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作者:张建东-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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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段妈妈:
上封信我给您谈到的那件事不用担心,相信k…JL会处理好的。我知道那年轻画家马原喜欢我,其实我也对他有好感,但马原老师与欧阳教授比起来,就像丘陵于高山,小河于大江,我从内心深处喜欢欧阳教授。
我知道您给我介绍欧阳教授不是让我去爱他,我喜欢他也不只是因为他帮助我录取到了西都美术学院,更不像有些同学猜想的那样,我对老师有所求,是为毕业分配时留校创造条件。我喜欢他的知识,他的才华,他的风度,他的音容笑貌。虽然他已56岁,我才24岁,但我觉得年龄不是个障碍,他身体好,充满年轻的活力,和他在一起我能感受到,尤其是他那一颗未泯的童心。他是那么看重我,把我当成关门弟子,教给我别人难以知晓的绘画技巧,在不同的场合举荐我的作品,使我在全校学生中崭露头角,满足了虚荣,都知道油画系有个陈小娜,都知道我是欧阳教授的得意门生。和欧阳教授相处,我觉得他既是老师和长辈,又是朋友和情人。我最喜欢他那双眼睛,浓眉下时常带着笑意,长长的舒展的眼角,每次与他对视,我都像见到亲人似的,感到关爱,感到温馨,感到安全。
上个月我们一群学生出去写生,他带着头在前面走,矫健的步伐在涧水巨石间跳来跳去,那飘选的风衣和灰白的头发,看上去特别潇洒,我简直为他着迷。那天我差点落水,是他跑过来抓住了滑下岩石的我,然后把我拉上去,顺势抱住了我的身子——虽然只有那么半分钟,我的眼和他的眼对视,他那深灰色的瞳仁告诉我,他喜欢我。而我的眼神也告诉他,我愿把一切献给这个比我大的男人。中间的那层纸不需要任何人挑破,当我再次来到他住室谈画时,手与手偶然的触碰就让人不能自制,我俩几乎同时抱在了一起。您能理解吗,段妈妈? 我把爱给了这个男人。
可是,他不愿意跟我结婚。我曾两次试探他,他没有娶我的意思。
我先是想,可能他妻子的病死让他伤心太甚,后来见他把精力都用到了绘画上,对除我之外的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兴趣,就理解了他;他毕竟是个有成就的画家,他把事业当成了他的最爱。他说他已帮我向学校申请,把我作为优秀生留在学校任教。他知道马原老师在追我,要我跟马原好,说他可以和我保持情人关系。可我是从骨头里喜欢这个男人呀,我想完全地拥有他,拥有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拥有他整个身体和精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段妈妈,您能帮我拿主意吗? 我真是个麻烦的人!
再见!
您的女儿小娜
亲爱的段妈妈:
请原谅,我好久没给您写信了。
两月前接到您的信后,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听您的话也慢慢地跟马原老师接近——再说我分配留校后,又跟他分到同一教研室,而教授则在另一教研室。虽然跟马原老师接触多了,可我那时还不能完全接受他,因为我心里让教授给填满了,还一时容不下别的人。
