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什么客-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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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一生的游晟,不想再陪他折腾不合熬鹰风俗的神雕,于是坚定且盲目地认为,遮月会长大的。
夜无影信了。
五年过去,遮月没长大。
十年过去,遮月没长大。
二十年过去……
遮月长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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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龙有悔
游麟经过这番大惊大喜,只觉浑身乏力累得要命,只能靠在舟尾看夜敛尘划桨。
要说寻常人受了他这般重伤,绝无可能次日便活蹦乱跳。不过他打出生就服下百年一开的玉虚雪莲,所习乾元经又注重内家功夫,底子好经得住折腾。加之夜无影在重创他之后,往他心脉里注入了一股精纯的阴寒内力。
这股阴寒内力,从胸侧极泉历经七穴,到小指少冲,如斯循环往复,护住他的手少阴心经,将他的痛苦减去了十之八九,保住了他的性命。
游麟体会到其中玄妙,微微皱起眉头。只要这股玄坤诀的阴寒内力在,他所习的至阳乾元经就绝对不能使。否则一阴一阳两股极强的内力在他的心脉相冲,他的小命就会呜呼哀哉。
也就说,从此以后,他要么是个不能用武功的废人,要么是个用了武功的死人。夜无影明知如此,还要让他和夜敛尘去唐门刺杀殷其雷。夜敛尘练玄坤诀走火入魔后,可以说武功半废,他若不用武功,此去唐门……
“怎了?”夜敛尘见游麟半晌不说话,以为他伤口作痛,不禁也跟着皱了眉。
“我在想……”游麟笑了笑,移开眼去瞧舟边的菱叶,叶与叶之间的水下隐有红色的果子,长得棱角分明。他指了好奇道:“我在想那些个像粽子般的玩意儿是甚?”
夜敛尘随之看去,道了声:“是菱角。”他随手将菱叶拔起,摘下红菱递给游麟道:“可以吃。”
游麟随手把玩了一会儿,觉得外壳十分坚硬,三方锐利的棱角很是扎人。掰住想剥,却浑身乏力,连这般小玩意都剥不开。只好解嘲道:“原来这就是菱角。要是没亲眼看见你摘,我一定会以为是暗器了——你可不能笑话我这个没见识的北方人。”
“……我爹说,两人结得同心,好比左右手。右手从不取笑左手乏力。左手受伤,右手也会痛。”夜敛尘将两手拇指压在菱角上,用力一掰,展示道,“若只用右手,就剥不开菱角。”
游麟就着夜敛尘的手,咬了口白白嫩嫩的果肉,颇觉清甜爽脆。夜敛尘安慰得很曲折,他便也很曲折地安慰回去,道:“我父皇说,不会武功,受人欺负,这没什么。如果武艺高强,平时却还是像不会武功般,让至亲欺负,就是大丈夫。这种襟怀放在治国上,就是‘其政闷闷,其民淳淳’。他认为,习武的至高境界,并不是能杀多少人,而能够随心所欲保护人。因为从古到今,总是杀戮和亡国容易,救人和治国难。”
夜敛尘道:“皇帝老儿能这般想很好。”
游麟笑道:“我垂髫年纪时,胆子很小。我的胞兄常常来陪我睡。有一回不知是谁,往我们被褥里放了条毒蛇。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它爬在我的身上,顿时吓得大哭大叫。我大哥劈手就把它抢了,它咬了我大哥,我大哥还是抓着它,让我赶紧跑。我当时傻得很,拔出父皇赠我的短刀,把毒蛇砍成好几段,结果那蛇头更是咬着我大哥的手不放,将毒汁全都注了进去。”
“太医赶到时,蛇毒已经浸入我大哥的心脉。全靠我父皇用乾元经推宫过血,将毒性分散到二十四正经八脉。我大哥三元根基从那时起让蛇毒侵蚀,后来只能学些外家功夫。而我习得乾元经,日益精进,可我还是觉得,我永远不及我大哥。乾元经本该由他继承……”
游麟说到此处,用食指蘸了湖水,在船板上画出六道爻象,道:“乾元经,是储君方能继承的武学。以修心为主,以乾卦六龙而喻。前五层韬光养晦,唯有隶属亢龙的第六层全是杀招。这一层又叫堕龙,就是说飞上天胡作非为,才发现自个还不是龙。此后还有以混元朝宗、推宫过血等,济度为主的三层:去相、无为、无不为。统为真龙化境。”
“早在五年前,我就练到六层。此后除了第七层母式混元朝宗以外,再无长进。我那时以为,习武只要能保身和取胜就行了,这和乾元经济度的旨意不合,那就道不同往后不谋。这般想着,倒是六层功夫越来越得心应手。父皇说这样下去我会走火入魔,就要我自封督脉好好反省。”
“我问我大哥,他是不是忒后悔救了我,乾元经就让我这般暴敛天物了。他却说,如果那时他对我见死不救,他就不配习武,不配继承乾元经,不配当兄长。不是他救了我而不能继承乾元经,而是他与乾元经无缘,无缘的东西就是无。”
游麟说得筋疲力尽,懒洋洋笑了:“我这才明白,我没有武心。我比不上我大哥,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理解乾元经。而他不练乾元经,就已经有无为而为的大境界了。”
夜敛尘似懂非懂道:“深奥。”
“我大哥一向深奥。你要是见了我大哥,可不能看上他。”游麟伸手拉扯夜敛尘面瘫的脸皮。
这句夜敛尘听懂了:“我为甚要看上他?”
