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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刺什么客-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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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公子入阁拱手一礼,向世子游念锦赔笑道:“路上耽搁姗姗来迟,恕罪恕罪。”

游念锦听罢笑了一声,让旁立的侍女上去罚锦衣公子酒。

锦衣公子接过杯盏,揉把侍女的臀儿道:“子逸此遭携了个倌儿来,就不消美人作陪了。”

众人一听常乐这厮还自带小倌,除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游离,皆哄笑举目去看。

只见游麟,穿着据说要一百两的绣着锦鲤的恶俗衣袍,从锦衣公子常乐身后踱步而出,笑颜略頳颔首,将席中人掠睄全览。方才夺过酒盏,仰头偎着常乐的肩饮尽,又意味深长盯着他素未谋面的堂兄游念锦,舔了舔杯沿上的残液,促狭道:“春宵苦短日高起,是我害常公子来迟,要罚,也理应罚我~”

游念锦暗道这倌儿胆子不小,一看之下却挪不开眼。吴娃西子他见得多了,清俊疏狂自视甚高的也遇过不少,却未见过这般如琢如磨的未冠倌儿,常乐站在其身侧,简直就是蒹葭倚玉树……玉树还不足形容这小倌——来人明明是个万人尝的倌儿,却不知为何,美得叫他紧张。这种紧张,以往他唯有在抚摸宝剑锋刃时,才会滋生。心念一动,他勾唇道:“该罚,今次我等吟诗作赋,便罚美人你对对子如何。”

“对不起又怎样~?”游麟来了兴趣,早听说这个二世祖堂兄是江南第一大才子,擅长画鱼,擅长吟诗作赋。闻名不如见面,究竟有几斤几两,他挺想见识。

游念锦与众人相顾一笑,轻慢道:“对不起就脱衣。”

“哦~听常公子说,这衣服的图样本来就是世子邸下画的~”游麟绕到游念锦身边,觑了眼低头入定的九弟游离,忍笑往游念锦大腿上一坐,揽了脖子凑近道:“世子邸下让脱,我不敢不脱,请世子邸下出联~”

游念锦听得飘飘然,推开装秋蟹的碟子,拾起侍女奉上的笔,拨去刺出来的逆毫,搂着游麟,铺纸蘸墨边写边道:“小倌儿,识得字么?”

众人倾身去看,见狂草奔赴游念锦腕下,念来却是:“人存两欲,食色。”

这对联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食色各名一义,归结成了两欲。有数字为限,下联对什么数都很费劲。游麟接过笔,抽毫点墨挥就:“书有一本,春秋。”

游念锦挑挑眉,赏了会儿这颇具米芾风范的草书,换张纸又写:“人怀三常食色性。”

游麟一看食色性也曲解至此,懒得写了,直接道:“年蕴四季夏秋冬~”

游念锦皮笑肉不笑,作势扒衣:“你的春呢?”

游麟按住他的手,一语双关:“我的春,让世子乱来的性勾走了~”

游念锦听得心痒难耐,若有所思点头:“看来美人你颇有些学识,本世子要认真了。”说罢掷了笔,信手拈来抑扬顿挫出联:“四诗风雅颂风雅。”

满座才俊一听傻眼了,‘四诗之风、雅(小大雅)、颂’本就难对,何况再添风雅二字。
这会儿,神走太虚的九皇子游离也让绝对吸引得抬起头,徐徐睇向左侧的游念锦,以及小倌的后脑勺,心道一声,这小倌怕是难逃脱衣丢丑的命了。

“……三义比兴赋比兴。”游麟也觉这二世祖堂兄不可小觑,对完顿了顿,抬眼做小伏低道:“比这做对子的兴致和才情,我不如世子。既然世子认真想看我脱衣,我就脱给世子看罢~”

游离一边品茗,一边端详着小倌的后脑勺,只觉这侃尔隽永的嗓音颇为耳熟,颇为不祥。冷不防小倌忽地从游念锦怀里起身,目光灼灼正对自己,兀自解襟扬声道:“那我就脱了~?”