现在想来,挺对不起马原老师。他那时千方百计想见我,我时常没兴致地敷衍他;他三天两头地约我,我则以各种理由搪塞;他不厌其烦的表白,更是让我躲之惟恐不及。就拿上次的事来说,我想起来还感到愧疚。那天我心情不好在校外画画,正好下大雨,就躲在路边的一个篷T…T 。没想马原老师淋着雨来找我,给我送来了雨衣。我本应感谢他才对,却对他表现出少有的冷漠。他再次向我表白,说他爱我已经痴迷,问我为什么时而对他好时而躲避他? 我说我不爱他。他说不对,我过去对他好时流露的是爱。我真是说不清,只好对他不理不睬。他却眼泪汪汪地向我诉说,海誓山盟地让我差点感动。我只得冒着雨离开,他猛地抱着我不让走。我怕那些学生看到,就要他松手,他坚持要我承认爱他,不说他不松手。我生气了,拿画刀警告他,他闭上眼,我行我素的样子。我的画刀扎下去,在他右手虎穴上割出长长的口,鲜血呼呼地喷出来,在雨水里把地染红了一大片。他终于松开了我。我在大雨里跑着,眼泪也跟着雨水在流……
是欧阳教授俘虏了我的身心,使我无法从爱的泥潭中自拔。从那以后虽然我对马原老师态度好一些,也在平时来往中渐渐靠近他,可我的身体和情感是属于教授的,我时常趁深夜偷偷地去找教授,享受他细心的爱抚,给予他火热的爱。那天像平时一样,他外出回来喊我过去。我们在一起拼命地狂欢。他显然因为出差很疲劳,折腾得满身大汗,我就帮他把上身的衬衣脱下——以前跟我在一起,他从没脱光过。他赤条条地睡在那儿,偶尔翻了个身,我发现了他肩膀背后的文身,那是一个硕大的用牙痕和针刺构成的狼头,早已渗进皮肤的灰炭颜色没有褪色。我心里顿时一惊,像被谁塞进了一把稻草,又点着了忽忽地燃起来。全身汗毛紧张地竖起,睁大眼预感到有什么事发生。我问他,这是什么时候刺的? 是谁给他刺的? 他说那是20多年前的事,在湖北老家下放时,他爱上一个女人,是她给刺的。他讲述时两眼掠过一丝温情,但随即叹了口气,说不提了,那是一场噩梦。我的头轰地一声炸了,半天傻在那里,预感的事证实了。我小时不止一次地听母亲讲母狼咒,也不止一次地见她演示母狼咒,还曾亲眼看过她刺在村长王闹身上的狼头图案。母亲说只有她才会母狼咒。24年前,母亲从湖北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跑到大山里,逃避着身上曾经惹下的麻烦,也逃避着受伤害的情感—~原来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 可他已经远远地离开家乡,忘记了过去的一切,除了身上无法褪掉的文身。母亲偶尔说过,我的生父是一个下放的画家,其他却闭口不提半句。我也从不奢望见他,母亲也不让我找他。因为她杀了那画家的妻子,他爱她又恨她,永远也不愿见她。他忘了她离开时还怀着他的骨肉。命运阴错阳差,竟然以这种方式把我送到他的面前……
我感到从没有过的羞辱和难堪,居然向自己的生父投怀送抱,居然和自己的亲爹乱伦,还不知羞耻地认为那是爱情。要是被周围的人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我简直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我悔恨交加,不停地朝自己脸上扇着耳光,扯掉了一缕缕的头发。我将自己关在房里,吞下了一瓶安眠药片。可是我没有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竟然在医院里苏醒,而马原老师守在床边。他说他去找我,从窗口发现我躺在地上,才破门而入把我救了出来。我再一次骂他,为啥多管闲事要救我? 他却再一次向我表白,说他爱我,他会用生命保护我。我感动得抱住了他。出院时我直接搬进了马原老师的寝室,我决定从此以后跟他生活。两星期后我们就结婚了。我没有告诉那个男人,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趁偶尔和我相遇时朝我眉目传情。面对他的笑脸,我说不清是恨是爱,每次都像傻了似的不知所措,慌忙逃避。段妈妈,救救我,我该怎么办? 今后,我该怎样面对这个男人? 这个既是给过我最大帮助,给过我最多关爱,又是给了我最大、最多羞辱的男人,这个既是导师,又是父亲,又是情人的男人……
段妈妈,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救救我吧!
