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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刺什么客-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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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麟接过盛了泉水的瓷碗,荡开一笔道:“的确的确,这么好的水,不煮茶倒是可惜了。”饕餮闻话,撅着肥臀从小舟的船舱里翻出包竹叶青来,扔给游麟,笑嘻嘻道:“茶叶是有的,可惜的是难为无灶炉之炊~”

游麟一笑,一副这有何难的神情,撮了竹叶青掷进碗中,手持碗底微微一荡,那泛着水纹的碗面就缓缓腾起热气,竹叶青也纷纷竖在了水中。他以茶做酒敬了饕餮,方娓娓道来:“我虽然是三皇子,名副其实不学无术,但秦琼此人还是略有耳闻的……早年看了本儿稗史淫|书,诌唐玄宗李世民生性放荡作践自个,和秦琼、尉迟敬德等大将巫山云雨,花样玩遍,比那什么《弁而钗》、《品花宝鉴》之类,还要令人热血沸腾哪~~”

游麟是逢什么人说什么话,和饕餮这个恶贯满盈的色胚在一起,即便是闲唠嗑,也离不开食色两字,一副登徒子模样,这会儿夜敛尘若是醒来,只怕要被判若两人的游麟吓得不轻。他说了翻不堪入目的龙阳床笫之事,逗得饕餮开怀,又唱了段儿京剧《锁五龙》解困舟之乏。

《锁五龙》又称《斩雄信》。雄信和秦琼是多年的结拜兄弟生死之交,却和秦琼的新主子李世民势不两立。李世民想要杀他,又怕爱将秦琼伤心,便支秦琼运粮远行。雄信死前心心念念着秦琼,奈何最后一面也不得见。秦琼回来之后,听程咬金转达雄信的遗言,悲不自胜。但李世民有的是手段,厚葬了雄信,百般对秦琼好,最后皆大欢喜。

游麟拖长声学雄信,凄婉唱了句:“问一声秦二哥今何在~?”那我见犹怜的小模样,惹得饕餮大笑不止。

“秦琼身经大小二百余战,出血数斛。李世民背着他斩他结拜兄弟,他仍一心为李世民,杀李建成、李元吉,逼李渊退位,成全李世民大业。乃至满身疮痍,百病缠身。李世民垂老惧鬼神夜不能寐,秦琼彻夜为他把关守门,一守千年,屈尊成闾阎门神。”游麟话锋一转,面上的神色倏忽一改,沉稳得惊人,好似之前他那些天真顽皮、下流好色的神态,不过是梦幻泡影。他笑不至眼底,看向饕餮,随口出言:“如此将军,我若得之,亦能易风云于玄武门。”

“好一个亦能易风云于玄武门!”一声长笑自五龙潭潭面而发,激起千层浪,撼得小船摇晃不已。

饕餮闻声而跪,肃然禀道:“教主,属下已将冒充少主之子的小子带来。”

游麟四下环顾,唯见潭心水黑如漆,原来是一道裂口,不知深几许。两岸绿柳飞扬,人迹全无。那雄壮沧桑的声音,竟自潭下传来:“好,乖孙,下来见我罢!”游麟一震,明白过来,这是在和他说话。他冒充太岁的儿子,而这位能隔水传音的前辈称他乖孙,想来只有一种可能,即这老前辈是太岁的爹。他心里憋屈,面上不表,只一手抱紧夜敛尘,一手捂了夜敛尘口鼻,道一声:“老爷子,我来了。”说完,也不换气,就纵身入潭,轻巧迅捷得连水花也不曾溅起个。

这个传闻是秦琼府塌陷而成的水潭,几日前夜敛尘为了勘察太岁冲潭而出之事时,是来过的。夜敛尘潜了五六十丈,力气俱竭而归。游麟如今抱着昏迷不醒的夜敛尘,却毫不费力周旋于上冲的暗流。他凭借着极好的水感及两人重量,借暗流流势一蹬数十丈。

游麟能如鱼得水逆流而下,只因,他所习的乾元经,是刚柔并济的太极功夫的偏僻分支。昔年太祖皇帝打天下时,弃太极阴柔取刚劲,糅合自己对武术的见地,创了极阳刚的功夫乾元经,但追根溯源,太极是祖师爷从水中悟出的武功,有借力打力、敌强我更强等不可舍弃的根本要义。

