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低入谁人家-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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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纸卷摊开,上面只有寥寥几字,“燕青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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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除夕夜里,杨宅一片通红,长串的鞭炮被挂在门前点燃,热闹的鞭炮炸响声远远传了出去,略微刺鼻的烟火味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喜庆。宅子里头的下人们都分到一两套新棉衣,照例是黛色或杏色,丫鬟们头上绑着红丝结,仆人们头上束着红巾子,人人脸上都是一股子喜气。老夫人一身吉祥绣纹的枣红新袄,与老爷子坐在后堂高座上看着戏班子唱戏,她看起来兴致十足,一手抓一把葵花籽,一粒粒捻着磕开,而周卿卿陪坐在一旁,只是优雅地吃着用锦帕包着的雪花梅,指甲尖儿涂着艳红的凤仙花汁,衬着一双手白碜碜的。戏班子是新的,听说从燕京里来,唱的不是些人人熟知的陈词滥调,而是别出心裁的一出《塞外归》,铿锵却又充满美感,演武旦的角儿样貌俊俏,眉目英气,一柄银枪舞得虎虎生风,爽利得叫人移不开眼。
墨莲手中托着木盘,上面搁着一碗苦香的黑药汁,她匆匆走在热闹人声中,穿过众人拐进回廊里头,推开了一扇门。
“哎,湘莲,天都黑透了,你怎么都不点灯?”墨莲皱着眉头把药端进去,刚想去点灯,却猛然听到一声低低沉喝,“别点!”
墨莲吓了一大跳,这一声不是湘莲的声音,她头一抬,这才看到湘莲就站在自己不远处,正朝自己做着噤声的手势。墨莲退后了两步,刚张口要说些什么,对方又出声,“药放下就出去吧。”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力,墨莲连忙退出房门外,仔细阖了门离开。
燕青发着高热,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的,头疼得要炸裂一般,他身上汗水涔涔,早已浸湿了里衣,闷贴在身上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酸沉的身体,想要找个稍微舒服的姿势继续昏睡,只是持续的高热和头疼把他折磨得一直徘徊在清醒与昏阙之间。
“唉,真让人放不下心……”坐在床边的男子低低叹声,他早已适应了房内的黑暗,借着半合的窗户所透入的微弱光线,能看清床上之人痛苦无助的模样。他伸手拨开他湿透的额发,轻轻抚摸他瘦削的脸颊,只是一年未见,他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拭汗换衣,喂药喂水,杨家少爷亲力亲为,待一切忙完后,他换了一身沾满尘土的衣物,只穿着雪白里衣躺进被窝里,侧身搂过昏睡中的燕青。换过一身干爽里衣又喝了药后,燕青面上神色不再那么痛苦,原本皱得死紧的眉头也松了下来,他仿佛一个乖巧的孩子被杨书廷揽入怀中静静安睡着,苍白瘦削的脸颊贴着杨书廷的胸膛,明明没什么重量,他却觉得胸膛被枕处一阵阵地生疼。
这个十年如一日仔细照顾他的人,这个永远对他微笑对他温言轻语的人,此时此刻竟然如斯脆弱,他甚至不敢太用力地拥抱他,他有些懊恼地想,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瘦了呢?瘦得仿佛他一个用力就会折了他的骨头。杨书廷看着燕青的侧脸,眼中有些发热,其实他一直很瘦,不管是刚来杨家的时候还是现在,只是他从前从来没有好好注意罢了。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生病,夜里染了风寒,也同他现在一般发着高热,他受不住高热和疼痛而哭闹不止,家里头好几个有劲儿的下人把他摁住让大夫把脉看病。等到药汁熬好了送来时,他一闻到那股子浓浓的苦味就哭得更厉害了,爹娘怎么都劝不住,他哭得太久甚至把嗓子都哭坏了。那些难熬的夜晚,是燕青一直把他搂抱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边轻声哄他一边喂他药,他嫌药难喝,扒着燕青的衣襟就使劲往他怀里躲,怎么都不肯喝一口,燕青只好自己喝一口,微皱着眉头忍着苦涩的味道对自己说,“少爷,我都喝了,这药不是很苦,来,你喝一口,好不好?”