我的手发抖,先写到这儿吧。等您的信。
您可怜的女儿书
信在手里抖动,吴冰冰心里一阵阵酸楚,眼泪不自觉得地流下来。
这时,火车突然哇地一声,冲进了山洞,冷风扑面包裹着她。她顿时感到坠入深渊般孤独和无助,全身冰冻似的麻木,心里难言的空洞和寒冷。
黑暗中,仿佛有一手从背后伸出,在她头上和肩上抚摸着,又像是在轻轻地抚慰着她。她感到一种难言的委曲,伏在面前的茶座上哭了起来。哭声竞越来越大,变成了难以遏止的号啕……
第二十二章
蛇将身子在沙砾、石缝或树权间刮磨着,直到将全身的老鳞刮破或咬开,才能从蛇蜕里爬出来。她也像那条蛇一样,带着血迹斑斑的身子远遁,完成美丽而残酷的蜕变。
吴冰冰赶到成都时,接到了张群打来的电话,便问她家里的情况怎样。张群说晚了,我到家后妈妈已经去世了。冰冰心里一沉,不知说什么才好。张群说,检查说是窒息而死,心脏病的症状。冰冰吸一口气,没有答话。张群说,我妈身体一直很好,心脏没出过毛病,我怀疑是姜兰搞的。冰冰轻叫了一声。张群说,她是见那名片才来我家的,因为找不到我,就报复了我的家人,我敢肯定是姜兰干的。
张群还说,城里的神秘死亡事件还在不断发生。我去医院太平间看我妈时,还听到护士说,医院里也死了几个医生和护士。看来,姜兰虽然受伤减退了魔力,但她没有停止报复杀人。你那边调查得怎么样? 弄没弄清她的下落? 找没找到那个长命锁?
吴冰冰说:“已经弄清了,顾宏声见到的那个陈小娜就是王小月。
我现在已来到成都,正准备调查陈小娜后来的情况。“
张群问:“你男朋友跟你在一起吗? ”
冰冰的眼泪就出来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张群。
张群说:“好了,我不问了,你去调查吧。我妈善后的事还没处理完,如果我这边办完,我还会去帮你的。”
冰冰问:“你去我家看了吗? 不知怎么回事,我妈老不接电话。可能我家里的电话坏了。要不,是不是她不在家住? ”
张群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你妈也病了……不过不太严重,因为你爸的案子开庭了,他定的是杀人罪,判了死刑……听说你爸没招认,他上诉到高级法院了。还有时间,会弄清的……喂,你在听吗? ,,
冰冰哭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哽咽道:“我说过我要救他的。——爸爸,等着我,我说过我会救你的一
到达西都美术学院,吴冰冰打听马原老师,得知他已是美术系教授。没见他之前,吴冰冰在校园里遇到了一位退休女教授,从跟她交谈中了解到,马原教授仍是独身,他的事业小有成就,生活可不太如意,说他妻子陈小娜死后,他始终不愿再婚。
吴冰冰问:“他妻子是怎么死的? 不是自杀吧? ”
女教授说:“出去写生从崖上摔下去了。虽说是她个人自由行动,可毕竟是学校出的一件大事,当时在师生中影响很大。”
“陈小娜分到这学校多长时间? ”
“大概是三年吧? 三年多一点。”
“他们夫妻俩感情好吗? ”
“噢,这你得问马原,别人说不了。”
马原是那种说好点有着艺术家气质,说白点是书生气十足的男人。
高挑个儿,瘦弱身材,留着齐耳长发,面色失血般白净,两眼沉郁多愁。他疑惑地望了吴冰冰半天,问她是谁? 为什么来这儿找陈小娜? 为什么问陈小娜的事?
