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什么客-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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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蛇从棺木中游弋而出,避开线香向洞穴外逃逸。
游麟见一个淳朴好客的采药姑娘如此身怀绝技,心道这天府可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他将昨夜所遇之事简要讲了讲,暗中观察她神色,只要有一点不妥,便要先礼后兵逼问。
采药姑娘用镰刀撬起棺材盖,理所当然道:“原来你不是来偷药的嗦。你那些船夫朋友肯定是让僰人抓去了。僰人最恨汉人,前朝的时候,僰人就是着了汉大官的奸计,搞得差点灭族。这些悬棺,就是他们族人留下的。后来他们和毗邻的黑苗子联手,住在这白盐山和赤甲山里头,经常打劫夔峡的渡客。汉人都抓去练盅,当奴隶使唤。你叫甚么名字,是汉人末?”
游麟道:“…算是。我姓皖,单名一个水字。可否劳驾姑娘你,领路带我去僰人住处?日后必当重谢。”
采药姑娘看了看棺材里的几具尸骸,自言自语道:“啊哟,糟糕,这些尸阿魏还没长好。肯定是昨夜僰人采过了。”她将棺盖复原,才打量着游麟道:“皖水?你这人还不错蛮,对朋友挺讲义气。这样,那些人我帮你救了。别看我穿着僰人的衣物,其实呢本姑娘也是汉人。我叫唐敏。你算是求对人了~你先和我回唐家堡,把这些事和我姑爷爷讲了,我姑爷爷最欣赏长得漂亮的汉子,他肯定会派克敌长老,带人来救你的朋友。”
唐家堡即是唐门。这就是冤家逢路窄,无巧不成书。游麟嘴角一个抽搐,心想,我和你回唐家堡,你们唐家堡带人来,唐门和僰人加一块儿,我和敛尘还有活路么。听她将僰人说得这般凶险,游麟更是片刻不想耽搁:“不必了,唐敏姑娘,你将我带到僰人住处就成。”
唐敏负手道:“那我不带。”
游麟眼底一寒,哪里容得她做主,先礼后兵到了兵,就要和她动手。不知危险逼近的唐敏,见他俊脸沉沉默不作声,突然改口笑道:“你啷个这般不开窍。你去不是送死末。要我带路可以,那些朋友,我看能不能给你救了。但是你得听我的话,不得擅自行动,之后你还得和我回唐家堡,见我姑爷爷,替我讨他老人家欢心。”
游麟听到此处,心念徒转,缓和神色微微笑道:“随便你。”
唐敏看得愣了愣,忽道:“你笑起来,比我哥哥、表哥还好看。”
这死缠烂打的一套,倒和游麟最初对夜敛尘如出一辙。游麟不是个滋味,督促道:“你也很好看,我那朋友更好看。等救完人,你慢慢看成么。”
“好啦,知道你急。”唐敏出了岩穴,攀上藤蔓,带头往一方凸在峭壁上的悬棺爬去。游麟紧随而上。唐敏流露出几分赞许之意,将悬棺底板的机括抽开,露出个黑黢黢的入口。“你身法不错蛮,莫不是青城派的小牛鼻子?”说罢手脚麻利钻入,又唤道,“莫怕,快进来!”
游麟进了棺木中的暗道,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十分宽敞,两人并肩而过也绰绰有余。唐敏得意道:“这是我采药的时候发现的,连姑爷爷都不知道。”
两人在黑漆漆的密道里没走几步,暗处传来稠密的飞虫振翅声,四周亮起点点绿中透黄的微光,在他们头顶飘荡浮动。游麟只觉光芒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萤火虫引着他们到了暗道的出口。唐敏低声道:“你莫开腔,听我的。”说罢将他的手臂轻轻反剪。
游麟由着她折腾。到了暗道之外,几个和唐敏般奇装异服的五短身材的男人,拦住了他俩的去路,厉声连问:“内刁得伊?!”
游麟习得数种藩语,却全然听不明白这土话。唐敏唧唧歪歪,一推游麟,面有得色。意思好像是这是她俘虏的。然后奇装异服的男人们指了指乱林中某个炊烟袅袅的方向,又呜哩哇啦一通,才肯放行。
“他们说,那些汉人关在前面寨子里。要献给僰王的孙女。叫我送你过去呢。”唐敏笑道,“怎么样,姑奶奶厉害罢?”
游麟边走边道:“厉害厉害。送给僰王孙女作甚,倒插门孙女婿不成?”
