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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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宽,刚才你见着扬扬了?”我哥丢了猪头肉,斜着眼睛看我。
“见着了,他把话都跟我说了,说你让我卖袜子呢。”
“坐下说话,”我哥把他的酒碗往我这边一推,“先喝点儿。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卖袜子,”我喝了一口酒,闷闷地说,“我能等,等到年底,就业。”
“还有大半年,就这么闲着?”我哥哥皱了一下眉头。
“反正我不想去卖袜子,很丢人。”
“丢人吗?”我哥的眼神冷冷的,像两只箭,“这样下去,丢人的还在后面。去,听我的。”
兰斜眼走到我妈身边,把饭碗拿过来,边从一只啤酒罐里倒酒边说:“老二,听你哥的吧,现在这个形势干什么活儿都不丢人,政府支持我们社会青年干自己的,这叫个体户呢,有本事的人才干个体户。就像我吧,现在哥哥我连班都不上了,装病在家干自己的,上个月我算了算,光卖西瓜就挣了一百多块,顶上班俩月的。”见我不说话,我爸爸说:“听你哥的,现在我也想通了,只要别闲着,干什么都行。当年你爷爷还拉洋车养活着一大家子人呢……你爷爷从农村出来,什么活儿也不嫌弃,该拉洋车就拉洋车,该扫大街就扫大街。后来他老了,闲不住,得空就去打扫厕所……”“别扯那么远,”我哥哥打断他,捏我的手一下,说,“就这么定了,回头我陪你去找扬扬,货先赊他的,以后赚了钱再还他。来,喝酒吧。”
我知道我拗不过我哥,横一下脖子说:“你不用陪我去,一会儿他就来了,他说要给你接风。”
我哥哥一咧嘴:“少来这套,他是什么意思我明白。斜眼儿,你也明白是吧?”
兰斜眼猛地瞪大了眼睛:“嘁!谁不明白?帮他姐姐‘搭茬儿’呢↓姐姐是个破鞋,没人要,他这是想……”
我妈烫着似的叫了一声:“小兰你胡说些什么?”
“他没说什么,”我哥摸着头皮,莫名其妙地笑,“林宝宝不是破鞋,是好鞋,崭新崭新的好鞋,还是牛皮的,”摇一下头,转向兰斜眼,正色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兰斜眼摸着脖颈,翻了一串白眼,扑哧笑了:“小看我了←这是找靠山来了。正好啊一哥,你刚出来,没什么经济来源,正好让他支援支援你。”“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哥哼了一声,“我想让他带着我弟弟。”兰斜眼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大腿:“哦,我明白了!对对对,老二刚出山,需要这么个人带上一程。”
我哥偷眼一扫我爸爸,轻声说:“你他妈个鸡巴嘴怎么这么败兴?我可告诉你,你别把我们兄弟俩想歪歪了,我们老张家的人不是你想的那么下作。大宽,别听他瞎叨叨,好好卖一阵袜子,到时候该上班就上班去。以后街面儿上的事情你少打听,尤其别跟人打架……你确定上次跟你打架的那几个小子是凤三的人?”
“是凤三的人,领头的叫烂木头,家是河西的'什么,他也吃亏了。”
“后来他们再也没来找你?”我哥的眼睛瞪大了。
“没有。开始打的时候,烂木头说,你哥哥砍了凤三,我们要拿你出气……”
“知道了,我会找他的≡了,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你瞪着俩贼眼琢磨什么?是不是又想找茬儿打架?”
我的脸一热,莫名地有些紧张,喝口酒掩饰道:“谁想打架?那什么,我一个同学住在小黄楼里。”
兰斜眼眯着眼一乜我:“是女同学吧?”
