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梦-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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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似乎告诉了他生之艰难,死之必然。他便常常在这漆黑的夜里去体味死亡的美丽。
那一天阿月西解开前额上的带子,那一条明亮的杏黄。她光洁饱满的额上有一块大而圆的疤痕。那块圆疤的中心只有一种薄薄的物质在跳动,那简直不像皮,而像是一块透明的红色玻璃纸皱巴巴地贴在那里。
“这是什么?”张恕用小指轻轻点着那圆疤。“这是天目。”
“天目?”
“嗯……”她的深色的眼睛里没有表情。
在阿月西十岁生日那天,在两位年高德昭的喇嘛为她卜算之后。她被带到一一个黑魃魃的小屋。有三位穿金色袈裟的喇嘛走进来。在拉萨,僧侣穿着的颜色与僧职高低是相关的,一般的僧侣都是红色袈裟,从栗红到砖红不等。只有受聘于布达拉宫的高级喇嘛,才有资格在红袍外罩上金色袈裟。
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看到他们拿来一包草药,一位位喇嘛把草药贴在她的额前,另一位则用绷带紧紧地固定住。然后让她一个人在黑暗里呆了很久很久。
她很害怕,忽然想起爸爸曾对她说:孩子,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有眼通的人,在布达拉宫,保存着你的转世记录……你要吃很多苦,但是最终你会成功的……
三位喇嘛再度在黑暗中出现。他们打开一只盒子,拿出一件闪亮的钢制仪器,形状像个钻子,上面似乎还有许多细齿。年纪最大的那个喇嘛俯视着她,低声地、庄严的说:“孩子,今天我们帮助你开天日。这手术可能很疼,你必须完全清醒才能完成。”说完便示意另一位喇嘛抓住她然后把那架仪器对准她的前额穴位,开始转动。她紧咬着牙,在钻子刺穿头骨的时候好像轻轻“吱”的一声,操纵仪器的喇嘛立即停钻,然后接过另一位喇嘛递过来的硬木条,把木条轻插入刚刚钻开的小孔中。这时,她觉得头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几乎晕倒,可就在同时,她好像闻见一股不可名状的异香看到眼前突然呈现的五色之光。
“这就叫开天目了?”张恕的嘴角上挂着讥讽的微笑。“是。”
“那么,你能用你那只天目看见什么?”
“看见很多。但是我不能对你说。”她很认真地说,“我不想像现在有些人那样,能看到一点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就到处宣扬,像街头的魔术师那样。”
“那么,你从我身上看见什么了?”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善良,你聪明有灵气。这灵气。用我们的活叫做‘银带’。不过。你最近好像身体不大好,你感冒了,发烧,头痛。”
“我是感冒了,这谁也看得出来。”张恕不屑地笑笑,“什么天日,完全是封建迷信!”
“咋说?”深灰色的眼睛惊异了,“迷信?难道你不相信人有灵魂?上师讲过,人睡着了,灵魂就变成一条银带,脱离肉体飘浮开来,人的梦,就是睡眠时灵魂的经历。现在我看你,可以看见你周围的光,从光的颜色我可以判断你是君子还是小人,聪明还是愚笨,健康还是有病,可你看不见我的光,这一点不稀奇,这就像魂一样,只有天文望远镜里才能看到,可‘日全食’就不同了,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不能因为你肉眼看不到日冕就说它不存在吧?”