唐敏呸了声:“你想得美唷,人家是要练盅的。晚一步你朋友就成虫窟窿啦。明枪易躲,毒盅难防,你把这个戴上。”她从鹿皮革袋里掏出两个香囊,均给游麟一个。游麟闻到股樟科草药和雄黄等物的刺鼻气味,知她一片好心,便挂在腰际道了声谢。暗想这唐门中人,倒也不算太坏。
八面玲珑
游麟、唐敏两人寻着炊烟在丛林中走动,不一刻又遇见个僰人打扮的男人。男人盯着游麟呜哩哇啦说了几句,眼露淫光挤眉溜眼,见他神情畏缩不理不睬,就越发肆无忌惮,欺近揩油。冷不防游麟突然发难,双手自两侧抄上,在男人面上一拂,疾推男人膻中。这一下力道柔和绵延,招未使老,亦未落至实处,男人却呼吸一窒,上半身要害穴道锁死,口不能言,臂不能抬,神情惊怒不已。
唐敏拍手喜道:“你果然是青城派小牛鼻子末?果真有两下子!”她作为唐门子弟,常在蜀中来往,和青城派、峨眉派均照过面。识得这一手,是青城的玄门太极十八式中的‘双耳贯风’。却不知游麟有意如此,看似青城派‘双耳贯风’,实则是北方杨氏太极‘霸王摆肘贴面攻,左右人迎并膻中’的打穴之术‘霸王摆肘’,而内功心法,又是货真价实的乾元经无疑。这三种功夫,都和太极有莫大渊源,外行自然瞧不出细枝末节的差别。
游麟不答反道:“你转过身去。”
唐敏见他不冷不热,对自己的赞词毫无反应,撇嘴不乐意道:“干撒子?”
游麟解开衣襟,笑道:“你想看男人脱衣服?”
唐敏急忙转过头,恼羞成怒道:“好不要脸!”
游麟先将僰族男人的衣物扒下,抬眼见唐敏斜侧着身子正忸怩地将目光顺过来,冷不丁调侃:“这五短蛮子有甚看头,一会儿轮到我脱了,你再瞄也不迟。”
“嘁,稀奇看你了。”唐敏跺跺脚,彻底转过身。
游麟将身上的黑鹰令放入僰族衣物中,重新将驱盅香囊挂好,将自己的素氅和底衣给僰人换上。继而将自己的束发理散,照着僰人编了个椎结,拿裹头布一裹。掌心在泥地上按了按,将白净清俊的脸抹得蜡黄,方道:“好了。”
唐敏回过身,瞪着面目全非的游麟,愣了愣,格格笑个不停:“你有点聪明劲蛮。”
游麟擢着僰人的发,将他的脸抵在粗糙的树皮上狠狠一蹭,那淫邪猥琐的脸霎时被蹭得鲜血淋漓。常和毒药暗器打交道的唐敏见此情状,也不以为意。两人押了僰族男人往村寨里走,只见这村寨修的和汉人住处无甚差别,只不过屋舍四壁是以大块大块的斑驳岩石砌成,很是牢固,墙上还画着红色的壁画,细看来画得是麋鹿、毒蛇等物。泥地道路两旁,坐着不少穿着鲜艳的老太太,个个神情木然,嘴里念念有词,眼神阴鸷瞧着他俩所押的‘汉人’。
游麟暗觉自己果真到了化外之地,只见每家每户都有个岩石筑成的牲口棚,关在里面的却不是牛马,而是不着一缕的人,浑身瘀伤浓痂,蚊蝇嗡嗡环绕,漫无目的的或爬行或徘徊,人不人鬼不鬼。其中有一家,烤全羊似地将死人捆在铁棍上,用炭火烘出尸油来,下面放着土陶承接。每滴下一滴油,陶罐里就隐隐有什么东西骚动着。
唐敏看得发憷,低声道:“姑奶奶这回玩大咯。”
游麟想她肯舍命陪到这里,是很有传说中的江湖义气。又想到,这世上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野蛮之地,可见普天之下并不都是王土。由此他更加担心夜敛尘的境遇。两人押着僰人走了一会儿,一个持鞭的鲜衣刺白花的少女拦住他俩去路,盯着游麟冷冰冰发问。唐敏抢答了几句,鲜衣少女面色缓和,领着他俩将僰人送进了岩石垒成的大牢房。牢房中的众人个个要死不活抬起脸来,死气沉沉看着游麟、唐敏和鲜衣少女。
游麟抓紧机会辨认夜敛尘,细瞧之下,打了个突。其中竟有七八人,是这次分拨奔赴蜀中的黑鹰堂刺客。昨夜失踪船夫们亦在其中。墙隅蜷缩这个赤条条的肮脏少年,腿间红红白白的,身段看起来颇为眼熟。唯独不见夜敛尘。游麟不甘心就此出去,拉过唐敏附耳道:“你告诉那僰族少女,我要和墙角那少年亲近亲近。一会儿再出去。”
