”
************
“你走後,我们在山上找了大半年,遥无音讯,失望之余,紫灵观的平极道长说你很可能已进修真界了,凡人要入修真界需有修道之人引进。寻不到你,我们就苦苦哀求平极道长,要他收我们为徒,求了数个月,平极道长终於让我们入道。这一入道,便是近两百年呵。时间久了,执念少了,修身养性,炼就长生不老术,付出了很多代价,但为了等你,再辛苦都值得。老天不负有心人,终於,我见到你了,大哥。”
“大哥也很高兴,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想不到……感谢上苍怜悯。”
“大哥似乎变了很多,嗯,大哥的修为精深,但似乎气不足?”
“……嗯,近来有些怠慢修炼了,难免。”
二弟凝视兄长虽然年轻但有些沧桑的脸庞。大哥越是轻描淡写,越有心事。他的气何只不足,几乎要消失了!修道单就修个气,若连气都没有了,如何再修炼下去?
避开弟弟探究的眼神,东君拍拍他的肩膀。“三弟他们呢?不在观中?”
“嗯……他们云游去了,说是当那闲云野鹤。不过每年皆会回来一趟,来看一看,你是否……有回来。”
东君欣慰地笑。“那便好。你们都在,真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大哥,当年你……为何抛下我们,一心一意地去修道呢?”存在心中两百年的疑问,今日终於忍不住问出口了。
东君沈吟,望向窗外的刚抽芽的花枝。
沈默了许久,以为等不到答案,兄长却开口了:“为了……情。为了一个情字,执迷了两百年,也做了两百年的梦。呵呵,如今梦醒,一切……烟消云散了。”
“大哥……”兄长身上发出沈沈的情伤,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记得你们几个和我一起郊游爬香岩山麽?到半山腰的山庄时,我失踪了半日,其实,那时候我去了白玉潭,睡了一觉,醒来,遇到了一个道人……”轻柔飘渺的声音把他的情,他的痴,他的爱,他的痛一一道来,直到日沈西,夜幕降临……
翌日,东君一身道袍立在紫灵观门口,二弟依依不舍。
“大哥,你要走?”
“是啊,我想出去看看五湖四海,这麽多年呆在修真界,还未好好地看过这片大地。”
“我和你一起去,可好?”
“……二弟,大哥想一人静静,你知道的。”温和地看著一脸不舍的弟弟。
就是因为知道,才更担心啊。
“别难过。修道之人最忌大喜大悲,相逢相聚全凭个缘字,兴许我会遇到三弟他们。”
点点头,只能目送兄长。
东君挥挥手,施展御风术,如那仙人般,飘然而去。
道观里的小道士见了仙术,全都张大了眼。
“师父为何不追去呢?”长生问。
宿缘叹息,道:“时过百年,入道修道,有些事强求不来。正如他说言,人生相逢,单凭个缘字。”
**************
立於高处,看远处那高耸入云的山峰,那里是华阳洞所在之处,曾经住了近两百年的“家”啊,如今,再也……不能回去了。
“东君──”一道白光从远处飞来,待落定,化成一只三尾白狐。
“太光?”
太光蹲坐於他面前,仰著小脑袋,深邃地望著他。“你……为何离开修真界?如果……你可以随我回水月洞一道修行啊。”
淡淡一笑,抬头望著天空。“太光,你还不清楚吗?清风修道,只是为了长寿,为了伴玄真左右。如今情劫不度,修再久的道,亦无意义。”
“东君,你是存了私心修道,这有违自然。”
“故,我不能悟道。”东君喟叹。“太光,你回去好好修道吧。”
“你又何去何从?”
