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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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吕绍被激怒了,梗着脖子举起马鞭,“法师如此公然违抗本世子的命令,难道是想……”
“世子!”蒙逊打断他,从马上跳下。
他走到吕绍身边,先对着罗什合掌一拜,再转身对吕绍说:“世子莫要心急。何不先问问法师凭一己之力能否养活那么多人呢?”
“能。”罗什沉着声音,回答地铿锵有力,“维摩诘有言,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众生病灭,则我病灭。我鸠摩罗什愿效法维摩诘大师,活着的一日,便要他们也活着。”
众人皆沉默。寒冽的风如刀割,扬起他有些旧了的棉衣。雪片飘得愈急,随着寒风呼啸着扑到他身上。罗什高昂着头,颧骨上被冻得泛出青紫色,眉宇间萦绕着凛然之气。他如雪莲一般圣洁,守护着心中那份坚持。
吕绍打破沉默,冷哼一声:“法师如此愚钝。这些妇孺老幼毫无用处,只会占口粮,死了有何不好?如今粮食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死了越多,粮食便耗费得越少。”
听得这么没人性的话,我怒红了眼。这禽兽不如的东西,难怪会死在自己亲兄弟手上。上前一步,正要出言反击,手臂被拉住。是罗什,微微对我摇头。他的眼里也蕴着悲愤,却比我更克制。
蒙逊有意无意地对我瞥过一眼,咳嗽一声,拉住吕绍打圆场:“世子,法师既然这么说了,反正不耗世子手中之粮,又何须在意呢?还有好些地方要巡视呢,世子莫要再耽搁时间了。”
吕绍有些悻悻,被蒙逊拉着往回走。吕绍上马,叫上手下,瞪我们一眼,继续前行。蒙逊也上了马,调转马头之前,对一直站在门口不出声的我又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光大有深意。到现在我也吃不透蒙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今天看似帮了我们,但我知道他不会只是善心大发。
跟吕绍这么当面冲突过,我们已经无法再劝服他收回成命了。收留了两百多人,加上我们家里的其他成员,一共两百三十多人在同一屋檐下。那天我们先得解决的便是住宿问题。没有多余的被褥,罗什和我本来要变卖的衣服都拿出来给衣着破烂的人穿。每个房间挤十几个人打地铺,连厨房到了晚上都得睡人。身体稍微强壮些的,便睡在屋外的走廊里。连我们自己的房间也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我终归无法接受毫无私密的生活,拉了块帘子挡在床前。
这么高密度的难民营,放到现代绝对不符合卫生标准。家里气味非常不好闻,我最担心的便是传染病。如果有人携带病菌,一旦爆发,在这样的环境里,根本无法治疗。大灾之后往往会瘟疫流行,这个时代又没有疫苗与抗生素。跟罗什说了我的担忧,他让我不要害怕。春秋才是瘟疫传染的季节,现在是冬日,而且如此严寒,不会传染。等熬过冬后,开春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即便如此,我还是带着女人们将能洗的衣物都洗了一遍,能擦干净的地方都清理一次。
现在不让出城,我们无法去城外捡柴,只有库房里的剩余柴火支撑着。为了省柴,我们只在做饭时才生火。虽然那么多人挤在一处,还是无法让屋里多一丝暖意。库房里还有十几袋粮食,我让呼延平带着慕容家住在里面。呼延平明白我的意思,每天揣着库房钥匙,走开一步便会锁门。我不是不信任那些流民,而是担心人在极度饥饿下会作出平常根本不会做的事。可是这些粮食,供那么多人吃不上十天。十天之后,我们怎么办?寒冬还有起码一个月才结束啊。
我们想方设法变卖一切可卖的东西,他的书,白震给我的狮子玉佩,龟兹王后给的金手镯,都卖了。我在犹豫是否要把我的那些现代工具拿出来,却被罗什否定。他不想让我的身份暴露。我偷偷拿着素描本和铅笔出去卖,却无人问津。变卖家产的人太多了,我这些东西不如金银器物来得实在,没人为了奇巧的书写工具花钱。我看着这些产自一千六百多年后的东西苦笑,在饥荒时,他们还真的一点用处也无。
