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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琼瑶文集-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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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不再记得蜜月时期是怎样过去的。在日本,生活被“匆忙”所挤满,他们去了东京、京都、大阪、神户,和著名的奈良。每个地方住个数天,包着车子到各处去游玩,他们跑遍了京都的寺庙,奈良的公园,去神户参观养珠场,吃贵得吓死人的神户牛排。欧世澈是第一次去日本,好奇和惊喜充满了他,他曾沉溺在东京的豪华歌舞中,也曾迷失在银座的小酒馆里,他们的新婚并不胶着,也不甜腻,外界太多的事物分散了欧世澈的注意力。这对杨羽裳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她曾恐惧新婚的日子,没料到却那样轻易的度过了。

    只是,在奈良的鹿园中,在平安神宫的花园里,在六十间堂那古老的大厅侧,以及在苔寺那青苔遍地、浓荫夹道的小径上,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俞慕槐……

    “如果现在站在我身边的不是欧世澈,而是俞慕槐,那幺,一切的情致会多幺的不同呀!”

    她想着,一面又庆幸人类的思想并没有反光镜,会反射到表面上来。欧世澈读不出她的思想,他太忙,忙于去观察日本,而不是观察妻子。

    回到台湾后,她像是骤然从虚空中落到现实里来了。新居豪华考究,却缺乏家的温暖,和家的气氛。欧世澈又恢复了上班,早出晚归,有时,连晚上都不回来,只打个电话通知一声,近来,他连电话都懒得打了。杨羽裳并不在乎他在家与不在家,只是,镇日守着一个空房子并不好过,她想回到学校去念书,欧世澈却反对的说:“结了婚还念什幺书?你那几笔画反正成不了毕加索!如果想借念书为名义,再去交男朋友的话,你又已经失去交男朋友的身分了!”

    “什幺?交男朋友?”她大叫:“你以为我念书是个幌子吗?你把我想成怎样的人了?”

    “你是怎样的人,别以为我不清楚,”欧世澈笑着说:“你那些历史,说穿了并不好听!”

    “什幺历史?你说你说!”杨羽裳暴跳如雷了。

    “说什幺呢?反正你心里有数!”欧世澈笑嘻嘻的说:“我劝你安分点儿,我不跟你吵架!还有好多事要办呢!我出去了!”

    “你别走!说清楚了再走!”她追在后面喊。

    但他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她毕竟没有回到学校里去念书,并不是为了怕欧世澈反对,而是她本身被一种索然的情绪所征服了。她忽然觉得什幺都没有意义,对什幺都失去了兴趣。她蜷伏了下来,像只冬眠的小昆虫,外界任何事都刺激不了她。她安静了,她麻木了,她整日待在家中,不出门,不胡闹,不游戏,外表上,她像个十全十美的、安静的小妻子。连杨承斌都曾得意的对妻子说:“你瞧,我说的如何?咱们的女儿和以前完全换了一个人了。我早说过,婚姻可以使她成熟,使她安静吧!”

    是的,杨羽裳换了一个人,换得太厉害了,她再也不是个爱吵爱闹爱开玩笑爱闯祸的淘气姑娘,她成了个安静的、沉默的,落落寡欢的小妇人。这种变化并不让杨太太高兴,凭一份母性的直觉,她觉得这变化太突然,太快,也太厉害了。

    私下里,她问杨羽裳:“羽裳,你和世澈过得快乐吗?”

    “还好。”杨羽裳轻描淡写的说。

    “吵过架吗?”杨太太关怀的问。

    “吵架?”杨羽裳歪着头想了想。“吵架要两个人对吵才吵得起来,一个人跟一棵树是不会吵架的。”

    “什幺意思呢?”杨太太皱皱眉,弄糊涂了。

    “没什幺,”羽裳笑笑,避开了这问题。“我只是说,我们很好,没吵什幺架。”

    “很亲爱吗?”杨太太再钉了一句。

    “亲爱?”羽裳像是听到两个很新奇的字,顿了半云才说:“我想,我和他是一对典型的夫妇。”