张恕惊讶地望着她。这个青铜色的瘦姑娘果然受过非同一般的教育,讲起话来条理清楚而且很有一种贵族气。
“你的感冒,我可以用功法来加持金字塔效应,你试试看。会很快好起来的。”她很快拆开一个硬纸盒,用硬纸板剪成十座金字塔,塔分四面,每面贴上一种彩色圆形纸片,分为红黄蓝三色然后,她在其中两个面的下方密密地写上他完全不懂的文字,他猜想那可能是藏文。
要口诵念佛,就能横超三世,往生极乐世界。譬如唐代宗大历年问的雄俊生时无恶不作,死后被阎罗王判发地狱。雄俊日:观无量寿经说,下品下生,犯五逆罪的人,临死时念佛十声,还得往生。我虽犯罪,却并不犯五逆,说到念佛,不知有多少声,说完,即乘台往生西方去也。
又有唐僧怀玉每天念阿弥陀佛五万遍,诵经积至三百万卷有一天忽见西方众圣来迎,中有一人手持银台(中品)示怀玉。怀玉说,我本望金台(上品),为什么拿银台来?后来果然由阿弥陀佛亲自出马,携观音、大势至二菩萨用金台迎怀玉至西方。
按照一般佛教教义,从凡夫修到初级菩萨位,要经一大阿僧祗劫,(世界循环一次为一劫,一大阿僧祗劫共有一千万万兆劫)可谓烦难之极,而净土宗却说只要念一声阿弥陀佛,迟则七日,快则一天,速生净土,即是八级以上的菩萨,可谓快速之极。这是因为,阿弥陀佛成佛之前曾发下四十八个大誓愿,其中一个就是,如有人念阿弥陀佛名号,此人临终之时,阿弥陀佛将接引他往生于西方净土。
因为有了这种种缘故,净土宗历来特别受人欢迎。
第五章 西方净土变(14)
科学与神秘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科学发展到现代,越来越有一种向神秘的回归。许多年之后张恕才感到,阿月西说的并非神话。在今天,东方神秘主义正在受到整个世界的青睐,它的价值远远超出哲学与宗教的范畴,成为研究人类文化的焦点。张恕离开敦煌之后写成了两篇文章:一是“尉迟乙僧所代表的于阗画风”,另一篇是“藏密气功浅论”,得到学术界一片叫好,而他本人也因此进入了学者圈子。他自然忘不了这两篇文章得益于谁,他署上了阿月西的名字,却被编辑删掉了,于是他只好给她寄去登载着他文章的杂志以示感谢,但却从此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为此深深不安,连他的妻子王细衣也十分关心阿月西的归宿。王细衣虽然有许多毛病,却有一条一般女人所不能及的优点:不嫉妒。她只爱“笑人无”而不爱“嫉人有”,尤其是在看了阿月西的照片之后,她认定阿月西聪慧绝顶有贵族气,她甚至逼着张恕为她联系,她要介绍阿月西进入一家演员剧团等等,当然,此是后话。
太阳升起在东方,东方神秘主义与太阳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整个古代文明中,大量的创世神话都与太阳有关,人类把太阳和光看作最初的创造力。而西藏,则高居于世界屋脊,沐浴着其它各个地方无法享受的充足阳光。
伊纽辛博士指出,人、动物、植物等有机体对于太阳的干扰影响了宇宙等离子体的总体平衡,从而又反作用于有机体的生物等离子体。据说,灵感的出现具有与太阳活动周期基本吻合的规律。牛顿、莱布尼茨、罗蒙诺索夫、库伦、法拉第……的重大发现平均间隔ll年绝非偶然,l830年是太阳活动高峰年,著名作曲家肖邦、门德尔松完成了传世之作。
几千年来,在瑜珈信徒中有一著名传说,认为在人的脊柱下端至骨盆中间,有一巨大能量储存库,名叫根达尼,它是使人强壮的“生命之蛇”,平时处于冬眠状态,瑜珈行者可通过修持达到“根达尼清醒态”。有特异神力(即达到“天目通”的人可以看见,人临死时,连接肉体与灵魂的“银带”逐渐变细断裂,“生命之光”从头部开始熄灭)。正如贝特森所说,心灵不仅为肉体所有,身外的通路与信息也有心灵。心灵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个体的心灵仅仅是整个宇宙心灵的子系统,而所谓宇宙心灵,不过是宇宙组织结构的动力学状态。