暗流往上涌得越是来势汹汹,游麟下潜得越是潮鸣电掣。须臾百丈,周遭冰寒漆黑。他怀中的夜敛尘忽地腰腹起伏,往他指间溢了一丝微热。游麟知昏睡的夜敛尘为深水所抑,伤了脏腑呕出血来。他当下将夜敛尘圈紧,手掌稳挲督脉,将自己遒劲浑热的内力运去助夜敛尘平复。待怀中人有些暖意了,他又擒住夜敛尘漫着血腥的唇,将气息悉数渡去。夜敛尘于昏睡中窒息至此,□觉身边暖和又能得喘息,竟舌齿微动,似要吮吸。

游麟习了乾元经里的五息八式,常人唯有口鼻两息,一旦置于水中就黔驴技穷,他却能手息、肩息、胸息、腰息、踵息,前三种换息之法,又各有两式,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神气自满。此时觉夜敛尘反应可爱,他又多逗弄了会儿。

两人在溟濛凛冽的水域里,上不见天日,下不着幽冥,与世隔绝于生死之间,吻得好不尽兴。这本是极壮观极难得的举动,与平日那种界限模糊的吻大不相同,可惜夜敛尘还在梦会周公,任游麟掌控。情景交融之下,游麟动了邪念,又对这个苦命的蠢刺客动了感情,硬生生撤开脸,重新掩了夜敛尘口鼻,又沉十丈,赫然发现,于不远处的黑暗之中,竟呈出一片刺目的白光来。

待眼睛适应了光芒,游麟划过去,只见身下那水壁上,镶着一颗颗明珠,纵横交错。明珠构成的是两行大字:“低头望明月,举头思故乡。”游麟潜近伸手摸了摸,好家伙,全是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这行用夜明珠缀成的李白《静夜思》,三岁孩童都能倒背如流,可是什么意思?游麟蹬开一尺,仔细打量,才发现这诗他太熟,以至于对其中的颠倒差错熟视无睹——低头怎能望明月,举头如何思故乡?……若说,水深如夜。夜明珠似月沉渊,潜下来时,的确要低头才可见。那么抬头思故乡,可否诠释为,潭里的暗道在夜明珠上头。这行诗是在标记暗道的位置?

游麟暗赞一声有趣,抱着夜敛尘,一面顺流往上浮,一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嶙峋的水壁。果不其然,在夜明珠之上几丈处,手掌探空。他往里游了一段,水渐渐温热起来,睁眼十分难受,只得闭目前行,好几次撞着逶迤的暗壁之后,忽觉脸上一松,脑袋探出了热气腾腾的水面。

——总算到头了。游麟抹把水,刚欲换息,就嗅到一股子硫磺味。他只好忍气吞声,浮在水面泅了一阵。在他两侧,峭壁林立,其上不时有夜明珠点缀,照亮瑰丽斑斓的流纹岩。一时恍如浮游夜幕,置身星斗之间,让绮艳的云光簇拥。

游麟看得高兴,又忽地落寞起来。如斯美景,天赐惊喜,想与某个人一齐分享,是人之常情。游麟只觉得,自己一个人看了,待到离去,也就如没看过。他突然想起那个总是板着脸老不开心的胞兄来……不知那人看到这种景色,是否会得片刻开怀展颜?

拨开纷纷扰扰的欢乐,筛尽环生险象来带的刺激。在游麟内心极深极静处,有个模糊氤氲的肖像渐渐清晰——那就是他优容公正、城府深沉的兄长,游聿。那人不动声色的冷漠苛责后,总有着不堪重负的温柔。他每每犯了错,游聿总是第一个骂他罚他,可后果,总是让游聿承受着。

他幼时,不明了为何众皇子都忌惮自己、排挤自己。无处宣泄的孤独和怒气,让他变成了惹是生非、哗众取宠的小魔头。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游聿,却对他说,不要自暴自弃、引火烧身,他们因你是嫡出而对你敬而远之,让你成为孤家寡人——这是好事。
彼时,他听不明白,只问,大哥,你不也是嫡出…你不也是孤家寡人么?
游聿难得对他一笑,答得云淡风轻,我有你这个弟弟,怎么会是孤家寡人。

如今抱着昏迷不醒的夜敛尘,独享这僻静瑰丽的美景。倍觉寂寞的游麟,思量起往事,只觉自己童言无忌,游聿却不一样。就因为这个不一样,他佩服游聿,敬爱游聿,也恃宠而厌地气游聿。

