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作者:张建东-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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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群通完电话,夜已经很深了。吴冰冰再一次将那个长命锁从包里掏出来,摆在面前仔细玩味。念了几遍那上面的符咒,越念越觉得它不可理解,睡前就把它放在了枕头下面。这一夜她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了那云雾缭绕的大山、那石头砌成的旧房和那夹竹桃树丛,梦中全是王小月从小到大片片断断的生活场景,放电影似的在她脑海里重现……
第二天,吴冰冰选择了回家的路线,先乘汽车到重庆,再从重庆坐船到宜昌,从宜昌乘火车到柳州,然后再坐汽车到广州,从广州回E 市。这样安排回程,是因为她身上带的钱不知不觉花得差不多了。她仔细盘算后,必须要用仅有的钱走到家。虽说路过黄青家所在的巫山县,但她不准备停留了。再说要是从那儿下船,起码多耽误她两天时间。
在重庆港买票时,见到的是热气腾腾的场面。港口内外到处是旅游公司,导游更是成群结队,到处挂着横幅、招牌,到处听到喊人、招揽生意的喇叭——第二次大江截流在即,三峡美景不再——峡江风光行将消失——三峡原貌游——告别游——绝版游——商家想掏尽所有来人的钱。
吴冰冰不是冲着游三峡来的。再看看到宜昌的船票,更是高得吓人,五星级皇家公主号要2300元,四星级长江天使号要1600元,连不挂星的一般游轮也要500元,而她身上剩下总共不到800 元。她在马路边上犹豫徘徊时,听到身边走过的一群人交谈,说那边有货船载人,船票便宜。她索性跟上了那群人。这样,只花了300 元就登上了一艘货船。
船上载满了集装箱和粮食、面粉,上去后才发现,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为了省钱坐这艘货船。显然他们也都是游客,身上都背着大包小包的,脖子上挎着望远镜、照相机,老人还掂着手杖,妇女们穿着平底鞋。当船开走时,所有的人也都欢欣鼓舞,在甲板上笑着叫着:再见重庆! 我来了三峡! ——有个大学生已支起了画架,只几笔就将渐渐推远的重庆港勾勒出来。冰冰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她站在那儿看着那个大学生画画。她感到这种平民生活比坐豪华游轮更温馨、自在、真实。
这船上的床铺没有包厢和卧铺,只有在甲板下仓里摆了很多上下层木板床,乘客可以在那儿休息。冰冰昨天做了一夜梦,很困,便躺在木板床上。相邻是个瘦黑的男青年,下巴上长个痦子,坐在那儿像猴似的老看她,让她怎么都睡不着。她就走出来到甲板上转。转了一圈儿后,又看那个大学生画画。看他运动衣上的字,知道他正是西都美术学院的。
吴冰冰边看画边说:“构思挺简练,画面搭配也不错,就是背景色彩暗了些,你如果加亮点,效果是不是更好一些? ”
那男生抬头看她一眼,低下头按她说的补起色来,很快惊讶地叫起来:“哎呀,我总感觉不对劲儿,老是弄不好,原来毛病在这儿! ”
冰冰也为自己得意,跟张群交往,加上对姜兰了解越来越深入,也使她的美术欣赏方面的水平大大提高。接着她跟他在一起聊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男生,清清瘦瘦,白白净净,戴着精致的金丝眼镜,仿佛30年代电影里走出来的书生,她在心里对他产生了好感。
很快,她知道了他叫彭林,土家族,家在巴东,是地地道道的三峡人。因为他有个舅舅在这条船上当大副,他就每个月坐这条船回家一趟,顺路画长江上游尤其是三峡风景。冰冰也告诉他自己仍在上大学,比他高一级,学考古的,这次是到成都探亲回来。
聊到这儿,冰冰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了船舱。她看到自己放在木板床上的旅行包完好,外面的锁也没人动,才放下心来。她琢磨一下后,还是打开了大包,从里面掏出肩挎的方形女包,将那条长命锁和王小月的照片资料都装进去,然后背着包走出来。彭林见她,明白似的笑笑,对她说,你得把值钱的东西都要带在身上,坐货船要防着那帮丰都水鬼。冰冰问什么是丰都水鬼? 彭林说就是丰都那帮小偷,经常跑码头混在货船上偷东西。冰冰笑笑,说不要紧,我的钱也快花干了,没有什么可偷的了。彭林又说,你挎着包这样站在那里很好看,我给你画个像吧?