就这样,燕青喝一口喂他一口,最后一碗药有半碗都喝到了燕青的肚子里。
如今他被他搂在怀中,细瘦的身子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杨书廷搂紧他,就像他曾经搂紧自己的那样。
“燕青……”
第二天一早,燕青迷迷糊糊醒来,刚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一张俊美得有些锐利的面孔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他被狠狠地唬了一跳,“……少、少爷?!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书廷摸摸燕青的额头,感觉没有昨夜里那么烫了后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后,心里的怒气和疼惜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板着面孔道,“燕青,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燕青无奈一笑,拍了拍杨书廷紧紧抓着自己臂膀的手,“是我自己不小心染了风寒,不是什么大的事儿,别担心。”
“这还不叫大的事?”杨书廷声音低沉,他掐着燕青的下巴迫他抬眼直视自己,“你知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少爷,是我错了,不该让你这么担心。”燕青病还未痊愈,脸色依旧苍白,他却露出一个温柔的淡笑,伸手轻轻抚着眼前人的手背,仿佛在安慰一个焦心的孩子,“少爷,你是连夜赶回来的吗?你累不累,要不要再继续休息一下?”
“燕青,你怎么能让我这么担心。”杨书廷像是没有听见燕青说的话,只是把人搂进怀里,一味地低低重复,“你怎么能让我这么担
心,你怎么能这样……”
燕青的额头抵着杨书廷的胸膛,他轻声道,“我还很累,你陪我躺一躺,好吗?”
原本还紧搂着燕青不放的杨家少爷,一沾到枕头却立刻睡沉了去,燕青叹一口气,小心翼翼抽出手臂,用手指抚了抚他紧闭的双眼,这个一去就是一年的人啊,眉目间何时生出了这么一股锐气,原本只是俊俏风流的面容却越发沉稳坚毅,浓黑如墨的眉睫英气勃勃。燕青想,这人该是连夜骑马赶回徽州府的吧,整个人既疲惫又憔悴,他有些心疼地把手贴在他的脸颊上,感觉到他又冷又僵的皮肤,燕京的冬天是如此碜人的么。
“……真是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早早来更了(づ ̄3 ̄)づ~
☆、第 24 章
“哎燕青,你怎么就下床了,少爷还吩咐我好好盯着你哪,”墨莲正捧着一碗药,看见燕青竟然出了房门在小院子里溜达,皱着眉头把人往房里赶,“快快进屋里去把这碗药喝了,你这次一病就是大半个月,把我们都给吓着了,要不是少爷赶回来照顾你,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退了高热呢!”
燕青有些哭笑不得,“墨莲,我不过是小病,况且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你那么紧张做甚么。我又不是断腿少脚的,哪里要你们处处照看,你们也有事情要干,别整天绕着我转了。”
墨莲把药递过去,哼了一声,“你就是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儿,亏少爷整天那么惦念着你,四处为你寻药,还不是怕你病着难受。”
燕青喝了药,看着墨莲收拾了药碗又对着自己一番叮嘱才推门出去,不由摇了摇头,自从自己病了之后,最担心的就是墨莲湘莲两个丫头,她们入府为仆的时间比自己晚,那时候也不过是七八岁大的小丫头,杨家里的事情也是自己带着她们一点一点地熟悉起来的,他一直把她们看作妹妹一般,平日里多有照顾,也难怪她们这次会为了自己的病而担惊受怕。
燕青在房间里靠着长榻翻着食谱打发时间,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起了困意,枕着长榻睡了过去。
杨书廷自那晚连夜从燕京赶回徽州府,照顾了燕青一整天后,这才抽空回自己房中沐浴梳洗,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去见老夫人,老夫人久不见他,见了他回来红着眼睛揪着他耳朵骂他不孝子,他笑着握住老夫人的手就是一阵告饶。老夫人早年丧二子,因而对他这个幺子极为疼爱,平日里虽然没少说骂,却也是事事回护,要是谁敢欺负到他头上,老夫人第一个找那人算账,这次好不容易把人盼了回来,拉着他就是好一回问话。老夫人在仔细打量下发现他完全褪去了从前的轻浮之气,整个人仿佛一柄沉静的剑,一旦出鞘,想必锋芒锐利,老夫人心里万分感慨,说着说着又要垂泪,杨书廷只好连忙低声去哄。