爱因斯坦有这样一句悖论或名言:“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解的、事情就是世界是可以理解的。”
第五章 西方净土变(15)
临摹大型壁画是极艰苦的事,唐仁夏过去有过点着蜡烛在洞窟临摹的历史。按照他的观念,艺术家和画匠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严格之分,他认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是个很好的画匠,起码应具备做一个好画匠的能力,而画匠当然不能充当真正的艺术家。他的所谓“好画匠的能力”要追溯到一九四九年之前,那时虽成立了敦煌艺术研究所,却经费奇缺,甚至连普通的马利牌广告色都买不到,全靠几个人从内地弄来一点连史纸,自己加矾、裱背,自己改造画笔,甚至自己动手磨制颜料,上洞临画没反光的时候,还要借助于煤油灯和蜡烛,有时洞窟的画很高,还要爬上高梯去看,再下来画,如此往复有时要达到几十次。
每当几位老友一起回顾这段历史时便有一种豪情油然而生,他们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完成了举世闻名的敦煌壁画的部分临摹。所以当肖星星突然来到临摹室,他们在惊喜之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对她进行忆苦思甜教育。
“看看现在,画架画板都合用,洞窟里安了电灯,还可以采用幻灯放大画稿。年轻人可尝不到当年我们闻煤油的滋味啦!”的确,当年的连史纸已换成了荣宝斋的特制矾宣,广告色也不再使用,而是全部用矿物质颜料——从苏州姜思序堂购买的石青、石绿、朱砂、朱膘以及金泊、徽墨等贵重国画色。《西方净土变》白描正稿已经完成。这幅画是采用幻灯放稿的办法。白描稿完成后,印描到宣纸上,裱上画板,就可以上色了。
唐仁夏为她和另外两位同志做了介绍,然后不无得意地笑笑:“啊,星星同志终于妥协了。”
星星勉强自己笑了笑。她还没吃饭,但毫无食欲。她看着《西方净土变》上无数的菩萨、童子、乐人、舞者,想起敦煌经变中曾说,往生极乐世界的人“思衣锦绣干重现,思食珍馐百味香”,而且是“甘馔食时恒自至,天衣去处逐身回”。这样一个美妙世界自然诱人,但要进入这个世界却非易事。看看那些大菩萨,他们善根已足,自莲花中生,很快见佛,可那些化生童子就不同了,他们明显是善根不足,在莲花里还要呆上若干小劫或大劫莲花才能开,才能进入极乐世界。看来佛国也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不是连引渡也分为金台接或是银台接么?她想起儿时梦中那条前往极乐世界的秘密通道,忍不住想笑,是啊,谁能想到墙缝与极乐世界的关系呢?!
在那个晚上,肖星星攀上画架的最高层,开始用特制画笔描线。站在下面的老吕不断地提醒她:“飞天的飘带,菩萨的披巾……最好在中问停顿一下,不能一笔描成……注意这是唐代的壁画,人物的指甲要深陷在肌肉里,最好在运笔的时候要圆转,气脉相连不露痕迹……知道唐代的衣纹用什么描法么?”
“自然是兰叶描。”星星头也不回地说。
“嗯。”老吕点一点头,“再考考你,十六国时期的壁画用什么样的线描呢?”
“早期壁画一般都用铁线描,”星星这回转过了身,“十六国时期人物造型清瘦,衣纹密集,自然适合铁线描,唐代人物丰肥,用线疏密相间、生动流畅,所以用兰叶描,元代的线描就更丰富了,有时人物肉体用铁线描,衣纹用折芦描,须眉鬓发用游丝描……我答得对吗?”
“对,对”老吕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出现惊喜之色,“想不到这么年轻的姑娘,对敦煌壁画这么了解……”
唐仁夏哈哈大笑,“星星同志是搞过仿古画的。老吕啊,你这些问题,只好考考我们薇薇,哪里就难得倒星星了?”
“难得,原来你是搞过仿古画的。”一直没开口的老关很严肃地说:“正好,现在我们在临摹做旧方面还有些问题能不能给我们出出主意?”
