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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6章

琼瑶文集-第8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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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居然把这样一个人带到我家来!”

    “纪伯伯!”亚沛涨红了脸,本能的要代飞帆解释。“顾飞帆并不是坏人,他有许多优点。他很有英雄气概,很义气,很豪爽,很热情,也很幽默。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女人,总逃不开女人的纠葛,本来嘛,成语中也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要曲解成语!”醉山恼怒的打断他。“我看不出他有什幺英雄气概,就算他打过一只老虎,也不能算英雄!即使他是英雄,过不了美人关,人家英雄只过一个美人关,他要过多少?他今年几岁?”“好象和我大哥同年,三十二。”

    “三十二岁,几岁结第一次婚?”

    “受完军训,应该有二十四、五了。”

    “算他二十四,最后一次离婚算他三十岁,他在六年里结婚三次,平均一次婚姻维持两年……”

    “没有。”亚沛坦白说:“只有第一次维持了一年多,后来的好象几个月就离婚了!”

    “亚沛,”醉山熄灭了烟蒂,立刻又点燃了一支:“他真是不平凡,太不平凡了!难怪你崇拜他!你也跟着学吧!我倒要考虑考虑你和访萍的婚事……”

    “纪伯伯!”亚沛大惊失色。“我没有学他呀!天地良心,我发誓,我带他来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追求访竹!我对他也不是崇拜,是……是……”他抓头发,想不出妥当的词句:“是欣赏……不,是……是好奇……”

    “爸爸!”访槐皱着眉喊:“这又不是亚沛的错,你迁怒到亚沛身上来,真有点不公平。不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倒是想想办法,怎幺打消访竹的痴情才对!”

    “哦!”访槐提醒了醉山,真的,责怪亚沛是有些过份了。但是,亚沛带这种人来家里,仍然不能辞其咎。他再盯了亚沛一眼,倾听访竹卧室里的声音。“访竹……唉,她还在哭吗?”

    是的,访竹在哭。她把脸埋在枕头中,一任泪水泛滥,一任那枕面被泪水浸诱。明霞抚摸着访竹的肩头,叹着气,含着泪,苦口婆心的说:“访竹,并不是我们当父母的专制,要干涉你的恋爱和婚姻,而是因为我们爱你,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走进一项错误里。你知道,人生许多事都可以错,只有婚姻不能错,婚姻是一生的赌注,一旦错了,再回头就已全盘皆输。你是女孩子,不是男人,不是顾飞帆,可以左结一次婚,右结一次婚,还有女孩子要他!访竹,我知道你爱他,爱到了顶点,爱得不顾一切,你才会把他那些历史,都拋诸脑后。可是,访竹,爱情往往很盲目,往往是一时的冲动,往往只是个梦。梦醒了,才发现什幺都没有了,到那时候,就悔之已晚!”

    访竹在枕头中绝望的摇头。说不明白的!她忽然发现,她永远说不明白的!顾飞帆的历史,像纹身的花纹,深刻在他全身上下,大家见到的,只是那些“纹身”,而不是真正的顾飞帆!她休想让父母去了解顾飞帆,更休想去解释那三次婚姻……她绝望的摇头,让泪水沾湿了被褥。她心中还有另一种说不出口的沉痛:顾飞帆,你怎幺可以被爸爸几句话就气走?你说要并肩作战的,你说要一起面对屈辱的……可是,她想起了,当时自己扑向了母亲。在那一瞬间,彷佛是她在“家庭”与“飞帆”间做了选择。飞帆,你去了,你去了!你去了!……因为你看到了一个美满家庭,因为你又自卑了,因为你发现自己是这个家庭的破坏者。你去了……你甚至不深刻的想一想,你这一走,要我怎幺办?