水浅了,脚落实地。游麟放下浑身湿透的夜敛尘,悉心驱内力烘干二人衣物。
他借着夜明珠的微光,端量着夜敛尘的脸,心里却在天南地北地想,大哥,你有我这个弟弟,你自认不是孤家寡人……我有你这个哥哥,为何还必须是孤家寡人?为何你不愿作李建成,却认定我是李世民;为何你甘愿揽秦琼的角儿,却不能和我作一世普通兄弟?如今我重新认了个呆子大哥,往后我对他就像你待我一般全心全意,我是不是就不必孤家寡人了?

游麟想着,就要去解夜敛尘的睡穴。从京城到泉城,共同经历这许多事,他很想与夜敛尘坦诚相待共进退,远庙堂浪迹江湖,将夜敛尘从不幸中解救出来。只要能得一人相伴,同赏天下美景,他才不愿去管那国家兴旺天下事,东南西北风……
然而,他的手指还未触碰到夜敛尘头维,耳畔雷鸣般,响起五弟游恒的斥责:“你害大哥挨宗人府鞭子还不够?!”

这一念之惊,片刻犹豫,游麟那离经叛道的念头,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盯着夜敛尘,轻笑呢喃:“大哥,你人太好,却容不得欺骗,容不得背叛……至少,在弥天大谎揭穿前,陪我片刻,也让我为你挡些风雨。”

这话说完,游麟起身,朗声向四面笑道:“老爷子~~敢情我这个捡来的乖孙不亲~都到这地儿了!您也不现身一见?!”这一声声喊话,发聋振聩,在阒阔的流纹岩间层层叠叠,如黄钟大吕轰鸣雷涌,渐渐汇聚成浩瀚跌宕的龙吼,肆无忌惮横冲直撞向幽暗的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游麟终于有点儿渣攻的样子了,甚是欣慰……

肿么JJ有点抽


诸法无我



回声久久不息。游麟抱着夜敛尘,瞧他凤眼轻阖睡得沉稳,端得吉人天相的面相,暗想,笨蛋大哥你可好,就这么睡着,就上天入地一回了,我这怀抱怕是比八抬大轿还舒服罢。想着他笑了一声,抬起眼来,目光对上不远处缓缓飘来的灯笼。

待灯笼近了,原来是个白衣女子手提着竹挑,挑着一盏写着冥字的白纸灯笼。灯笼的光稍比夜明珠敞亮,照亮了女子的容貌,游麟在宫中见过太多墨守成规的清丽美人,又在京城领略了散花楼姑娘的万种风情,然而,此刻出现的白衣女子,仍令他见之忘俗。这倒不是因为她漂亮,游麟仔细看去,只觉女子神情清静,似空无一物,很有点儿菩提本无树的意思,很是特别。

“莫不是我走错路,到了阴曹地府,”游麟勉强挪开视线,打量那写着冥字的灯笼,又对上白衣女子的目光,谑道,“遇见了地藏菩萨~?”

白衣女子开口,声音冷冰冰,却空灵悦耳:“地藏菩萨是男是女?”

游麟皱了眉头,一边随她走,一边正儿八经琢磨:“根据《大正藏》里,释迦佛给文殊的说法,地藏菩萨本是婆罗门女。”他瞧眼女子神色,眉梢微挑似不屑,一个转折改口道:“我却以为~这问题好似在问,观音是男是女。当然,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相由心生,菩萨你说,是男,就是男;是女,就是女~”

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白衣女子听得莞尔:“我可不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菩萨。平常荒于书卷,才疏学浅,倒要请教,‘诸法无我’作何解?”

游麟继续打太极耍小聪明:“既是‘无我’,‘我’又如何知解~?”

白衣女子沉吟片刻道:“婴孩生而夺母口之食,为霸宠,为一件小玩意,推打兄弟姐妹。待到咿咿学语,念‘人之初,性本善’,学孔融让梨之典故,继而习儒家典籍,读孝经礼仪,知孝悌,明中庸,懂谦忍,以世人墨尺衡量自身——试问三爷,为何须孝悌,为何须中庸,为何须谦忍?”