我哥说:“不是想打架就好。女同学?以后别乱寻思这事儿,……那边住的人跟咱们不一样。”
我爸爸说:“对,他们不是下街的,是中化三公司的,都是些当官儿的,人家瞧不起咱们呢。”
“屁,”兰斜眼墩了一下酒碗,“一帮子外来户还瞧不起咱们?扯蛋嘛……什么当官儿的?当官儿的还来咱们下街这个破地方住?都是些工厂里的破官儿,到了咱们这边不好使!老二,你也别不好意思,刚才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不是看上了楼上晾衣服的那个小妞儿?有什么呀,瘦得跟鱼刺似的,还不如林宝宝呢……咳,我怎么又说到林宝宝那儿了,”嘿嘿笑着摸了一把脸,“一哥,说实话,林宝宝那模样配你还真的不委屈,水灵灵的,一掐一兜水儿。啧啧,那身条儿,那屁股蛋儿……”“你们小哥儿几个慢慢喝,我该上班了。”我爸站起来,把自己的那碗酒干了,抓起搭在墙头上的衣服,摇晃着出了门。
兰斜眼讪讪地扫了我爸爸的背影一眼,冲还坐在门槛上的我妈一呲牙:“大姨,你也回屋休息吧,我们年轻人说话,你听了不方便,”见我哥又要抬腿踢他,慌忙撤到了一边,“大姨你得管管张毅,他当着你的面儿都敢打人。”我哥皱一下眉头,过去搀起了我妈:“妈你别听他胡咧咧。进屋歇着吧,一会儿我过去陪你说话。”我妈一进屋,兰斜眼的脖子就被我哥一把掐住了:“我告诉你,跟老人说话规矩点儿!再这样,弄死你。”松开手,冲我一瞪眼:“老斜说的是那么回事儿吗?”
兰斜眼吼的一声缓过气来:“一哥,你怎么这样……当真是让政府给教养好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我哥哥又要伸手,一犹豫,笑了:“算了算了,你是狗改不了吃屎了。大宽,回答我。”
我豁出去了,猛地吐了一口气:“老斜说对了,我就是看上了小黄楼的那个小妞儿↓叫杨波,这够了吗?”
我哥哥的眼睛瞪了半天,软下来:“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我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我哥哥垂下眼皮摇摇头,捏着他的猪头肉,闷声不响地进了里屋。
兰斜眼望着我,无声地笑:“你小子啊,嘿嘿……你哥刚出来你就跟他拧着劲儿,将来有你好看的。”
我说:“他说了,我长大了。”
兰斜眼说:“他这是为你好。你小小年纪,要钱没有,要人你丑得跟头驴似的,还想跟小黄楼里的姑娘那个,呵。”
我把他跟前的酒碗推给他,反着手挥了挥:“喝了酒你走吧,一会儿扬扬要来,再这么唠叨,他可真揍你。”
兰斜眼嘟囔一声“又花了我二十大元”,别一把裤腰站了起来:“把罐里的酒喝完就给林宝宝送过去,押金归你了。”
第三章 我哥哥与林宝宝
我的脑子有些空,孤单地坐在狭小的院子里,风吹树叶哗哗的响声传过来。我感觉有汹涌的云朵从我的头顶上滚过,那个叫杨波的女孩坐在云端之上,一晃而过。不知道今天我到底是中了哪门子邪,心一直麻痒着,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实话,杨波并不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喜欢丰满健壮的女人,像林宝宝那样……林宝宝的胸脯可真够大的,像过年时我妈蒸的大馒头↓的屁股也时常让我想入非非,又大又圆,一走路一哆嗦,像要冲破裤子蹦出来似的。
我记得在我哥哥没劳教之前,我趁他高兴,对他说,林宝宝看上你了,你干脆要了她得了,她在咱们下街可算得上是第一美女呢。我哥说,美女也拉屎,跟你一样,其实就是一堆肉。我知道我哥为什么不喜欢她,她抽烟喝酒,她奶奶是个妓女,她妈跟野汉子跑了,到现在还没有音讯↓上学的时候就谈恋爱,兰斜眼说,她被校长家的儿子睡了,校长的儿子说,她紧,水儿哗哗淌。那天我跟我哥说,要不我要了她吧,我很喜欢她,我喜欢抽烟喝酒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很来劲。我哥抱着我的脑袋就啃:“那你就是个嫖客了。”杨波多大了?我估计她不会超过十六岁,她没有林宝宝那么大的胸脯和屁股。
林志扬擦着一头汗水进来了,一进门就嚷:“呦,这么简单?拿自己不当人嘛!一哥,一哥,出门啦,出去喝!”
