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文集-第68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云翔心里,怦然狂跳,整个人像被电流通过,从发尖到脚趾,都闪过了颤栗。他悚然而惊,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和尚看。和尚就对他从容的说:
“我来接你了,去吧!”
云翔如醍瑚灌顶,顿时间,大彻大悟。他脸色一正,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句:
“是!请让我去拜别父母!”
他转身,一口气跑到祖望和品慧面前,一跪落地,对父母恭恭敬仿的磕了三个头。说:
“爹!娘!我一身罪孽,几世都还不清,如今孽障已满,尘缘已尽。我去了!请原谅我如此不孝!”
说完,他站起身来,往外就走。祖望大震,品慧惊疑不定,喊着:
“云翔,你这是做什么?不可以呀!你要去那里?”
云翔什么都不回答,迳自走出房间。祖望和品慧觉得不对,追了出来。追到大门口,只见云翔对那个和尚,乾脆而坚定的说:
“俗事已了,走吧!”
品慧冲上前去,拉住他,惊叫出声:
“你不能走,你还有老父老母,你走了我们靠谁去?”
和尚敲着木鱼,喃喃的念:
“冤冤相报何时了?劫劫相缠岂偶然?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回头才是岸,去去莫迟疑!”
祖望睁大眼睛,看着和尚。心里一片清明,他醒悟了。伸手拉住了品慧,他含泪说:
“孽障已满,尘缘已尽,让他去吧!”
云翔就跟着和尚,头也不回的去了。
从此,没有人再见到过他。
那个春天,寄傲山庄里是一片欢娱。
这晚,一家九口,在大厅内欢聚。灯火辉煌。雨凤弹着月琴,小三拉着胡琴,小四吹着笛子,大家高唱着“问云儿”。
梦娴靠在一张躺椅中,微笑的有着围绕着她的人群。
羊群在羊栏里咩咩的叫着。小五说:
“阿超大哥,是不是那双小花羊快要当娘了?”
“对,它快要当娘了!”
雨鹃笑着说:
“只怕……快当娘的不止小花羊吧!”
梦娴一听,喜出望外,急忙问:
“雨凤,你已经有好消息了吗?”
雨凤丢下月琴,跑开去倒茶,脸一红,说:
“雨鹃真多嘴,还没确定呢!”
云飞一惊,看雨凤,突然心慌意乱起来,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拉住她问:
“那是有迹象了吗?你怎么不跟我说?你赶快给我坐下!坐下!”
雨凤红着脸,一甩手:
“你看嘛,影子还没有呢,你就开始紧张了!说不定雨鹃比我快呢!”
这下,轮到阿超来紧张了:
“雨鹃,你也有了吗?”
雨鹃一脸神秘像,笑而不答。
云飞被搅得糊里糊涂,紧张的问雨凤:
“到底你有了还是没有?”
“不告诉你!”雨凤笑着说。
梦娴伸手拉住齐妈,两人相视而笑。梦娴说不出心中的欢喜,喊着:
“齐妈!我等到了!齐妈……我等到了呀!”
齐妈摇着梦娴的手,笑得阖不拢嘴:
“我知道,我有得忙了!小衣服,小被子,雨凤的,雨鹃的,我一起准备!”
云飞看着雨凤,映华的悲剧,忽然从眼前一闪而过。他心慌意乱,急促的问:
“什么时候要生?”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了解的看他,给他稳定的一笑:“你放心!”
“放心?怎么可能放心呢?”云飞瞪大眼,自言自语。
阿超也弄得糊里糊涂,说:
“雨鹃,你到底怎样?不要跟我打哑谜呀,我也很紧张呀!”
雨鹃学着雨凤的声音说:
“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阿超跟云飞对看,两个人都紧紧张张。阿超叫着说:
“哇!你们两个,通通给我坐下来,谁都不要动了!坐下!坐下!”
“你们两位大男人,不要发神经好不好?”雨鹃啼笑皆非的喊。
小四白了阿超一眼,笑着嚷:
“阿超,你不要笨了,你看看,那只小花羊有坐在那儿等生宝宝,坐几个月不动吗?”
雨鹃追着小四就打:
“什么话嘛!把你两个姐姐比成小花羊!”
一屋子大笑声。
梦娴拉着雨凤的手,笑着左看右看,越看越欢喜:
“雨凤啊!我觉得好幸福!谢谢你让我有这样温暖的一段日子!”她深深的靠进躺椅中:
“好想听你唱那首“问云儿”!”
雨凤就去坐下,抱起月琴:
“那么,我就唱给你听!这首歌,是我和云飞第一次见面那天唱的!”
