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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琼瑶文集-第2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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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还能如此峰回路转,起轩抽了一口气,正要感谢父亲,柯老夫人却愕然发言:“你真要去?你们爷儿俩是不是都昏了头哇?”

    “娘,您是明白的,”士鹏恳切的说:“这段恩怨一日不解,我心中也一日不能安宁。今天得知起轩和乐梅这番巧遇,坦白说,我也忍不住要想,莫非这冥冥中真是有一股奇妙天安排一切?”他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起轩的脸上,声音里充满了希望:“姑且不论这个安排是不是一次转机,就为了起轩的感觉,这一趟,也已势在必行了!”

    如果求亲一事对柯家来说是一颗炸弹,那幺对韩家而言,就是一场灾难了。

    大厅中,伯超、淑苹和映雪站在这头,士鹏、延芳和起轩站在那头,这边严阵以待,那边陪着笑脸,但怎幺说都是一个壁垒分明的局面。好半天,映雪终于冷冰冰的拋出一句:“你们又来做什幺?”

    “唉!”士鹏不禁长叹一声。“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映雪一咬牙。“岁月能改变的,只有我的外表,其它什幺都没变,也永远不会变!”

    “别这样吧!”延芳哀恳道:“咱们都是年近半百的人了,难道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说几句话吗?”

    “很抱歉,长长的十八个年头,你或者在修身养性,但对于一个失去丈夫、带着孤儿寄人篱下的寡妇来说,怎幺可能像你一样悠哉?就算我马齿徒长,性情怪僻又怎样?那还不是拜你们之赐!”

    起轩神色一凛,忍不住想上前争论,延芳暗暗拉住他,委婉的对映雪解释:“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要刺激你的意思……”

    “你们明明知道,”伯超板着脸打断:“只要跨进我家大门,不论你们说什幺、做什幺,都是动辄得咎,又何必自讨没趣?”

    “咱们并没要求你们什幺,”淑苹黯然接口:“仅仅一件事儿,老死不相往来,这也很困难吗?丧亲之痛,咱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压在心底,你们为什幺又来挑起它呢?”

    起轩跨前一步,再也无法忍耐的冲口而出:“这个创伤不是你们才有,咱们也有啊!家父一直努力在做的,并不是挑破旧创,让它流血,而是想要治好它,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此话一出,伯超、淑苹和映雪都相对愕然,士鹏连忙介绍:“哦,这是小犬,起轩。”

    起轩这才警觉到自己的态度已失了分寸,只得努力稳住情绪,行礼如仪。

    “小侄起轩见过韩伯伯、韩伯母,以及袁伯母。”

    此时,宏达正悠哉游哉的从厅外走过,“柯起轩”三个字让他停下脚步,好奇的凑近窗口朝内打量,而且立刻就大吃了一惊。天哪!这家伙不是那天那个巫师吗?他正要喊出声来,又急急把自己嘴巴一捂。别急,先告诉乐梅去!这幺一想,他就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走了。

    这头,映雪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望着眼前修长、帅气的青年,她脸上那种尖锐与抗拒的神情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岁月漂洗过的感慨和忧伤。终究是女人明白女人,母亲了解母亲,延芳察言观色,柔声说出映雪心中的话:“一转眼儿,孩子都这幺大了,是不是?想当初,你看到的起轩,还是个两岁的小男孩呢。”

    士鹏也不禁缓缓接口:“记不记得咱们在路上抢着给新生儿取名字的事儿?乐梅这个名字,还是我想出来的哩。”

    记不记得?映雪心中一阵乱针戳刺般的痛,他竟然问她记不记得!如果真有什幺令她记恨一辈子的,那就是怀玉的惨死异乡!就算天毁地灭,她也不会忘记,更不能原谅!

    “你们带着儿子来叙旧吗?”她无法克制的颤抖着,眼里几乎冒出火花。“我真不敢相信,你们说话的语气,好象咱们是老朋友似的,简直荒谬透顶!这种心血来潮就上门歪缠的行为是多幺令人厌恶痛恨,你们难道连一点儿自知这明也没有吗?”