游麟苦恼道:“你们都是特别好的人。只不过,你是纯粹没头没脑相信人,对人好,还觉得别人也一定对你好,不会背叛你。而我大哥是很透彻地对人好,从来不犯错。他很公正,从不撒谎……你就喜欢这种。”
“乱讲。”夜敛尘沉了脸。
游麟乐了:“我大哥也喜欢这么说,乱讲。你们说这话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态?”
夜敛尘冷冷道:“你以前叫我大哥,是个什么心态。”
游麟听着不对劲,也不明白怎么就扯得这般古怪,茫然回顾了说过的一番话,好容易抓住重心总结道:“我是在想……现如今我不能用乾元经,倒是和他一样,无缘就是无了。无缘就是无……我参不透从‘堕龙’到‘去相’的境界,就早已无缘,只是我自以为有。而不是如今不能用乾元经才无缘。然而,无缘就是无,去相便无……”
游麟突然抚掌自言自语起来:“他说的有道理,所谓乾元用九,乃见天则,也许并非气脉神取舍。‘取’虽不同,执相则一。‘舍’虽不同,执空则一。因而‘混元朝宗’到‘群龙无首’,应是截然相反,元散百脉。抛却首是道,无首无主,群龙方起……”
夜敛尘见游麟说着说着就认真入了定,心里那股无明恼怒顿消。他所练的玄坤诀虽偏外家功夫,没有乾元经这般复杂,但也知道这种灵机顿悟十分难得。便不声不响划舟,兀自想,参悟招式的人在没悟透之前,都会废寝忘食疯疯癫癫,自己得做好准备,不能打扰他。
果然不一会儿,游麟莫名其妙笑了。笑完之后,道了声“想不明白”,躺下翘腿,侧头望着不断后退的白花碧叶,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其亦劳止,汔可小休。参差薢茩,左右流之。有匪君子,寤寐求之~不我与兮,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夜敛尘一听,顿感挫败——这破小孩正经不到半里水路。
紫霞湖有限,小舟不久在钟山山麓泊下。两人弃舟沿山路行几步,一道恢宏的山门牌楼赫然出现在他俩眼前。山门是大型寺庙的第一道门,又称解脱门。在此处已能闻见梵刹里浓郁的陈年檀香味。游麟呆了呆,望着夜敛尘凝重道:“怎的,学做夜隐帮刺客,要从出家开始吗~?”