无论我们喝的粥有多稀薄,十天后那些粮食还是即将告罄。罗什开始每天带着弟子上街乞食,沿门托钵。我有汉人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乞讨是将自尊踩在脚下,无法接受这样得来的食物。
他却毫不在意,告诉我他是比丘,便是乞士之意——上乞佛法,下乞饮食。佛祖便是这样每日著衣持钵,入舍卫城乞食。看他和弟子们每天捧回来的少量食物,我总是伤心欲泪。这些乞来的食物,我都留给最病弱之人,自己一概不碰。
流民们也想出去乞讨,却被罗什劝阻。一旦他们出了这个门,便会被赶出城。只有罗什和弟子们,因为僧人的身份,还是能得到起码的尊敬。城里有人过世,罗什也会派弟子去念经超度,往往能得来几个馒头。而他的弟子们,品性也与他一样高洁。不论自己饿得如何形销骨立,也绝不独食,就算只得了一个馒头,也会带回来跟大家一起分。
“师尊!师母!”
我和罗什正在重新安排铺位,希望能再多挤出点地方让睡在屋外的人也能进屋。闻言抬头看,是罗什的三个弟子,今天去了城东王家超度刚过世的老夫人。他们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手绢包交给我,打开看,是几个发黑的窝窝头。
“师尊,在王家老太太葬礼上听说……”年仅十八岁的盘耶它罗犹豫着,看了看我们。
“发生何事?”罗什探头问他。
“本来城内有丧亡,均可送出城外安葬。可是王家却不敢将老太太送出城,宁愿在自家院子中安葬。”
我疑惑地问:“这是为何?”
他年轻的脸上显出不忍之色,低头轻声说:“听说,新尸刚安葬,便会被掘出。”
我“啊”一声,立刻掩住嘴。听得盘耶它罗继续犹豫着说:“城外饥民,已在食死人了……”
罗什半闭起眼,偏头不忍再听。眉间紧拧。半晌,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
最寒冷的时候滴水成冰,深夜能听到城外传来濒死前的哀号。一声一声,如针扎在心尖,心房随着号叫一起颤抖。想起盘耶它罗所说的,仿佛看见周遭如野兽般闪动的眼,正等待着临死之人最后一口气落下。饥饿让人失去人性,只剩下动物的本能。这是怎样的一个黑暗时代,这是怎样的一种生存状态啊!
整夜的哭嚎此起彼伏,我无法忍住颤抖,瞪着眼听到了天明。身边的他,以手臂圈住我,也在战栗。我枕着他的手臂想,能睡着便是福气。睡着了,便听不到这撕破人神经的哀号,还有自己肚子空空蠕动的声音。这样听了几宿,无眠了几宿,我终于学会了在死亡的哀号中让自己睡着。
他把我带到屋外一条小巷子里,看看周围确定无人,将我满是冻疮的手举到嘴边呵着暖气。一会儿,放下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痴痴流连,眼里满溢着浓重的留恋与不舍。
我正诧异想开口问,看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艾晴,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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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一惊,差点跳起来:“你,你要我回哪里去?”
“回去你自己的时代,不要再跟着罗什挨饿。”他嘴里吐着丝丝白气,凄零一笑。
“不,我不回去!”我大声喊,立马被他捂住嘴。他的手也是冰冷,手背上发紫的冻疮好几处肿起。
他贴近我耳边,柔和的声音响起:“听为夫说,你先回去,等过了饥荒再回来。”
他以为我的来去只是出门旅游一般,他怎么知道我穿越要付出的代价!泪一下子喷薄而出,嘴仍被他捂着,只能拼命摇头。手扶上他的腰,倒进他怀里大哭。
“艾晴,又不是生离死别,为何要那么难过?”他温柔地搂住我,为我抚平鬓角的乱发。
我埋首在他怀里,他瘦了太多,肩上的骨头磕得人心慌。“罗什,我不能走!走了,就再难回来了……”
“为何?你不是说,有个什么器械能让你到达罗什任何一个年龄么?”