小三拉胡琴,小四吹笛子,雨凤开始唱着“问云儿”。
齐妈拿了一条毯子来,给梦娴盖上。
雨凤那美妙的歌声,飘散在夜色里:
“问云儿,你为何流浪?问云儿,你为何飘荡?问云儿,你来自何处?问云儿,你去向何方?问云儿,你翻山越岭的时候,可曾经过我思念的地方?见过我梦里的脸庞?问云儿,你回去的时候,可否把我的柔情万丈,带到她身旁,告诉她,告诉她,告诉她……唯有她停留的地方,才是我的天堂……”
梦娴就在这歌声中,沈沈睡去。不再醒来了。
云飞后来,在他的著作中,这样写着:
“第一次,我发觉“死亡”也可以这么安详,这么温暖,这么美丽。”
梦娴葬进了展家具坟。
这天,云飞和祖望站在梦娴的墓前。父子两个,好久没有这样诚恳的谈话。
“真没想到,短短的半年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你娘走了,云翔出家了,展家也没落了……”祖望无限伤感的说:“正像你说的,转眼间,就落叶飘满地了!”
云飞凝视着父亲,伤痛之余,仍然乐观:
“爹!不要太难过了,退一步想,娘走得很平静很安详,也是一种幸福!云翔大彻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一件好事!至于展家,还有遗产,足以度日。几家钱庄,只要降低利息,抱着服务大众的心态来经营,还是大有可为的!何况还有一些田产,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祖望看着他,期期艾艾的说:
“云飞,你……你回来吧!”
云飞震动了一下,默然不语。
“自从你代云翔挨了一枪,我心里有千千万万句话想对你说,可是,我们父子之间误会已深,我几次想说,几次都开不了口。”
云飞充满感性的接口:
“爹,你不要说了,我都了解!”
“现在,我要你回家,你可能也无法接受。好像我在有云翔的时候排斥你,失去云翔的时候再要你,我自己也觉得好自私。可是,我真的好希望你回来呀!”
云飞低头,沈吟片刻,叹了一口长气。
“不是我不肯回去,而是,我也有我的为难。现在,我的家庭,是一个好大的家庭,我不再是一个没有羁绊的人,我必须顾虑雨凤他们的感觉!直到现在,雨凤从没有说过,她愿意做展家的媳妇!正像你也从来没对雨凤说过,你愿意接受她作为媳妇一样!我已经死里逃生,对于雨凤和那个家,十分珍惜。我想,要她进展家的大门,仍然难如登天。何况,我现在养牛养羊,过着田园生活,一面继续我的写作,这种生活,是我一生梦寐以求的,你要我放弃这种生活,我实在舍不得!”
祖望看着他,在悔恨之余,也终于了解他了。
“我懂了,我现在已经可以为你设身处地去想了,我不会,也不忍让你放弃你的幸福……
可是,有一句话一定要对你说!”
“是!”
“到了今天,我不能不承认,你是我最大的骄傲!”
云飞震动极了,盯着祖望。
“有一句话,我也一定要对你说!”
祖望看着他。
“你知道寄傲山庄,坐马车一会儿就到了!寄傲山庄的大门永远开着,那儿有一大家子人,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城市的繁华,想回归山林的时候,也愿意接受他们作为你的家人的时候,来找我们!”
转眼间,春去冬来。
这天,寄傲山庄里,所有的人都好紧张。齐妈带着产婆,跑出跑进,热水一壶一壶的提到雨凤房里去。
“哎哟……好痛啊……”雨凤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云飞站在大厅里,听得心惊肉跳,用脑袋不断的去撞着窗棂,撞得砰砰作响。嘴里痛苦的喊:
“为什么要让她怀孕嘛?为什么要生孩子嘛?为什么要让她这么痛苦嘛?老天,救救雨凤,救救我们吧!”
阿超走过去,拍着他的肩,嚷着:
“你不要弄得每个人都神经兮兮,紧紧张张好不好?产婆和齐妈都说,这是正常的!这叫作“阵痛”!”
“可是,我不要她痛嘛……为什么要让她这样痛嘛……”
小三、小四、小五都在大厅里焦急的等待。比起云飞来,他们镇定多了。
雨鹃大腹便便,匆匆的跑出来。喊:
“阿超!你赶快再去多烧一点热水!”
“是!”阿超急忙应着。
云飞脸色惨变,抓住雨鹃问:
“她怎样了?情况不好?是不是……”他转身就往里面冲:“我要去陪着她!我要去陪着她……”
雨鹃用力拉住他。
“你不要紧张!一切都很顺利,雨凤不要你进去,你就在外面等着,你进去了,雨凤还要担心你,她会更痛的……”
雨鹃话没说完,又传来一声雨凤的痛喊声:
“哎哟……哎啊……好痛……齐妈……”
云飞心惊胆战,急得快发疯了,丢下雨鹃,往里面冲去。他跌跌冲冲的奔进房,嘴里,急切的喊着:
“雨凤,雨凤,我真该死……你原谅我……”
齐妈跳起身子,把他拚命往外推:
“快出去!快出去!这是产房,你男人家不要进来……”
雨鹃也跑过来拉云飞,生气的说:
“你气死我了!雨凤都没有你麻烦……我们照顾雨凤都来不及了,还要照顾你……”
就在拉拉扯扯中。一声响亮的儿啼传来。产婆喜悦的大叫:
“是个男孩子!一个胖小子!”
