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低入谁人家-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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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抚掌大笑,盛赞锦华楼佳肴天下第一。当然,锦华楼并非只对富贵上流人家敞开大门,寻常百姓也能一尝美味,一楼大厅就专门为百姓所设,除了一些千金难求的珍膳,也有许多鲜美异常的菜点,绝对
让每个人满意而归。
杨书廷甫一进门,便忍不住哟了一声,锦华楼精于布置,即使是大堂也显得大气开阔,桌椅皆是雕镂成形,铺着雪白绸布,虽然食客众多,竟也无拥挤逼仄之感。他没有单独要一间雅间,只是随意捡了一无人处坐下,便有伶俐的小二提着热茶和食单趋近,他点了三样菜,又让小二上一壶够劲儿的酒。拿来的酒是盛在一陶樽中的,他匆匆灌了三大口,辣劲儿一路烧到肚子里,他不由得呛咳了几声,虽然他喝不出是什么酒,可就这么一樽喝下去,保管浑身暖呼呼的。菜很快就端上来了,一碟清蒸江瑶柱,一碟百花酿鱼肚,还有一碟金黄雪白的糖蟹,都用精致的白瓷银边鱼形碟盛着,鱼尾处还搁一朵玉兰,杨书廷挥舞着筷子横扫桌面,很快便一扫而空。锦华楼做的菜果真滋味鲜美,色香味俱全,饶是颇为挑嘴的杨家少爷都要赞一声好,他灌下最后一口酒,舒爽得直眯眼睛。
杨书廷吃饱喝足,出了锦华楼就漫无目的地溜达,清平街繁华热闹,新奇东西一件接着一件,街上行人更是形貌不一,锦衣华服耀人眼目,还能不时看见五官深邃奇装异服的外藩人,他左右打量,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他经过一间书屋时,无意中朝里面一瞥,竟然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藏青深衣,乌发垂腰,正是严淮。严淮在他眼中严肃如学堂里头一板一眼教书的老先生,去了书屋自然没什么稀奇,想来也是看些甚么之乎者也的书,他原本想要进去打个招呼,但看着对方严肃的面孔就莫名怵了三分,杨家少爷无辜地想,肯定是对方太像从前整天罚自己抄书的一个老先生。他刚要转身,严淮的目光就看了过来,他微微颔首,朝杨书廷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杨书廷难得看见严淮有别的表情,见状立刻朝着对方挥了挥手,露出一脸笑意,他年轻俊秀,笑起来更是风流俊美,虽然作一身短打,竟也透出富贵人家的潇洒朗然。
严淮复又低头看书,恢复了严肃的面孔。
返船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就在三天之后,杨书廷独自一个人逛了足足三天的大街,见到新奇玩意儿就凑过去看个究竟,闻到诱人的香味就饱尝一番。燕京热闹富丽,他向来很是喜欢,只是在入了青楼点了歌姬吟唱小曲时,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杨家少爷从来风流多情,何曾有这般不知情知意?
歌姬心思玲珑,只捡清幽的曲子曼唱,细细柔柔的调子像一条丝线,缠得人心肺生疼。杨书廷靠在暗红锦榻上,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人清瘦身影,薄薄的一片肩,总是穿深色衣袍,他笑
容温和,总有用不完的细致与耐心,细细叮嘱,无微不至,亦师亦兄亦友。
他从未把他当做下人,从一开始就不是。
初见时,他是年轻苍白的少年,眉眼有化不开的郁结,他被带回杨家时一身狼狈肮脏,瘦弱得像一折就断的细竹。
他那时刚与爹置气,回到房中扫落了桌面上所有的物什,然后便看到站在门外的燕青,换了一身干净的下人衣衫,神色温和,看着他的时候眼眸里带着淡淡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跳下高高的椅子,瞪着眼睛看他。
“燕青,飞燕的燕,青骢的青。”燕青走近他,蹲□,微微一笑,“小少爷,怎么拿桌上的东西撒气?”说罢就一一捡起落了满地的东西。
他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扯着他的衣袖,嫩嫩的嗓音很是认真,“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燕青闻言轻轻颔首,“但凭小少爷吩咐。”
这一跟,便是十余年。
作者有话要说:光棍节加更!!!