接着他就给她画像,画了几个小时。天色渐晚的时候,他们又跑到船头上看彩霞,看那红日衔山,艳光流溢的美景。此时远山如黛,近水生烟,船像一支大笔,在水墨画中疾走,于长绢般的江面上,抛下淋漓的飞白,别有一番情趣。直到天完全黑了,两人仍在甲板上谈兴不减。
虽然船舱里人很多,很晚了还有人说话,吴冰冰却躺在木板床上安然地睡着了,她枕着自己的大包,怀里搂着装有长命锁的小包,睡得很舒服。她又开始做梦,依然梦到王小月从小到大的生活,断断续续的片断,忽隐忽现的面孔,时而这里时而那里,就像随意翻着她小时候的照片,散乱地回忆她过去的事似的,虽不连贯却又形成整体。最后,她竞梦见姜兰来找她,跟着她坐的轮船飞着,从舷窗外再次向她发起进攻……
第二天上午,船到了奉节,要在这儿停靠卸货。
前面就是白帝城。望着那壁立千仞的山峰,很多人叫着三峡到了! 到了! 吴冰冰也特别兴奋,趴到舷窗上不停地看。当船靠上码头时,船上有人拿着喇叭喊:奉节的下,其他乘客不要私自下船。本船不是游船,在各景点只是卸货,不停留观光。有私自下船的,本船不等,误船自负!
有十多人从奉节下船,都是本地跑贩运的。有的挑着满满的筐篓,有的背着大包小包,有的用滑轮车推着成堆的箱子。也有很多人接船、上船,都是当地跑生意的人。有胆大的游客,很快跑下船买些打包的食品,又急急地跑上来。码头上简直乱成一团。
冰冰只顾趴在那里看,一回头看到自己放在木板床上的挎包不见了,连忙叫着四处寻找。再看相邻床铺上那个黑瘦的男青年,不知啥时候走了。她马上跑出仓门,跑到船外侧的舷梯,发现他掂着她的包下了船。她高喊着:“他偷我的包! ”就飞跑着跳下了船,朝他追去。
那男青年见有人追,没朝码头出口的路上跑,而是朝另一侧的山上跑去。冰冰在后面边追边喊,还我的东西! 那家伙简直成了猴子,在山间跳着转来转去,顺着窄窄的石梯爬到了山顶上。冰冰跟丢了他,找来找去不见踪影。她累得精疲力竭,坐在石头上不停地喘气。
这时彭林从山下跑上来,边喘边说,刚才听到她喊抓贼,又看到她跑下了船,就跟了上来,没想她跑这么快。冰冰懊丧地说,那人逃掉了,我的包被他拿走了。彭林问包里有多少钱? 冰冰说没有钱,钱和证件我都放在身上。彭林问有啥值钱的东西? 冰冰说有个手机,还有个长命锁。彭林问什么长命锁? 冰冰说民间用的,银的东西。彭林问是文物吗? 冰冰说比文物还重要,对我性命攸关。彭林一惊,说有那么严重? 小偷长得什么样? 冰冰说尖嘴猴腮的,下巴上有个痦子。彭林说先别急,既然船开走了,我已让叔叔收好你的行李。然后我带你去找老黑。
冰冰问谁是老黑? 彭林说是叔叔的朋友,奉节的贼老大。冰冰问他能帮我找到长命锁? 彭林说,那些小毛贼都听他的。这样,他们就下山朝奉节城走去。
老黑是个人高马大、壮实肥硕的大胡子男人。两人在一个小酒馆里找到了他。刚说完情况,他就拍了一下大腿,朝地上吐着唾沫骂道:“下巴上长个痦子? ——狗日的老郭家小儿子呗! 他专门在船上掂包,上次掂到我兄弟头上,日娘的,我收拾过他一回了! ”
随后,老黑带着两人坐敞篷摩托车去了西关。然后走进汽车站附近的一个院子,指着一幢筒子楼的二楼对吴冰冰说:“他就在这儿住,我俩上去找他,你就在这窗后边等,发现他跳窗逃跑时喊我们。”
就在两人进筒子楼里找那个小偷时,却见他像没事似的从外面悠悠哒哒地回来了。一抬头看到了吴冰冰,吓得转身就跑。吴冰冰说:“站着! ”又对上喊了一声:“他在下面! ”立即追去。这次她决意不放过他,追着他跑过了三条街道,穿过城区中间的广场,拐进一条胡同,在一片建筑工地的角落把他抓住了。小偷乞求道,别送我蹲局子,我没偷到你的钱。手机我刚卖了,我把100 块钱给你,好吧? 冰冰说,手机我不要了,你还我的长命锁! 小偷问什么长命锁? 是那个铝制的东西吗? 冰冰说是的,你还给我我就放你走。小偷说搞错没有,拼命追我只是要那东西? 冰冰说是的,它对我很重要,你不给我我会杀了你。小偷说我要那,东西干吗? 我掏空袋子没钱,看到那个破玩意,就从山崖上扔下去了。