“我……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东君脸上露出飘渺的神情,望著远处山峰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了。
太光摇摇头,道:“一百年,两百年,乃至上千年,对於修道之人而已,眨眼即逝,然而在凡尘,长寿并不是好事。东君,你可想清楚了。”
闭了闭眼,将涌出的泪逼回去,他轻语:“……他对我无情无爱,我……我能怎样呢?我学不来女子的矫情,不会蛮横纠缠,他不要我,我便离开,离得远远的,留他一片清静。缘分尽了,就不该痴心妄想了。从今以後,我和他桥路各行。”
“或许……他并非真是无情。”太光言又止。
东君低头,微微一笑,眼里有潋光。“我和他相处了两百年,他的性情我也知一二。对陌生人,他总是多礼又疏远,若想亲近他,他便淡漠之视,可一旦交心,他总温和真情以待。他如冰却似火,说他无情,却又有情,修真之人皆有一颗善心,就是因为他善心,才留我在华阳洞修行了这麽多年。那时候他突然对我有了情,我就踌躇,他的情是真是假?我将情爱看成一场赌注,本身就是我自己看轻了它,情爱……怎能以输赢来断定呢?爱与不爱,全凭一念之间,一旦爱上了,就注定有伤情,这痛,这苦都该心甘情愿。他只是不爱我罢了,仅此而已。”
默默地听著,太光低下头。
“太光,就此别过,後会有期了。”
抬起头,太光直视他。“东君,情劫是无法逃避的。你和他之间,还未断尽缘分,他日……若遇著他了,便好好谈谈吧,或许上天怜悯,应了你的情。”
东君微微作揖,施展御风术,飘然飞。
“谢谢你,太光。”
直到那背影渐淡渐远,太光方化为一道白光,返回修真界。
凡尘(清尊)正文第8章
章节字数:9483更新时间:08…07…1713:14
第八章
北京城,两朝京都,几百年来,繁华依旧。
一身普通修道士的道袍,行於衣冠华丽的京都街道上,显得寒酸又突兀。然而又一身仙风道骨,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在凡间游历了十几年,单用双脚,走过了无数的山山水水。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京城。当朝是满人的天下,京城汉人且少,来往尽是满人。且佛教盛行之时,道教渐有没落的趋势。
走走停停,并无目的,路过酒楼饭馆,也不曾停下脚步。一百多年未食人间烟火,即使酒色再香,也全无兴趣。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旁边经过,他避了避,走到路边,让马车方便驶过。然而马车行驶过去後,又倏地停下了。
“道长留步。”车帘被掀开,走下一年轻公子。
“不知施主有何指教?”东君有礼地回应。
那年轻公子仔细地打量他,看得东君微微蹙眉,许久,那公子作了作揖,微笑以对。“在下失礼了,道长莫怪。不知道长如何称呼,道观何处?”
略一沈吟,东君道:“贫道道号东君,四海为道。”
“道长定是法力高深,在下李季,有一不请之请,不知道长是否愿意相助?”
“施主请说。”
“多谢道长。”看了看往来的行人,李季道,“不知道长能否到在下寒舍做客?在下也方便请教一些事情。”
“这……”东君犹豫。眼前这年轻人虽一副谦逊地模样,但从他的眼睛里可看出,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在下恳请道长过府一叙,望道长莫推迟。”
对方态度诚恳,东君只好点头答应,年轻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邀上马车,一路上诸多有礼。马车渐行渐远,过了许久,方停下来。待出了马车,富丽堂皇的宫殿院落让东君一惊。
年轻人亲切地想携东君的手,却被他不著痕迹的避开了,李季眼里闪过不悦,却又笑了。
“道长且随我来。”说著便进入一个殿堂,请了上座,奉上香茶。
闻了闻茶香味,东君微闭眼。不愧是贡茶,天下第一。
这里,是皇宫,而那叫李季的年轻人,分明是当朝天子。
换了一身龙袍,皇家贵气表露无疑。
“不知陛下请贫道来皇宫有何要事?”没有行礼,只平平淡淡地询问。
年轻的皇帝也不见怪,原本就是他没说明身份,便将人请进宫内。“实不相瞒,朕宫中近来有一怪事,每天夜晚,便有白影忽来忽去,闹得朕夜不能眠。请了许多法师道士来驱邪,全无用处。今日遇到道长,只觉得道长法力高深,愿道长能施一善。”
“原来如此。”东君微微一笑,清俊的容貌挂著笑容,清雅绝伦,皇帝看得有些痴,有些恍惚。
“陛下带贫道去看看吧,或许贫道能一施薄力。”
“好。”皇帝深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