    “什幺叫典型的夫妇?”做母亲的更糊涂了,以前,她就常听不懂羽裳的话,现在,她成了个小妻子,说话却更会打哑谜了。

    “典型就是一般模型里的出品,我们夫妇和其它夫妇并没有什幺不同。和许多夫妇一样,丈夫主外,太太主内,丈夫忙事业,太太忙家庭,丈夫早出晚归,太太管柴米油盐,都一样,包括……”她咽住了,想说“包括同床异梦在内。”

    “包括什幺?”那母亲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包括吗?”羽裳冒火了:“包括晚上一起上床!”她叫着。

    “呸!”杨太太呸了一声,只好停止询问。心想,女儿再怎幺改变,说话还是那样没轻没重。

    于是,杨太太不再追问女儿的闺中生活,杨羽裳也就继续着她的“冬眠”。在那恹恹长日里,她的思想常漫游在室外,漫游在冬季雨夜的渡轮上,漫游在新加坡的飞禽公园里!往事如烟,一去无痕。她追不回那些逝去的日子,她也扫不开那缠绕着她的回忆。为了这个,她曾经写下了一首小诗:“那回邂逅在雨雾里,你曾听过我的梦呓,而今你悄然离去,给我留下的只有回忆,我相信我并不伤悲,因为我忙碌不已﹔每日拾掇着那些回忆,拼凑成我的诗句!不知何时能对你朗读?共同再创造新的回忆!”

    她把这首小诗题名叫“回忆”,夹在自己心爱的《唐诗宋词选》里面,当她用“唐诗宋词选”来打发时间的时候,她知道,事实上她是用“回忆”来打发时间。“不知何时能对你朗读?共同再创造新的回忆!”她明白,她永不会对他朗读,也永不会再有“新的回忆”。自从她回台湾后,慕枫和世浩虽然常到她家里来玩,却都绝口不提俞慕槐,她也没有问过,因为她知道自己已无权询问了!从婚礼过后,她再没见过他。她所住的房子在忠孝东路,与敦化南路只数步之遥,但这咫尺天涯,已难飞渡!

    天更黑了,暮色更重了。她仍然蜷伏在那沙发里,不想做任何事情。秋桂在厨房里炒着菜,菜香弥漫在屋子里面,快吃她饭了吗?看样子,欧世澈是不会回来吃饭了,这样也好,她可以享受她的孤独,也能享受她的回忆!她叹口气,把头深深的埋进靠垫里面。

    蓦然间,大门口响起了一阵汽车喇叭声,接着,门铃就急促的响了起来。怎幺了?难道是父亲和母亲来了吗?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看到父母了。跳起身来,她一叠连声的叫秋桂开门,一面把灯打开,她不愿父母看出她的落寞。

    秋桂去开了门,立刻,她听到外面有人在直着脖子大喊大叫:“羽裳!羽裳!快出来看看我的新车!”

    又是一阵汽车喇叭响。

    怎幺?这竟是欧世澈!杨羽裳惊奇的跑出大门,一眼看到在大门口的街道上,竟停着一辆崭新的小汽车。欧世澈的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兴高采烈的喊:“羽裳!你瞧!一辆全新的野马!你猜是谁的?我的!我今天买下来的!你看好看吗?”那是辆深红色的小跑车,那新得发亮的车顶在雨中闪着光,确实是一辆漂亮的车子,又小巧,又可爱。杨羽裳惊异的说:“我不知道你还会开汽车!”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欧世澈说:“我告诉你,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学会开车了,只是没车可让我开而已,到现在总算夙愿以偿。怎样?你别站在那儿发呆,上车来,让我载你去兜兜风,也教你知道一下我的驾驶技朮。”他打开了车门。“来吧!”

    “你有驾驶执照吗?”杨羽裳怀疑的问。

    欧世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在座位上。

    “你看这是什幺?”

    “驾驶执照!”杨羽裳更加惊奇了。“你什幺时候去考的?”

    “三天以前!当我决定要买这辆车的时候!好了,别问东问西了,你上不上车?”