吴冰冰拉着那个小偷一路上吵着叫着,又登上了曾爬过的那座山。从山的背侧沿着弯道下到涧底寻找——在两块岩石的夹缝间,她捡到了那个长命锁。已经摔得不成样子。中间的锁盒给摔开了,里面的东西不知飞到了哪里,两面铝皮变形地扭在一起。铃铛摔掉了,链条只剩下一截。捧着摔坏的长命锁,她眼泪簌簌地流:完了! 长命锁毁了! 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姜兰的怨魂将无法收复,她还会肆无忌惮地杀人,爸爸也无法搭救,更多的人将蒙受灾难。想到这儿,她对面前这个盗贼充满怨恨。
大脑里突然泛起一种难抑的焦躁,心里竞产生了报复他的冲动。有一个声音在响着:冲过去,杀了他! 杀了他! 她捡起一块石头操在身后,径直地向他走过去。那家伙刚才跑路时碰破了脚,正勾着头用沙土侍弄着,抬起头见她瞪着眼站在跟前,还没来得及反应,上面的石头就落下来。他轻叫一声倒下了。她骑在他的身上,用石头接二连三地砸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满身大汗的她像醒过来似的,才发现自己身上和手上的血,才看到脚下血迹斑斑躺着的人——她扔掉石头,两眼惊恐地后退,然后踉踉跄跄地往外跑。没想彭林这个时候赶到,看到了眼前的场面。她对彭林说,快过来扶我,然后一头扑到他怀里瘫下来。彭林扶着她往外走,说你把他打死了?她说不是我,是他冲过来杀我时自己摔死的。彭林半信半疑,问你受伤了吗? 她把流血的胳膊和腿亮给他看。彭林说太可怕了! 你没事就好,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彭林半扶半背着将她带到了旅馆,说你洗洗后休息一会儿,我去看船买船票。话音未落,吴冰冰猛地抱住了他,疯了似的吻着他。彭林也动了感情,两人抱在一起狂吻起来。冰冰边吻边说,你真好,多亏你帮我,我喜欢你! 彭林吻着她回答,你好漂亮! 在船上我就看上了你,才那么关注你! 冰冰说我们的行李都丢了,我真想不回家了,和你一起到巴东去。彭林很激动,说那太好了,跟你这么漂亮的女孩,让我去哪儿我去哪儿! 冰冰说我还得回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办,兴许你能到南方找我。随后她说了一个假地址。彭林说希望你别走,经过了今天我会常想你! 他们越说越缠绵,在床上如胶似漆地滚着,相互扒着对方的衣服,更加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叫着……
第二天,彭林醒来时天已大亮,侧身一看,那张床上空了,不见了昨晚的女孩。他快步跑出来找,旅馆值班的服务员说,那个女的今儿一大早就走了。他又急急地赶到码头,那儿也不见一个人——她显然已经乘过路船走了。站在山下清冷的码头,他想了半天也不明白……
第二十四章
平复姜兰的宿怨,救出了爸爸,可吴冰冰因阅历那颗心的过去而在渊中挣扎。那颗心引导着她不自觉的重复了姜兰当初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变成过去的她……