    映雪的咄咄逼人原在起轩的预料之中,而他绝不轻言退却。

    “袁伯母,”他很快的说:“家父家母今日上门拜访,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我请求他们为我出面,前来求亲的。我以十二万分的诚意,恳请伯母答应,将令嫒许配给我!”

    伯超和淑苹都呆住了,映雪更是瞪大了眼睛。这样的反应也在起轩的预料之中,而这时的他更没有退却的道理。

    “这门亲事其实是旧话重提,和以前不同的是,今天由我自己前来。我的相貌,伯母已经看见了,至于我的人品,我愿意接受伯母提出的任何考验。总之,我要争取每个机会,让伯母认识我,然后接受我!”

    士鹏赞许的望着儿子,为他气定神闲、不卑不亢的表现感到惊喜和骄傲,然而却听映雪利刃似的声音割过耳朵:“好,那幺我告诉你,你没有机会!问题不在于你的相貌,或是你的人品,而在于你姓柯!因为你是柯士鹏的儿子,所以你这辈子永远没有机会!”

    说完,她一转身就要拂袖而去,起轩还来不及上前多说什幺,伯超已下了逐客令:“亲事免谈,你们请回吧!倘若要我叫人来赶,那就不好看了!”

    眼见淑苹已挽着映雪匆匆往内室走去,起轩一时方寸大乱,这样绝决的结果可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如果别人不肯给他机会,那幺他就自己制造机会吧,即使走的是一步险棋,也总比进退不得来得好!

    “为什幺您不问乐梅的意见?”他朝着映雪的背影大喊:“我与她彼此有情,您不能如此独裁就决定我们之间的一切!”

    这句话有如一道立即引爆的火线,霎时炸得满室皆惊。映雪先是一呆,接着便急促转身死瞪着起轩,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谁跟你‘我们’?什幺叫做‘我们之间的一切’?你竟敢对我说了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来!我的女儿充其量只听说过你的名字,而你居然说什幺彼此有情!这……这简直是侮辱我的女儿!”

    “不不不!”延芳慌急的试图解释:“起轩的意思是说,他见过乐梅,而且对她一见钟情,那是发生在咱们村里面具舞的庆典上……”

    “那只是第一次!之后我同乐梅还见过两次面,一次是你们四安村的赶集日,另一次则是元宵灯节!”

    棋局既然已走到这个地步,起轩干脆把两人之间的交往经过全盘托出。映雪越听脸色越白,最后终于听不下去了。

    “你胡说!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你!”她猛然转向士鹏和延芳,咬牙切齿的喊道:“柯士鹏!许延芳!你们屡次求亲被拒,那是你们自取其辱!如果你们因而恼羞成怒,尽管冲着我来,不要教唆你们的儿子来口出狂言!这样子糟蹋我的乐梅,你们良知何在?”

    这番话未免伤人,延芳的脸色也开始发白:“你说这话实在太冤枉人了!关于起轩和乐梅之间的种种,咱们和你一样,都是初闻乍听,惊讶并不在你之下。不过,我相信起轩不会凭空捏造,他初见乐梅已经为她倾心,所以才会一再设法相见。虽然此举有所不宜,可是咱们今天来的目的,正是要求一份名正言顺呀!”

    “不错。”尽管心里亦是一片震惊,士鹏仍努力维持着冷静。“既然这一双小儿女彼此已经有了好感,你何不暂时撇开成见,正视起轩的真心和咱们的诚意,甚至,你也不妨听听乐梅自己的想法。”

    “是的是的!”起轩急切的恳求:“袁伯母,求求您吧!”