游麟一笑正欲作答,白衣女子却道:“不必作答。你要答的,不外乎是书上写的、别人说的,在你脑海里累积沉淀,你便以为这是你想的,这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了。”

游麟咂咂嘴,啧了一声,为难道:“我脑子不好使……菩萨你出这么个难题,我可答不上……”

白衣女子看了游麟一眼,目光两相对,却谁也看不透谁。她只道:“这不是问题,而是我在三爷立场上,设想的答案。”

这声三爷叫得游麟飘飘然,他睨着白衣女子,故作深沉道:“怎么不是问题?你兜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问,‘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实说,我不能答,也答不出。将这个问题反过来说,就好似,什么样的人成了我,什么样的人成了你。倘若以后能答了,再告诉你罢……佛理到此打住,依我看,这不是什么阴曹地府,你是四煞之一盅神冥蝗的手下?”

白衣女子眼皮也不抬,慢声道:“我就是冥蝗。”

游麟霎时笑不出了,硬生生扭头去看——这白衣女子,五官柔和清丽,正值韶华,如花美眷。如此年纪却和杀神人屠、毒神旱魃、贪神饕餮并称神教四煞,名动江湖几十年?莫非是武功已至化境,参悟了什么驻颜之术?当下张口结舌,挤出句:“……闻名不如见面。”

冥蝗不以为然道:“每一代冥蝗,都叫冥蝗。”她忽地将灯笼挑向右侧:“到了,这就是昔年关押太岁少主的地方。”

游麟这才发觉,右侧豁然开阔,竟有石阶绵延。他跟着冥蝗拾阶而上,进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溶洞,溶洞里有石床,有锅碗瓢盆,甚至还有一眼清浅的温泉。在石床对面,有一方磨平的石壁,写着篆书、楷书、行书、狂草等样式的手迹,字迹黯淡难以辨认,游麟走进些看,竟全是“游晟”两字,不断重复不断变换字形,时隔多年看来,这些暗褐色的手迹,仍是悲喜交替哀怒毕现,字字惊心。

“三爷可知那两字是谁?”冥蝗打断游麟的沉思。

游麟望着干涸的血字,暗想,这不是废话,我能不认识我父皇的名字吗~面上苦笑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冥蝗道:“自此‘君’成婚之日起,太岁少主就被教主囚在此处。他闲来无事,写此君名字,磨破了手指,仍旧用骨头一遍遍划。疯疯癫癫过了二十年,大抵知道自己性命将尽,从水潭那边逃了出去。”

游麟慢悠悠哦了一声。继而觉得自己态度不大好,又补充道:“原来如此,他去京城,就是想见那个人最后一面。”

冥蝗道:“少主向来桀骜不驯,唯独对此君百依百顺。为此君利用,受巾帼之辱,也心甘情愿。教主爱子心切,若说两人真心相爱,都是男人便也罢了。可惜少主遇人不淑,教主想方设法要少主断念,没想到终究逃不过情之一劫,落得如此下场。”

游麟笑不出来,忽然想起一件事,岔开话题问:“太岁身上的虫子哪来的?”

冥蝗引游麟继续往里走,穿过一道厚重的石闸,上了百余石阶,一边行路一边娓娓道来:“教主为留住少主,令上一任冥蝗,为少主下盅。盅名‘离恨’。”

游麟奇道:“什么叫做离恨?”

“取一百对‘红线’,即情盅,雄虫雌虫放于一皿中,厮杀吞噬直至剩下唯一,取出以负心人之血饲养一载,就成了‘离恨’。喂给被辜负的那人,那人若再去见负心人,此盅就会惊蛰,蚕食那人的皮肉骨血,在那人体内下卵,最后爬得到处都是。”

游麟听得好似自己给那种黑底红斑长触须的虫子咬了,浑身都不舒服。
他暗想,这教主老爷子对自己儿子可真够歹毒的,转念又想,照这么说,他父皇游晟,一定是在京城见了太岁一面,才导致‘离恨’惊蛰。
夜枭说斯无邪和夜隐帮有过节,就算想杀他,也不会雇夜隐帮的人。倘若夜枭所言非虚,斯妃所生的四皇子游琴,为何那几日反常地来他殿中走动,好似知道他要被刺杀似的?这且按下,如今他得知,太岁和他父皇在四个月前见了一面,他们见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不会和最近他遇刺有什么关联?他琢磨不透,叹口了气——父皇啊父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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