    “访竹,”明霞还在述说,用手怜惜的抚摸女儿那被泪水沾湿的头发。“你还小呢!你还年轻呢!未来的日子还长呢!你会遇到其它的男人,若干年后,你会发现今天的你很傻,很幼稚……”访竹的头从枕上转过来了,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色又苍白又憔悴,眼底却有股燃烧着的火焰,那火焰如此强烈,如此耀眼,似乎可以烧毁一切。她终于不哭了,从访萍手中抓过一把化妆纸,她擦去了泪痕,坚定的说:

    “妈,你什幺都不用说了!都不用说了!我是很年轻,但是,经过今晚,我不会年轻了。属于青春的快乐、甜蜜、狂欢……都已经被你们送进了地狱!未来的日子还长,是吗?每一个日子会变成一种煎熬!你是母亲!你是爱我的母亲!等着瞧吧!亲爱的妈妈,为我数一数,我以后还要挨过多少煎熬的日子……”“访竹!”明霞惊痛的喊。“你理智一点吧!你怎幺这样说呢?事情并没有糟到这种地步,是不是──”

    “妈!”忽然间,访萍忍无可忍,在一边大声的开了口。“你们为什幺不给他机会?”

    “不给谁机会?”明霞不解的问。

    “顾飞帆!”访萍喊了出来,激动而热烈。“你们为什幺把他否决得这幺干脆?妈,你看不出来,他和姐姐彼此相爱吗?你也爱过,你不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大吗?而且,顾飞帆到底有那一点罪不可赦?”“访萍,”明霞嚷着:“你站在哪一边?”

    “不是哪一边,你们和顾飞帆,包括我,我们大家都爱访竹,我们在同一边!”“你不要搅和,行不行?”明霞生气了。“管你自己的事,行不行?”这一吵,惊动了客厅里的三位男士,大家都涌到访竹门口来,七嘴八舌的问:“怎幺了?又怎幺了?”

    访竹惊奇的看访萍,想不到在这家庭里,自己还有一票。她干脆翻身起床,走到客厅里去,反正大家都不能睡,反正天都快亮了。她早已哭得舌燥唇干,她倒了一杯水,在沙发中坐下,大家也都跟进客厅里来。她喝了口水,抬眼望每一个人。“爸爸,妈妈,我爱你们。”她说。

    “我们也爱你呀!”明霞说。

    “可是,”她清楚的说:“我更爱顾飞帆!成全我们,是你们的恩惠,拆散我们,以后,大家都要在愁云惨雾中过日子。何苦?爸爸妈妈,何苦?”

    大家怔了怔,醉山先开口:

    “访竹,如果婚后三个月,他就遗弃了你,或者停妻再娶,你怎幺办?你能担保,那时候,我们就不会在愁云惨雾中过日子?”“哦!”访竹锐利的看了亚沛一眼。“看样子,有人已经报告过他的婚姻史了。可是,你们真正完全了解这经过吗?”

    “你又真正完全了解这经过吗?”醉山逼视着她。“你所有的资料,是从顾飞帆那儿得到的吧!他既然在追求你,他一定有个很合理很令人同情的故事!我想都想得出来,三次婚姻,三个故事,可能个个都有情不得已之处!他这种男人,既然能骗到那幺多女人,包括我那个聪明细腻的女儿纪访竹,他当然不是一个等闲人物!他的故事很动人吧?可以写小说吧?”

    访竹怔住了,瞪视着父亲,她知道,那枪管下的婚姻,醉酒中的公证……都不必去说它了。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说出来也是自找没趣。她垂下头,无助的看着地下。访萍却及时开了口:“爸爸,那些事情根本不重要!”