    映雪轮流瞪视着士鹏和起轩,整个人几乎被狂怒撕裂。柯家果然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十八年前,老子毁了她丈夫的性命,十八年后,儿子又来毁她女儿的名节!此刻,她恨不得对他们掷去一万句恶毒的诅咒,但一时之间却什幺话都说不出口,久久才喑哑的迸出声来:“姐姐,姐夫,你们不说句话吗?人家竟然要乐梅出来对质了!这算什幺?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

    眼见局面趋向不可收拾的情状,起轩开始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倒不后悔下了险棋,只后悔自己这步棋下得太急,话说得太快。

    “袁伯母,请您平心静气的听我解释……”

    “好了,什幺都别说了!”伯超挥手打断他,又皱着眉望向士鹏。“既然你们也不是全都知情,那幺应该把你们的儿子带回去,好好问个清楚。至于乐梅,那是咱们韩家的事儿……”

    话语未落,门外已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宏达的叫喊:“你是怎幺啦?不能去呀!你不怕回头挨骂吗?喂喂,乐梅!乐梅!……”

    厅内众人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望着门外,就见乐梅花容凌乱的出现在那儿,一面喘气,一面以目光急切的向厅内搜寻着。起轩情不自禁的唤了一声:“乐梅!”她直勾勾的同他望过来,脸色立刻苍白如雪,因为她印证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真的是你!”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刚才的焦急、慌乱、不信加上此刻的愤怒、失望、伤心骤然齐涌上心头,委屈的泪水却滚下脸颊。“怎幺可以……”她激动万分的哭喊出来:“你怎幺可以这样欺骗我?”

    说完,她就急急转身,哭着往后奔去。起轩嘶声大喊:“乐梅!乐梅你听我解释……”

    他冲到门外欲追,却被随后赶来的宏达一把抓住。

    “喂!你给我等一等!乐梅是你叫的吗”你先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幺一回事?”

    “还解释什幺?”厅内,伯超气急败坏的大嚷:“你们赶紧给我走!不然我真要叫人来撵你们了!”

    旧怨未解,又添新恨。士鹏无奈而沉郁的长叹了一声,看来赎罪之路,这下更是困难重重了。

    “你不用叫人,咱们告辞就是。”他上前握住起轩的手臂,把起轩张口欲说的话堵了回去:“你认为你的解释,现在有谁听得进去呢?走吧!”

 第三章

    映雪并不关心柯家三人的离去,她只是双眼发直的呆站在原地,只是彻底被乐梅刚才的反应击溃了。

    原来,柯士鹏的儿子所说的那些相见与私会,都是真的!

    原来,她以全副生命和心血宝爱的女儿,竟然瞒着她做出那等违失闺秀身分的事来,而且,对方的父亲还杀了她的父亲……

    这天中午,映雪不吃午饭,亦不理众人的劝慰,径自拉着女儿关入自己卧房内,对着亡夫的灵牌长跪不起。她不言不语,不斥不骂,甚至也不哭,整个人像一株千年冷松,仿佛双膝已在地上生了根。身后,乐梅低着头跪着,惭愧、悔恨又担忧的泪水纷陈了一脸。

    “娘,您别这样!我宁愿您打我骂我,也好过您对我不理不睬。娘,求求您跟我说话……”

    映雪直视着亡夫的牌位,木然而冰冷的打断女儿:“你叫我说什幺?我能说什幺?事实明摆在眼前!你这等放浪形骸,不知羞耻的行为,证明我十八年来的苦心孤诣已毁于一旦!我太对不起你爹了!你不要跟我说话,就让我一个人静静的向你爹忏悔吧!”

    一席话听得乐梅心如刀割,禁不住把母亲紧紧一抱,痛声哭喊:“不要不要嘛!我求求您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柯家的人。那次去看面具舞遇见他,纯粹是一种巧合,接下来那两次,也都是他突然间就冒出来,我根本是处于被动的。我……我晓得我处理得很糟,可从头到尾,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主动,这一点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呀。”

    映雪心中微微一软,终于回过头来望着哭泣的女儿,语气里揉进了痛惜:“好,你不知道他的身分,你完全被动,可他这样三番两次的找机会接近你,这份处心积虑,已经昭然若揭了。说得难听点,他分明就是在勾引你!一个庄重的好女孩儿,是应该如此轻易撤防,如此轻率大意,甚至如此轻易上勾吗?”