“你想出家也可以。”夜敛尘煞有介事道。
“好罢,只要有你在,佛门境地也是红尘万丈。”游麟啃着菱角,饶有兴致拾阶而上。进了中门,看见定林寺的鎏金匾额,他又笑了起来,随口吟道:“漱甘凉病齿,坐旷息烦襟。因脱水边屦,就敷岩上衾。但留云对宿,仍值月相寻。真乐非无寄,悲虫亦好音。”
夜敛尘迷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会儿是照常的疯,还是失心疯。
“这是荆国公写的咏定林,”游麟兴致勃勃道,“久闻他隐居金陵时,在定林寺建了个书斋,应当瞧一瞧。”
“你们很熟?”夜敛尘心道一声,是照常的疯。
游麟正经道:“熟着,不但熟,而且甚为向往。他为了家国天下事,可以三月不更衣不沐浴,内阁若有他在,天下何求不太平。”说完这个,他突然想到泉城蝗灾引发的乱子,也不知游骥游恒下场如何、游离的暗桩有没有查到什么、父皇如何置之。
夜敛尘点头听了。
“噗~你是真不知道?”游麟见夜敛尘面沉似水,忍不住笑道,“荆国公就是王安石,他老人家都仙逝好几百年了。”
夜敛尘接口道:“如此…我们要在此借宿几日。你可以慢慢凭吊他。”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定林寺拜殿。游麟奇道:“为何要在此借宿?”
“四煞之首人屠来金陵了。”夜敛尘皱眉道,“他们来了不少精锐,扬言要找他们新近失踪的少主,却上王府刺杀九皇子游离,说是你指使的。金陵如今乱糟糟,这里相对清净。”他划指微挑玄色外袍,亮出内里夜行劲装的腰带鹰纹。
候在拜殿旁的小沙弥见了,上前道声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这边请。”
游麟怔了怔,急忙道:“我九弟怎样了?!”
两人随小沙弥进了正殿右侧的厢房,待小沙弥告退后,夜敛尘方道:“没事。金陵世子是我帮副帮主,除我父亲外,属他身手最好,能护九皇子周全。”他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拿了副帮主的玉佩?”
游麟点头,从怀中摸出鱼雁传书玉佩,仔细打量:“这玉佩很重要?”
“这是世子的玉印。他在夜隐帮里名为白玉璋,不但是负责大小事务的副帮主,还统管白鸽堂探子以及二百路驿站。见此玉佩如见他本人。”夜敛尘将玉佩翻过来,磨光的玉面中间有个极小的阳刻雁纹印,“记得,无论刺客还是驿站,都靠这种印章,鉴别命令和情报的真伪。”
游麟见夜敛尘俨然前辈口吻,失笑道:“你这便开始教我作刺客?”
“我只有七天时间教你,”夜敛尘公事公办道,“七天之后必须动身去蜀中。”
“这么急?”游麟听闻四煞神教来了金陵,顿时放心不下游离。他发现,这四煞神教很是奇怪,先是破坏他在泉城的计划,搞得好似他在害游骥游恒,又来金陵大张旗鼓杀游离,还说是他指使的……这到底为哪般,能从中得什么好处?他解不开这个谜,很想会一会素未谋面的人屠。
夜敛尘收好玉佩,道:“刺杀的时机不容我们挑。晚一刻,就会有诸多变数。”
游麟想了想,问:“你爹为何要我们去唐门刺杀殷其雷?”
夜敛尘面无表情背诵道:“凡是我帮要刺杀的,都一定是罪行昭彰的。切口是,夜行江湖,惩恶无影。所有逍遥法外的大奸大恶之辈,官府不敢招惹的,百姓敢怒不敢言的,我们刺客都会代为效劳。”
“……”游麟听夜敛尘说得无比正直,赶紧扪心自问,自己过去到底什么时候恶行昭彰、大奸大恶,惹上了夜隐帮刺客。
“你要记住,一旦成为夜隐帮刺客,必须遵守三条帮规。其一,出则隐姓埋名,入则伺机而动;其二,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赴士之困厄,视死如归;其三,帮会如父母,同帮皆兄弟,不得叛主欺上,不得手足相残……”夜敛尘说着说着,抓过两把竹椅并拢,两人趴着椅背,面无表情抵住额头,大眼瞪小眼对坐了。夜敛尘继续道:“违者,视轻重三刀六洞、抽筋剔骨。”
游麟眨眼笑道:“咱们这姿势好滑稽。”
夜敛尘一个爆栗问候游麟脑门,沉声道:“用心听!”