    “什幺事情不重要?”醉山问。

    “顾飞帆的过去!”访萍有力的回答:“他的过去根本不重要!他离过一百次婚也罢,一千次婚也罢,那都是他的历史,你们又不是要把访竹嫁给过去的顾飞帆,而是嫁给未来的!依我看,顾飞帆有他的优点……”

    “访萍!”醉山皱紧眉头:“没有人征求你的意见!你最好闭嘴!每个人的现在都是由过去堆积而成,怎能不追究他的过去?大家都不追究过去的事,法律也不需要了,监狱也不需要了……”纪醉山的议论只发了一半,门铃忽然急促的响了起来,大家都吃了一惊,醉山抬起头来,才发现天都亮了,黎明的曙色染在玻璃窗上,透出了朦胧的乳白色。是送牛奶的人吧!他每次把牛奶放在门口时都要按两下门铃。访槐走到大门前去打开门,立即,他吓了一跳,门外,赫然是那去而复返的顾飞帆!访槐想立刻关上门,但,飞帆伸出脚来,很快的抵住了门,他无法关门了。飞帆推开房门,大踏步的跨进来,一眼看到客厅里人影绰绰,他点点头说:

    “很好,你们都没有散!”

    “你又跑来干什幺?”醉山问。

    飞帆看了他一眼,就掉头去看访竹,访竹那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面颊已向他说出了一切。但是,看到他进来,她那漆黑的眼珠就闪耀起光彩来。她注视着他,没有开口,没有移动,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我在街上走了一夜。”他望着大家,说:“我想,你们也谈了一夜。我一面走,一面在想着我们的问题,我和访竹的问题,也是我和你们纪家的问题。我一直走一直走,也一直想一直想,然后,我觉得,我必须回来,把我的想法、看法、和我的立场告诉你们。我不能这样糊糊涂涂一走了之,所以,我又回来了!”“我们并不需要你的想法和看法!也不需要你回来!”明霞说。“你们需要的!”飞帆深深的看了明霞一眼。“因为你们爱访竹,你们不想失去她。我走了,你们也就失去她了,永远失去她了!”他转头凝视访竹,两人的目光立即交织在一起,似乎在电光石火间,迸射着火花。他们彼此痴痴凝望,不交一语,那默契,那热情、那了解、那渴望……都在彼此眼底,尽诉无遗。这眼光使醉山夫妇都看呆了。

    飞帆终于把眼光从访竹身上移开,再望向大家。

    “我刚刚走了,因为我很自卑,”他继续说:“你们是个好家庭,一个高尚的、快乐的家庭,是我的出现,破坏了这家庭的美好,所以,我走了。我当时想,我会永远走了,把访竹还给你们……我想,我会再做一次逃兵,去印度、去非洲、去爱斯基摩,去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访竹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

    “可是,我回来了,为了告诉你们,我不能走!为了告诉访竹,我这一生,做错过许多事,失去过很多东西,也放弃过很多东西,但是……这次,我不能失去,不能放弃!我要访竹。”访竹满眼泪水,满脸光彩。明霞瞪着她,天哪,从没看过她如此美丽,如此光华夺目!

    醉山紧盯着飞帆。“你说得很简单,”他说:“你认为只要你不放弃,你就能得到她?”“是的。”飞帆肯定的说,挺了挺背脊,眼光固执而狂热。“你们否决我,只有一个理由,你们轻视我的过去……”

    “还有一个理由,”醉山说:“我们也不相信你的未来!”

    飞帆点了点头。“还好,我并不需要娶你们全体!我只要访竹!纪伯伯,”他凝视醉山:“你很顽固,你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力,你心中有一个法庭,你判了我的罪。我不怪你,易地而言,我可能也一样,如果我有女儿,我也不会愿意她嫁给一个离过三次婚的男人!可是,纪伯伯,你没有选择,你必须接纳我!”

    “为什幺?”醉山恼怒的问,色厉而内荏。他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蠢动。

    “因为你爱访竹。你舍不得让她痛苦一生,你舍不得让她憔悴下去,消瘦下去,你也舍不得她每天以泪洗面,度日如年。你更受不了,她将来会恨你怨你!”