我哥在屋里回了一句:“你先跟大宽出去,去宝宝的小饭店等我。”
林志扬拿汗衫扇乎跑了桌子上的几只苍蝇,拉起我就走:“走吧走吧,我姐都等急了。你小子也太不懂事儿了,你哥出来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隆重着点儿?”
我扛起喝了一半的啤酒罐,怏怏地乜了他一眼:“没钱。”林志扬一咧嘴:“没钱就别在家闲着啊,这年头饿不死人。邓大爷在三中全会上宣布了,只要自食其力都是光荣的……”“你光荣,我不光荣,”我说,“你卖个破袜子就‘慌慌’得了不起了?”林志扬当胸推了我一把:“哟呵?咱哥一回来你就扎煞起来了?怎么跟哥哥说话这是?别的不说,我大小还比你大了几岁不是?你别忘了,这几年一哥不在家,是谁整天照顾着你?跟我乍翅儿……”
我不回头,一路闷走。
林志扬没趣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卖袜子,你是害怕烂木头那帮人。”
我咣地将啤酒罐摔到他的肩膀上:“我怕他?他再找我的麻烦试试?我砸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林志扬张了张蛤蟆嘴,一噎:“呵……你厉害你厉害,你是下街第一名。”
我蜷起胳膊,亮了亮隆起的肌肉:“烂木头没什么可怕的,就是凤三来了我也不怕,爱谁谁。”
“老二,不是说余外的,我觉得你哥这次回来……”林志扬咽了一口唾沫,“反正一哥是不会跟凤三拉倒的,老家伙把他折腾进去遭了两年罪,这么简单就完事儿了?还有,去年烂木头为什么找你的茬儿?还不是凤三这个老混蛋在背后戳弄的?河西的人看上咱们下街这块风水宝地了,他们想一步一步杀进来呢。你哥这两年不在家,咱们下街的哥们儿就跟没头的苍蝇一样。你知道不,凤三不但在河西是‘大头’,连南市的老大孙朝阳都让他三分呢。我河西一个兄弟有一次告诉我说,凤三亲口说要踏平整个下街,现在下街都是些不够碟子不够碗的‘小戳戳’,等张毅回来,他要亲自砸挺了他。也难怪,现在这个形势,谁不想过得舒坦一些?咱们下街的市场现在开放了,做买卖的都想往这边发展,谁的拳头大谁先发财……”
“我没你那么多的想法,”我打断他道,“我只知道谁欺负我,我就跟他没完,就这么简单。”
“咳,你们哥儿俩的脑子也就这么着了,”林志扬哧了一下鼻子,“自身有资源不会利用,永远都是小混混。”
“你奶奶还是卖大炕的呢。”
“又他妈来了,”林志扬嘭地一跺脚,“你爷爷拉洋车!”
“嘿嘿,”我回手摸了他的肩膀一下,“扬哥,咱们的种儿都不怎么样,以后别互相刺挠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什么意思?”尽管我知道这话的意思,但是从一个小学都没上完的人嘴里说出来,我还是不由得敬佩了一把。
“那意思就是,咱们的种不比那些当官儿的差。”
这个解释好象不太确切,我笑了笑:“扬哥是个文化人呢≡了扬哥,小黄楼三楼右边的那家有个女孩你知道吧?”
林志扬猛一回头:“知道。是个小美女……哎,什么意思啊你?”
我发现他的神情有些异样,反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林志扬哦了一声:“哈,我明白了○乱捣鼓啊,她爹是法院的。”
我刚一愣神,就看见我哥晃着一身腱子肉跟了上来。
林志扬丢下啤酒罐,冲站在马路对过小饭店门口的林宝宝一咧嗓子:“姐,一哥来啦!”
林宝宝像是被闪电击了一下似的,整个人一哆嗦,一拧身子进了饭店:“我知道。”
我哥弯下腰,沙沙地笑:“有点儿意思哎,还跟哥们儿‘拿情儿’呢……扬扬,她早知道我回来了是吧?”