“……”游离喷了一口茶——欺负他十载有余的三哥游麟,倏然如鬼魅出现眼前,还作势要脱衣取辱。一惊之下,他霍然起身,道了声:“不可。”

游念锦色心已起,意犹未尽。见向来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九皇子突然喷茶,还反常地起身恭立,一时不得其解,只好静观其变。

游麟颇觉游离喷茶之状可爱,眼捎戏谑笑问:“这位小哥,有何不可~?”这话一说完,四下拍案而起,骂他大胆放肆,有眼无珠不识钦差九皇子。

游离勉强平复了心绪。他早料到,他这失踪的三哥若顺藤摸瓜查刺客一事,必定会在金陵见上一面,却对眼下的情况始料未及。幸而十六年涵养功夫未白费,他看着游麟,平稳答道:“风雅颂比兴赋,六义对得工整。再者,本是风雅比兴,何须脱衣解襟。”

游念锦难得听游离说了这么多个字,还是为个小倌说话。他心情微妙,让人撤去笔墨,附和道:“九爷说得是。”又转头看着带小倌来的常乐,活络气氛佯斥:“你小子,哪找来这么个十里八达的宝贝,还穿着我送你的衣服,什么意思哪子逸,你带着他炫鬻找乐子,让我等看得眼热找堵?”

游离默默看了眼游麟身上绘着游念锦手笔的锦鲤衣袍,算是明白他这可怕的三哥,怎么搭上这条线赶上这场宴的了。

常乐听出游念锦话里有话,机灵道:“世子爷您说笑了,我哪敢啊,这小倌就是孝敬世子爷您的。他活儿不错,我验过了,身段也算上流。”

游离又默默看了常乐一眼,敢情还验过了……江宁驻防将军之子,将堂堂嫡出三皇子当做小倌亵玩,还当着九皇子与众官宦子弟的面,贿赂给与九皇子交好的金陵王世子……
这统统抹黑拉下水的做法,还真是他三哥的风格。只不过此次未免太过火。

眼瞧游念锦就要中计应允。原本低调的游离,只好抢先一步,极不情愿地把住游麟的手。他眸淡如水逡视诸人,不鸣则已有力道:“我的。”




夜影迷踪



金陵,钟山南麓。富贵山与覆舟山之间,有一道前朝所建的内城门,叫太平门。此朝初期,太祖皇帝曾率兵从此而入,与前朝负隅顽抗的忠良鏖战一场。一时间,折戟如林,积骸成山,城墙为万千英魂染红,以致阴气森然,煞怨横生。

此太平门到前朝皇陵之间,有段毗邻着斑驳城墙的蔓荫荒路,龙蜑蛇蜿诡秘非常,本地人称之为龙脖子路,相传,八字不够硬的人走这条路,就会被亡军夺魂摄魄,落得横死或者病故的收场。

此刻,八字很硬的夜敛尘,就走在这条逶迤的龙脖子路上。他身侧是密而无间的浓翠郁影,堪堪压到脚边,时而蛇行虫动般窸窸窣窣作响,时而由远及近作乌哭鸟啼。他走得极快极稳,心无旁骛。越往深处,鸟啼越发急促密集,起初杂乱无章啁哳扰耳,渐渐的,乱中有律,由惊惧到哀怒,浩然一扬,奔腾如宏雄浩荡的斗曲,又似百鸟朝凤虔畏相待——

遮天碧枝退让两旁。一座壮丽沧桑的前朝殿宇豁然显于眼前。夜敛尘驻足细听,须臾,远方钟鼓楼传来放衙鼓声,为这急促撼岳的巨鼓之声震慑,万鸟齐喑。夜敛尘抬起头来,眯眼眺望西斜日光,只见一道孤影掠出,锋翼斩断炽光,迅疾划过金陵上空。尖锐的鹰啸穿透钝沉的擂鼓之声,惊空遏云震撼整个渺如烟海的金陵。

古殿宇前,盘根错节的古桂树里,倏然窜出数十道白影,急急俯冲向夜敛尘,又忽地振翅扶摇上九霄,成乂字滑远。

夜敛尘踩过零碎作响的枯枝,拂去落至肩头的鸽绒片羽,伸手一推冰凉厚实的殿门。

门开了。潮湿空寂的黑暗中,一股子阴寒之气袭面而来。此处叫做无量殿,又称无梁殿。常言道人有脊栋有梁。梁柱顶天立地,是镇煞辟邪之物。殿若无梁,则会聚集阴气怨气,久而久之沦为极阴之地。这殿宇为前朝藏经供佛之用,却不知为何没有梁柱,修得如此晦气。它的风格与中原宫殿大相径庭,拱券层叠穹顶奇高,其上有一孔,天光斜入投照最里处雕的三世佛像。佛像原本安详的面容,此般看来颇为庄严可怖。

夜敛尘迈入一步。左右石壁的两盏油灯俱燃。照亮附近无数的浮雕佛像。它们神态各异,手势无穷结法印——佛陀拈花、罗汉剑指、观音千手,诸如此类。再迈一步,又燃灯两盏。依旧是繁多的以指结印的佛像,除了常见的释迦五印,还有金刚智拳印、密宗降魔印等,自郐以下,变幻莫测。