    杨羽裳无可无不可的上了车,坐汽车对她并不是什幺希奇事,家里从没缺过车子,她的驾驶技朮可能比欧世澈还要娴熟得多。但,欧世澈却在相当的兴奋之中,开到敦化北路、飞机场去兜了一圈,回到家门口,他把车子停在大门的围墙边,下了车,他打量着那围墙。

    “你爸爸实在该选一栋有车库的房子,”他不满的说:“明天我找工人来拆围墙,把花园的一部分改为车库!”

    “你最好别动那花园,”杨羽裳说,走进了室内。“我要保留那几棵玫瑰!”“为了几棵玫瑰让我的车子停在街上吗?”欧世澈跟了进来。“你别婆婆妈妈了。”

    “反正我不要把花园改成车库!”杨羽裳执拗了起来。“我要它维持现状!”“你试试看吧。”欧世澈似笑非笑的说:“我明天就叫工人来拆墙。”

    “嗨!”杨羽裳站住了,盯着他:“你想找我麻烦?还是寻找我吵架?”

    “我从不要找你吵架,”欧世澈仍然微笑着:“我只是要建一个车库。而我要做的事,我是一定会做到的,没有人能反对我!”

    “我反对!”杨羽裳挑起了眉毛,大声说:“这房子是我的,是爸爸给我的,除非我同意,你休想改动它一丝一毫!”

    欧世澈安静的望着她,微笑的,慢吞吞的说:“你可以去查一查房子的登记,它是用我们两个人的名义买的,你爸爸并不是送你这栋房子,他是送给我们两个人的。所以,不管你赞成还是反对,我明天要改建车库!”

    “我不要!”杨羽裳大叫:“我不要!即使房子登记了两个人的名字,它到底是我爸爸的钱买的!”

    欧世澈脸上的微笑加深了。

    “你还是你爸爸生的呢!怎幺现在姓名上要冠以我的姓了呢?”

    杨羽裳瞪大了眼睛,呼吸沉重的鼓动了胸腔。

    “你是什幺意思?”她哑着喉咙说。

    “我只是告诉你,别那样死心眼,你当杨小姐的时期早已过去了,现在你是欧太太。无论你多强,无论你脾气多坏,你嫁进了欧家,你就得学着做欧太太!”他注视着她,他挺拔的身子潇洒的倚在楼梯扶手上,嘴角边仍然挂着那满不在乎的微笑。“而做欧太太的第一要件,就是服从,你该学习服从我,记住,我是一家之主!”

    “见你的鬼!”杨羽裳大吼了起来,涨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服从你?我生来就没有服从过任何一个人!”

    “那幺,从现在开始吧!”欧世澈轻松的说,向楼上走去。

    “告诉秋桂,稍微晚一点开饭,我要先洗个澡!”

    “慢着!站住!你这个混蛋!”

    欧世澈停住了,他慢慢的回过头来,望着她。

    “你刚刚叫我什幺?”他问。

    “你这个混蛋!”杨羽裳大叫。

    “你不可以再叫我混蛋!”欧世澈低沉的说:“如果你再这样叫我,我会打你!”

    “打我?”杨羽裳挑起了眉毛。

    “是的,”欧世澈冷静的回答。“你最好别尝试。”他走下楼梯,站在她面前,笑嘻嘻的望着她。“永远别尝试骂我,我不喜欢人骂我!”

    杨羽裳的眼睛瞪得那幺大,惊愕把她的愤怒都遮盖了,她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面前这张漂亮的脸孔,这是谁?欧世澈?一个她认识了三年的男孩子?一个她所嫁的男孩子?她的丈夫?

    将和她共同生活一辈子的男人?在这一剎那间,她觉得完全不认识他,这是个陌生人,一个陌生得从未见过的人。而他那个笑,那个漂亮而潇洒的笑,竟使她如此瑟缩,如此胆怯,如此恐惧起来。微微的后退了一步,她张开嘴,嗫嚅的说:“你……你真会打我?”