游麟揉揉脑门,严肃道:“谨尊师命。”
“夜隐帮分为七堂。黑鹰堂由帮主兼任堂主。黑鹰堂刺客,是从玄鸟堂刺客中万里挑一选出的精锐。”
“白鸽堂之前说过了。”
“红鸠堂都是以色事人的暗桩,堂主以下,有外放的三十六楼楼主,比如说京城的薛红袖,就是散花楼楼主。楼主以下,统称虞姬,他们无论男女,都精通迷药媚术。散布各地,在朝廷和江湖都极有人脉,紧要关头能掩护黑鹰堂刺客逃走,或者顶罪替死。比方说我们在京城让官兵追赶时,有个和我穿着相仿的人,骑马引开官兵,那就是虞姬。”
游麟点头:“黑鹰堂红鸠堂凑一块儿,就是霸王别姬。”
夜敛尘也点头,继续道:“鬼鸾堂以探子为主。外放十八赌坊,比如泉城的风波坊。此堂和红鸠堂都很有钱。不过没有红鸠堂那般涉险。好似朝廷的户部般,最是轻松自在。”
“乌哭堂负责监督全帮,赏善罚违,救死扶伤。就好像朝廷统管刑律的刑部和太医院糅为一体。”
游麟失笑道:“敛尘,朝廷负责刑律的,除了刑部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统称三司。除此之外,还有宗人府和理藩院。有时候罢,九卿、六科给事中及十五道监察御史也会共同勘审……而且,我们的户部尚书,隔三差五就要往脖子上套白绫,一点也不轻松自在~嘿,这尚书可好玩了……”
“认真听,别打岔!”夜敛尘目光深沉,掰指头缓缓道,“然后是毅鹖堂……”
游麟坐不住了,眼巴巴地望着夜敛尘,招魂儿似地唤:“敛尘。”
“又怎了?”夜敛尘正琢磨着还有什么堂没讲。
游麟将下巴搁在臂弯上,要死不活邀道:“伤口痛得紧,亲我一下。”
夜敛尘凑头随便寻了个地方吧唧了一口。
“太敷衍,伤口更痛了。”游麟总算找着乐子,焉能轻易放过。
夜敛尘诚然道:“亲也没用。别说话别动,就好过很多。”
游麟知错就改道:“你说的对。我把刚才亲那下还你。”说完,伸手搂着夜敛尘的后颈就要索吻,孰料夜敛尘突然一个侧头,猛地起身冷声断喝:“谁?!”
“……”用力过度下巴撞到夜敛尘肩骨的游麟郁闷至极。
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端着斋饭的小沙弥胆怯地朝里探头,见两人挺诡异地抱在一块儿,一个戾气横生一个怨气冲天齐齐睃来,吓得慌慌张张期期艾艾道了声:“施施主慢用!”旋即又端着斋饭落荒而逃。
夜敛尘面沉似水望着远去的斋饭,若有所思。
游麟收回目光,揉揉磕痛的下巴含糊道:“他这是要你慢用我,还是要我慢用你。”
夜敛尘这才恢复常色,捏住游麟的下巴要他张嘴:“…咬道舌头了?”
游麟痛得吱唔一声,鄙夷地睨着夜敛尘。月横秋水般的眼睛,水汪汪地怨念极深。
夜敛尘看得怔了怔,终于福至心灵,懂了。二话不说攥腰将他抱上榻。
游麟大喜。
“原来你一直打岔是因为这个。”夜敛尘跟着和衣躺下,搂着他附耳压低声道,“你也瞧出了,定林寺出了内鬼,我爹要我们练练手。先睡一觉养好精神,今夜我教你行刺。”
游麟喜极生悲,看着全然刺客状态的夜敛尘,欲求不满沉痛道:“我瞧出了。”
他瞧出了——夜敛尘这严师状态,不到唐门不算完。
拈花一笑
游麟本不想睡,孰料让夜敛尘这般圈着,须臾睡意就潮涌而上,迷迷糊糊没了意识。夜敛尘握着他的手,将玄坤诀的阴寒内力从小指少冲穴渡了进去。这股内力虽无夜无影的那般精纯,却能与之浑然相融,促使他的心脉恢复。做完这件事后,夜敛尘小心翼翼起身,为他掖好被,又将外袍覆在他身上,无声无息推窗而出。
此时暮色四合,万物染黛,晚风携来炊烟味儿。夜敛尘从头巾里拆出黑底蒙了脸,避开一群捧着铜钵的僧人,纵身几跃出了定林寺。
这会儿还未至宵禁,金陵街头已清静异常。每逢劲敌来犯,这座满是夜隐帮刺客的故都,都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