齐妈眉开眼笑,忙对云飞说: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
云飞再也顾不得避讳,冲到雨凤身边,俯头去看她,着急的喊:
“雨凤,你好吗?你怎样?你怎样?”
雨凤对他展开一个灿烂的笑:
“好得不得了!我生了一个孩子,好有成就感啊!”
云飞低头,用唇吻着她汗湿的额头,惊魂未定的说:
“我吓得魂飞魄散了,我再也不要你受这种苦!一个孩子就够了!”
“胡说八道!我还要生,我要让寄傲山庄里,充满了孩子的笑声!”雨凤笑着说,伸手握住他的手:“你说的,“生命就是爱”!我们的爱,多多益善!”
这时,齐妈抱着已经清洗乾净,包裹着的婴儿上前。
“来!让爹和娘看看!”
雨凤坐起,抱着孩子,云飞坐在他身边,用一种崭新的,感动的眼光,凝视着那张小脸蛋。雨凤几乎是崇拜的赞叹着:
“天啊!他好漂亮啊!”
门口,挤来挤去的小三小四小五一拥而入。
大家挤在床边,看新生的婴儿。
“哇,他好小啊!下巴像我!”小三说。
“脸庞像我!”小五说。
“你们别臭美了,人家说外甥多似男,像我!”小四说。
大家嘻嘻哈哈。围着婴儿,赞叹不巳。
后来,云飞在他的著作中这样写着:
“原来,“生”的喜悦,是这么强烈而美好!怪不得这个世界,生生不息!”
是的,生生不息。这个孩子才满月,雨鹃生了小阿超。寄傲山庄里,更加热闹了。真是笑声歌声儿啼声,此起彼落,无止无休。
这天黄昏,彩霞满天。
寄傲山庄在落日余晖下,冒着袅袅炊烟。
这时,一个苍老而伛偻,脚步蹒跚的老人,走到山庄前,就呆呆的站住了,痴痴的看着山庄内的窗子。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祖望。
笑声,歌声,婴儿嘻笑声……不断传出来,祖望倾听着,渴望的对窗子里看去,但见人影穿梭,笑语喧哗,他受不了这种诱惑,举手想敲门。但是,手到门边,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对雨凤说过的话:
“你教唆云飞脱离家庭,改名换姓,不认自己的亲生父亲,再策划一个不伦不类的婚礼,准备招摇过市,满足你的虚荣,破坏云飞的孝心和名誉,这是一个有教养,有情操的女子会做的事吗?应该做的事吗?”
他失去了敲门的勇气,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就站在那儿,默默的看着,听着。
云飞和阿超,正带着羊群回家。小四拿着鞭子,跑来跑去的帮忙。小五跟着阿超,手里拿着鞭子,吆喝着,挥打着,嘴里高声唱着牧羊曲:
“小羊儿哟,快回家哟,红太阳哟,已西落!红太阳哟,照在你身上,好像一条金河!我手拿着,一条神鞭,好像是女王!轻轻打在,你的身上,叫你轻轻歌唱……”
祖望听到歌声,回头一看,见到云飞和阿超归来,有些狼狈,想要藏住自己。
阿超眼尖,一眼看到了。大叫着:
“慕白!慕白!你爹来了!”
云飞看到祖望,大为震动。慌忙奔上前去。
“爹!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敲门呢?”就扬着声音急喊:“雨凤!雨凤!我爹来了!”
寄傲山庄的大门,豁啦一声打开了。雨凤抱着婴儿,立即跑出门来。
小三、齐妈、雨鹃也跟着跑出来。雨鹃怀里,也抱着小阿超。
祖望看见大家都出来了,更加狼狈了,拚命想掩藏自己的渴盼,却掩藏不住。
“我……我……”他颤抖的开了口。
雨凤急喊:
“小三!赶快去绞一把热毛巾来!”
齐妈跟着喊:
“再倒杯热茶来!”
雨凤凝视祖望,温柔的说:
“别站在这儿吹风,赶快进来坐!”
祖望看着她怀里的婴儿,眼睛里涨满了泪水。他往后退了一步,迟疑的说:
“我不进去了,我只是过来……看看!”
云飞看着父亲,看到他鬓发皆白,神情憔悴,心里一痛。问:
“爹,你怎么来的?怎么没看到马车?”
祖望接触到云飞的眼光,再也无法掩饰了,苍凉的说:
“品慧受不了家里的冷清,已经搬回娘家去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好……寂寞。我想,出来散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
“二十里路,你是走过来的吗?马车没来吗?你来多久了?”云飞大惊。
“来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欢迎我?”
云飞激动的喊:
“爹,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寄傲山庄永远为你开着大门呀!”
祖望看着雨凤,迟疑的说:
“可是……可口……”
雨凤了解了,抱着孩子走过去。
祖望抬头看着她,毫无把握的说:
“雨凤,我……以前对你有好多误会,说过许多不该说的话,你……会不会原谅一个昏庸的老人呢?”
雨凤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诚心诚意的说:
“爹……我等了好久,可以喊你一声“爹”!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