☆、第 21 章
燕京的薄秋尚是风寒雾冷,入了冬就越发凛冽逼人。
燕京人开始穿起了厚厚的大髦,熬羊羹喝羊汤,每日回到家中都要烧起暖炉取暖,富贵人家更会燃香兽熏炉,既暖又香。隆冬时家家更是少不了备着几壶够劲的烧酒,不管是与家人一道,还是邀上三五知己,薄刀随意片些牛羊炙肉,豪饮烧酒,言笑间寒意便消了好几分。
冬日里天光暗得早,不过申时末,长街上早已结灯成片,食肆酒楼内更是灯火通明,人声沸扬,浓香毫不吝啬地勾引着过路行人的魂儿。一个身披灰髦的高大男子在街上缓缓走着,他头上戴着一顶挡风的纱帽,看不清容貌,只是在寒风刮过时扬起黑纱的一角,露出半个坚毅的下巴。
他走进一间热闹的酒楼,有伶俐的小二凑上前来笑脸相迎,“哟,这位爷,二楼雅间还有位置,小的这就领您过去。”
男子嗯了一声,也不多话,跟着小二进了二楼的雅间。
“爷,您要点些什么?要不来一份锅烧羊肉?既浓又香,保管您满意!”小二笑嘻嘻道。
“那就来一份,再上几样小菜和一壶烧酒。”男子点点头。
“好嘞,马上就来!”
待那小二出了雅间,男子才不急不缓摘下纱帽,露出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孔,虽然年纪尚轻,眉眼间却十分沉稳,又隐隐有一丝锐利之气,正是杨书廷。本来漕船早就启程回了徽州府,只是他却没有登船,反而在燕京留了下来,秦绅过来问了原因,他也只是笑笑说是还有事情要忙,秦绅见状也就不再问下去,并着严淮一起领着帮众回了徽州府,然后找了杨家老爷汇报了一番。
杨家老爷捋了捋胡须,好似早就料到一般笑眯眯道,“随他去随他去,谁年轻时候没往外闯闯呢。”
秦绅也是一笑,“小少爷越来越沉稳,往后接手了漕帮肯定有一番作为。”
这酒楼里上菜快,一大盘锅烧羊肉并着几碟小菜就端了上来,当然还有一大壶烧酒。杨书廷夹了一块炖煮后又炸得金黄的羊肉条片放入口中,那羊肉条片外酥焦内松软,咸鲜香醇,难得不膻不腻,沾了椒盐食之更是风味十分。他本是徽州府人氏,原先是吃不惯此等北膳的,只是待在燕京三个多月,天气十分寒冷,而羊肉性温味甘,能益气补虚,温中暖下,抵御风寒,所以燕京人极喜烹制羊肉,煨熬炖炙烤,全羊能有七十二种吃法之多,不过那堪比屠龙之技,寻常人等吃的都是最常见的几种,锅烧羊肉便是人人都爱的一种,他吃过几回后便也渐渐爱上了这种咸鲜之味,北膳不
比江南吃□细巧致,它讲究咸鲜香醇,味厚汁浓,用料刀工都透着一股鲜爽劲儿,最适合配着烧酒下肚,简直酣畅淋漓。
杨书廷在燕京一年有余,一是绕着整个燕京把所有口岸都察看了一遍,不仅如此,他还顺着安济渠一路出了城,在城郊处也住了一段时间。他在徽州府时结交了不少朋友,虽说都离不开风花雪月、美人美酒,但到底有好些个都是交情不浅,他通过他们一路活络人脉,在燕京结识了不少富贵人家和朝廷官员,他心思透,几番招呼下来摸清了不少事。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行事规矩,燕京是皇家之地,利益牵扯更是错综复杂,不同势力间盘根错节,比别的地方更是厉害三分,他与他们打交道时提足了心神,他是需要为自己日后铺好路,却不想太过参与其中势力,毕竟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他只不过一介商人,活络好必要关节就行,手伸得太长就未免得不偿失,行商与当官都讲究行之有度,急躁冒进与贪求无度都是大忌。
他酒足饭毕后又戴上纱帽,慢慢出了酒楼,往一处小院走去。
“书廷。”开门的是一袭雪白狐裘的清雅男子,他微微一笑,显然是早已熟稔。
“大师兄。”杨书廷摘下纱帽,脸上带笑。
“快进来吧,明远刚出门买些东西,你倒是来了。”林子画把人领到内堂,暖炉子烧得旺,内堂暖烘烘的,二人都把髦裘脱了挂在一旁。
“大师兄,这次你打算同程兄住在燕京多久?”杨书廷道。
“大约半个月左右,这次来燕京主要是明远的朋友相邀,于是我们便租了个小院住着,”林子画递一杯热茶给杨书廷,温润笑言,“能在燕京碰到你也是好,看看你最近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许多。只是书廷,你独自待在燕京这般久,打算什么时候回徽州府?”
