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斜阳-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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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明日抱以一笑,“秦王不明白便罢了,在下不良于行,在军中颇为不便,想向秦王借些将士用来服侍,不知秦王意下如何?”
秦王眼神微变,终是不动声色,道,“先生所需,世民必然双手奉之,待会我便让薛收来请先生下帐挑人。”
欧阳明日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李世民行礼,道,“既如此,世民就先告辞了。”
“不送。”
走至帐口,李世民却又转身,眼角含笑,“刚才我听先生为太子赔罪,世民承受不起,只是不知先生与太子什么关系,竟已与太子如此亲厚了,可代太子赔罪?”
说完,也不是要待明日回答,当即转身便走了。
欧阳明日一怔,眼神不禁恍惚起来:是啊,自己什么时候与已他这般亲厚了?
世民走后片刻,欧阳明日便唤来了罗如德,吩咐了几句。
“什么?!”罗如德听闻,吃惊不已,“先生你让我把太子布置的眼线都撤了?”
“不错。”
“此事太子可知道?”
“不知。”
罗如德低头,倔强道,“既然太子不知,请恕在下不能从命。太子安插进来的人都是对太子忠心不二的人,费了太子不少力气,如今才在秦王帐下站稳脚跟,先生却在此时让我把人都给撤了,以后若再要安插人手,不知又要费太子多少心思,却也未必能成的,先生此举实在大大的不妥。”
欧阳明日悠然摆弄着发丝,问道,“你以为我才进军中两日,如何识出你身份的?”
罗如德一惊,“难道不是太子事先告诉了先生?”
欧阳明日冷笑,“你们的太子生性谨慎,即便到如今也是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如何肯将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我?”
罗如德一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不敢答话。
欧阳明日神色稍缓,道,“起来吧,我并不是想为难你,只是你们已经暴露了,又何必再做无用功?昨日敌军阵前,对方投下巨石,你们做了什么?可还记得?”
罗如德细细回想,那时巨石如雨而下,玄甲军大乱,李世民下令后退百步……
“那时有巨石朝我砸来,你们或许身负太子之命,未敢怠慢,见我遇险,不退反进,都朝我奔来,我当时余光见你们数人,便觉奇怪,只是当时情急,不及细想,昨晚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因而才让不武假装刺客试你们一试,果然便引出了你。”
罗如德听闻,顿时对眼前这人另眼相看,如此缜密的心思,难怪太子如此看重。
欧阳明日又道,“既然我察觉了,秦王即便未能察觉,也有身边明眼之人看出你们的身份,你们又何必掩耳盗铃,徒做无用功。即使今日秦王不除你们,将来也必定有所戒备,留与不留都没有用了。”
罗如德听欧阳明日这么一说,心中不禁开始动摇,“只是……”
欧阳明日见他犹疑,语气不禁变厉,“你们太子吩咐了你们什么?”
罗如德忙答,“护先生与齐王周全,若有吩咐,一切听先生差遣。”
欧阳明日点头,“好,此事你不答应也已来不及了,我已与秦王要了你们在我帐中,待会你便跟薛收将军前去把你们的人挑出来,太子如有怪罪,一切由在下承担。”
罗如德被眼前人一收一放的气势镇的颇为钦佩,事已至此,好像也别无选择,只得恭敬的退下。转身让人将昨夜欧阳明日的书信和今日这天大的消息传给太子。
细细考量着欧阳明日的话,罗如德却留了心眼:那天情急护主,他们确实疏忽了,只是既然暴露的留不住了,那没有暴露的呢?
不久,欧阳明日的帐前便站了几个士兵,有之前在军中表现颇为出彩的,也有表现平平的,寻常士兵不知就里,秦王的人却都知道,这些便是太子的人了,默默地秦王的军帐之间便划分出了这一块特殊的“太子势力”。
李元吉知道事情之后,在欧阳明日的帐外将罗如德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通,“你这个蠢货,他让你撤你就撤吗?你没有脑子么?我大哥平日待你不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你就忘了我大哥,听个来历不明的人的话?”