人行踵动,灯起眼掠,佛手变更如魔,似在引诱来者以指掐诀变招参悟神功。夜敛尘直径走到三世佛前,离穹顶投下的天光几步,掀摆伏拜。百盏油灯批驳亮起,千佛压顶朝宗,三世佛静默不语,向这个跪拜的渺小刺客投下浓重阴霾。

“红鸠堂觐见。”邪魅的女声打破沉寂。不知何时,殿里多了一群红衣众。这些人低着头,连帽披风将面目掩去,悄无声息踱到殿左前方列阵。

“鬼鸾堂,”稚气的童声自殿外传来,只见两少年跨步平跃,暗紫色兜帽略掀,却是孪生兄弟,一个抿嘴笑得乖巧一个咧嘴笑得呆傻,落在左中方向三世佛齐齐抱拳道:“堂主鬼乖乖、香主鬼傻傻,参见帮主。”语毕无数紫衣刺客鱼贯而入。

“玄鸟堂堂主君莫笑,见过帮主。”又一队灰衣刺客位列左下方,为首的朗声道:“代玄鸟众八千、灰雀众九万,祝帮主鹰莅中原尊荣常享,日月齐暗统率八方。”

“毅鹖堂常信天参上。”披靛色披风的魁梧男人率众虎步列右下方,声音沉稳刚厉。

“乌哭堂,司刑谒见。”阴森如鬼魅的声音响起,十来个不但披风戴帽还蒙着面罩的身形,缓步入右中方站好。他们的黑劲装看起来沉甸甸,似装了不少家伙。

夜敛尘兀自跪在三世佛前,背对满殿的刺客,绷紧身躯一动不动等待。

“二百驿站统领、白鸽堂堂主,白玉璋到。”一声抑扬顿挫的传话至远而近。众堂刺客闻之,皆面朝中路,拱手齐声道:“参见副帮主。”

一袭白衣银披信步而入,左手旋袂右手虚礼一抬,人已不在原地。须臾雍容华贵的嗓音,却在三世佛右侧响起:“不必多礼。”

众人仍旧面朝中路恭候,头埋得越发低。群英荟萃的无量殿内,突然极端寂静,唯有夜敛尘越来越沉的吐息声,将紧张的气氛抬到极致。他正攥紧指节调心入静。

“黑鹰堂到!”威武的传话一声即收。宏展的黑披风纷至沓来,铺天盖地优容如夜涌入,油灯与黑披风下雕鹰银甲相映成辉,转瞬之间,精锐的黑鹰刺客,已有条不紊列阵右上方。

“世间无人识,朝市隐迷踪,万战不提刃,玄坤蔑群雄——”众黑鹰刺客唱了一诺。

众刺客这才一起回身,向三世佛朝觐,声汇如洪颂道:“夜行江湖,惩恶无影。人挡杀人,魔挡杀魔。侠之大者,天顺我帮!”

夜敛尘在听到“夜行江湖惩恶无影”时,眼皮微跳,缓抬头去看那可怖的三世佛。垂目微笑的佛像跟着一颤,满殿的油灯骤然压低,忽明忽灭。立在三世佛右侧的副帮主白玉璋,赶紧整袖单膝扣地,众人也纷纷埋头效仿拜之。

唯有夜敛尘一直木然抬首,眼见嵌着佛像的千斤石墙旋开,轰然将反面深藏的三尊刺客雕像呈出。颀长浓重的阴影,一点一点覆在夜敛尘脸上,犹如乌云遮月。与黑鹰堂刺客穿着一致的黑影,踱至夜敛尘面前。他长身立在穹顶斜下的天光里,黑色兜帽遮去他的面目,却掩盖不了他那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殿内的千佛浮雕已不见了,油灯平稳处,浮雕佛像已翻转过来,由千具掐指结诀的白骨取而代之。

“历朝历代,刺客亡魂见证。面对三祖。”夜无影侧身,让出三尊刺客雕像,分别为豫让、荆轲、聂政。天光下,隐匿兜帽阴影的半张脸棱角分明,削唇分开一线,似笑非笑的弧度,与夜敛尘有几分相似,却更添了王者煽动人心的蛊惑,以及森凛聚威的庄严。醇沉的嗓音沙沙如北漠狂风,又似阴曹冥判无情训诫:“帮规为何,却还记得?”