杨书廷喝一口热茶,“快了,等在这边的事情忙完就回去。”
“回去后便接手你家的漕帮么?”
“嗯,还要看爹的意思,毕竟论起经验,爹和秦绅严淮他们更丰富,我还要跟着学一段时间。”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燕青了,心里倒有些挂念。”林子画温言。
杨书廷放下茶杯,手指摩挲着杯沿,低低嗯了一声。
“书廷,听说你娶了妻,你心里可有爱她?”向来温润如玉的林子画,眼神却一片清明。
“爱与不爱,不重要。”杨书廷轻轻摇首。
林子画却轻叹一声,这个小师弟从前虽然看起来风流浪荡,实际上却谁都看不进眼里,好不容易娶了一门亲,却
见不得是心甘情愿的,看来也是坏事一桩。如今看起来模样俊美英挺,身形气质比之从前都大相径庭,眉宇间却仍然是萧肃一气,心里好似有说不尽的事儿。他沉吟一会儿,然后道,“这本是你的事情,我也不该多说什么,只是你心里若是不喜欢,就别苦了人家好姑娘的一辈子。想要的东西,你若不去争取,又怎么会落到你头上呢?”
杨书廷的眉眼敛得极低,他本就生得一双灿亮眼眸,如今眸光深邃,看人的时候不免带上一丝锋利。他静静坐在席上,似乎在想着什么,内堂里暖如三月,烹煮热茶的茶炉发出咕嘟咕嘟的沸水声,他的声音掺杂其中,显得有一丝奇异的柔软,“我知道……可他若是不愿,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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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俊美无匹的青年坐在席上,声音低沉却柔软,“可他若是不愿,我又能如何。”
林子画心若明镜,自然知道他在说谁,“你……”
“我倒是想与他一起,可他哪里肯应我,”杨书廷想起那人铮铮言语,眉眼低垂却不肯让步,“我说也说了,做也做了,弄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这有什么意思?”
“书廷,他……”
“他那个人,看起来比谁都好说话,平日里跟前跟后,但要是决定了什么事,旁的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杨书廷苦笑,“仁、义、孝、悌、德,道理规矩一条条,却哪一条都没替我想也没替他自己想。”
“你当真如此想?”林子画叹了一口气,“你可是杨家的小少爷,出身富贵人家,身份样貌不俗,可他呢?他只是落魄窘困时被带回你家的普通人,你要他一个下人怎么想怎么做?你可以不顾忌,那么他呢,他陪你念过书教你习过字,一路照料你长大,不仅仅是一般下人,简直如师如兄,他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你执迷不悟地走上这一条路?”
“执迷不悟……”杨书廷轻声说,“若是心也能控制,我也不会执迷不悟。”
“罢了,这些事情终究也只有你自己能够解决,你若是真心要与他一起,就必须把他所想的都想到,把他不能解决的都解决,让他知道和你在一起,并不是一件玩笑事。”
“不是甚么玩笑事,他不是我的消遣,只是他从不信罢了。”
“他为什么不信你?”
“大略是杨家少爷的名号太响,”杨书廷忍不住自嘲,“从来风流纨绔相,千金一掷温柔乡。”
“那他自然不信你,你风流年少温柔多情,惹了你,岂能全身而退?”