    “你这幺有把握?”醉山扫了访竹一眼;老天,这家伙说的是实话!访竹那痴痴凝视,已把什幺话都说出来了,她可以没有这世界,却不能没有这个人──顾飞帆。

    “是的,我有把握!”飞帆走了过去,伸手给访竹,访竹立刻紧紧的握住了他,握得好紧好紧,似乎生怕一松手,他就会飞到爱斯基摩去了。“纪伯伯,纪伯母,”他继续说:“我知道我不好,我不够好,对我的过去,我根本不愿解释,统统都是我错!我在你们心中,配不上访竹。但是,我们相爱了!我从没有渴望一样东西,像我渴望拥有访竹这幺强烈。我用最坦白最简单的话告诉你们,我爱她,我要她,你们答应,我衷心感激,你们不答应,我带她私奔!”

    “什幺?”明霞轻呼。“你简直是蛮干!”

    “是的,我会蛮干!”他认真的说,丝毫不是威胁,他眼中迸射着光芒──那种不顾一切的光芒。“我刚刚在街上走,我想过,我要放弃访竹,但是,和这思想同时涌上来的,是一种最绝望最绝望的感觉,我听到一个小声音在我心底说:离开她,不如死去!不如死去!我被这小声音吓呆了──或者,我没有很认真的衡量过我对访竹的感情,但,在这一剎那,我明白什幺是生死相许!纪伯伯,即使你是上帝,你是神,你也没有权利拆散我们!你也没有权利把我们两个都毁得干干净净!”醉山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飞帆,这篇话,这种坚定,这份热情,和这赤裸裸的坦白把醉山打倒了。他盯着面前这个人看,看了好久好久,室内静悄悄的。访槐靠在门边,满脸的困惑,注视着飞帆。访萍倚着亚沛,眼底带着崇拜,也惊奇而折服的看着他。明霞也看着他,敌对、反感、与抗拒都在消减……消减……而感动之情,竟不知不觉油然而生,她眼里居然潮湿了。访竹仍然紧握着飞帆,在这瞬间,她有死而无憾的感觉,听他如此坦白的在众人面前,公开他内心深处的思想……只有她,明白这对他是件多困难的事!他是骄傲的,有保护色的,又那幺“性格”的!她抬头仰望他,一脸的喜悦,一脸的狂欢,一脸的幸福!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她还怕被拆散吗?她什幺都不怕了!终于,醉山轻咳了一声,他喉中有个硬块在滚动。

    “这篇话,你以前说过吗?”他哑声问。

    “以前,没有机会,也没有力量逼我说这些话!”

    “你爱过很多次!”他提醒他。

    “唔,”他支吾着。“我以为,我们可以免掉再去研究历史。我不想对我的过去再说什幺。因为,我刚刚已经说过了,都是我错!”“这次呢?会不会又是你错?”

    “可能是。”他更坦白的。

    “什幺?”明霞惊问。“错在一开始,”他说,低头看坐在那儿,拉着他的手,痴痴凝望着他的访竹。“我不该来你们家,我不该认识她,不该受她吸引,不该去斜阳谷……”他摇摇头。“很多很多的错,最错的是去爱上她,也允许她爱上我!”

    访萍从沙发中跳了起来,满眼泪水,她扑过去抓住父亲的双臂,摇撼着他,嚷着:

    “爸爸!你好心一点吧!你慈悲一点吧!你还忍心赶走他吗?”她掉过头来,热烈的伸手给飞帆:“我第一个接纳你!顾飞帆……哦,不,姐夫!”

    飞帆感激的用左手握了握访萍,他的右手始终握着访竹的手。

    醉山挑起了眉毛,终于粗声大气的说:

    “明霞,咱们输了,孩子有他们自己的世界,我们只能祝福,不能代他们去过一辈子,是不是?与其让孩子恨我们,不如大方一点,你说呢?”明霞闪动着满眼的泪水。

    “我说……”她看看窗子。“天都亮了,我看他们都闹够了,一个哭了一夜,一个走了一夜……我还是去厨房弄点东西给他们吃吧!”她真的走进了厨房,去掩饰她那脆弱的感动之情。访槐大踏步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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