他扶起我的双肩,两眼如电直射我内心深处:“艾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心中悲凉,全身血液里似乎流淌着寒冰。仍是不敢告诉他真正原因,嗫嚅着说:“这个……这个机器只是试验阶段,几千年的时间长河,都有可能让我再次的穿越与你失之交臂。”
拉着他的手臂,热切地看他清隽的眉目,嘴角战栗:“所以我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不能跟你分开。相信我,我们会熬过去的,一定会的。”
他叹息一声,温软的唇吻去我的泪,将我拥入怀中。头顶传来他低低的喟叹:“罗什又怎舍得呢……”
在他的臂弯中抬眼看天。愁云密布,雪又开始絮絮飘落。本来洁白的雪片,衬在灰色的天中,居然也呈死灰颜色,无情地洒落在他消瘦的肩上。这天底下,除了眼前的怀抱,再无处可得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看到大家写的精华评论,昨晚给了一部分给我的责任编辑,她连连叫好。说小春你真幸运,有这么多知性的读者。嘻嘻,听了她的话,真的好开心。下周一我会将全部精华评论(包括以前读者在其它章节发的好的评论)都交给编辑。她会负责遴选。所以,还有心想参加的朋友,今明两天还可以发,哈哈。
看到PEARL的长评,谢谢PEARL。有读者说,后面不如前面好看了。我想,主要是历史的厚重感吧,少了卿卿我我的小爱,多了对那个时代的感悟。写这么沉重的东西,在以快餐为主的网络文里的确是不讨喜的。但我会坚持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下去,因为,这篇文是我倾力所写,呕心沥血之作,我不希望流于俗套,不论它是否符合现代人看网络文的标准。我只坚持我自己心中的那片纯真。
而且这些都是真正的罗什经历过的。他到底在那个环境里做过什么,没人知道了。但是,我相信悲悯如他,不会毫无感触与做为的,就算只能起到杯水车薪的作用。
还有读者说,艾晴既然已能知道即将发生的饥荒,怎么就不能提前做一点补救工作呢?这样比较不符合、且浪费了穿越者的预知能力。
我的回答是:大家其实并不知道这场饥荒,在史书上是多短的一句话。艾晴,她只知道这一星半点的结局,过程如何,具体什么时间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她都不可能知道,因为没有任何记载。以后我会公布史书中这句话到底是怎样的。而我很感慨的是:中国历来多少次灾荒,史书上却从不会有非常详尽的记载。连三年自然灾害,到底饿死多少人,现在都没有具体数字。
“提前从别的地方以低价购入大量粮食囤积起来”——史书并无记载是何处何时开始饥荒。还有,当时的割据情况下,所谓别的地方,都是不服吕光的地方割据势力,或者更大的国家,诸如姚秦等。怎么购入?
“又或者教农民提前大量种植一些粮食”——种植粮食是在春夏季节,当时艾晴他们还在路上,到姑臧时已经秋天,又马上打仗。怎么教?