林志扬说:“我告诉过她了,她没说什么,忙了一上午呢,忙着招待你。”
我哥哥顺手提溜起了啤酒罐:“这就是伟大的革命友谊啊,呵呵。”
林宝宝跟我哥是同班同学,初中刚一毕业就下乡当了知青。那时候我还小,我妈有病,街道上照顾我家,没让我哥哥下乡—过一年来,我哥在家呆不住了,死活要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广阔天地里去锻炼自己。我妈说,老大你这是怕呆在家里惹出事儿来吧?我哥说,是啊,没有班上,整天吃闲饭,吃饱了就晃悠着戳弄事儿,不如支援三大革命去。那时候下乡是按照籍贯下的,我家的籍贯跟林志扬家的籍贯是一样的,所以,我哥自然就下到了林宝宝所在的那个公社,两个人的村子就隔了三里路。我听一个回城的知青说,你哥是个情场高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林大奶子“拿”成了膘子(傻子),见天往你哥的村里出溜,屁股都扭大了。后来我知道,这话有出入,我哥不是什么情场高手,林宝宝才是呢,她把我哥“拿”成了膘子。据说,她这么一出溜,公社知青点上的“屎蛋”们再也没有敢去骚扰林宝宝的,林宝宝的工分也拿得多了,跟男知青一样。79年冬天,下街所有的知青都回来了,只剩下了林宝宝,我哥阴着脸说,这婊子怀孕了,不敢回来丢人。
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谁都不知道,反正来年春天,林宝宝回来了,瘦得脱了相,跟条扒了皮的蝎虎似的。
兰斜眼有一次喝多了酒,眉飞色舞地说,一哥真男人啊,把林宝宝弄大了肚子,丢下就不管了。
这话传出来不到三天,兰斜眼的眼睛就不斜了,成了斗鸡眼,舌头也好象被人割了,整天装哑巴。
我哥哥没进劳教所之前,林宝宝托我给我哥带话,让他去广场,她有话对他说。
我哥哥说,别理她,她家遗传,出婊子。
那天晚上,林宝宝在我们家院墙外学野猫叫,我哥藏在门后,呼啦一下跳了出来:“开批斗会啦!”
后来,林志扬对我说,一哥真是拔鸟忘情,我姐姐好歹还伺候过他吧?他怎么能那样对待她?一声“开批斗会啦”,把她吓得三天没下来床。当时我有些幸灾乐祸,我说,开批斗会她害什么怕?是不是以前经常挨批斗?林志扬当场就把两条胳膊别到了后面,屁股撅着,说,你还记得这个动作吧?咱们学校刘老师不就这样过吗?我想,好玩儿,你姐姐肯定是跟刘老师犯了一样的错误,跟野汉子睡觉。想象着林宝宝撅着大屁股坐“飞机”的样子,我开心地笑了,觉得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可真有意思,没事儿就斗个破鞋消遣消遣。我把这事儿告诉我哥以后,我哥狠狠地抽了我一个嘴巴子,那是好玩的吗!
我哥去了劳教所以后,兰斜眼告诉我,林宝宝大了肚子不假,那不是你哥弄大的,是个姓邱的军代表。
林宝宝去劳教所里看过我哥几次,每次回来都顶着两只红兔子眼。
每当这时候,我爸爸都要痛骂我哥,什么玩意儿这是?这么好的姑娘都看不上,想找七仙女不成?
我妈说,他爹,你可别这样说,咱家老大浑归浑,可也不能找那样的,鞋帮子都“滴鼻儿”了。
我爸爸就跟我妈瞪眼,说,你不“滴鼻儿”?你爹是个走街串巷的“待招”。
我妈就哭,我妈说,剃头的也比卖炕的好,咱们家不能要卖炕的……
我不上学了以后,闲得无聊,经常去林宝宝的小饭店玩儿↓的小饭店是我们这条街第一家属于个人的买卖。以前是街道上炸油条卖大饼的铺子,后来林宝宝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店里的人全得罪光了,大家都不喜欢跟她同事……再后来这个小铺子就成她自己的了,据说一个月才往街道上交八块钱。林宝宝炒菜很好吃,白菜都能炒出猪肉味道来,很神。
我哥哥在饭店门口搁下啤酒罐,拧一把嘴唇,表情怪异地打量了一下门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