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光-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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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它,我尖叫起来。尖叫声在整个图书馆里回响。
气球啪地一声进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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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光 ───
第十章 重逢·1
1
电话铃声把他从梦中吵醒。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接电话,预感到那是麦克·汉伦从德里打来的电话,要他必须回来,必须记得自己曾经发过誓。斯坦利。尤利斯砸碎了一个可乐瓶,用玻璃划破他们的手掌,他们都发了誓——昨天下午他才到这里——准确地说,是6点之前。他想如果他是最后一个接到麦克电话的人,那么他们都已经先后来到这里了。他还没见到其中任何一个,也不想见到他们。登记之后,就直接来到房间,叫了一份晚餐,却一口也吃不下去,便倒在床上一觉睡到现在。
比尔睁开一只眼睛,伸手去摘电话的听筒,结果听筒从桌上掉了下去,他睁开另一只眼睛,在地上摸索半天,才把电话捡起来。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喂?”
“比尔?”正是麦克·汉伦的声音。上个星期他还一点也想不起这个声音,现在只要对方一开口,他就能知道准是麦克。真是不可思议……不地好像很不吉利。
“是我,麦克。”
“吵醒你了吧,嗯?”
“哦,是的。没关系。”电视机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神秘莫测的油画。画面上一群捕龙虾的渔夫正在收网。看着那幅画,比尔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梅恩北大街上的德里宾馆。再往前走半英里,街道对面就是巴斯公园……开心桥……运河。“现在几点了,麦克?”
“10点一刻。”
“几号?”
“30号。”麦克被逗乐了。
“噢,好了。”
“我安排了一个小小的聚会。”麦克说话的语气有些异样。
“是吗?”比尔抬腿下了床。“他们都到了?”
“除了斯坦利。”麦克说。比尔好像没听懂他的话。“贝弗莉是最后一个。她昨天半夜才到。”
“为什么说是最后一个,麦克?斯坦利也许今天就到。”
“比尔,斯坦利死了。”
“什么?怎么死的?他的飞机——”
“不是。”麦克说。“哦,如果这个对你不是非常重要,我想最好等到大家聚齐了,我一起告诉你们。”
“跟这件事有关吗?”
“是的,我想是。”麦克顿了顿。“肯定有关。”
比尔又一次感觉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恐惧——这是那种很快就能适应的东西吗?还是就像自己终有一天会死这个不可逃避的事实一样,它一直就在你的身边,只是你不去感觉,不去想。
“昨天他们没见面吗?”
“没有——我相信他们没有。”
“你也没见到他们任何一个?”
“没有——只跟他们通过电话。”
“噢,”他说,“在哪里聚会?”
“你还记得原来那个铁制品厂在哪儿吗?”
“当然,帕斯彻路。”
“你太落伍啦,老朋友。如今那里是商业街。缅因州第三大商业步行街就在那里。有48家商号在同一个屋檐下为您提供购物的便利。”
“听起来真有美、美、美国味儿。”
“比尔?”
“怎么啦?”
“你没事吧?”
“没事。”但是他的心跳太剧烈了,手中的香烟都有点颤抖,说话给巴。麦克听出来了。
一阵沉默之后麦克说:“一出商业街有一家叫‘东方之珠’的餐馆。那里有可供聚会的单间,昨天我已经定好了位置。我们可以用一个下午,如果需要的话。”
“你觉得吃饭要用那么长时间?”
“我也不知道。”
“计程车能开到那儿吗?”
“当然。”
“那好吧。”比尔说着把餐馆的名字写在电话旁的便笺上。“在哪儿?”
“因为是新开的餐馆,”麦克不慌不忙地说,“好像是……我不知道……”
“饭好吃吗?”
“不知道,”麦克回答,“你的胃口怎么样?”
比尔吐出烟雾。一边笑着,一边咳嗽。“不太好,老朋友。”
“是的,”麦克说,“我听出来了。”
“中午?”
“大概一点钟。我们得让贝弗莉多睡一会儿。”
比尔使劲吸了一口香烟。“她结婚了吗?”
麦克犹豫了一下说:“到时候就都知道了。”
“就像10年后回去参加中学同学的聚会一样,嗯?”比尔说。“你就知道谁发福了,谁的头发秀了,谁有孩子了。”
“我希望如此。”麦克说。
“是的,我也是,麦克。我也希望如此。”
他挂断电话,好好洗了个澡,叫了一份早餐,随便吃了几口。
不,他根本没有一点胃口。
比尔打电话叫了一辆计程车,一点一刻的时候来接他。他以为到帕斯彻路有15分钟足够了,却没想到午饭时间车流如潮……没想到德里居然变化这么大。
1958年这里还不过是一个大镇子,市区居民大概有3万,还有7000人住在周围的村庄。现在,这里已经发展成为城市——跟伦敦或纽约相比当然小极了,但是缅因州最大的城市波特兰也只有30万人口。按照缅因州的标准,这里真算得上是颇具规模了。
计程车慢慢地驶在梅恩大街上(我们在运河上行驶,比尔想;虽然看不见它,但是它就在脚下,在黑暗中静静流淌),然后拐上中央大街。这里的变化可真大啊。惊叹之余,比尔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沮丧。他记得自己在这里度过的那个可怕的童年……不仅是因为1958年夏天他们7个共同面对死亡的恐怖,而且还因为乔治的死。他死后父母好像就在梦中沉睡不醒,经常责骂他的口吃病。在班伦的一场恶战之后,鲍尔斯、哈金斯、克里斯经常找他们的麻烦(鲍尔斯、哈金斯、克里斯,噢,天啊!鲍尔斯、哈金斯、克里斯,噢,天啊)。他感觉德里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地方,从不给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一点快乐。即使他们战胜了小丑潘尼瓦文,也绝对不会给他们任何回报。德里人已经和那个乔装成各种模样的小丑结邻而居太久了……甚至也许逐渐地开始了解它、喜欢它、需要它。爱它?也许吧。对,也许还爱它。
那么为什么这么沮丧呢?