还有,灾荒先是旱灾,后是兵灾,综合起来的大爆发。艾晴不能阻止天旱。用渠道引水?改种耐旱的高粱?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做成的。艾晴更不可能阻止兵灾,因为吕光不平叛,就意味着吕氏后凉的不存在。
很多穿越文里都会让穿越女主做救世主,其实是有些YY了,真实的情况,绝对不是穿越女们纸上谈兵能改变的。我的女主,只是研究历史的,她不万能。大家如果是她,也无力凭着16个字的含糊记载,去改变任何东西的。。。
大年夜的交易
公元386年的春节,是我过得最凄惨的年。姑臧城里完全没有过节的气氛,只有王宫大门前挂了几盏大红灯笼,看上去格外刺眼。街上行人稀少,人们都是愁容满面地看着地上又积到膝盖的雪。
节前吕绍为了安定城内民心,贴出告示每户凭户籍可领粮两斗。可是等我们好不容易排到了,吕绍见是我们,不肯给粮,我气得差点用现代的话骂人。幸好李暠送来了十斗小米,可是,仍是杯水车薪,只撑得五天便告罄。
大年夜的白天,我在邸店外犹豫再犹豫。真正意义上的当铺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只有一些店铺经营这种货物抵押的生意。终于还是咬着牙走了进去,因为到了今天,家中已是粒米也无。
将五千文钱包好,收进怀里。如此成色纯净做工精良的玉佩和玉簪,只换得五千文,仅够买十斗杂粮。对不起,弗沙提婆,我答应过要永远保存你的礼物。等我熬过这个冬天,我一定会把它们赎回来,不管要化多少钱。走出店外,摸一摸脖子上挂的结婚戒指,这个,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卖。可是我还能坚持多久?眼角有些湿,不由重重叹口气。
“怎么样?快撑不下去了吧?”
眼前一张年轻方阔的脸,正带着一丝嘲讽打量我。是蒙逊!我用袖子随便抹抹脸,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欠身道个万福,便打算走人。
“大过年的,何必受这样的苦呢?本来挺水灵的姑娘,弄得这么又黄又瘦,真叫人看了心疼。”他拦住我,一副怜花惜玉的样子,“跟着小爷我就能吃饱。考虑一下,怎样?”
我没回答,环顾一下,居然就他一个人。
“怎么了?看什么?”
“看你为什么还要演戏,连个观众都没有。”我没好气地回答。
他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艾晴,你还真是有趣啊。”
轮我发怔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出龟兹后,除了罗什,无人叫过我的名字。
“著作郎段业告诉我的。”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他还说了不少关于你在龟兹的趣事。”
段业已经跟着杜进去战场了,那说明段业是在走之前告诉蒙逊的,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他在王宫里撞见我后,马上去打探我的背景,是因为那句泄露他内心的话么?这个人,心机到底有多深?他打听我,是为了什么?
他搓搓手,用轻松的口吻说:“天这么冷,陪我去喝杯暖酒吧。”
我抬眼看他,继续默不作声。
“不必担心,你好歹是大法师之妻,不是可以随便抢的民女。何况我蒙逊对女人绝不用强。陪我喝杯酒,你便可吃上羊肉。很久没吃过了吧?这姑臧城内大年夜里还能吃上羊肉的,也就只几户人家了。怎么样,跟我走吧?”
我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因为想起张东健在《无极》里那句经典的“跟着你,有肉吃”。越想越好笑,笑得直不起腰来。这个冬天,好久没笑过了。笑完了,对着一脸莫名的蒙逊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当然不担心他会使什么坏,就像他自己说的,没这个必要。直觉上他应该想跟我说什么。如果他跟段业一样相信谶纬,说不定我还可以忽悠一下,骗点吃的出来。
所以我便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踏着及膝的雪,来到他豪华的宅院。
“如何?我这宅邸还可入眼吧?”他自己环顾一下,得意地笑,“是世子赏赐的。我一族之人如今都在随凉王出征,小爷我乐得在家偷闲,多爽适!”
看不惯他老是带着面具演戏,嗤笑一声:“是你伯父不想让你抢了堂兄头筹立功,故意不带上你吧。”
他迅速转头,收敛起嬉笑,思量的眼光闪烁。有点懊恼自己太过嘴快,讪笑一下,突然闻到一股几乎都已经被遗忘了的味道:红焖羊肉!天哪,有多久没闻到过肉味了?从仆人摆放好碗筷,将羊肉搁在几案中间后,眼光就没转移过。眼前香气扑鼻的肉,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