与老夫人说完体己话,杨书廷又回了一趟漕庄与老爷子促膝长谈,老爷子显然对于他一年之间的成长很是惊讶,连连点头道果然虎父无犬子,末了又道只待明春就把漕帮的事情交给他。
“廷儿啊,以后你接手了漕帮,也要多听秦绅和严淮的意见,他们的经验多,接触水道生意的时间长,多听听总是没有坏处的。”老爷子道。
“是,爹。”杨书廷微笑。
“哎,等你当了漕庄庄主,我就带着你娘去游山玩水,反正我还有几处宅子在其他州府。你是不知
道,你娘年轻的时候可爱往外跑了,她上头还有两个大哥,都是走江湖的人,常常带着乔装打扮后的她去四处游玩,我都没她去的地方多。要不是你娘跟了我,我整天要走水道做生意,她也不会只能扛着一大家子劳累。这一回你当了家主,我便带着你娘出外头走走,叫她也给我讲讲那些我不知道的风土人情,哈哈。”老爷子笑得胡子一翘一翘的,眼里是满满的怀念之情。
“爹就放心带着娘去玩吧,娘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是不容易。”
杨书廷回到杨家,招招手把在院子里忙活的墨莲叫过来,“墨莲,燕青喝药了吗?”
墨莲点点头,“我看着他把药喝下去啦,他现在大概还待在房间里吧。少爷说要让燕青多休息,我就把人赶回房间里了。”
“嗯,做得好。”
杨书廷进了自己房间,坐在案桌后低头思索着什么,然后他敲了敲桌面,低声道,“靖影,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黑色打扮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跳下来,蹲在案桌之前。
杨书廷自桌案后起身,慢慢踱着,“靖影,要医治他的病,非要那一味药不可么?”
靖影垂首,声音竟然意外的清冽,“是的,主子。”
杨书廷叹一口气,十多日前他收到靖影传递的消息时着实大惊,燕青身子不好他是一直知道的,那是因为他长年三餐不继、病痛累叠而造成的,后来入了杨家,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好歹吃饱穿暖。只是没想到忽然的一场风寒,就把燕青本就较常人孱弱的身子磨得虚弱不堪,他连续七天高热不退,神志不清,要不是请来的大夫还有几分真本事,指不定就生生没了一条命。他自然舍得给燕青用好药材,只要是利于治病的、能够温补身子的,他统统叫人拿了去煎药,虽然燕青连续喝了十多天药后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恢复了力气,但他依然不敢大意,这一次是没事了,但下一次呢?像燕青那样的身子,病一次就耗了半条命,他有几条命能这样磨?
要彻底把燕青的身子养好并不是朝夕之事,但要彻底医治他这场病的法子还是有的,只是那药方中有一味药却很难得,那是琼果,只生在深涧之中,既稀少又难寻。杨书廷细想之下,现在也只有找自己的大师兄和程兄帮忙了,他们惯行江湖,见识肯定比自己多,能寻到琼果的几率更大。
“靖影,传消息给我大师兄,让他和程兄帮忙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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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少爷,我是真的吃不下了。”燕青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那个捧着碗,手中还拿着一只白瓷勺的男子,晚饭后自己已经被灌下了好几碗浓汤,现下他是真的吃不下那些所谓的药膳了。
“燕青,再一口,最后一口。”杨书廷手稳稳地捏着白瓷勺,燕青不吃他就一直举在他嘴边,十分有耐心。
燕青不得已又吃了一口,药膳炖得极好,入口几乎察觉不到一点药味,反而清淡温热,十分暖胃。他知道那些炖煮的药材都是极好的,但杨书廷每日守在他身边逼他尽可能地多吃点,再好的东西吃多了都让他有些反胃不适。只是他并没有说,杨书廷每次端来,他都乖乖吃下去,实在咽不下了才拒绝。
他不是不懂对方的担忧与照顾,他曾尝试拒绝,表明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只是对方态度十分明确而强势,每每到最后被说得哑口无言的都是自己。这人才出了远门一趟,竟然像一下子成长了十岁一般,言行举止间都沉稳不似从前。
“来,再吃一口。”
“你刚不是说是最后一口了么?”