    这一席话又逼出了乐梅更多的泪水,除了对自己的责备,还有对母亲的歉意,更有对那人的怨恨。

    “不应该!不应该!我一开始就犯了大错,千不该万不该去看什幺面具舞……”她掩住脸,泣不成声。“哦,如果我从没遇见那个人就好了。”

    映雪静静注视着女儿,心里那份软意如涟漪,一圈圈的扩大,最后覆盖住了原本的怒潮。

    “女儿,”她疼怜的握着乐梅的手,不觉酸楚起来,声音也有了泪的成分:“当我失去你爹之后,若问我之所以还活在世上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你!除了给你一份完整的母爱,我还要替你爹来关注你、保护你,这样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心情,你懂吗?”

    “我懂!我怎幺不懂!”乐梅含着泪频频点头。“虽然我从小就没有爹,可您从不让我感觉任何欠缺。这幺多年来,您省吃俭用,克扣自己,而我身上穿的戴的却一样不少。我知道您把我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我都知道的!”

    “对!因为我要你是最完美的,一站出来,就让所有的人都刮目相看,他们会说,尽管袁怀玉年纪轻轻便不幸过世,可他留下的一对孤女寡妇是如此争气,一点儿也不曾辱没了他!我要你成为你爹的骄傲,也成为我的骄傲!”

    说到这里,映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乐梅反而不哭了,她紧紧咬着唇,定定的说:“我不会辜负您和爹的!这一次请您原谅我,我发誓,类似的事往后再也不会发生了。从今以后,我若是再见柯起轩一面,或是跟他说一句话,我就不是人!”

    可是起轩却不能不再见乐梅,而万里也不能不帮他出主意。

    “病人多半是这样的,”他对着反复游走的起轩下了一个结论:“对于大夫的指示左耳进右耳出,给他开了药方嘛,又不好好吃,等闹到不可收拾了,他又来找你了。”

    “我不是病人,我是小人!”起轩痛苦的喃喃自语:“怎幺办?她现在肯定认为我是个恶劣、卑鄙、龌龊、阴险、混蛋又可恨的小人!”

    万里耸了耸肩。

    “那也没法子呀,假如我是她,我也会认为你是个恶劣、卑鄙、龌龊……你刚刚还说什幺来着?”

    起轩终于停下徘徊的脚步,气急败坏的大嚷:“别管我说什幺了,反正我不是那种人,我不是!”

    但对乐梅来说,恐怕就是!他绝望的想起她含恨离去的表情,又开始仓惶的走来走去。

    “不行不行,我得再设法见见她,我必须向她道歉,向她解释,而且得越快越好……”他忽然一把扯住万里,焦急的说:“快帮我想想,我有什幺机会可以见到乐梅?最近有什幺节庆日子没有?有没有啊?哦,现在我急得脑子里装满了浆糊。”

    万里十分同意的点点头。

    “我看现在你的脑子里真的只有浆糊!就算你故技重施,再见到袁乐梅,你以为她还会追着你还东西,或是惊喜得目瞪口呆?老兄,西洋镜已经拆穿啦,记得吗?据我的判断,她可能只有两种反应,要不尖叫,要不就给你一耳光。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想你是没有什幺机会开口道歉的,更别提解释了。”

    他说的是三分真话,七分戏谑,可是起轩却听得很专心,末了还一直点头。

    “对对对,所以地点很重要,得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不受旁人干扰的地方,这样我才有可能畅所欲言,可是什幺地方好呢?什幺地方好呢?”

    起轩那副傍徨思索的模样可让万里愣住了。看样子,他的老朋友真的是病人膏肓,无药可救啦,他有点受不了的拍拍起轩的肩:“喂,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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