“做旧……无非是刀刮、土抹、手擦、纸沾这些办法吧?”星星…面描着飞天长长的衣袂一面说。
“这些办法,我们都试过了,效果并不理想。”唐仁夏淡淡地说。“建议倒是有不少,……慢慢摸索吧。最近法国代表团要来。上面说了,这幅画要赶在他们来之前临完,你看时间紧不紧?你能参加这个工作真是太好啦!”
第五章 西方净土变(16)
星星渐渐沉浸在她所构造的色彩世界中去了。
对于老吕老关这些人来说,彻夜不眠地作画本是常事,但今夜却感到特别的累。这累其实是由于星星的在场造成的。尽管有唐所长的推荐和星星本人的出色表现,他们却实在放心不下这女孩子的活儿。他们都是全国第一流的壁画临摹大家,对于敦煌壁画有着至深的感情,干起工作来一丝不苟。
星星荡着双腿坐在画架上。好久不敢动笔。敦煌壁画总是让她震惊。十六国的质朴明快,西魏北周的清新爽丽,隋唐的金碧辉煌,五代宋初的热烈鲜艳,西夏的清冷萧瑟,元代的简淡典雅,早期壁画涂色自由豪放,很有生气,唐代之后起稿精确,赋彩多用填色法,有的还用极为工致的剔填法,也就是在墨线稿里填色并留出一道空白线。这些特殊的方法都给临摹者造成了更大的困难。
星星开始刷底色。定色调很掰,尤其这样的巨型经变画。老吕在旁边讲,过去他们搞的临本,有时因为色调没有掌握好,完成之后感到比原画更加陈旧暗淡。这样看起来,古代匠人们在绘制壁画时肯定用了最鲜艳的颜料,连调和色也很少用。
画画最能使人专注。可今天,星星觉得自己的心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房间里的那个场面时时如蒙太奇一般跳出来。她其实知道什么也没发生。也不可能发生。但是仅仅是那个场面便让她受不了。她不能再骗自己了。这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她爱上了无哗,爱上了一个比她小十一岁的男孩子。
她决定走。不等《西方净土变》临本完成就走。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如果人生注定是“爱别离”,那么就只好别离,而且要及早别离。这样起码还能保存一段美好的回忆。
如果晓军当年真的和她结了婚会幸福么?现在她对此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深夜,起风了,她觉得那风寒冷得深入骨髓。在那一片狂暴寒冷的风中她变成了一片小树叶子,绕过青的、绿的、朱的、白的世界,慢慢地降落下来,在风中这许多的颜色凝聚一处,变成猩红,她也被染成了猩红,一片猩红的小树叶子。就像十三岁时姐姐赠给她的那片枫叶一样。后来那枫叶干枯了,变成了一片风干的酱紫色……
事后老吕老关回忆说,当时已进入凌晨时分,他们照例要在这时打个盹儿,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一声轻响,“就像是落了片树叶似的”(原话如此)。这时他们看见肖星星背对着他们躺在地上,黑发中渗出一丝丝猩红色的血来。
第五章 西方净土变(17)
陈清好久没讲故事了。这天晚上(也就是肖星星从画架上摔下来的晚上)他讲了个莲花女的传说。
传说古代敦煌这儿有一座大山,住着两位道人。山南的叫南窟道人,山北的叫北窟道人。有年夏乇,南窟道人到山下清泉里洗澡,恰恰碰见一只母鹿分娩。奇怪的是,母鹿生下来的不是小鹿,而是个十分美丽的小女孩。母鹿见有生人,慌忙跑了,南窟道人急忙把小女孩抱回家,当作亲生女儿喂养。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鹿女长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有一天,南窟的火种熄灭了,南窟道人让鹿女去北窟借火种。鹿女向山北走去,说也奇怪,她每走一步,脚下就生出一朵莲花,阵阵清香随风飘进北窟。北窟道人闻香出洞,惊得呆了。这时鹿女向他深深作了一个揖,说:“道长在上,小女有礼。请借火种一用。”北窟道人眼珠一转,笑笑说:“你借火种不难,必须绕着北窟走上七七四十九圈。”就这样,鹿女走了四十九圈,每走一步生一朵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