    “我希望你不会造成那局面,”他说:“我并不希望打你,但我也不希望挨骂。”

    “你……你为什幺娶我?”她问,困惑的看着他。

    “好问题!”他笑了。“你早就应该问了。”他顿了顿,凝视着她,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讽刺。“因为你是我碰到的最值得我追求的女孩子。”

    “我不懂。”她昏乱的摇摇头。

    “不懂吗?”他笑得得意。“当然,因为你漂亮,你可爱,而且,你是一条快捷方式,可以帮我得到一切我所要的东西!”

    “我还是不懂。”

    “例如那辆汽车!”

    “那辆汽车?”她惊跳,脸发白了。“那辆汽车是从什幺地方来的?”

    “当然是你父亲送的!”他笑嘻嘻的说:“羽裳,你有个很慷慨的好父亲!”杨羽裳深抽了一口冷气,她的声音发抖了:“你居然去问我父亲要汽车?”她咬着牙说:“你好有出息啊!”

    “嗨,别误会,我可没问你父亲要汽车,是他求着我买的。”

    欧世澈轻松的说。

    “他求着你买?他发疯了?会求着你买?”

    “我只告诉他台湾摩托车的车祸率占第一位!我告诉他我喜欢骑快车,我又告诉他我常骑摩托车带你出去玩,就这样,”

    他耸耸肩。“你爸爸就带着我到处看车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我,要送我一辆汽车,我有什幺办法,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知道你个性强,要我瞒着你,说是分期付款买来的。你既然追根究底,我就让你知道真相吧,现在,你满意没有?”

    她咬紧了牙,瞪视着他,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

    “你利用我父亲对我的爱心,去向他骗一辆车子,你真是个不择手段的衣冠禽兽!”

    “你又骂人了!”他微笑着提醒她。“下次你再犯这种错误,我就不再原谅你了,我说过,我会打你,你最好相信这句话!至于车子,你用了一个骗字,我不喜欢这种说法,那是我赚来的。”

    “赚?”杨羽裳怪叫:“你赚来的?你真说得出口,真不害羞呵!”

    “你必须学学,这就是人生,赚,有各种不同的赚法,赚到手的人就成功了,谁也不会问你是怎幺赚来的!想想看,我下了多少工夫,仅仅在你身上,就投资了我三年的时间……”

    “投资!”她喊:“你对我原来是投资?这下好了,你开到一座金矿了!”

    “随你怎幺说,”他笑笑。“我可不是你的俞慕槐,只认得爱情,我也不会为你发疯发狂,但是,我得到了你,那个傻瓜只能干瞪眼而已。”

    “啊!”杨羽裳抱着头狂叫:“你这个魔鬼!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杂种!”

    “啪!”的一声,她脸上挨了一下清脆的耳光,她惊愕的抬起头来,完全吓呆了。欧世澈却轻松的摔了摔手,满不在乎的说:“我警告了你好几遍了!”

    她吓呆了,吓傻了,有好几秒钟她不知道该做什幺,然后,她向电话机冲去。欧世澈抢先一步拦了过去,手按在电话机上,他望着她,笑着:“怎幺?要打电话向你爸爸告状,是不是啊?很好,你打吧,告诉他你骂我混蛋杂种,我打了你一耳光,去告诉他吧!我帮你拨号,如何?你还是个三岁的小姑娘,在幼儿园里和小朋友打了架,要告爸爸妈妈了,是不是啊?”他真的拨了号,把听筒交给了她:“说吧!告诉他们吧!小娃娃!”

    她昏乱的接过了听筒,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下意识的把听筒庄在耳朵上,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幺。电话中,杨太太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哪一位呀?”

    她深抽了一口气,好软弱好软弱的叫了一声:“妈,是我。”

    “羽裳吗?”杨太太喜悦的喊:“你还好吧,世澈说你这两天有点感冒,我好担心好担心呢!看了医生没有?要爱惜身体呀。世澈买的车你喜欢吗?是你爸爸陪他去买的,你是为了这个打电话来吗?别担心,世澈分期付款,每期缴不了多少钱,那车主是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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