“身为刺客,”夜敛尘略得喘息,臣服道:“惟无瑕者可以戮人。”

“何为无瑕?”夜无影绕到他颈后,端掌掣起他的束发,捻指轻挲。

“一曰,本分,出则隐姓埋名,入则伺机而动,行刺心无旁骛,绝不节外生枝。”夜敛尘闭目,脑海里闪过对方指节没入他颈椎骨缝的场面,“二曰,忠诚。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赴雇主之困厄,视死如归。”他喉结一动,口干舌涩道:“三曰,道义。帮会如父母,同帮皆兄弟,不得叛主欺上,不得手足相残。”

“很好。”夜无影撤掌回身,不轻不重问:“你违背了几条?”

违背了几条。夜敛尘怔怔地看着影影绰绰的三尊祖师爷塑像。千具骸骨、满殿刺客皆眈眈相向,众目睽睽如芒在背。半晌,他坦诚道:“三条。”

“三刀六洞。司刑。”夜无影掀起嘴角。

夜敛尘闻话,由伏跪转为长跪。从乌哭堂司刑手里接过三柄短刀,对着夜无影高举一秉,叩首压低声道:“多谢父亲。”说罢,手揩锋刃,照准自己左腿狠狠插下。刀锋从上而入,自下贯出,顷刻血落如注。他咬紧牙关,眼盯着夜无影不放,又将一刀,扎入了自己右腿之中。隔一寸,再扎一柄。一共三刀六个窟窿,这就叫作三刀六洞,凡是铸成大错、想求帮主网开一面的,都得挺过此种酷刑。

夜无影颇为满意,拂袖转身道:“起来说话。”

夜敛尘咬牙缓缓站起身。一个极简单的动作,他却做了几次才成功。

站在夜隐帮的立场上,身为少帮主的夜敛尘,的确犯了很多错。行刺三皇子游麟却错杀四皇子,擅自带人出宫还一路带到了金陵,刺杀余善水却引起了官府的注意,惹怒回音谷五长老,管了四煞神教的闲事……

先惩罚,再听解释。先兵,后礼。这是夜无影一贯风格。

×××

金陵王府。五脊六兽在日暮的血色天光中渐渐沉了下去。侍女扶梯而上,挂起绘着山水的剔透灯笼。在内眷与王爷书房之间的园林深处,游麟与游离相对而坐。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景德镇碟碗,山珍河鲜满盛其中,俨然王府家宴的排场。

抚弄十六弦轻弹《薄媚》坊曲的琴伎,正有意无意向游麟递秋波。替游麟奉酒的侍女,偷瞧着游麟。为游离斟酒的侍女,也偷瞧着游麟。一切只因,游麟已经换了身和衬的装束。银冠白玉簪将原本不修边幅的黑发高束,朗呈出俊俏逼人的脸庞来。一双桃花眼,没了散鬓遮掩没了醉玉萎色,明若月射寒江。养尊处优熏陶出的文风武骨,让繁复的黑底盘金箭袖一衬,从容大气。连皇帝都恨这个儿子空有颜色好,自然不是一个男生女相的词儿就能揽尽风流的。只是他这皇子当得很不讲究,上房揭瓦下桌逮猫,时不时弄个一头蛛网满脸灰浑身腌臢,很需要旁人督促照料,闲话且按下。

此时,游麟吃了个酒酣半饱,击箸和曲而歌:“自笑平生,英气凌云,凛然万里宣威。那知此际,熊虎途穷,来伴麋鹿卑栖。既甘臣妾,犹不许,何为计……”

字正腔圆的皇贵调子,清澈明晰倏忽抑得九转回肠黯然神伤,却是就着侍女的手呷口酒。游麟抬眼玩味地看着游离,又含糊地唱了句:“偶闻太宰,正擅权,贪赂市恩私~”

三皇子恶兄气场全开发难。九皇子淡定坐针毡,抬指令曲停仆散。游麟招手要他坐过来些。见他一直未动筷,就递了个蒸红的秋蟹给他,善解人意道:“剥给我吃~”

阳澄湖的螃蟹乃蟹中之王。有诗云,未识阳澄愧对目,不食螃蟹辜负腹。游离默默将蟹黄理进游麟的姜蒜碟里,拇指无名指一合,捏碎锋锐的蟹螯,挑出细嫩的白肉来。他做得很好,肉不沾手,很利落干净。游麟挑了一筷儿,蘸蘸陈醋,喂到游离嘴里,笑眯眯问:“好吃么~?”

“好吃。”游离嚼蜡般咽下去。

游麟这才自顾自吃起来:“的确好吃。我在外头东躲西逃挨饿受冻,九弟你在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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