“谁来历不明?”李世民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让李元吉不得不闭了嘴,却仍是忿忿。
狠狠地撞开李世民,李元吉呸了一声,道“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世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禁轻叹一声,转身,正巧见欧阳明日坐在帐前,不知看了多长时间。
“让先生见笑了。”
欧阳明日摇头,“齐王虽然鲁莽了一点,小气了一点,但极重情义,对太子更是兄弟情深,太子能有这样的兄弟,也是前世修的福分。”
李世民的神色哀伤,眼神里流露出一点点的愤恨,“我不是他的兄弟么?他却从来未将我放在眼里。”
话才说完,李世民便惊觉自己的失态,那些怨恨的话语,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这样的场景下,竟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欧阳明日眼神悲悯,叹息道,“也许不是他不将你放在眼里,只是你看的太多,反而遗漏了。”
李世民深深地呼吸一口,道,“世民失态了,今日先生此举,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只怕也出乎太子的意料,世民明白先生想要的是什么,将来便是看在先生今日为我们兄弟做了这么多的份上,也会为先生留一份情面。”
欧阳明日微微颔首,“既如此,明日代家父与臭豆腐,先谢过秦王了。”
李世民点点头,转身的背影忽然让欧阳明日感到一丝凄凉,自古帝王,皆是寡人。
18
18、第 18 章(略修改) 。。。
18、
自从罗如德这一群太子的底细被公然挑出暴露在秦王帐前,不仅引得秦王帐下一番骚动,太子的人私下也多有不满,常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那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罗如德制止了几次,却不管用。
欧阳明日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倒是李元吉比之以前对他更加看不顺眼,说话带刺眼神轻蔑乃是常事,被李世民训斥了几次,却越发的蛮横,只是战事愈紧,众人的注意力渐渐都转到正事上来。
正月末便有传闻窦建德将派兵增援王世充,到二月,窦建德果然率了大军从黄河逆水而上,直往西都洛阳而来。一路上攻城略地,与王世充的弟弟王世辨、大将郭士衡等率的数千兵马会师在成皋,号称三十万大军。
唐军的主帐中一派肃穆,秦王的亲信以及欧阳明日和李元吉听完窦建德送来的信后,均沉默不语。
半晌,秦王帐下萧瑀开口道:“窦建德战前送信,无非是想恐吓我军,抑或是不想与我军正面交锋,我军虽不畏他三十万大军,但此时我军正围困洛阳,一旦与窦建德正面交战,只怕不仅能分出去的兵力有限,就连王世充这只到手的鸭子也要飞了。所以臣认为,应该避其锋芒,拿下王世充才是正紧。”
底下颇有赞同之人,纷纷点头者不少。
李元吉冷哼一声,“避其锋芒?哼!窦建德此次就是为解王世充之围而来,岂能容你我避其锋芒?”
薛收点头,“臣以为,窦建德与王世辨等人合兵亦不过十万兵马,断不可能有三十万之众,我军若兵分两路,抑未不可。”
秦王沉吟片刻,转眼看向欧阳明日,却见欧阳明日低眉沉思,但笑不语。
秦王道,“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欧阳明日道,“在下以为齐王与薛将军所见甚是,只是窦建德此次有备而来,我军若不能大败窦军,拿下王世充亦不过梦话,如今窦军长途跋涉,我军以逸待劳,胜算尚大。依在下之见,可兵分两路,一路固守洛阳,一路力挫窦建德,若能大败窦建德,王世充无可避之翼,军心涣散,定能不攻自破。”
秦王颔首,“此话不错,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与窦建德这一战许胜不许败,我要亲自出战,但洛阳这边……”
“不如留齐王固守洛阳。”欧阳明日看了李元吉一眼,道。
秦王闻言,转头看向李元吉,眼神复杂,“元吉……”
李元吉脖子一扬,神色骄傲,“怎么?不放心我?”
秦王心知他早已不是当年跟在自己身后奶声奶气地叫着二哥的小娃娃,但总是难以相信他已能独当一面,上次城头插旗,敌阵叫骂,不禁吓出了他一身冷汗,却也让他对这个四弟刮目相看,只是心中难掩惆怅:他终于再不需要依靠自己了。
现下看着李元吉骄傲的样子,李世民知道若是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只怕真的要恨自己一辈子,心里也隐约明白,一直以来,自己对他都还沉浸在过往的宠爱之中,因而总是不能放心,却因这不放心让他误会了自己小瞧了他,也许这次,自己应该试着放手,让他真正的表现一次。
只是终不能完全放心,因而又派了两个得力的主将,留下来共同守着洛阳。
待一切计划周详,已是深夜,众将疲惫已极,陆陆续续撤出了秦王的军帐,欧阳明日也现出疲色,道声告辞便先回了自己的帐中。
不知不觉竟只剩下了秦王和齐王。
李元吉神色之间有些不自在,挥挥手便要走。
“四弟……”
李元吉转身看着他,秦王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沉默半晌,才道了一句,“四弟,王世充老奸巨猾,你要小心。”
李元吉点点头,“你也是。”
说罢,转身出帐,秦王看着那道倔强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揉揉眉角,强迫自己忘记过往,又筹划起明日去成皋部署的事宜。
与窦建德这一战一打就是月余,欧阳明日当初所料不差,窦建德士兵奔波到此,疲惫不堪,秦王用兵如神,将他们阻在虎牢无法前进,窦军作战不利,战士思归,秦王这边的形势一片大好。
眼见缠绵了近两月,窦军败势已现,王世充更是心急如焚,这一日便协同窦建德,同时发起进攻,窦军在那边摆阵战秦王,这边王世充出兵据战,不想元吉虽然小小年纪,为人骄纵蛮横,心思却不差,又有欧阳明日在旁指点,设了埋伏,竟破了王世充进攻,斩首八百级,生擒了王世充的大将甲士千余人。
这一战虽没有抓到王世充,却着实赢得漂亮,李元吉春风得意,眼神中更是骄傲,因数次受欧阳明日点拨,虽不曾毕恭毕敬,但眼下亦少了些往日的无礼。
成皋那边亦传来捷报,只是不想才过五日,成皋那边忽又传来密报,秦王受伤中毒了!