也许是因为这些令人生厌的变化。或者,也许是因为在他眼中昔日的德里已经不复存在了。
宝石影院已经被拆掉了,代之而起的是停车场。旁边的小餐馆也被北方国家银行支行代替了。原来给艾迪买哮喘喷雾剂的那家药店也不见了。这条街已经改成一条小商业街。音像店、食品店、玩具店外都贴着清仓甩卖的广告。
车子猛地刹住了。“得等一会儿了,”司机气愤地说,“我真希望那些该死的银行都误了吃午饭的点儿。请原谅我说脏话了。”
“没关系。”比尔说。车上的收音机里放着音乐。比尔问:“是什么时候盖起来的?”
“什么?那些银行?”
“啊哈。”
“哦,60年代末,70年代初。”计程车司机打开了话匣子。“他们弄到一笔市政改造资金。于是他们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拆掉了,盖起了这些银行。他们振兴城里的商业区。这下可好了,从前的大部分商店都被拆了,修了这么多银行、停车场。可是你还是找不到他妈的一个车位。那些该死的市政官员都该千刀万剐。对不起,我又说脏话了。”
“你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吧?”比尔问。
“住了一辈子了。生在德里家庭医院,死了他们还会把这把骨头埋在希望山公墓。”
“那也不错啊,”比尔说,“这里也没全变。”穿过邦比的银行、停车场,车子驶上中央大街。“阿拉丁剧院还在那里?”
“是的。”计程车司机表示赞同。“不过差一点儿就被那些骗子给拆了。”
“再盖个银行?”比尔问,觉得自己为这种想法感到震惊很可笑。
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拆掉这座庄重典雅的剧院。他们怎么就能想出要拆掉阿拉丁来盖银行呢?
“啊,对,一家银行。”司机说。“那些人看中了阿拉丁,想要拆掉它,盖什么金融街。甚至得到了市议会的同意。于是有一些市民——那些在这里住了很久的人——一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他们请愿,游行,喊口号,最后市议会召开了一次公开会议讨论这事,汉伦把那些家伙说得理屈词穷。”司机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汉伦?”比水吃惊地问,“麦克·汉伦?”
“就是他。”那司机扭过头看了看比尔。“图书管理员,一个黑人。
你认识他?“
“认识。”比尔说。他想起了1958年7月认识麦克的经过。当然又是鲍尔斯、哈金斯和克里斯……每一次都是鲍尔斯。哈金斯和克里斯(噢,上帝)无意间起了作用,把他们7个聚集到一起——紧紧的,越来越紧直至密不可分。
司机不做声地开了一会儿车,又说:“德里变化很大,但是还有许多过去的痕迹。市政厅、纪念公园里的水塔。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先生?小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那里有鬼。”
“我记得。”比尔说。
“喏,那是医院。还认得出吧?”
他们正经过德里家庭医院。医院后面佩诺布斯科河缓缓地流人肯塔斯基河。比尔还记得那栋3层小楼——在一片高楼大厦的包围下显得那么渺小。
比尔心中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两种不尽相同的印象交叠在一起。新德里,不错。但是从前的德里还在那里,埋藏在那些崭新的建筑之下……但是你的眼睛还是在无助地搜索……寻找昔日的德里。
“那个货运场可能也拆掉了,是吗?”比尔问。
计程车司机开心地笑了。“你的记性真好,先生。那个货运场还在那里,不过只剩下一堆废墟和生锈的铁轨。有人想买下那片土地,修建各种娱乐设施,但是却搞不清那片土地的产权,还在等待法庭的裁决呢。”
“还有运河。”比尔低声说。这时车子已经拐上了帕斯彻路——现在的商业街。“运河还在这里。”
“对,”计程车司机接过他的话,“我想它永远都会在那儿。”
左边就是商业街。汽车行驶着,比尔突然感到那些奇怪的景象交叠在一起。小的时候,这个紧临班伦东北角的狭长地带长满了杂草和巨大的向日葵。往后向西走是开普老区的低收入房屋开发计划。1906年铁制品厂爆炸后,他们还像挖掘埃及古墓的考古学家一样去那里搜索。附近离垃圾堆不远的砾石坑里也发生过一些可怕的事情,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来。他只记得有一个叫帕特里克。亨博特的人,好像是跟冰箱有关。还有一只追捕麦克的大鸟。还有……
他摇摇头。只是一些记忆的碎片,一些小事,仅此而已。
比尔摇摇头,好像眼前的这条挂着各种招牌的商业街是他的幻觉。商业街没有消失,因为那不是幻景。铁制品厂消失了,周围的那片空地也消失了。眼前的商业街是一个现实,而不是记忆。
但是他还是不肯相信。
“到了,先生。”司机把他从回忆中唤醒。车子停在一个外观酷似宝塔的建筑前的停车场里。“晚了点儿,不过总比不来强啊,是吗?”