“呵,不提这个也罢。”
杨书廷坐了一会儿,待茶凉了便要挥手离开。
“外头天寒地冻,你这么急着走干甚么,”林子画看他起身披上灰髦,不由摇了摇头,“再过些天便是除夕了,你来这儿同我和明远一起过吧,一起吃顿团圆饭,如何?”
“再说吧。”杨书廷大步跨出门外,寒风兜头刮来,刮得人浑身一绷。
“路上小心些。”林子画把人送到门口,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鹅毛般洁白飘扬,那人英挺的背影融入风雪中,渐行渐远,再也看不清楚。
“唉,傻小子……”
年关将近,年味越来越浓,四处可见高挂的红灯笼,走在街上都能听到喜庆的鞭炮声,有些人家开始换新对联,红纸黑字,都是些吉利话儿。杨书廷住在京
城城南的一间小别院里,别院很小,也没有奴仆丫鬟在忙碌,日常琐事都是他一个人搞定,起先还会手忙脚乱,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他上街买回一盏红灯笼,学着别人悬挂在檐下,那抹喜庆的大红衬得这间岑寂别院多了一丝暖意,他常常站在门口看着那盏红灯笼,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寒风把他的脸吹得发僵,他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他想起家中一到年关将近时,总是十分忙碌喜庆的景象,宅邸虽然大,但处处都挂满了讨喜的红灯笼贴着红纸花,鞭炮声不绝于耳,连小厮丫鬟都是一脸喜气的样子,叫人瞧着就欢喜。在他记忆中,他很小的时候老太君还在,看着他的时候总是满脸慈祥,快过年时总要给他缝新衣,其实家中新衣每年都有专门的衣坊量身定做,只是老人家怎么都要给他缝一件,看着他穿上后总是笑得很开心。他那时还是个小孩子,自然盼望着过年,怎么都坐不住,四处转悠着看众人都在忙些什么,偶尔趁大家不注意就溜进膳房偷刚刚蒸好的糖糕,糖糕白中微红,吃在嘴里甜蜜蜜的,他总是要吃上两三块才罢休。燕青也帮着家里众人忙活,他记得他踮着脚在檐下挂灯笼,他看得兴起,吵着嚷着也要挂,燕青便笑着抱起他托在肩头,指导着他怎么把灯笼挂上。他那时总觉得,燕青长得很高,轻松就能拿到房间柜子顶上的糖盒,他缠着他要糖吃,他把糖放在他的手心里时,眼眸因为笑意而变得温润又柔和动人。
“啊,那种糖……没记错的话,是松子糖吧。”杨书廷看着红灯笼,嘴角牵起一痕笑意,原本沉静得有些锐利的眉眼变得如春风般温情。
明日便是除夕,杨书廷出门想买些吃食,街上已是一片大红,许多人挑着最后要准备的东西,大捧大捧地抱在怀里往家中赶,他没想着布置些什么,只打算去酒楼里打包几样菜肴拎回家。路过糖铺的时候,他本是走过去了,却又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后折回去。
“公子,想要什么糖?”糖铺的掌柜是一个和善的妇人,她见杨书廷进来就笑着招呼。
“掌柜的,称一斤松子糖吧。”
“哎,好,这是公子您要的松子糖。”妇人把包好的糖递过来,笑着说,“这糖是要买给你娘子的吧?”
杨书廷一怔,那妇人又道,“看公子这般好相貌,又这般体贴,你家娘子真有福气。”
“呵,他不爱这些零嘴,只是见我喜欢吃,便总是买回家。”杨书廷一笑,“只是这回他不在,我只能自己来了。”
杨书廷回到小别院中,刚脱了灰髦,就听见一阵咕咕的叫声,他
寻声望去,只见一只通体洁白的鸽子正站在他的桌子上用喙梳理羽毛。他有些吃惊,走过把鸽子捉住,看见它的腿上绑了竹管,他取下竹管,熔掉竹管一头的封蜡,抽出里面的纸卷。
他把纸卷摊开,上面只有寥寥几字,“燕青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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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