嘭的一声,李元吉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上,碎个彻底。
半晌,李元吉才咬牙道,“怎么上了这么多次战场还这么没用!”
“秦王是被王世充埋在军中的奸细在伤药中下了毒,一时不察,这才中了毒,想是王世充狗急跳墙,不惜孤注一掷,没想到竟让他得逞了。”
“秦王现在怎么样?”
“那毒甚是奇特,并非普通的致命毒药,只是秦王陷入了昏睡之中,一直不曾醒来,随行的军医称都没有见过这种毒药。”
欧阳明日细细地问明了秦王中毒的症状,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的笑容,挥手让那人退下,自己也回了帐中。
李元吉想起欧阳明日一闪而过的笑容,终是放心不下,跟着也来到了欧阳明日帐中。
“先生。”李元吉颇有些不甘愿,却还是尊称了一句。
欧阳明日挑挑眉角,微微偏头道,“今日莫非落日东沉了?还是夜出朝阳了?齐王难得如此有礼,实在让在下受宠若惊。”
李元吉红了脸,“我曾听大哥说先生精通金石之术,在江湖上人称‘赛华佗’,不知先生刚才听到秦王的症状,可有眉目?”
欧阳明日点头,“眉目倒是有一些。”
李元吉顿时眼睛一亮,“当真?太好了!”
欧阳明日唇角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既然齐王知道在下被人称作赛华佗,就应该知道在下有‘三不救’。”
“三不救?”
“不死不救,为恶好色者不救,看不顺眼者,不救。”
“……”李元吉忽然想起刚才他的那丝笑容,那笑容自己曾见过一次,就是自己被罚打手心的那一次,李元吉迟疑道,“秦王虽然……虽然对大哥不敬,但是没有为恶好色,也……也没有……”
欧阳明日的笑容却越来越深,“齐王,你是希望在下救还是不救呢?”
“当然是救。”
“那在下自然不能救了。”
“为什么?”
“齐王,你这岂不是明知故问?你数次冲犯在下,在下亦看齐王不甚顺眼,如今齐王金口一开就想让在下救人,敢问齐王,换你是在下,又是救还是不救?”
此话一出,李元吉顿时哑口,欧阳明日又道,“况且秦王对太子颇有威胁,如今既然昏睡过去,既解了太子的威胁,又保全了他的性命,岂不两全?”
李元吉欲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自己曾对他出言不逊态度恶劣是事实,只是让那人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得不到救治,自己终究还是……不忍心。
手握成拳,紧了又紧,李元吉忽然跪倒在地,低头道“以前是元吉不对,不该轻看了先生,还请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元吉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先生大恩。”
欧阳明日的眼中漫上一层温柔的笑色,嘴上却道,“空口无凭,齐王需立个字据,在下方才放心。”
李元吉闻言,立刻起身到案前,刷刷写了几行字,双手奉道欧阳明日面前。
欧阳明日接过字据细细看过,这才折起放进袖间。
正在此时,不武却搓着手,掀帘进来,“爷,去成皋的马车准备好了,草药也都齐全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事不宜迟,今晚便动身吧!”
李元吉呆呆地看欧阳明日回眸一笑,“那么这里就劳烦齐王了,在下先去成皋为秦王解毒了。”
待欧阳明日的身影被帐帘隔断,李元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欧阳明日耍了一回。
虽然恼怒为那人做了那些事的自己,但想起那人平安,李元吉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秦王所中之毒虽然难解,却难不倒赛华佗,欧阳明日费了些力气在军中找了合适的药引,又花了大半日的功夫,这才将秦王的毒逼出大半。
李世民昏睡了近十日,这次醒来,只觉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慵懒之余,倒不觉有其他的损伤。
一睁眼,便见昏黄的烛光如豆,映衬的欧阳明日的侧脸端的是温润如玉。
欧阳明日察觉到异样,将眼光从手上的纸条上移开,“你醒了。”
“怕是又劳累先生了。”李世民挣扎着坐起,稍稍一想,便明白是他救了自己。
欧阳明日微笑道,“举手之劳,在下也是受人所托终人之事。”
“受人所托?”
欧阳明日将手上的纸条递给李世民,转身却自顾走了。
秦王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只愿先生救世民一命,元吉愿结草衔环以报,日后听凭先生差遣绝无怨言。”
秦王眼神剧震,仿佛有锐刺插进心头最柔软的一处,呼吸间都带着疼,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甜蜜,仿佛有蜜糖在心底,裹得舌尖都能尝的出甜味来。
他那个骄傲的被捧在掌心的弟弟啊,原来早已长大了,早已不是原先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了。而今日竟为了他如此低声下气,叫他如何不心疼,如何不欣喜。
欧阳明日回到房中已是累极,昨夜奔波到此片刻不敢停歇的为秦王解毒,如今又耗费了不少内力,倒在床上便沉沉