唐敏只盼他找着那朋友,便笑着和鲜衣少女叽歪起来。鲜衣少女摸摸胸前发梢,好似让唐敏夸奖得很欢喜,冲游麟鄙夷地叮嘱了一声,拉着唐敏到牢外叙话去了。
游麟先走到几个垂头丧气的黑鹰堂兄弟面前,低声道:“世间无人识,朝市隐迷踪。”
黑鹰刺客唰地齐齐抬头,眼中微微有了神采。其中一个姓宋的香主嘶哑道:“万战不提刃,玄坤蔑群雄。”游麟道:“江湖夜行。”宋香主勉力道:“无影惩恶。”此情此境,对出帮中切口,既凄凉又滑稽。游麟摊掌将玄铁铸成的黑鹰令一亮即收,众刺客精神大振,目光灼灼望着游麟,嘴唇蠕动无声唤道:“黄堂主!”
游麟安抚道:“诸位受苦了,且忍耐片刻,容我想辙。对了,你们可曾看见夜少主?”
众刺客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宋香主吃了一惊:“少主也让这帮王八蛋拿住了?!”
游麟眉心微蹙,在此处找不到夜敛尘,也不知该喜该忧,沉吟道:“你们能动么?”
八位黑鹰刺客均称浑身痛得紧,好似有看不见的绳索将骨骼经脉勒住了,又像是什么虫子在体内钻来窜去,每天只有午时清醒,余的时候迷迷瞪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似在做什么重活。但他们并未吃过僰人的东西,连水也没喝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中了盅术。
游麟想起定林寺那陀罗尼密咒提到的祛盅之法。与众刺客商酌:“强行将盅逼出来,许有性命之忧。”当即有个叫辰的刺客自告奋勇,不为瓦全尝试。
夜隐帮香主以下的各堂刺客,排行按《千字文》顺序表述。名为辰,便是在黑鹰堂中排行十三位。别的堂也有以辰为名的,即是辰二、辰三之类。譬如玄鸟堂,人数以万计,名号则取《千字文》中的两字或三字。是以名字越简练的刺客越厉害,虽说有些名字委实不大中听。
游麟赞了声好汉子,席地而坐掌覆其背,左掌运混热遒劲的乾元经第七层内力推宫过血,右掌按陀罗尼密咒,真气过太阴之会激浊扬清,冲上列缺、鱼际达掌心时,已转阳为阴。双掌皆施,任督齐下,将宏厚磅礴的内力送入。那名为辰的刺客顿感奇经八脉贲张,精气神充沛。游麟这两股内力对受者柔和至极,对盅虫却霸道无边,霎时无数枯黄色嫩绿色的线状物从那刺客衣内仓皇钻出,一股脑缠上与他接触的游麟的双手。众人大惊失色,直叫堂主当心。游麟暗想,这倒不妨事,待最后再将它们逼出就是。孰料那些嫩枝藤蔓般的盅虫,亦不敢在游麟掌间久留,纷纷松落于地,化为齑粉。
游麟如此将八位黑鹰刺客逐个救过。他这般好心,一来是杀出此地,寻找夜敛尘还靠他们,人多力量大;二来是,黑鹰堂是夜无影交给他的,夜无影这一撒手人寰,黑鹰刺客们便沦落到如此境地,他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众刺客哪知游麟如何计较,对这新任堂主的胆识和武艺钦佩至极,均觉得他非常地道,很讲义气。游麟要他们稍安勿躁,各自调息,容他在僰族斡旋,摸清敌人底细和夜敛尘下落,再合力突围。众人无不击掌称是。
游麟这才走到那墙隅面熟的少年面前,蹲下细瞧。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眸子乌亮乌亮地,脏乎乎的俏脸上有几道泪痕。少年见他扳起自己下颔,吓得往里缩了又缩。他一看之下,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须臾悄声试道:“……游颍?”