“嗯,燕青,来,张嘴。”
“……”脸皮也比从前厚了。
燕青毕竟身体还有些虚,吃饱后靠在榻上没一会儿就起了困意,杨书廷见他的头不自觉地一点一点,眼神也迷迷糊糊了起来,便把人小心地抱起移到了床上,替他盖好了衾被。
燕青看杨书廷坐在他床边不动,有些疑惑,“少爷,怎么了?”
杨书廷伸手抚了抚燕青的额发,面上的神情十分柔和,“没事,你睡吧。”
燕青还要说些什么,只是困意太重,眼皮子不顾意志地耷拉下来,他便沉沉睡了过去。杨书廷一直静静坐在他床沿,直到他熟睡后才俯身在他额上印下轻柔的一吻,只是极轻极浅的一个吻,生怕惊醒了梦中人。
徽州府的冬季十分漫长,虽不似燕京那般凛冽,却也十分寒冷,杨家燃起了暖炉和香兽,不管白天黑夜,那火都烧得旺旺的,印得人脸通红。因为天气寒冷,滦水河开始结冰,水道自然走不了货,水道生意进入了休整期,杨老爷子早就给漕帮帮众发了一笔银钱,让大伙儿欢欢喜喜回家过年。
杨家家宅中,冬日天寒,人人都起了些懒意,挨着暖烘烘的炉子便挪不动步子了,燕青却早早起了身,梳洗完毕后就进了膳房。他捞起前两日买来的一条活鳗,剖刮一番后入锅蒸烂,再运刀拆肉去骨,和入早已备好的粉团中,浇鸡清汤揉之,然后擀成面皮切成细条,接着烧热大锅,入鸡汁、火腿汁和蘑菇汁
同滚,最后捞起细面条在冷水中一浸,便可与清汤一同入碗。
燕青捧着托盘敲响杨书廷的房门时,天色不过微微亮堂,他原以为对方大约刚起来,没想到竟然已经一身端整地坐在案台后了。
“少爷,先用早膳吧。”燕青把还冒着热气的鳗面端上桌。
“燕青,我不是说了么,不用那么早起为我做早膳了,交给家里的下人吧。”杨书廷放下手中的书,含笑着抬眼看过来,嘴上这么说着,眼睛里却是一片温柔。
“这没什么,我早起惯了,”燕青看着杨书廷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膳,“这是鳗面,从前我娘常常做给我当早膳,吃起来鲜香柔韧,合少爷胃口么?”
“嗯,燕青的手艺越发好了,叫人要把舌头都咬下来吞进肚子里。”杨书廷打趣道。
燕青被逗得哭笑不得,见他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仔细收拾了要拿出去,却被人轻轻一扯衣袖,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人一脸笑眯眯的,“燕青,过两日便是上元节,你我一同赏花灯,如何?”
燕青一怔,习惯性地想点头说好,不经意对上杨书廷墨黑的眼瞳,不知怎地,面上一热,张嘴就道,“不了,少爷还是同老爷夫人一起去吧。”
杨书廷捉着燕青的手,长眉一挑,“燕青,你从前不是都与我一同去的么?”
“少爷,我……”燕青垂着眼,尝试着想抽出手,被握住的地方温热得过分。
“燕青,你怎么不看我?”杨书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