比尔在小雨中站了一会儿,看着计程车开走了。他这才想起来他本来想再问那个司机一个问题,却忘记了——也许是故意的。
他本来想问那个司机他是否喜欢住在德里。
比尔猛地转过身走进了“东方之珠”。麦克·汉伦正坐在大厅里等他。当他站起来的那一刹那,一种梦幻的感觉占据了比尔的头脑。过去的种种印象又在脑中浮现,这一次来得更加猛烈。
他记得曾经有一个身高4英尺3英寸,整洁、聪敏的小男孩。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有5英尺7英寸高。脸上的皱纹使他看起来不像38岁,倒像个四十八九的人。
比尔的脸上一定显得万分惊讶。于是麦克平静地说:“我知道自己老了。”
比尔的脸红了。“不算太老,麦克,只是我只记得你儿时的模样。”
“是吗?”
“你看上去很疲倦。”
“我的确有点儿累,”麦克说,“但是我一定会成功的。‘’他笑了笑,那笑容使他神采奕奕。比尔又看到27年前他所认识的那个孩子的模样。虽然他的脸上刻满皱纹,两鬓斑白,但是他还是比尔从前认识的那个孩子。
麦克伸出手。“欢迎回到德里,比尔。”
比尔绕过那只手,一把抱住麦克。麦克也有力地拥抱他。
“不管出了什么事,麦克,我们都会处理好的。”比尔咽下泪水。
“我们曾经打败过它,我们还会再、再、再一次打、打败它的。”
麦克抬起头,微笑着看着比尔,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一定会的,比尔。一定。”
他领着比尔穿过一条灯光幽暗的走廊,走过大堂,来到一扇挂着珠帘的门前。
比尔站在门外迟疑了一下,突然感到很恐惧。使他心慌的不是那个神秘、未知的怪物,而是一个简单的事实——如今他又长高了15英寸,头发也快脱光了。想到即将见到所有的老朋友,大家脸上都已没有少年的纯真,他就感到很不安——几乎是恐惧。
我们长大了,他想。那时我们没有想到自己会长大。但是我们还是都长大了。如果我走进这扇门,一切就都成为现实:现在我们都已人到中年了。
他惶惑、胆怯地看着麦克。“他们都变了样了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麦克……他们都变了吗?”
“进来就知道了。”麦克说着,把比尔领进那个小单间。
2
也许那只是室内昏暗的光线产生的幻影,但是后来比尔怀疑那是否正是神明向他传递的信息:命运也可能是仁慈的。
在那短暂的一刻,他好像觉得准都没有长大,他的朋友们还都是孩子。
理奇·多杰翘起椅子靠在墙上,正和贝弗莉聊得起劲。贝弗莉手捂着嘴,开心地笑着。理奇脸上还挂着他所熟悉的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艾迪坐在贝弗莉的左边,手边还放着哮喘喷雾剂。班恩坐在桌子的一头看着他们3个,既渴望又快乐,还有几分专注。
那一刻比尔几乎伸手要摸摸自己的头顶,看看他那一头火红的头发是不是神奇地长了出来。
这吹破了幻想的肥皂泡。他看到理奇没戴眼镜;T恤衫、灯芯绒裤子也换成了名贵的西服套装。贝弗莉也出落成一个标致的美人,不再像过去那样梳着一条马尾辫;一头秀发瀑布似地板在肩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好像沉淀已久的唬浪,光泽亮丽。比尔想象着如果他的手穿过那一头秀发该是什么感觉。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他苦笑了一下。
我爱我妻子,可是……
皱纹过早地爬上了艾迪的脸(虽然言谈举止中他好像比理奇、班恩更加年轻),那副无边眼镜更使他显得老道。还梳着六七十年代那种过时的短发。他穿了件肥大的格子运动衫,看上去好像是从哪家就要关店歇业的男士服装店的特价专柜上抢来的便宜货……但是他戴着十分名贵的手表,右手小指上还戴着一枚宝石戒指。那颗宝石那么俗气,那么夸张,像是假的。
班恩的变化最大。还是那张脸,还是那样与众不同的发型。但是班恩瘦了。他坐在那里,蓝色条纹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朴实无华的马甲。双腿笔直地裹在牛仔裤里,宽宽的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