少年听得一震,惊诧地瞅着他,见了鬼似地脸色大变,提防道:“三…唔!”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游麟想找夜敛尘,万没料到,会在此地撞上八弟游颍。他赶紧捂了游颍的嘴,谨防武艺高强的黑鹰刺客们听去。
游颍下意识堤防后,忽然又意识到这是他乡遇故人,一时百感交集,不计前嫌抱住游麟哇地放声大哭。在牢外和鲜衣少女磨时间的唐敏,听见哭声心想,啷个还真折腾上了啊。游麟赶紧将这黏人的狗皮膏药从怀中撕将下来,低声喝道:“不准哭。”游颍哽咽着怯怯收声,一惊一乍之后,竟忍不住打起冷嗝来。游麟瞧他怪可怜的,伸手摸摸表示抚慰,目光在他腿间一掠,遂以东胡语低声问:“谁干的?”
游颍亦习过各藩之语,醒过神来,断断续续以吐蕃语答道:“这帮蛮子。”
两人说着不同语种,说一种,便换一种,甚至将几种外藩之语糅合在一起使,却交流无碍,旁人就算能听清或者识得其中一种,却也摸不着头脑。
游麟点头道:“这里坏人很多。他们最恨皇子,你莫要暴露自己身份。你乖乖的,三哥替你出气。你且说说,怎么到这来了?”说罢,假作亲亵搂着他,实则动手为他祛盅。
混热的内力自督脉游走四肢百骸,游颍顿觉痛楚减轻了许多。常言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他这会儿全仗着这平常颇看不惯的魔王三哥救命,唯恐游麟将他丢下不管,照实交代道:“荆州不是水漫荆山了么,我本来是到那治灾的。后来七哥说大哥出事了……”
游麟心中一凛,连珠炮似地质问:“大哥出事了?!七哥——七弟怎知大哥出事,他告诉你作甚,大哥怎了?!”
游颍吓了一跳,不知从何说起,嗫嚅道:“不是……大哥去云南巡视滇铜,七哥在蜀中治灾,我在荆州,三地挨得近…七哥最先听闻大哥出事,又着人和我通气。”
彼时铸币局制钱均靠东瀛铜矿,随着东瀛和中原逐渐断绝贸易往来,到此朝已有铜荒征兆。幸而滇桂一带丰饶矿产为人发掘,朝廷在此广开矿山,放本收铜。这一块地油水肥厚,自然养出了一帮肥头大耳的贪官污吏。
官治铜政,老百姓捞不到甚好处不说,在暗无天日的窝路中匍匐爬行,饥不果腹,时时有塌方之忧,积劳积怨已久。这些老百姓多是彝人苗人之类,本就和中原风俗大相径庭,养尊处优的官吏更是不把他们当人看。长此以往,他们便也不复将皇贵和汉官当人看,杀人放火大家礼尚往来以牙还牙。
游晟也不知是不是存心和游聿过不去,竟派他到这么个一触即发的是非之地。游聿去了之后,不置一词,不问任何人的罪,和备受欺压的铜主矿丁同吃同睡,白天和矿丁无二凿山背塃,在密不通风的窝路里往来,夜里上各处探访犒劳,一边差人给伤劳的矿丁治病,一边和吏胥铜主商讨改善之策。官吏们均认为这皇子心机甚深,要做样子赢得圣上欢欣,便陪他劳碌,由他去了,想他过几天就会吃不了苦罢手。
孰知游聿这一下子竟没完没了,搞得不少贪官污吏坐立难安,不好意思肆无忌惮摸鱼捞油水了。如是,不要命干到第二个月的月晦,游聿病来如山倒,汉人大夫苗族巫医指天画地信誓旦旦要治好他,到最后甚么乱七八糟的大神都跳过了,却均是束手无策,只道殿下久负奇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怕是时日无多,节哀顺变罢。有的官吏想,合着这皇子不是心机深沉,而是傻缺啊。有的官吏则为之动容,他们毕竟是读圣贤书黄榜题名才为官的,起初也有文人情怀治世之志,经年累月宦海沉浮,才懂得沆瀣一气黑心黑肺。食人俸禄,忠君之事。他们这会儿是食别人之俸禄,取不义之财,给君送终。略亏心。不过他们看着不省人事的游聿,也挺疑虑的,这世上真有明君忠臣么,不是忽悠咱玩的罢。又想,既然好人死得这般快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