吴冰冰早有准备,说她是陈小娜的表妹,从湖南衡阳老家来,想问问陈小娜的情况。小娜她家里人都不在了,我妈是她妈的胞妹,我们母女又是她唯有的亲人。她好多年都没消息了,我们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是妻子远道而来的亲戚,马原将吴冰冰领到了家中。
吴冰冰一眼就看到了悬挂在客厅墙上镜框里的照片——跟在段红大妈房间里见到的那张照片上的女孩是同一个人,是她苦苦追踪寻找的那个15年前从豫西山沟里逃出来的女孩王小月。镜框里的她,显然比早先成熟些——满头长发,自然卷曲,衬托着白皙的脸蛋,极为端庄娴静。她侧身望着前面,睫毛长而灵动,眼睛大而深邃,眼神稍许忧郁,像是在思索着。她精致的鼻梁,圆润的嘴唇,整张脸雕塑似的完美。
吴冰冰站在那儿看呆了,以至马原给她让座都没听见。
马原坐下来问道:“小娜的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
吴冰冰连忙说:“噢,是小娜上学走的第二年。小娜没再回家过。”
“她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鸟! ”马原长叹了一口气,“她活着的时候经常这样说。还说自己出身很穷,不愿再回到大山沟里去……经常自嘲的一句话是:孔雀东南飞,誓死不回头! 所以,她妈死后她没有回家,也可以理解。如果她不死,现在她可能会回去看你们。可是她回不去了——”
吴冰冰说:“她过去也给我们写信,说过你对她很好。她还在信里提到过一个欧阳教授——? ”
“是的,欧阳教授是她的导师。可惜他早去世了。”
“欧阳教授去世了? 什么时候去世的? ”
“他比小娜去得早。那一年冬天。他在屋里生病了,没有人知道,缺了几天课没给学生上,才有人过去找他,才发现他死了,是心肌梗塞,地上还撒着没吃的药丸。好像是小娜去他家还书时发现他的。”
吴冰冰想起在路上读过的信,不禁疑问,欧阳教授的死与王小月有没有关系?
马原在房间里踱着,说:“你是她表妹,你来她房间看看吧。旁边这间是她的画室,她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所有东西都没有动过,原原本本地摆在这儿。10年了,我忘不了她。可这些年,好多事让我越想越迷惑,我对她的过去了解得太少,当初要是了解多一些,我兴许能够帮助她。直到现在,我一直不相信她是画画时跌下崖死的,我怀疑她是自杀,但我没跟别人说过。你是我见过的她惟一的亲人,所以才跟你这样说。我怀疑她自杀有根据。现在说这些已没有意义了。无论是怎么死的,对我来说都是伤害。可惜我没能帮上她,她才走上那条路的。”
吴冰冰愣愣地,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也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马原问:“你说说小娜的过去? 除了她娘之外,其他事? ”
“她家里穷,过去挺苦的。”吴冰冰在想着,要不要告诉他陈小娜的真实身份,要不要告诉他她过去的那些经历。最后觉得还是不告诉他为好,那样他会怀疑她来的目的,使问题复杂化。“其他也没有啥事。”
马原追问着:“我想知道,她过去感情方面的事? ”
“她那么小就出来上学了,感情方面会有什么呢? ”
“你没给我说实话。有个叫杨利的你知道吧? ”
“杨利? 你也知道他? 他来这儿了? ”
“是的,我还见过他。”
“据我所知,杨利只是她高中时的追求者。居然追到这儿,也太疯狂了! 也太欺人了! 是不是? ”吴冰冰忿忿不平地说。
接下来,马原向她讲述了杨利来找陈小娜的经过——
那天,陈小娜去塔子山公园写生,画完后又去附近的市郊,没料被一个男游客盯上了。她在前面跑,那个男人后面跟,怎么都摆脱不掉。
她跑进了一片竹林,那男人却在里面找到了她。她先是和那个男人吵起来,那男人竟恶狠狠地威胁她。后来她又哭,哀求着,竟跪下来求他。
那男人却不依不饶的架势……
马原当时没在场,是一个女生跑来告诉他的。那女生是陪妈妈逛公园时看到的,不晓得那男人和小娜老师什么关系,也就不敢直接过去声援她。等马原赶过去时已是中午。他喊她她不答应,钻进竹林里找时,却看到了那个意外的场面——她近乎狂躁地使半截竹竿在挖土,头发凌乱,满身汗水,两眼委曲而迷惘;在她的旁边,躺着那个男人,他显然已经死了,画刀仍插在他的胸口,流出的血把身下的土都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