吴冰冰路过广州时,去了上下九的古董市场,找到了一家老牌银器店,请求为她修复那个长命锁。有个老师傅接待了她,除了反复看那个摔开的长命锁外,还让她对摔破的零件部分进行描述。老人翻着一册发黄的手工绘本对照着,征求着她的意见。最后要她第二天下午再来。当她次日按时来到银器店时,老师傅拿出了修复完毕的长命锁,居然跟原来的一模一样,只是外面亮了些。老师傅说,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我还有个环节没处理,担心处理早了你会以为是换了一个旧锁。随后,他端出一钵盐酸溶液,稀释后,将那长命锁放进去,过一会儿拿出来时,那锁上的亮光消失了,变得灰蒙蒙的,再用软布蘸着药水擦磨一遍,古色古香,长命锁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吴冰冰付了300 元加工费,身上只剩下不多的路费了。
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妈妈看到一个月没见面的女儿面颊消瘦,心疼得拉着她的手不放。而她却表现得异常镇静,问了几句爸爸的情况,就走进了卫生间,冲洗一番后掂着包就走。妈妈问她,你不吃点饭吗? 冰冰说我不饿。妈妈说郭凯来过,说他跟你联系不上。冰冰说我手机丢了,再没有说什么,急匆匆地出了门。她要去找弘太法师。
来到城东那条偏僻街道上的小楼里,她见到了弘太法师,拿出了那个长命锁交给了她。法师将长命锁放在手心,双手合着托在胸前,闭目冥想地聆听着。旋即,她睁开眼说,里面的信息太弱了! 冰冰担心地问,它还有灵效么? 法师说应该有,虽然微弱,我能听到它的声音,感受到它里面储存的记忆。冰冰提着的心放下来,她不愿将长命锁被摔毁的事跟法师说。
弘太法师对她说:“好了,你先将长命锁给姜兰。她会喜欢它,她一会把它带在身上。这样,我就可以施法收复她的灵魂。”
吴冰冰很快来到了市博物馆,在美术展览厅那幅《练瑜珈的女人》的画前,她站在那里,态度诚恳地说:“这是你的长命锁,你妈妈从小就给你带上的。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性。你过去寻找过它,也在梦里告诉过我,因为丢失它而迷失本性,找不到心灵的归宿,使你无法保护自己,身心屡受伤害。我知道,你渴望再得到它,找回属于你自己的记忆,找到你灵魂寄托的地方……现在,我给你找到了,我把它还给你,你拿去吧! ”
那幅画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画中的白衣女人扭过脸来,从里面伸出一条细长如杆的手,轻轻地在那个长命锁上抚摸着。
“长命锁! ——我是想找到它,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你帮我找回来了,我对你很满意。这证明你愿意听我的,服从我。为了报偿,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你想要什么? 说吧? ”
“我想——能提三个要求吗? ”
“你说吧! 只要我能办到。”
“第一,你知道,我爸爸是冤枉的,他没有杀人——”
“得了,是我杀的。我知道你会提这个,我会放过他。快说第二个? ”
“张群,还有她的家人,都是好人,你不要再伤害她们好吗? ”
“哼,她是多管闲事。她老想影响你,跟我争你。”
“不是这样,她是帮我,她没有跟你对抗的意思。”
“那她为啥带你去找法师? ——她以为有了护身符我奈何不了她。
我才杀了她老娘,把她从你身边赶开。“
“你设局引她离开,就是为了设计我、操纵我? ”
“我只是让你不受干扰干你想干的事。”
“你是让我杀人! 难怪我那时身不由己。”
“别废话了! 我不会再杀她,我已没有了杀人的狠心。这等于答应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